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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凶猛

_12 轩辕鸿鸣 (现代)
但分军粮这事实在动静太大,刘裕虽然还没打到并州,但前线的将士早就食不果腹了,这样一个私分国有财产的败家行径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皇帝姚泓只好把后秦第一名将皇叔姚绍召来分析局势。姚绍军旅生涯几十年,立刻就识穿姚懿这点伎俩,于是他立刻向皇帝建议清理门户,大义灭亲。
姚泓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不能因为有过节,就把人家当节过。
姚绍着急道:你这次给他机会,下次他就把你击溃。虽然你们血浓于水,生理距离不能再近,心理距离却不能再远,下手吧,犹豫者抑郁。
于是一张大网向姚懿铺开,先是一纸调令要把孙畅军师调走,然后姚绍皇叔率领中央秦军向陕津、潼关一带集结,准备包围姚懿。但却并没有动手,只想让姚懿先举手,毕竟没有正式举旗造反,还有挽回的余地,于是给他送去一纸契约,放下武器,给你自由。
可悲的是那时的国人喜欢相信传说,而不怎么相信契约。于是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该相信的时候没有诺言。
姚懿同志为了一朝皇帝,而放弃了百世诸侯。他立即发动叛乱,在蒲阪(今山西永济西,当时是后秦并州的首府)称帝,并向自己管辖的河东各郡县发布文告,征集军粮。
然后一个最大的问题来了,军粮都派送了,然后,没有然后了。
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滑稽,整个世界就像个旋转木马,彼此追逐,却永远隔着可悲的距离。
他的百姓永远和他保持着可悲的距离,要粮没有,要命不给。而他手下的头号猛将宁东将军姚成都也宣布归顺中央,反过来,讨伐逆贼了。
姚懿在率领自己的亲兵进行了几次没有质量的抵抗后,终于发现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握着孙畅的手,执子之手,方知子丑,泪流满面,子不走我走。
在他走的时候,他向着老爹姚兴的坟拜了拜,他很懊悔,从量变到质变,他忘记关注保质期了。
一个晚上的高潮,是怎么也满足不了生活的低潮的。
这个道理,他至死方知。
第十四章江山我有
计划没有变化快,在攻下洛阳之后,刘裕的第一阶段战略目标全部完成,然而在下一阶段的作战任务上,出现了重大分歧。
刘裕原先的计划是,四路大军在洛阳会师,完成第一阶段任务后,应暂停进攻,等待刘裕本人亲自统率的战略总预备队到来后,发起总攻。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关中和关东截然不同,前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是后秦国都所在,精兵良将极多,只有自己才有能力确保胜利。
但他手下的将领们明显不这么认为,后秦军的不堪一击让他们觉得没有打过瘾,因此几员大将都不由自主地喊出了那句斯巴达名言——不问敌人有多少,只问敌人在哪里。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和后秦的真正精锐交手,于是在一次前敌会议上,大家达成了一致,要用雷霆万钧的手段给后秦以毁灭的一击,用铺天盖地的胜利来迎接刘大帅的船队。
另外插一句,这次会议挑头的是王镇恶,他用他无与伦比的军事才华赢得了刘裕的尊重,但这次的擅作主张还是引起了刘裕的不满,也为他最终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于是洛阳的晋军兵分两路,主力由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三人率领,西进攻击潼关,直捣黄龙。而朱超石和胡籓二将则沿河东下,扫清后秦余孽,迎接刘裕大军的到来。
西进的王镇恶、檀道济等部开头延续了以往的顺畅,他们很快就拿下了宜阳、渑池、蠡城。
但好运到此为止,很快不好的消息开始一个接一个。
先是偏将苟卓进攻匈奴堡,被刚刚拨乱反正的宁东将军姚成都击败,这是晋军北伐后秦以来打得第一场败仗。第一的意思是并不唯一。
