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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史

_9 罗素(英国)
  公元66年,犹太人在狂热党人的领导下背叛了罗马。他们失败了,耶路撒冷于公元70年被攻陷,圣殿被捣毁,仅有少数犹太人留在犹太境内。
  在这时期以前的数世纪中流亡在外的犹太人早已变得十分重要了。犹太人原来几乎全体是农民;但在被掳期间他们从巴比伦人那里学会了经商。在以斯拉和尼希米时代以后,仍有许多人留在巴比伦,其中有些人变得很富有。在亚历山大里亚建成以后,大批犹太人定居在那里,他们有一个指定的专区,但这和今天的犹太人区(Ghetto)有所不同,这种专区是为了避免接触外邦人受到沾污而设置的。亚历山大里亚犹太人希腊化的程度比犹太境内的犹太人为甚,他们甚至忘却了希伯来语言。因此他们只得把旧约全书译成希腊文,其结果便是旧约圣经七十人译本。《摩西五经》译成于公元前三世纪中叶;其余各篇译成的时代较晚些。
  关于旧约全书七十人译本曾有过一些传说,这个译本之所以如此命名,因为它是由七十位译者所译。据说这七十位译者各自译出了全书,而当人们对照这些译本时,却发现各个译本连最细微的地方也都完全一致,因为全体译者都受到了神灵的启示。然而以后的学者却指出旧约全书七十人译本是有严重缺点的。在基督教兴起以后,犹太人几乎不再使用它,他们重新阅读希伯来文的旧约。与此相反,早期的基督徒很少人通晓希伯来文,他们都根据这个七十人译本,或根据以它重译的拉丁文译本。三世纪时欧利根曾经不辞劳苦地译出一个较好的译本。在五世纪杰罗姆完成了拉丁语译圣经(Vulgate)以前,那些只通晓拉丁文的读者只好满足于几种有缺点的译本。杰罗姆的这个译本最初遭到很多批评,因为他在翻译这本书的时候曾得到一些犹太人的帮助。许多基督教徒认为犹太人故意窜改了先知的话,意在不让先知预告基督的诞生。然而圣杰罗姆的译本终于受到了一般人的承认,直到今天这个译本在天主教会中仍旧保持着他的威信。
  和基督处于同时代的哲学家菲罗是犹太人在思想方面受到希腊影响的最好的说明。菲罗在宗教上是个正统教派,但他在哲学上却首先是个柏拉图主义者;此外他还受到斯多葛派和新毕达哥拉斯派的重要影响。耶路撒冷陷落后,他在犹太人中的影响消逝了,但基督教的教父们却发现他曾指出一条使接受希腊哲学与承认希伯来经典相调和的道路。
  古代每一个重要城市都逐步建立了相当数量的犹太侨居地,犹太人和东方其他宗教的代表者分别影响了那些不满意怀疑主义或希腊罗马官方宗教的人们。不仅在罗马帝国,在俄罗斯南部也有许多人改信了犹太教。基督教可能先引起了犹太人或半犹太人集团的共鸣。正如以前耶路撒冷失陷于尼布甲尼撒时一样,正统犹太教自从耶路撒冷陷落后变得越发正统化和越发狭隘了。公元一世纪以后,基督教也具体化了;基督教和犹太教处于一种彻底敌对和形式上的关系之中。有如下述,基督教有力地激起了反闪族主义。整个中世纪期间,犹太人在基督教国家的文化中并不占任何地位,他们受到了过分严酷的迫害,所以他们除了为建筑天主教堂提供资金以及作些类似的事情之外,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对文明有所贡献了。这时犹太人只有在回教徒中间才能得到人道的待遇、钻研哲学,并进行启蒙性的思辨。
