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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骏午夜小说馆》

_12 蔡骏 (现代)
  然后,我端着两个人的早点离开了这里。
  回到房间里,水月已经醒了,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雨,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如黑色瀑布般垂在肩后。她回过头问我:“外面在刮台风吗?”
  “是的。你能站起来了?”
  “我想我已经没事了。”水月穿着那件白色的长裙来回地踱着步,她走到门口说:“我想出去走走。”
  “不。”我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至少现在还不行。你还不明白吗?绝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为什么?他们是谁?”
  我努力像她解释:“他们是住在客栈里的人,他们认定你已经死了,如果让他们看到死人又活了过来,肯定会被活活吓死的,包括你的两个同学。”
  “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水月又回到了床边坐下,“那我该怎么办?”
  “你暂时躲在这个房间里,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我进出门都会带钥匙的。”
  “好吧,我听你的话。”
  我微微笑了一下,把早点端到了她跟前:“快点趁热吃吧。”
  一顿早餐很快就被我们吃完了。然后,我在桌上铺开了信纸。
  水月倚在我旁边问道:“你在写什么?”
  “在给叶萧写信。”
  “叶萧是谁?”
  “我最好的一个朋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就一直静静地偎在我身边,看着我给你写信。她对我的下笔如飞感到不可思议,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又到上午十点钟了,信就写到这里吧,水月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信纸,她说她能感受到你的气味。
  我现在不敢确定,你是否会相信这封信里的内容,或者把它当作小说来读。
  信不信由你。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此刻的上海,周寒潮依然躺在医院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台风,回忆着三十多年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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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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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灰暗的岁月中,惟一能让他感到色彩的,就是那个叫兰若的年轻女子。
  在幽灵客栈里,他们一起度过了两个多月。虽然就住在楼上楼下,但每天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见一次面。至于晚上,戏团里的男女都是严格分开的,更不许有外人上楼来。
  但周寒潮总是能见缝插针地同她说上话,兰若似乎也非常喜欢和他在一起。夏季的海岸经常下雨,每当雨天他们就会停工,周寒潮就趁机和兰若一起溜出去。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起在海边走走,互相保持着距离,就连彼此的手都没有碰过。
  周寒潮一开始以为,之所以兰若喜欢和他说话,因为他是来自大城市的知青,出自乡下女孩对城市的向往。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兰若和戏团里的其他女孩子不同,她有一种天生的纯洁气质,就像这海边的空气,没有经过任何人间的污染。
  终于在一个雨天,兰若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喜欢你的眼睛。”
  周寒潮立刻就愣住了,虽然他已经二十多岁了,但五年来在荒村的枯燥生活,已经让他的心几乎麻木了。但当他听到兰若的这句话,僵硬的心很快就被融化了,变成了一汪柔软的水。他突然抬起头说:“我也喜欢你的眼睛。”
  可是,他却发现兰若已经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就像只小鹿般消失在了雨幕中。
  在这段时间里,戏团又演出了几次,地点还是在幽灵客栈前。原先那个女主角的嗓子始终都没恢复过来,一直都由兰若代替她主演。兰若每次上台都非常成功,只要她一穿上戏服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戏中人物的情感与忧伤都渗入了她的眉眼之中,那唱词、身段、眼神,无一不赢得了人们的喝彩与掌声。
  可在每次演出后,兰若都不怎么高兴。后来她偷偷地告诉周寒潮,戏团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他们认为兰若的出彩表演抢了他们的风头,尤其是原来的那个女主角。兰若不知道怎么处理和别人的关系,她不再和戏团里的人说话。于是她觉得更加孤独了,客栈里惟一能和她说话的就是周寒潮。
  然而,一场命案的发生,打破了客栈里平静的生活。
  那是一个清晨,当周寒潮推开客栈的大门时,发现一个人正倒在门口的一团血泊中,头部摔得血肉模糊。那是一个年轻的民工,和周寒潮他们一起来开荒的,洪队长认为他是跳楼自杀的,便让死者的家属把尸体领走,埋在了海边的坟场中。
  在第二天深夜,又有一个人从楼上摔了下来,同样也是周寒潮的同伴。从此,客栈里变得人心惶惶,大家想起了关于客栈的种种传说,恐惧如空气般渗入每个人的心里。周寒潮也感到了害怕,因为死去的两个人,都和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其中一个就睡在他的身边。
  一个夜晚,窗外的雨声淋漓不绝,周寒潮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索性披起衣服走出了房间。三楼因为住着戏团里的女孩子,晚上是禁止任何人上去的,所以他来到了客栈的底楼。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周寒潮悄悄地走到厨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里面幽暗的烛光——
  周寒潮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随即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声音:“你终于下来了。”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当他刚要逃跑时,却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洪队长,已经那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是兰若的声音。周寒潮透过门缝仔细地看着,果然看到了兰若,而那个男人则是上头来的洪队长。
  洪队长始终背对着房门,用一种阴冷的语气说:“兰若,我想听听你最近的思想汇报。”
  “思想汇报?”兰若的声音颤抖着,嘤嘤地说:“能明天上午再说吗?