檀道济对蒲坂的进攻也不顺利,后秦的并州刺史尹昭据城死守,任凭后来撰写了《三十六计》名扬天下的檀大将军如何用计,就是坚守不出。反正俺有厚厚的城墙和铁打的营盘,你又没用美人计,其他三十五计,对俺都没用。
更让王镇恶、檀道济等人大失所望的是:那个姚恢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要造反就该有点专业精神嘛,怎么这么快就让姚绍给打没了!由于姚恢失败得太快,让后秦能够迅速抽出兵力,驰援潼关、蒲坂前线。
然后更倒霉的消息到了,后秦第一名将姚绍因为平叛有功,被侄子皇帝充分信任,晋位为太宰、大将军、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带着后秦全部精锐,猛虎出笼般地涌向潼关。
姚绍不愧是名将,一到前线便把檀道济团团围住。
檀道济倒霉了,城里进不去,城外又被围,只好修筑工事,深沟高垒,坚守不战,局面异常艰难。
但战争就是这么奇妙,下一秒钟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看似倒霉的未必真的倒霉,看似得意的也未必真的得意。最近一年见谁灭谁的姚绍在思量着该把檀道济包回饺子还是包子,在仔细勘察了晋军营地之后,他决定亲自带队去攻打晋军守卫最薄弱的西营。
然后他悲剧了,因为守卫西营的是晋军第一防守专家沈林子,沈林子放在现在一定进意大利国家男子足球队。因为他生平的唯一特长兼爱好就是防守反击,当年曾经把鲜卑铁甲和卢循的妖兵都闹得极不通畅,这回他要让姚绍也极为干燥。
姚绍麾军一头撞上去,碰了个头破血流,手下死了七七八八,小小的西营却巍然不动。
姚绍伤自尊了!自己贵为后秦第一名将,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居然连个刚施工的营地都打不下来,于是脑袋一发热,名将发挥失常了。
他下令全体秦军都攻击西营,就是挤,也得把西营挤开。但问题是晋军并不只有西营啊。
檀道济看到兄弟为了自己受苦受难,立刻一面派哨兵向王镇恶求救,一面领着敢死队来抄姚绍的后路。
结果哨兵刚出阵地,就看见了王镇恶的援兵。原因很简单,是自己挑头让两个兄弟跟着自己违背刘大帅的指示单干的,要是这俩兄弟有了闪失,刘裕肯定拿自己的脑袋当门神。
三路大军夹击下,姚绍伤不起了。秦军大溃,血流成河,狼的流浪是躲枪,鱼的流浪是觅食,人的流浪是在二者之间。姚绍带着残兵向潼关流浪。
神话一旦被打破,就只剩下笑话了。
败退的姚绍前脚刚跨进潼关城,突然发现自己的队伍有些很眼熟的生面孔,原来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的追兵也紧跟着冲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姚绍当机立断:逃跑,放弃潼关,退守麟趾原。
一个人的外表有多风光,他的内心就有多悲怆!
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的名将姚绍,如三国吕布、列国子都,如今落魄得凤凰不如鸡。他不甘心,毕竟自己不是败给战神刘裕,事实上他连刘裕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只是败给了刘裕几个马前先锋,叫他如何肯低头。
滚滚长江水,东去不回头。人生何短暂,须臾白发愁。他想证明自己还有抗争生活的勇气,因此他拒绝失败,他想再一次改变命运。
但他不知道,放弃拒绝就是栽培痛苦。更大的痛苦正在守望着他。
姚绍在上一次大败中彻底认清了这群凶猛南朝的战士,力拼是不行了,只能玩阴的。于是他选择袭击晋军的粮道。
他先是派兵主动出击晋军粮仓,结果遇见了十分焦躁的檀道济,因为檀道济在大雪天整整等了一夜,于是夜袭的秦兵,全军覆没,主将被俘。
姚绍的坚韧是令人佩服的,他马上擦干眼泪筹划第二次进攻,正在他为自己的计划踌躇满志夜不能寐,出营放松一下思维的时候,他撞见了擅长防守的沈林子带着部队来反击,于是他遭遇了一个月内的第三次失败,损失了万余秦军精华和自己的副手姚鸾。
姚绍还没有绝望,既然陆地打不过你,就在水路上一较高下吧,于是他让自己的部队全部上了船,想从黄河水道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忘了,在水上,南方水乡的战士远比这些只会骑马的羌族勇士彪悍太多,他又一次饱尝失败,只是比前三次,更惨烈、更凄凉。