  整个中世纪里,回教徒是比基督教徒更为文明和更为人道的。基督徒一贯迫害犹太人,尤其在宗教的骚动期间为最甚;几次十字军战役是和许多次惊人的犹太人集体屠杀分不开的。在回教国家里与此相反,犹太人却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特别在摩尔人统治下的西班牙,犹太人对于学问是有所贡献的。迈蒙尼德斯(1135—1204),生于克尔多巴(Cordova)①曾被一些人认为是斯宾诺莎哲学的主要来源。当基督教徒重新征服西班牙时,把摩尔人学问传给西班牙人者,大部分都是些犹太人。犹太学者通晓希伯来文、希腊文和阿拉伯文,他们也熟悉亚里士多德哲学,并把他们的知识传授给学问较浅的经院学者。但他们也曾传授了一些不大值得向往的东西,例如炼金术和占星术等。
  中世纪以后犹太人仍然对文明有过很大贡献,但这只是作为个人、而不再是作为一个种族来进行的了。
  ①Cordova有译为哥尔多瓦者,今按西班牙语音译为克尔多巴。——译者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第二章 基督教最初的四个世纪
  基督教最初是作为一种革新的犹太教由犹太人传给犹太人的。圣雅各,其次还有圣彼得,都曾希望基督教不超出这个范围。若没有圣保罗,他们的主张或已盛行于世了。圣保罗毅然容许外邦人入教,不要求他们受割礼和遵守摩西的律法。使徒行传曾以一种保罗式的观点记载了两派间的争论。毫无疑问圣保罗在各处建立的基督徒社团,一部分是由犹太人的改宗者,一部分是由寻求一种新宗教的外邦人所构成。在各种宗教信仰的崩溃期,犹太教的确实性很吸引人,但割礼却是人们改宗时的一大障碍。有关食物方面的清规戒律也是同样不便的。即便没有其它,仅这两种障碍也足使希伯来宗教无法普及。由于圣保罗的影响,基督教保留了犹太教义中吸引人的成份,并除去了使外邦人最难接受的一些特征。
  把犹太人看成上帝的选民这种观点,无论如何是为希腊人的自负心所憎恶。诺斯替教派彻底摈斥了这种观点。他们,或至少他们中间一部分人,认为感性世界是索菲亚(Sophia,天之智慧)的叛逆儿子,一个名叫亚勒达包士的劣等神所创造。他们说他就是旧约全书中的亚威,而那蛇,不但绝不邪恶,反而警告过夏娃不要受他的欺骗。至高的神允许亚勒达包士长期自由活动;他终于差遣他的儿子暂住在耶稣这个人的肉身内,以便把世界从摩西荒谬的教训中解放出来。凡持有这种见解的人,经常把这种见解与一种柏拉图主义的哲学结合在一起;普罗提诺,有如我们所知,在驳斥这种见解的时候,就曾感到一些困难。诺斯替教为哲学的异教主义和基督教提供了一个折衷方案,因为它虽然尊崇基督,却憎恶犹太人。后来的摩尼教也是这样,圣奥古斯丁即是通过摩尼教转入天主教的信仰。摩尼教结合了基督教和拜火教的要素,教导恶是一种肯定性原理,体现在物质之中,而善的原理则体现于精神之中。它谴责肉食及一切性欲,甚至婚姻生活。这种折衷的教义对于说希腊语的文化人的逐渐改宗给予很大助力;然而新约全书却警告那些忠实信徒起而反对他们:“提摩太阿,你要保守所托付你的,躲避世俗的虚谈,和那敌真道似是而非的学问(Gnosis)。已经有人自称有这学问,就偏离了真道。”①
  ①《提摩太前书》,第6章,第20,21节。
  在政府改信基督教以前,诺斯替教和摩尼教继续盛行于世。在这时期以后,他们虽被迫隐蔽其信仰但却仍然具有潜伏的势力。穆罕默德曾经采用了诺斯替教派中某一宗派的教义。他们教导说耶稣是个普通人,在他受洗时神子降在他身上,而在他受难时就离弃了他。为了固持这种见解他们引证以下的经文:“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为什么离弃我。”②——我们必须承认,基督徒经常感到这里的经文难于理解。诺斯替教派认为上帝的儿子是不该降世为人,作为一个婴孩,尤其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说这些事发生在人性耶稣身上,但是与上帝的圣子无关。穆罕默德虽不把耶稣当作神,却承认耶稣是先知。他具有一种强烈的阶级感情,认为先知是不应该有坏结局的。于是他采取了幻影教派(Docetics,属于诺斯替教一支派)的观点。按照这种说法:钉在十字架上的只是一个幻影。犹太人和罗马人枉费心机地在这幻影上发泄了无效的复仇。如此,诺斯替教中某些成份终于纳入了伊斯兰教的正统教义之中。