  “不,我现在就想听。”
  洪队长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他是这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洪队长,今天实在太晚了。我们戏团里有纪律的,到了晚上就不能出门的。”
  “那我明天就命令他们把这条纪律改了。”洪队长随即发出了阴冷的笑声,“兰若,你的戏演的太好了,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
  兰若紧张地说了声:“谢谢。”
  “你别走。”周寒潮看到洪队长拉住了兰若的手,他用邪恶的口气说:“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表演,我喜欢看你的表演。”
  兰若的嘴里发出反抗的声音,但洪队长抓住了她的手。兰若挣扎着叫了起来:“周寒潮!”
  她在向他呼救!
  周寒潮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脚踢开了厨房的木门。还没等洪队长反应过来,周寒潮已经拉住了兰若的手,把她救出了厨房。
  他们跑到了黑暗的大堂里,洪队长紧紧地跟在后面。这里已经无路可逃了,周寒潮索性推开了客栈的房门,拉着兰若跑到了外面的雨夜之中。
  周寒潮握着兰若的手,在迷离的夜雨中一路狂奔,四周荒野一片黑暗,背后的幽灵客栈很快就模糊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跑上了一座山峰,山路又滑又陡,但兰若似乎并不陌生。她居然冲到了周寒潮的前面,带着他跑上了山顶。
  这里是附近最高的山峰了,他们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在雨中眺望着四周的海岸和荒野。虽然是在深夜里,但周寒潮却能依稀看到远处的海平面,某种美丽的光线正在那里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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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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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若靠在他的身边说:“你说海那边是什么?”
  “海的那边,仍然是海。”
  他轻声地回答,然后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这里有个避雨的地方。”
  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还有地方能避雨?周寒潮有些不相信,他回头张望了片刻,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个房子的黑影。
  兰若拉着他跑进了那个房子。周寒潮只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眼前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虽然这里已经淋不到雨了,但偶尔还是有一些雨点打在他头上。兰若轻声地说:“也许是屋顶漏了吧。”
  他们摸索着挤到了一处墙角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周寒潮感到很紧张。兰若忽然问他:“你怎么了?浑身都颤抖,是不是着凉了?”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
  但她并不回答,他们仍然依偎在墙角下,以彼此的体温取暖。周寒潮只感到浑身疲倦,眼皮渐渐地耷拉了下来,外面的雨声仿佛有某种催眠的作用,他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当周寒潮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放明,只有一线幽暗的光,透过雨幕照射到他的眼皮上。睁开眼睛,看到兰若正半躺在他身边,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面容安详而迷人。
  “难道我们在山顶上过了一夜?”
  他心里一惊,再看看自己和兰若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原来他们只是互相依偎着睡着了,并没有做出任何越轨的事情。周寒潮小心地站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破庙里。庙的中央有一座神龛,上面是一尊宛如真人的雕像。
  周寒潮看呆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雕像,看起来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时候兰若悠悠地醒了过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是什么地方?”
  “子夜殿。”
  “是一座庙吗?”周寒潮指了指雕像说:“这个人是谁?”
  兰若幽幽地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他看了看庙门外,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正微微放明。他回过头问道:“兰若,你来过这里?”