此时的姚绍正在行走,却没有方向,他无比怀旧,因为他完全看不到未来。于是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他给皇帝姚泓寄去了个包裹,礼物是他的眼泪,地址是不怎么幸福。
很多人不快乐,因为总觉得过去太美好,现在太糟糕,将来又太飘渺。
姚泓此时极度不开心,继位这一年多,噩梦就没苏醒过。
他承认自己还年轻,需要指点。但是,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
以前无论是外敌入侵还是兄弟作乱,都有叔叔姚绍帮他挡着,可现在面对着还在半路的刘寄奴,姚绍就被打得十分找抽。
看上去他十分绝望了,但事实上他还有张牌没打。
人之所以活得累,是因为放不下架子、撕不开面子、解不开情结。
在整个帝国到了风雨摇曳的时候,再也不能顾那些形而上的糟粕了。
于是他亮出了最后的底牌——请求外援。
当时在华夏大地上有能力和刘裕叫板的只有拓跋氏的北魏帝国,而北魏皇帝拓跋嗣恰好是姚泓的妹夫。于是他立刻修书一封,看着妹妹的份上,救大舅子一把。
拓跋嗣看的却是另外一封信,刘裕写的借道伐秦。
北魏虽然和后秦政治上联姻,但政治上的婚姻,就像厕所的手纸,只在撕下来的时候有用。所以大舅子的生死,拓跋嗣没空考虑。
但刘裕这个敌人膨胀的速度实在令他战栗,他没有办法不去思考坐视敌人强大的后果。
于是他把满朝文武都召集来,问一下对策。
结果基本上分成两派。
一派认为要主动出击,刘裕的字典里是没有知足二字的,与其等他搞定后秦来攻北魏,不如现在趁他两线作战分身乏术,做了他。
另一派主张静观其变,理由更充分,主动招惹刘阎王,是自杀行为。
拓跋嗣不愧是最高领导人,见解比那些唧唧喳喳的大臣们要高出两层楼来。他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既不开打,也不借道,而是任命朝中八公之首第一重臣司徒长孙嵩为统帅,率鲜卑铁骑十万屯驻黄河北岸,严密监视并伺机干扰晋军的行动。并且面授作战方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还一针;人还犯我,斩草除根。于是十万鲜卑铁骑化作一道闪电呼啸而去,在天际露出苍鹰之尾。
很久很久以前,谎言和真实在河边洗澡,谎言先洗好,穿了真实的衣服离开,真实却不肯穿谎言的衣服。后来,在人们的眼里,只有穿着真实衣服的谎言,却很难接受赤裸裸的真实。
刘裕此时很难接受这赤裸裸的真实。
他接到了王镇恶的求救信,虽然那几个敢违背刘裕命令的将领打了胜仗,但也打醒了敌人。
完败之后的姚绍放下了名将的架子,变得低调务实了。他终于认识到眼前的敌人有多么可怕,于是他下令所有秦军都收缩在金沟和定城,在那里构建了极为坚固的关中壁垒,他相信,据险而守,是唯一的出路。
事实证明,低头有时远比昂头有效。王镇恶、檀道济等将领虽然大刀阔斧地砍人很有瘾,但面对着坚守不出的敌人实在没办法。关中的地势很险要,他们行军只图速度,根本没带那些攻城器械,更要命的,他们的军粮没有了。
王镇恶终于意识到大帅刘裕的计划还是技高一筹,自己凭借着小聪明只能打赢一场战役,却不可能赢得整个战争的。因为是自己主动忽悠大家违抗刘公命令的,所以求救这种不是很有面子的事也只能自己干了,当然他也知道真话里掺点假话是最好的修辞手法。于是他先是描述了一下战场的美妙前景和如虹士气,并且谦虚地表示都是仰仗刘裕的天威才能顺风顺水,最后才说对刘裕的思念好像裤子和腰带,如果刘裕不能早到,那就派人把家乡的粮食先运去,也可以让士兵稍微缓解下对刘裕的思念。
刘裕的回信很简单:王镇恶,你这人不太懂音乐,所以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没钱、没粮、没工具,没关系!但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到底。出问题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别一便秘就怪地球没引力。观念不对路,走一辈子都是弯路。记住,每逢困境,要努力培养新视角,找到新方向,想独当一面,就要战胜苦难,是蛟龙当遨游苍穹,非雉鸡应扶摇三千!我相信,你有办法,当然我会很快赶到,不过,要等我收拾了这帮鲜卑崽子!