  ②《马可福音》,第25章,第34节。译者按:原注有误,当系《马可福音》,第15章,第34节。
  基督徒对同时代的犹太人早就抱着敌对态度。公认的见解是上帝曾和先祖、先知等圣者讲过话,预告了基督的来临;但基督降世后犹太人却不承认他,因此须把他们视为恶者。此外基督废弃了摩西的律法,代之以爱上帝和爱邻舍两条戒命;而犹太人又执拗地未予以承认。所以一旦基督教变为国教,反闪族主义;以其中世纪的形式,在名义上便成为基督徒热诚的表现。在以后的时代里,经济的动机虽燃起反闪族主义的烈焰,但这种动机在基督教罗马帝国究竟起过多大作用,则似乎无法确定。
  基督教希腊化的程度越深,它就越发变得神学化了。犹太人的神学一向是单纯的。亚威从一个部族神发展成为创造天地唯一全能的上帝;当人们发觉上帝的公义并不给善人带来地上的繁荣时,人们便把上帝的公义推托于天国之中,于是便产生了灵魂不死的信仰。但犹太教义通过其进化过程实未包含任何复杂的形而上学成份;其中没有神秘,且为每个犹太人所能理解。
  这种犹太人的单纯性,从整体来看,仍旧标帜着共观福音书(马太、马可、路加三福音书)的特征,但已不见于约翰福音。在这书中基督已经和柏拉图、斯多葛等学派的逻各斯等同起来了。神学形相的基督较人性的耶稣更使第四福音书的作者感到兴趣。教父们尤其是这样;在教父的著作中读者将发现论及约翰福音的地方比论及其他三福音书的总和还要多。保罗书信特别在有关救赎的问题上包含许多神学;这些书信同时也说明作者是熟悉希腊文化的——其中有一段引自米楠德的话,还有一段经文是暗指那个指摘克里特人都是说谎者的、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底斯的,等等①。——虽然如此,圣保罗①说:“你们要谨慎,恐怕有人用他的理学和虚空的妄言……把你们掳去。”
  ①见《新约全书提多书》,第1章第12节。——译者
  ①或不如说,被认为保罗所写的一篇书信的作者——歌罗西书第2章,第8节。
  希腊哲学和希伯来经典的综合,在欧利根(公元185—254)以前或多或少一直停留在偶然的和片断的阶段。欧利根有如菲罗,住在亚历山大里亚。该城由于商业与大学,从兴建到衰落一直是博学的混合主义的中心。欧利根和他同时代的人普罗提诺,一同受业于阿摩尼阿斯·萨卡斯。萨卡斯曾被许多人认为是新柏拉图主义的创始人。欧利根的学说有如其著作原理论(DePrinoipiis)中所述,不但和普罗提诺的学说极其类似,而且事实上也超出了正统教义所能容许的范围。
  欧利根说,除了上帝——圣父、圣子、圣灵以外,再没有什么完全不具形体的了。星辰是有生命、有理性之物,上帝曾赋予它们固有的灵魂。他认为太阳也能犯罪。人的灵魂,如柏拉图所说是从创世以来就有的,在人诞生时便从某处到来附诸于其人之身。努斯(Nous)——和灵魂之区别大致有如普罗提诺哲学中所述。努斯堕落就变成灵魂;灵魂有德时复变为努斯。最后所有灵魂都必完全归顺基督,并在那时不再具有形体。甚至连魔鬼在最后也要得救。
  欧利根虽然为人承认是教父之一,但却受到后世的谴责。说他主张以下四点邪说:
  (1)灵魂的先在性,有如柏拉图所教导;