  “是的,我来过。”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略带悲戚地说:“其实,我刚一出生就来过这里。”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兰若呡着嘴唇走了几步说:“这座子夜殿不知道建于哪年哪月,已经有几百年没有香火了。但在二十多年前,县子夜歌戏团里有一位管戏服的老太太,在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都会来到子夜殿里烧香。有一年她来到子夜殿里,发现在这神龛前,竟躺着一个襁褓里的女婴。看起来那女婴刚出生不久,在庙里不停地哭泣着,善良的老太太不忍心看着这女婴在庙里自生自灭,便把她抱回到了县戏团里。”
  “那个女婴就是你?”
  “是的。”兰若说着说着,已经有几滴泪水滑落了,她伸出手抚摸着神龛,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凝结着漫漫的时光。
  “后来,你就在戏团里长大了?”
  周寒潮可以猜测到她的身世了。
  “对,那个老太太待我很好,还专门给我请了一个奶娘。戏团出于同情收留下了我,因为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所以他们给我起名叫兰若,你读过聊斋吗?”
  “小时候看过。”
  “聊斋故事里有一篇《聂小倩》,这故事发生在兰若之中,也就是寺庙。他们说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鬼孩子,和兰若里的女鬼聂小倩一样,所以我就叫了兰若这个名字。”
  “他们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里的人都很迷信的,尤其是对于这片荒凉的海岸,和这山顶上的子夜殿。不过,我自己很喜欢兰若这个名字,你觉得呢?”
  “当然,其实这名字很好听。”周寒潮踱了几步,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终于明白了,兰若。因为你的奇特身世,所以戏团里的人看不起你,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吗?”
  “我知道,我是一个弃婴,一个耻辱的印记,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这子夜殿里。也许,我的生命里包含有她的一部分。”
  说着,她把手指向了那尊美丽的雕像。
  “她?”看着那尊宛如活人的雕像,周寒潮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他拉着兰若的手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客栈吧,别被他们发现了。”
  回到客栈时,大家都还没有起床,没有人发现他们回来。
  那天周寒潮提心吊胆的,害怕自己会被洪队长看出来。但洪队长在白天和夜晚判若两人,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此后几天,洪队长并没有来找兰若,周寒潮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但客栈里产生了关于兰若的流言蜚语,他们传说这美丽的戏子是女鬼附身,害得小伙子们一个个死去。流言很快就蔓延了开来,除了周寒潮以外,没有人敢和兰若说话了,人们见到她就像碰到瘟神似的逃开。
  终于有一天,幽灵客栈发生一桩大事。
  洪队长死了。
  周寒潮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他从睡梦中被一声女人的尖叫惊醒了。他和一群小伙子冲上了三楼,看到原本演女主角的女人从房间里跑出来,好像见了鬼似的。人们冲进那个房间,只见兰若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洪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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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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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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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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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萧:
  你好。
  收到上一封信后的感觉如何?现在水月就在我的身边,你能闻出信纸里她的气味吗?
  昨天上午,当我写完给你的第九封信后,又重新关照了水月一遍,让她绝对不要出门,更不要给其他人开门。然后我带上信走出了房间。
  我向阿昌借了一件雨披,便冲进了外面的风雨中。半小时后,我把信投进了邮筒。回去的路是顶风而行,我用了很大的劲才回到客栈。
  在大堂里我看到了琴然和苏美。我穿着雨披的样子一定很恐怖,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妖怪,让她们吓了一大跳。我脱下雨披,才发现她们的手里都拖着行李。
  “你们要走了?”
  琴然无奈地回答:“是的,可是这该死的台风——”
  “对,你们现在还走不了,就算到了西冷镇上,长途汽车也不敢在台风时行驶。”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水月活过来的事告诉她们。她们本来就觉得水月有些怪异,如果现在告诉她们:水月已经死而复生了,恐怕她们一下子还接受不了。
  “我们先回去把行李放好吧。”
  苏美拉了拉琴然的手,两个人带着行李又走上了楼梯。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暧昧的声音:“周旋,能谈谈吗?”
  原来是秋云。
  “你怎么下来了?”
  “这是我丈夫的客栈,我不能下来吗?”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裙子,走到我跟前:“周旋,你的气色好像比昨天好多了。”
  “因为昨晚我睡的还不错。”
  “昨晚刮那么大的台风,我可是一夜都没睡好啊。况且——你的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尸体,我没说错吧?”