刘裕也想尽快赶到前线,救助下那些受冻挨饿还要拼死战斗的将士,但眼前的“现实”就是在睡觉的时候几只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你要赶走它,就必须醒来。
鲜卑十万铁骑就在黄河北岸一路尾随着刘裕的船队。那时是三月,春天,风很大。
要让满载粮食辎重的战船逆着滚滚浊流西上,十分困难,光靠风帆和划桨航速极慢,必须借助人力拉纤辅助前行。
但问题是时间长了,纤夫没问题,缆绳出问题了。一旦水恶风急,负担过重,使用较多的缆绳就间或断裂,导致失去牵引的可怜船只被湍急的水流冲往对岸。早在北岸监视的北魏骑兵便向狼群一样扑向这些落单的猛虎,当着刘裕的面,玩弄他的部下,然后居高临下向着对面说再见,紧接着马不停蹄地跑了。
刘裕这次被彻底地玩了,只要他一率大部队去登岸救援,那些以勇猛著称的鲜卑勇士立刻按照预定计划撒丫子就跑,你还追不上他。晋军都是步兵,人家骑马,你追他跑,你驻他扰,你掉队他就打,刘裕被彻底激怒了。
茫茫宇宙大空间,有谁敢叫板刘寄奴。
手抱日月掌星辰,拳握雷电顶天地的刘裕生平第一次震怒了,他非常想叫北魏皇帝的爷爷一声爸爸。
那几天,风雨大作,刘裕独立船头,思索着一劳永逸地干掉十万鲜卑骑兵的方法,手下人劝他躲进船舱,小心雷劈。
刘裕咆哮道:雷敢劈我,它找死。
他又同时警告手下在他沉思的时候别惹他,他发起火来自己都害怕。
不过他清楚地知道,在没有想出对策之前,必须忍,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
终于,他想出了一个让十万鲜卑勇士身体平行于大地的绝妙方法。他坚信,即使血流成河,上帝肯定也会原谅他的,因为那是他的职业。
既然你把找抽当成一种生活态度,我就毫无顾忌地将抽变成一种行为艺术。
于是闻名千古的却月大阵拉开序幕。
却月者,缺月也。
从高俯瞰,犹如一轮新月。
刘裕让自己的贴身护卫——拳头打死诸葛长民的丁旿——率领勇士七百人,兵车一百辆,在北魏先锋骑兵的注视下登上黄河北岸。上岸之后,每辆兵车配备七名勇士,背靠黄河,将一百兵车排成向北凸出的圆弧,弧形的最顶部距离河岸约一百步,两端则逐步向南收缩,与河岸相接。
等阵形摆好,丁旿在阵中竖起一面带着白色牛尾的旌旗,看见战友信号,早已在船上摩拳擦掌的宁朔将军朱超石立即率两千死士进入却月阵,每车分配二十人。他们还给却月阵带来了一些让人生畏的装饰品,一百张万钧神弩,长达四米的巨槊几千支,此外还在兵车外侧车辕上竖起坚木护障,一个河边壁垒至此完工。
刘裕这看似简单的安排每一步都暗含深意,杀人的深意。
因为晋军有制水权,所以河水可以保障“却月阵”后方及侧翼的安全,此处水深流急,敌人无法蹚水而过,所以不必担心被敌军迂回合围。而刘裕亲率大军坐镇在高大战船上俯瞰战场,占据了制高点。战船用来控制水道,运送兵源和作战物资,一旦战事不利,还可以接应阵中的晋军。
河岸必须地势平坦,确保整个堡垒坚不可摧。
两千七百人马,也是刘裕经过精确计算得出的。人数再多,敌人不来,人数太少,无法自保。按照兵车的大小和规格,每车二十七人能够确保一部兵车就是一个阵地,大家分工有序,既能充分施展,又不至过度拥挤。
而且他对这几千死士极为自信,在自己的调教下,这群无畏的战士将用手中的长矛,犁取神州的每一寸土地。
问苍茫大地武勇谁最,直叫我北府健儿当仁不让。
汽车渴望公路,花草渴望雨露,太监迫切渴望着雄性激素。灵魂渴望超度,心灵渴望归宿,而这群战士迫切渴望着打斗。
但现实总是没有想象的一帆风顺,一直在跟踪晋军行动的几千北魏骑兵,一直都不清楚晋军在摆弄什么玄虚,而且这三千晋军实在是个很愁人的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长孙嵩大人的命令是:晋军人少就砍!晋军人多就闪!是砍,是闪,谁也拿不定主意,也担不起这责任,领导的指示不明确啊。于是坐而论道者众,起而行之者少,毕竟是南朝战神调教的部队,谁也不想当第一个战死沙场的烈士。
那时没有百度,北魏将士只能一面派人报告,一面静观其变。
很快传令兵带来了长孙大帅的指令:如果没有征服和抵抗,这世上要男人干吗?砍!把几千南蛮子全部做掉!大帅亲率三万骑兵马上就到!