  (2)不只基督的神性,就连他的人性,在道成肉身前就已存在。
  (3)复活时,我们的身体将变为绝对虚无缥渺的东西。
  (4)所有人甚至魔鬼,最后都要得救。
  圣杰罗姆对欧利根修订旧约圣经表示过一些缺乏审慎的景仰,事后却发觉最好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从事于驳斥欧利根神学上的错误。
  欧利根不只在神学上越乎常轨;在年轻时曾犯过一项不可弥补的过失,因为他曾过分拘泥以下经文的字面解释:“并有为天国的缘故自阉的。”①为欧利根所轻率实行的这种逃避肉欲诱惑的方法受到了教会的谴责,此外这使他丧失了当选为圣职者的资格,对此有些教士似曾有过一些不同的见解,并因此引起一些不足为训的争论。
  ①《马太福音》,第19章,第12节。
  欧利根最大的著述是《反西尔撒斯论》。西尔撒斯著了一本反对基督教的书(现已佚失)而欧利根则针对其论点逐条予以驳斥。西尔撒斯首先反对基督徒,说他们属于非法社团;欧利根并不否认这点,并断言这正是一种道德,就象诛戮暴君一样。于是他指出人们憎恶基督教无可置疑的真实根源:西尔撒斯说,基督教出自犹太人,而犹太人是蛮族;只有希腊人才能从蛮族的教义中探索出意义来。欧利根回答说无论是谁,当他从希腊哲学转向福音书时必将断定福音书的真实性,同时并提供希腊哲人以满意的论证,“福音书有它本身的论证,它比一切希腊辩证法所证实的还要神圣。这种更为神圣的方法曾被使徒称为‘圣灵和权能的显示’;关于‘圣灵’的显示,因为有预言,尤其是那些与基督有关的一切叙述,足使所有读者产生信仰。关于‘权能’的显示,因为有我们必须确信曾经行过的神迹与奇事;除了根据其它理由之外,还可根据下列一点,因为按照福音书教训生活的人们中间仍有行这些事的痕迹可寻。”①
  ①欧利根,《反西尔撒斯论》第1卷,第2章。
  这段文章是饶有兴趣的,因为它包含有关信仰的双重论证,而这正是基督教哲学的特征。一方面,纯粹理性,通过正确地运用,足以树立基督徒信仰的本质,特别是:上帝、灵魂不死和自由意志。另一方面,圣经不仅证明了这些本质,而是证明得更多;圣经中神的默示借着先知预言弥赛亚的降世,借着行奇事,和借着忠实信徒由于信仰所得的恩赐而得到证实。这些论证在今日虽已显得陈旧,但其中最末一项依然为维廉·詹姆士所援用。但这些论证一直到文艺复兴为止,曾受到所有基督教哲学家的承认。
  欧利根有些论证是奇特的。他说魔法师们往往祈求“亚伯拉罕的上帝”,却不知上帝是谁;而这种祈求却显然更为有效。名称在魔法中是紧要的,用犹太语,埃及语、巴比伦语、希腊语、或是婆罗门语呼唤上帝的名称并不是没有差别的。符咒一经翻译就要失掉效力。这使人设想当时的魔法师曾使用过所有著名宗教的符咒,假若欧利根正确,那些渊源于希伯来的符咒才最为有效。尤其他曾指出摩西禁止过行邪术,因而这种论证就显得更为怪诞了。②
  ②同上书,第1卷,第26章。
  他又说,基督徒不该参预政治,但只可在“神国里”亦即在教会里担任工作。①这种教义当然在君士坦丁以后稍有变更,但其中仍有一部分被保留下来。圣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中就暗含着这种教义。在西罗马帝国灭亡期间,这种教义曾引导僧侣消极地对待俗界的灾难,并把卓越的才能运用于教会的修行、神学的争论和修道院制度的普及工作。这种教义的一些痕迹一直到今日还存在:很多人认为政治是属于“世俗的”,对于一个真正的圣者是不相宜的。
  ①同上书,第8卷,第75章。