  “请你不要用尸体这个词。”
  “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秋云深呼吸了一口,幽幽地说:“她现在怎么了?”
  “你是说水月?”
  她点了点头。也许她已经从我的脸上发现了什么——她在怀疑我?
  我天生不会说谎,尤其在女人面前。我只能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秋云盯着我的眼睛:“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不说,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感到心里有些郁闷,虽然水月又回到了我身边,但麻烦的事情却更多了,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这时阿昌端着饭菜放到了餐桌上,午饭时间开始了。我轻声对他说:“阿昌,能不能给我两个饭盒,为我盛两份午餐。”
  阿昌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我抓过两个饭盒说:“请为我保密,拜托了。”
  说完,我带着两份午餐跑回了房间。
  水月正站在窗前等着我,她噘起了嘴:“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给你带午餐上来了。”我把饭盒放到了桌子上说:“快吃吧,你一定饿了。”
  她露出了微笑,和我一起吃了起来:“这菜是谁烧的?真好吃。”
  “阿昌,他的手艺确实不错。”
  水月摇着头问:“阿昌是谁?”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长得像卡西莫多的哑巴。”
  “卡西莫多?他又是谁?你认识这个人吗?”
  “天哪,我怎么会认识卡西莫多,那是雨果小说里的人物嘛,一个丑陋的教堂敲钟人。”我轻抚着她的头发,贴在她耳边问:“水月,你真的全忘记了吗?”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只记得你的眼睛,或许,还有这幽灵客栈。”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这么看着我,四目长久地对视着,仿佛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认识这双眼睛了。我避开了她的目光,喃喃地说:“水月,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奇迹。”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暂时失去了记忆,但我迟早会想起来的。”
  窗外的台风越来越大了,墙壁在不停地颤抖着,水月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烂了。我真想冲上去看看,但又不放心离开水月。她看出了我的心思:“你上去吧,我会守在房间里的。”
  我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走廊里出现了高凡的影子,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和我一起跑上了三楼。我听到了猛烈的风雨声,是从秋云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我和高凡冲进房间,一阵狂风暴雨劈头盖脑地打在我们头上。原来天花板上出现了个一米见方的大洞,破碎的瓦片撒在地板上,台风正从破洞往里钻。看来幽灵客栈确实是年久失修了,遇到这么大的台风,恐怕是要千疮百孔了。
  秋云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当她看到我进来以后,立刻颤抖着躲到了我身后说:“你看到吗?那个幽灵来了,它把屋顶都给掀掉了。”
  “只是台风而已。”
  “不——”高凡在旁边冷冷地说,“这是死亡的预兆。”
  丁雨山也冲进来了,他抓着一张塑料雨棚,准备用这东西挡雨。高凡跑了出去,不知从哪拖来一个梯子,放到屋顶的破洞下面。
  我接过雨棚,第一个爬上了梯子。高凡和丁雨山紧紧把住底下的梯子,我艰难地顶风向上爬去。好不容易才把雨棚放上去,正好挡住了那个破洞。然后再用螺丝固定住雨棚四角,可以牢固地顶在屋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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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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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我发现在屋顶内侧的房梁上,躺着一本积满了灰尘的小簿子。
  这簿子距离我大约只有一尺。奇怪,为什么要放在这么高的地方?只有爬到接近屋顶的位置才能看到它。
  “周旋,你怎么了?”
  丁雨山在梯子下面对我大叫着。
  我又看了小簿子一眼,心想不能让丁雨山他们看到。于是,我故意让螺丝刀掉到了地上,当他们两个低下头去捡的时候,我趁机把手伸到房梁上,将小簿子塞进了汗衫里。
  当高凡捡起了螺丝刀时,我已经开始爬下梯子了。我确信当时他们都没看到,而秋云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丁雨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干得不错。”
  “没事了,我该下去了。”
  我紧紧地捂住胸口,掩饰着怀里的小簿子,快步跑出了秋云的房间。在楼梯口我差点撞到了秋云,她面色苍白地问:“屋顶堵上了?“
  “是的,已经没事了。”
  “非常感谢。”她打量着我的胸口说:“周旋,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我低着头回到了房间里。
  这时水月已经睡着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把那本小簿子从怀里拿出来,又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雨点正密集地打在窗户上,透过窗外的雨幕遥望海岸,惊涛骇浪不停地卷上来。我抹去了小簿子上的灰尘,看样子是一本笔记本。我随意地翻开其中的几页,忽然从夹页里掉出了一张照片。
  这张黑白照片看起来已有很长年月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
  更确切的说是一身戏服,和我木匣里的那套戏服简直一模一样。那女子看起来很年轻,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也许是某一出戏的剧照吧?