这个指示够明确,不能再推诿扯皮了,于是收了心的北魏骑兵开始对晋军的车阵发起了冲击。他们乐观得非常盲目,人数十比一,战术骑马对走步,将领级别,大帅对小卒,不胜利,毋宁死!
但他们忘了,帅经常是被卒子吃掉的!
面对嚣张跋扈的敌人,这些百战成魔的勇士淡定沉着,仿佛一群觅食的狮子撞见了抽风的绵羊。将军朱超石按照刘导演的布置,故意让士兵射出委靡的软箭,那些羽箭好像前列腺患者小便一样哩哩啦啦零落一地。
鲜卑勇士见状笑得阳光灿烂,原有的一点对对手的尊重刹那间荡然无存。于是以极为密集的队形从三面冲向晋军车阵,准备切割这块到手的粘糕。
很快,粘糕变成了炸药包。见魏军进入射程,晋军改用万钧神弩攻击。万钧神弩能洞穿当时的海上巨无霸——楼船的甲板,所以信奉组团就是力量的北魏骑士,因为队形太密,成了串烧人排,并且被弩箭的巨大冲力带着在天空滑行,十分扎眼和拉风。而晋军士兵因为有兵车的护障作掩护,根本不用担心受伤,就在这极不平等的交战中,这些曾纵横北国,剽悍善战的鲜卑骑兵们很快便伤亡惨重,哭爹喊娘。
但片刻之后,北魏第一重臣长孙嵩统帅的最为精锐的三万铁骑加入战场,形势逆转,这些生于马背长于疆场的鲜卑士兵不惧伤亡,嗜血凶狠,前仆后继,猛烈冲击,晋军的车阵渐渐难以支撑。
危急时刻,将军朱超石命士兵将长槊折断,变成一米多长的短矛,装在弩机上,用大铁锤敲击机关发射,结果几千支长矛遮天蔽日而来,夹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这样,无数鲜卑勇士化为片片离开母体的花瓣,疾风骤雨般地落于马下,被自己的爱马在惊恐中踏为肉泥,大地一片殷红,尘土淹没了哀号。
独立船头的刘裕看见胜局已定,立刻命令宁朔将军胡籓和宁远将军刘荣祖率骑兵发起追击,魏军兵败如山崩,竞相踩踏,死者相积。为了彻底地将敌人尊严踩于脚下,刘裕又遣振武将军徐猗之和骁将朱超石率军竞相渡河,攻越骑城,再次大败长孙嵩。
自此以后,魏军看见刘裕的帅旗遂闻风而逃。
走在皇城的大街上,北魏皇帝拓跋嗣看着那些死里逃生遍体伤痕的将士,他们每个人都似曾相识,每一个哀叹似乎都含有深意。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的回首,都会使他记忆的闸门汹涌打开,往事滔滔泻落。
拓跋嗣想一定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从某个时间起,生活开始大段大段删除,他曾经为这群威武雄壮的战士饯过行吗?他曾经与这些可爱的士兵相约黄河畅饮吗?他曾经在他们出征的某一天,为那惊天动地的气概如痴如醉吗?
光阴悄悄远去,生命像是飘落在星际间的梦无可追寻。这几天,拓跋嗣常常端着酒杯发呆,想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还是他一厢情愿做的一个回转的梦?
这世上最累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粘起来。何况是十万将士的心啊!
这个代价太大了,刘裕和后秦的出轨,却要北魏受罪……
哪有这样的道理,拓跋嗣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然而生命是段充满遗憾的篇章,因为它没有机会让你修改病句。
逝者已矣,只能善待国人了。
于是他想遣使修好,结果没等他下诏,刘裕的使臣先到了。
信中表明刘裕此行,只为后秦,绝不犯北魏领土。为表真心,已经让晋军撤出了黄河北岸,还带来了江南宫廷所酿的酃酒和各种特产,重申了他坚持晋魏互不侵犯基本原则的坚定立场!