  教会统治在最初的三个世纪里发展得比较缓慢,但在君士坦丁改宗以后就迅速地发展起来了。主教是由民众选举出来的;他们逐渐获得了相当的权利用来领导主教管区内的基督徒,但君士坦丁以前在全教会之上却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中央集权行政机构。施舍增长了大城市里主教的权限,主教掌管着忠信教徒的捐献,尽可对穷人有权发放或停止发放布施。这样便出现了一伙按主教意愿行事的贫民。当罗马帝国采取基督教为国教时主教们曾被授予司法权和行政权。至少在有关教义的问题上,成立了一个中央行政机构。君士坦丁曾因天主教徒与阿利乌斯教派的争执感到烦恼;他既然决定和基督徒休戚与共,所以便期望他们结成一个联合的宗派。为要消弭纷争,他召集了万国基督教尼西亚会议,从而制定了尼西亚信条。②就阿利乌斯争端而论,从此确定了正统教义永世的准绳。一直到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分立,东罗马帝国不再承认教皇权威致使这种会议无法召开时为止,其间所有教会争论都是照样通过万国基督教会议获得解决。
  ②与现在的尼西亚信条有些出入,现在的信条是公元326年决定的。
  教皇以其职位而论,虽是教会中的首要人物,但一直到多年以后为止,并无统率全教会的大权。教皇权逐渐的增长是一个很有趣的课题,在以后的章节里我还要论及这事。
  君士坦丁以前的基督教的发展,正如他改宗的动机一样,曾为不同的作家给予不同的解释。吉朋①列举了以下五项原因:
  ①《罗马帝国衰亡史》,第15章。
  “1.基督徒那种不屈不挠,或者我们不妨说,那种绝不宽容的热情,确实是出于犹太教。但是他们涤除了那种狭隘和闭塞的精神,这种精神不仅不欢迎外邦人,而且还阻挠他们遵奉摩西律法。
  “2.关于来世的教义,由于赋予此项主要真理重要性和有效性的每一新情况的发生而有所改进。
  “3.据说是原始教会所有的行奇迹的权能。
  “4.基督徒纯洁而又严肃的道德。
  “5.基督教的团结和纪律,在罗马帝国内部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日益壮大的国度。”
  广泛地说,这种分析是可以首肯的,但须附带以下一些注释。其第一理由——来自犹太教的不屈不挠和不宽容性还可予以全部承认。今天我们已看到宣传工作中不宽容性的实惠,大多数基督徒相信只有基督徒死后才能进入天堂,而外邦人在来世将受到最可怕的惩罚。公元三世纪时与基督教竞争的其他宗教并没有这种威胁性。例如,“伟大的母亲”的敬拜者们有过一种类似洗礼、“献牡牛”的仪式。但他们从来不教训人说:谁要忽略了这个仪式就要下地狱。于此附带提起一点,即举行“献牡牛”是一种昂贵的仪式:这须宰杀一头牡牛,然后把它的血涓涓地流在改教人的头上。①这种仪式是相当贵族的,因而不能成为一种宗教基础,用来招致大多数群众:财主与穷人,自由人与奴隶。在这方面,基督教比其所有竞争者占了一定的优势。
  ①行此仪式时受洗礼者待在事先掘好的一条沟中,沟上敷设木板,与祭者在此板上宰杀祭牛,使它的血液流到受洗者的头上。——译者
  关于来生的教义,在西方首先为奥尔弗斯教徒所传布;继而为希腊哲学家们所采用。有些希伯来先知虽曾传布过肉身的复活,然而犹太人相信灵魂的复活却好象学自希腊人。②在希腊,灵魂不死论有奥尔弗斯教的通俗形式,和柏拉图主义中的学术形式。后者以难解的论证为基础,是不能广泛流传的;但奥尔弗斯形式在古代后期对于一般舆论却好象有过很大影响。它不仅影响了外邦人,同时也影响了犹太人和基督徒。奥尔弗斯教和亚洲一些神秘宗教的因素,都曾大量地渗入基督教神学之中;在所有这些因素里,其中心神话乃是神的死而复活。③所以我想灵魂不死论对于基督教的传布决没有象吉朋所想的那么重大的关系。