  我长久地看着那演员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了。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这女子究竟是谁?这张老照片是露天拍摄的,背景似乎是一栋黑色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幽灵客栈。她和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只有阿昌才知道。
  我把照片藏进怀里,悄悄地走出了房间。我在厨房找到了阿昌,亮出了这张黑白照片。
  阿昌那双大小眼立刻眯了起来,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忽然,他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阿昌的手松了开来,照片如一片干枯的叶子飘到了地上。
  我刚刚俯身捡起照片,阿昌就发出了一声怪叫,推开厨房的门跑了出去。
  “阿昌!”
  我大声地叫着他,紧跟在后面追了出去。阿昌就像是见到了鬼魂似的,竟一把推开客栈的大门,冲进狂暴的台风中去了。
  “快回来!外面很危险。”
  我抓住门框高声地叫喊着,但声音立刻就被风雨吞没了,我只能目送着他消失在狂风暴雨中。狂风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只能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又回二楼的房间,水月依旧在熟睡着。我把那张照片放回到了小簿子里,再把它塞进写字台的抽屉中。
  叶萧,我现在真的是快疯了,我想现在就带着水月离开这里,至少应该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可这该死的台风完全把我们困住了,幽灵客栈成了一座孤岛,我们与世隔绝寸步难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水月终于醒了,她眼神慌乱地看着我说:“我在哪儿?”
  “水月,你又忘记了吗?”
  “幽灵客栈?”她环视了房间一圈,幽幽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间幽暗的小房间,闪烁着昏黄的烛光。在屋里的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紧闭着黛色的眼帘,整个身体僵硬而冰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站在旁边,用一把锋利的刀剖开她的肚子——”
  “不!”我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水月。”
  “告诉我,我梦到的那个女子是谁?”
  我想起了丁雨山告诉过我的故事,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子夜。”
  “子夜?”她拧起眉毛想了想,似乎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忽然,她脱口而出:“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
  “你能背《子夜歌》?”
  水月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脑子里忽然掠过了这几句话。”
  已经傍晚六点钟了,我必须要下楼去吃晚餐,否则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不出我的意料,包括秋云在内,他们都已在大堂里等着我了。这时我也看到了阿昌,他的神色显得很慌张,在柜台里踱着步。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我总觉得当他们围坐在餐桌旁时,特别像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我索性就当他们不存在,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着,很快就吃饱了。
  “周旋,你吃好了吗?”丁雨山冷冷地说,我觉得他那眼神就像野兽一样,他不容我回答继续说:“让我们谈谈水月的事吧。”
  “你想怎么样?”
  “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们不能让一个死人一直呆在客栈的房间里。这样既不人道,也不安全。”
  我该怎么回答呢?就说水月已经活过来了?不——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台风离开这里,我就悄悄地把水月带走,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最多只能让琴然和苏美知道。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还是想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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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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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只希望你把水月交出来,让我来处理她。请你放心,水月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秋云突然说话了:“周旋,水月并不属于你,你没有权力把她藏着。你至少应该让我们看她一眼,她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你们看到她会受不了的。”
  我说的没错,如果现在让他们看到水月,一定会把水月当作是“诈尸”,不把他们吓死才怪。
  丁雨山终于发火了,他大声地吼起来:“把她给我交出来。”
  “不——”
  我斩钉截铁似地回答。
  丁雨山立刻从餐桌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我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了我的领子。我将他推了开来,忽然对他充满了憎恨,似乎整个幽灵客栈的邪恶,都集中在他那双眼睛里。我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便出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后,我们就天旋地转的扭在了一起。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和他互相都挨了好几下,但至少我没有吃亏。我只记得高凡强行把丁雨山给拉开了,而秋云从地上扶起了我。
  我感到嘴角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我流血了吗?”