占了便宜,给人面子,只要不是死敌,刘裕总会给你留条后路。
于是北魏的马屁精大臣们立刻恭祝皇上洪福齐天,不用刀兵就能退敌,不用割地就能求和。
别人骗自己,拓跋嗣自己一高兴,也跟着骗自己。
他开始为自己开脱,毕竟自己还年轻,是人总要犯错误的,否则正确之路岂不人满为患。
人一想开了,立刻就会原谅自己,于是他乐颠颠地答应和刘裕友谊地久天长。
就这样,刘裕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了,于是他全速进军,很快抵达洛阳。
在洛阳,他又收到另外一个好消息。
家事国事天下事,没钱吃饭是大事!
王镇恶在收到刘裕的回信后,立刻明白,生活还得靠自己。
那个时候他常常幻想来生,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微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但来生毕竟飘渺,今生才是现实。该开始谋划吃饭的事情了。
他最先否决的是抢,刘裕是打着王师的旗号替天行道的,一旦抢粮,与禽兽何异。弄不好还会激起民变,整个北伐大业平添多少艰难险阻。
然后他否决的是买。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工资条,看了生气,擦屁股太细。
王镇恶知道自己的口袋有多寒酸,就不再自证贫穷地现眼了。
在几近绝望中他想起一句名言:山峰不因人的征服而不再雄伟,江河也不因人的涉足而不再磅礴。
能够千载永存的是一个人的名望和功德。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王猛,那是个拿望远镜都看不到对手的神话,那是个让万世倾心的千古良相。
也许……或许……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行而不知则废,知而不行则伪。
既然身在异乡为异客,只能为粮成说客,行动吧!
于是他星夜前往弘农郡(今河南灵宝),向当地的士绅百姓发起募捐活动。
人的逻辑是分层的,最深的一层是价值公理。
王镇恶的爷爷王猛为政清明,深得秦地百姓的爱戴与怀念。再加上晋军代表的是华夏正统,期盼王师的陆放翁各地皆是。还有王镇恶本人辩才极佳,舌灿莲花,开口江山,闭口社稷,一副忧国忧民要死要活的纠结,终于换来了百姓的信任和满载的军粮。
其实,人字的结构就是相互支撑,只要愿意,谁都可以给谁幸福!
王镇恶载着粮食,志得意满,敢笑众人多无脑,天下唯我是主角!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样追求卓越,离悲剧人生又近了一步。
当粮食不再成为问题,秦军主帅姚绍的烦恼开始没完没了。
先是军粮被劫,自己的部队开始闹粮荒了。
第二个问题更严重,刘裕在谈笑间打退十万鲜卑铁骑后,已经兵进洛阳。
他不敢想象,一旦刘裕亲自带队来到定城(他此时的大本营),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刘裕前进的脚步和自己萎缩的命运?
只能铤而走险,在刘裕到达前,打垮城下的晋军!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夜色再深,也抵挡不住一丝微光。对胜利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最终也压倒了姚绍自己。
于是他指挥自己全部剩余力量向刚刚补充营养的王镇恶、檀道济杀过来。
过程不用详述,又是一顿胖揍。
姚绍是个胖子,但短短几天,他减肥就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三个下巴都尖了!
三十年了,自己体内流淌三十年的,虽不是英雄血,至少也是英雄汗吧。
但在遭遇刘裕手下这些年轻将领后,他的人生遭到了修正,所谓修正,就是不断试错。
姚绍仰天自问:有没有人像我一样,眼泪是自己的附属品?