  “是的,不过只是嘴唇裂开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高凡扶着丁雨山走上楼梯。我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意,于是我站起来推开了秋云。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柜台边,趁着其他人都忙作一团的空档,轻声地对柜台里的阿昌说:“十分钟以后,麻烦你为我送一份晚餐上来。拜托了,别让他们知道。”
  然后,我匆匆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打开房门,我看到了水月惊恐的表情,她摸着我的嘴唇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和一个朋友打了一架。”
  “为什么打架?”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话:“因为他们要把你埋掉。”
  “把我埋掉?”
  “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死人。”
  “我是一个死去的人?”水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死过吗?”
  不,我不应该让她知道这些,她应该把痛苦的死亡经验彻底忘掉:“不,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水月叹了一口气说,拿出了我的一块毛斤,擦拭着我的嘴角。我不再说话了,半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她的手异常温柔,毛斤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沁湿了我滚烫的嘴唇裂口。
  她把毛斤上的血迹给我看了看:“答应我,今后不要再为我打架了。”
  “好的,我答应你,等台风过去了,我们就离开这该死的幽灵客栈,把你送回家。”
  “回家?”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我会去问琴然和苏美的。”
  她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说:“周旋,我好想洗个澡。”
  对,水月是该洗澡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从海里带上来的。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现在还不行,会被他们看到的。我们等到半夜再下去,我想阿昌会为我们烧水的。”
  我又想起了什么,便关照水月先等我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找到了琴然和苏美,她们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站在门口说:“能不能把水月的包给我?”
  琴然犹豫了片刻,但苏美二话没说,就把水月的包递给了我。就像送掉了瘟神一样,她们的表情反而轻松了一些。苏美冷冷地说:“随便你怎么处理吧,死人留下的东西让我们感到害怕。”
  我没想到苏美会说出这样的话,亏她们还是与水月一起长大的朋友呢。
  回到房间里,水月问我:“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是你的包。”
  水月接过这只包看了看,摇了摇头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打开看看吧,里面有你的衣服。”
  她轻轻地打开了拉链,从里面拿出了那包衣服,还有一些书本和零碎的东西。她似乎很喜欢这些衣服,放在胸前做了做样子。
  深夜十一点钟,我们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我拉着水月的手,带着她包里的衣服,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我悄悄推开了厨房的门。当我打开电灯以后,阿昌立刻跳了起来,他发现了站在我身后的水月,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后退了一大步,嘴唇不停地颤抖。
  我轻声说:“别害怕。水月没有死,她已经活过来了。你看,她是一个大活人。”
  然后,我对阿昌说明了来意,希望他能为我们烧洗澡水。
  阿昌用恐惧的眼神盯着水月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他带着我们来到了浴室前,然后到旁边去烧水。
  我打开浴室的小门,先让水月带着衣服进去了。
  这时阿昌出来了,我又一次对他表示了感谢,并希望他暂时替我们保密。他指了指浴室的门,也许是指里面的水月。这里没有纸和笔,我没办法和他交流。他叹了一口气,就匆匆地跑开了。
  我一直守在浴室的外面,将近一个小时后水月才出来。她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从头到脚还是白色的,裙子的下摆正好盖着膝盖。长长的头发还冒着热气,如黑色的温泉瀑布垂在肩头,感觉仍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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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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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月低垂着眼帘看着我,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显得光泽了许多。她轻声地说:“你进去洗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小房间,就让她躲在那里面,哪里都不要乱跑。然后,我走进了浴室。
  泡在热水里,两天来紧绷的肉体和精神,终于能放松一下了。但一想到水月还在外面等着我,便立刻加快了洗澡的速度。不到十分钟,我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水月躲在小房间里等着我,我们悄无声息地走上了楼梯。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线幽暗的煤油灯光,就已经穿破黑暗照在了我的脸上。
  狭窄的楼梯上我们无路可逃,只能伸手挡住眼睛。但借助着煤油灯光,我很快就看清了提灯的人,原来是一身黑衣的秋云。
  秋云正举起煤油灯照着我的脸。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后,表情立刻就变了。她睁大着眼睛,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了。
  她看到了水月——
  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紧紧地握着水月的手。秋云呆呆地看着我们,煤油灯像钟摆一样晃动着,昏黄的光线随之而摇晃闪烁,于是我们的脸庞忽明忽暗,仿佛在阴阳两界徘徊。
  谁都没有说话,三个人就这样在楼梯上对峙了几十秒。最后,还是水月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这个女人是谁?”
  我怔怔地看着秋云说:“幽灵客栈的主人。”
  秋云深呼吸了一口气:“怪不得你不同意埋了她,也不让我们看到她。”
  “好的,你们不用害怕,我现在全都告诉你。水月只是一度出现了医学上的‘假死’现象,后来又活过来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尽管我竭尽全力地解释,但并不能打动秋云,她冷冷地说:“周旋,你错了,你犯下大错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她是人吗?不,她绝不是人,而是鬼。”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冒着一股幽幽的光,看起来就像个女巫。忽然,我感到了身后水月的颤抖,我立刻抓紧了她的手。
  “让开!”
  我一把推开了秋云,拉着水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瞬间,我回头看到水月和秋云四目相对的样子,她们的眼睛靠得如此近,秋云显然被吓坏了。
  回到房间里,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我的恐惧并不亚于秋云。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有盼望台风早点结束,我们能早点逃出这恐怖地带。
  忽然,水月揉着我的肩膀问:“周旋,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说我是死人?”
  “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在胡说八道。”
  “难道我真的死过吗?”
  “从来没有,你只是出现了‘假死’现象而已。”
  忽然,她的神情变得哀怨起来:“你是不是对我说过——我在海上失踪了很久?”
  “是......”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了:“是你亲眼看到我在出事的当晚,被涨潮的海水冲上岸了吗?”
  “没有。”
  “我明白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假死’——事实是在游泳出事的当天,我就已经淹死在海底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的尸体又从海底浮了上来,然后才被海水冲上了岸,正好被你发现。”
  我赶紧摇着头说:“水月,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你的妄想。”
  “这不是妄想。所谓的‘假死’,其实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是用来安慰我的谎言,是不是?”水月忽然仰起头,有些哽咽地问:“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
  “不,你没有死,你永远都不会死的!”
  她的眼角有几滴泪珠溢出,我轻轻地为她抹去,脑子里搜寻着一切可以安慰人的话,但我却说不出口。我害怕我说不清楚,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恐惧中。
  我让她平躺在了床上,只希望她快点睡着,忘掉所有的痛苦和不快。窗外的风雨声似乎轻了些,我也渐渐沉入了黑夜里。
  凌晨三点多,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似乎来自地下,传到这里就变得非常轻了,只有耳朵贴着地板才能听到——而我正好席地而眠。
  我已睡意全消,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水月依然在床上熟睡着,地下的声音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必须要下去看看,我来到底楼大堂里。果然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泥土破裂的感觉,如幽灵般在客栈中飘荡着。我循着声音推开一扇小门,转过几道曲折的走廊,忽然看到了一盏幽暗的烛光。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忽然,男人警觉地转过身来,原来是画家高凡。
  他吓了一跳,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铲,轻轻地挥舞了一下:“你怎么下来了?”
  我看到他正在挖一个很深的坑,我立刻就明白了,冷冷地问道:“挖金子?”
  “嘘——好的,我承认我在干这件事。我想我已经找对方向了。”
  “金子的方向?”
  高凡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的,金子就藏在这下面,就差最后一口气了。”
  我满脸狐疑地看了看被他挖开的大坑。
  “见者有份,我会分给你一部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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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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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跳到坑里,铁铲又挥了下去,把一堆潮湿的泥土铲到外面。看他挖坑的样子,越看越像是盗墓。
  忽然,高凡的铁铲停在了泥土里:“我想我挖到金子了。”
  他把铁铲扔到旁边,半蹲下来用手挖着泥土。他停了下来,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忽然,高凡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从极度兴奋变得极度恐惧——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在沾满泥土的手心里,正捧着一个死人的头盖骨!