就这样在东征西讨中,又过了一年,更远地远离了青春,更近地接近了白骨……
他回忆着自己的半生,该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了。
能回忆从前,说明你在成长。回忆从前你笑了,说明你长大了;回忆从前你哭了,说明你成熟了;回忆从前你漠然了,说明你世故了;回忆从前你感慨了,说明你无奈了;回忆从前你淡定了,说明你开始老了。
姚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战场那么刺激的地方真的不再适合自己。
自己戎马一生,也算对得起祖宗社稷了,该为自己活一下了。
既然活着不开心,就死吧。
死,给了活最大的意义。
他相信,当身体横亘于大地,思想就不那么矫情了。
再见,我的祖国,再见,我的敌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一代名将,至此凋零。
经济学家说:资金流动才会增值。后秦皇帝姚泓发现了,是他的资金在流动,刘裕的资金在增值。
姚绍病亡,刘裕即将到达,前线雪片一样飞来的坏消息,长安城中的姚泓再也坐不住了。
偷一个人的主意是剽窃,偷很多人的主意就是研究。于是他偷了全部大臣的智慧成果,这个成果是个办法,没有办法的办法——御驾亲征。
姚泓这辈子只有两件事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但没有办法了,只能用天子的光环网罗尽可能多的炮灰了,于是在他的总动员下,后秦政府又招募了五万人的队伍,虽然以老人和小孩为主,但离远看,还是很吓人的。
出征前,姚泓向天祷告,自我安慰:失败不可怕,关键看是不是成功他妈。
很显然,成功他妈不姓姚,等待他的,只有肉的理想,白菜的命。
姚泓是胖人,不是粗人。
他也知道柿子要拣软的捏,刘裕不敢想,王镇恶心太狠,檀道济很狡诈,沈林子实在猛,于是他选择了刘裕五路大军中的最后一路,沈田子。
在刘裕此次北伐中,沈田子是个配角,只负责在西线骚扰敌人,但沈田子明显不甘心当配角,他的士兵也不甘心大功旁落。于是在没有任何资源物资的保证下,取得了和刘裕战略要求极为不符的成绩。他们一路横冲直撞,顺利突破关中的另一天险——武关,并拿下了后秦的荆州治所上洛郡(今陕西商县),沿途的后秦城池大多不战而降,声势不小。
但他们毕竟人数太少,总共就一万人,占领了太多地盘,还得分兵消化,此时已行军到青泥的沈田子手下才几千兵马。于是姚泓命令全军急速行军,像一群狂奔的蜗牛,向着兵力单薄又孤军深入的沈田子杀来。
沈田子是沈林子的哥哥,沈林子擅长防守,而沈田子则擅长进攻。
敌人的终极老大来掐架,还有比这更容易的立功机会吗?我这一年来东奔西走,悠悠荡荡,没有后勤保障,没有兄弟支援,爹不疼,娘不爱,孤魂野鬼,满山乱窜,只因我是配角。但历史给了我重新选择的机会,虽然我的人马还不够敌人的零头,但个头大就一定厉害吗?恐龙不是照样灭绝了。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我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是男人一定要有野心,没有野心,即使貌似潘安,壮如超人,也不可称其为男人。
我的野心就是把最强壮的敌人蹍碎在脚下,让他高贵的尊严无处遁形,让他在我的怒吼中灰飞烟灭。
于是他拿出库存老酒,给每个战士都斟上一碗,然后一饮而尽,摔碎酒碗: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碧血洗剑平常事,凌烟阁里书爷名!
杀!杀!杀!
于是当姚泓带着几万大军累得半死地赶到青泥,突然发现气氛十分暧昧。
对面的几千晋军仿佛看见的不是秦军兵马,而是情人,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原始的欲望,想把人数是他们十几倍的羌族勇士给消融。
他们在笑,先是轻蔑地笑,后来是狂放地笑,最后是狰狞地笑。
别拿皇帝不当干部!我是大秦天子!
姚泓刚想雄壮一把,突然看见了对面沈田子野兽般的眼睛,那个眼睛闪动着一个声音:有本事在我面前说一遍你是男人试试。
老鼠扛刀,满街找猫。
这是什么世道。
姚泓内心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战场虽然很美丽,但那只是胜利者才有权说的俚语。
姚泓惊恐地回顾了下自己的手下,他们个个小腿颤抖,裤裆潮湿,面无血色,瞎子都知道他们准备逃跑。
就这样,沈田子把姚泓的首演变成了屠杀。只是,大部分死者和他无关,都是在逃跑中跑得慢的被后面跑得快的推倒踩死的。
军心至此,焉能不败。
皇帝一败,关中大震,各地郡县望风而降,顾及大哥安危赶来救援的沈林子也赶到,与沈田子合兵一处,于是沈田子想一鼓作气拿下长安。他已经在憧憬未央宫的美女和财富。
沈林子一阵口水把他淋醒:偏师伐国,不赏之功,刘公的剧本,你只是配角,作为配角,什么时候都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这是人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好像冰淇淋,人人爱吃就是不能让它见阳光。听兄弟的话,其他的偏门不要想了,你我都知道,江湖再大也只是江山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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