  我向土坑的底部看去,在烛光下依稀可见一段阴森的白骨。高凡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不可能,底下一定有金子的。”
  他又低下头拼命地挖了起来。但黄灿灿的金子并没有出现,倒是一具完整的白色骨骸呈现了出来。
  我这才发现幽灵客栈的地底埋着一个死人,这就是那个困扰我的幽灵吗?我立刻想起了客栈里种种难以解释的现象。
  这时高凡已经放弃了,他缓缓地爬出了坑,神情恐惧地摇了摇头:“是他在呼唤着我,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
  “什么意思?”
  他颤抖着捧着头盖骨说:“这些天来,我每晚都会梦到地下的金子,它们就埋在这个位置。就是这些奇怪的梦,指引着我找到这里的。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是这个地下的死者,他一直渴望重见天日。于是他用金子作为诱饵,把我吸引到这里,让我挖开地面,把他从地下解救出来。”
  “你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完成的他的意愿。等到明天我就把他埋到墓地里。”
  看起来高凡的神智有些不清了,我悄悄地退出了这里,然后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我不愿再想刚才的那一幕了,便又倒在席子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睁开眼睛,没想到水月起得比我更早,正在窗前梳着头发。她侧着头让瀑布般的黑发垂下,遮盖了她半边的脸庞和肩膀,两只手缓缓地梳理发丝。
  透过半边头发外露出的一只眼睛,我看到了水月心中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沉重的疑问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我悄悄来到楼下,从阿昌手中盛了两碗热粥和早点,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一言不发,她不知道死人还是否需要吃饭?在我的催促下,她还是吃完了早饭。
  接下来我就给你写信了。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水月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写信。现在她终于说话了,她说她可以想像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叶萧,你相信这一切吗?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上海的雨渐渐小了下来,雨点稀疏地打在病房的窗玻璃上。周寒潮半躺在病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在一片阴沉的天空下,只见到几片树叶正在雨中颤抖着。
  他想自己也许真的老了,这些天总是回忆起年轻时代的事情,那一幕幕永不磨灭的电影胶片,反复地在脑子里放映着,比如——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个清晨,在幽灵客栈三楼的房间里,他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当时周寒潮被吓坏了,洪队长身上还留有余热,面朝天花板躺在地上,整张脸完全扭曲了。奇怪的是,尸体并没有受伤或流血的痕迹,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兰若正蜷缩在旁边颤抖着,周寒潮又紧张了起来,难道兰若被洪队长——不过,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齐,看起来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他才微微地出了口气。
  然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兰若,好像在看一个女巫。走廊里已挤满了人,有人在大声地叫嚷着,说洪队长是被兰若杀死的。
  周寒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外面问:“刚才是谁说的?”
  “是我。”原来是过去的那个女主角,她惊魂未定地说:“刚才我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结果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
  “那么说来,你并没有亲眼见到兰若杀死了洪队长?”
  “事情不是明摆在这里吗?洪队长死在兰若房间里,而她就在洪队长旁边。不会再有别人了,只能是她杀死了洪队长。”
  “那你说说兰若是怎么杀死他的?”
  “我不知道。”女人摇着头,忽然睁大了眼睛尖叫起来:“邪术,她一定是用邪术杀死了洪队长。”
  有人附和着喊道:“对,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两个人,也是因为中了她的邪术吧?天哪,难道她不是人,而是女鬼附身?”
  “没错!她不是人,她会把我们都杀了的。”后面一大群人叫嚷了起来。
  周寒潮相信兰若是无辜的,他用身体阻拦在兰若面前,劝阻着激动的人群。但十几个愤怒的人冲进了房间,周寒潮被他们推到墙壁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兰若被推到外面去了。
  他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周围已没有人了,他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冲出了幽灵客栈。他爬上一块高岗眺望远方,只看到一大群人正向海岸走去。
  周寒潮立刻向那里追去,大声地叫他们停下,但距离实在太远了,疯狂的人们根本就听不到。
  “兰若......兰若......”
  周寒潮用尽全力飞奔而去。许多年以后,他曾无数次在梦中重温那次海边的狂奔,夹带着冰凉雨点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张大着嘴呼吸潮湿的空气,只感到越来越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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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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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追到那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向回走了,周寒潮终于看到了兰若。
  她俯卧在海边的浅滩里,半边脸正埋在海水中。
  不——周寒潮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感到自己仿佛掉到了冰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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