  ②参看欧伊斯特雷和罗宾逊合著《以色列史》。
  ③参看安哥斯,《神秘宗教和基督教》。
  在基督教的宣传中奇迹起过很大作用。但奇迹在古代末期是很普遍的,它并不为某种宗教所专有。基督教的奇迹在竞争中为什么比其他宗教的奇迹获得更广泛信仰是不很容易看出来的。我想吉朋遗漏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事:基督徒有一本圣经。基督徒所仰赖的奇迹在远古时代在一个古代人觉得神秘的国家中早就开始了;他们有一部从开天辟地以来首尾一贯的历史。按此:上帝首先向犹太人其次向基督徒经常行奇迹。很明显,一个近代历史学者会认为以色列人早期的历史主要属于传说性质;但古代人却不这样想。他们相信荷马叙述的特罗伊围攻战,罗缪鲁斯和雷缪斯①等传说,欧利根曾问道,你们既然承认这些传说,为何又否认犹太人的传说呢?针对这种争论并没有合乎逻辑性的回答。因而承认旧约中的奇迹乃是很自然的事。当人们一旦承认了旧约中的奇迹,那末为期较晚的奇迹(特别是由于基督徒对先知书所作的解释),也就可以使人凭信了。
  ①按罗马传说,此二人系孪生兄弟,幼时因被遗弃,而受到一只母狼的喂养,以后成为罗马城的创建者。——译者
  君士坦丁以前,毫无疑问,基督徒的道德是高于一般异教徒的。基督徒不时受到迫害,而且在与异教徒竞争时,经常处于不利的地位。他们坚信道德必将在天国中受赏赐,罪孽在地狱里受惩罚。他们严格的性道德在古代是罕有的。普利尼的公职本是迫害基督徒,但他也曾证明过他们崇高的道德品质。君士坦丁改宗以后,基督徒中间,自然也有过一些趋炎附势的人;但杰出的僧侣,除了少数例外,仍是些坚守道德原理的人。我认为吉朋把基督教得以广传的原因之一,归诸这种高度的道德水平是正确的。
  吉朋在最后指出,基督教的团结与纪律。我想,从政治观点来看,这正是五项原因中最重要的一项。在近代社会中我们是习惯于政治组织的;每一个政治家必须考虑到天主教方面的选票,可是这些选票又受到其它组织集团的选票的制约。在美国一个天主教的总统候选人,必因新教徒的成见而处于不利的地位。但假若没有所谓新教徒的成见,那末天主教徒的总统候选人将比其他候选人更为有望。君士坦丁所考虑的似乎正在这一方面。借着袒护基督徒,他可以获得一个为基督徒所组成的单一组织集团的拥护。尽管有人憎恶基督徒但这些人没有组织起来,因此在政治上也就没有实力。罗斯多夫采夫的看法可能是正确的,他认为大部分军人是基督徒,而这正是影响君士坦丁的主要原因。不管这种看法怎样,当基督徒依然占少数的时候,他们已有了一种组织。这在今日虽已司空见惯,但在那时却是新颖的。组织赋予他们以一个压力集团①所有的无与伦比的政治势力。这便是他们质实上垄断了他们继承自犹太人传统热诚的自然结果。
  ①压力集团:系资产阶级社会学中之术语。这种集团为了通过立法来保障其本身的利益,往往向立法机关及执政党施加政治压力。——译者
  基督徒于获得政治权利之后不幸立即热中于互相攻讦。君士坦丁以前,曾经有过不少异端,但正统教派却无法惩办他们。当基督教被奉为国教以后权力与财富遂公然变为僧侣的争夺物。为此曾有过选举的纷争,而神学的争论也就成为世俗权益的争论。君士坦丁对神学家的争论保持了一定程度的中立,但在他死后(337年),一直到公元379年狄奥多修斯继位为止,他的继承者们——除叛教者朱利安以外——都或多或少倾向于阿利乌斯教派。
  这时期中的重要人物是阿撒那修斯(大约公元297—373年),在他长寿的一生中,他一直是个维护尼西亚正统教义的刚毅战士。
  由于神学的政治重要性,从君士坦丁皇帝到卡勒西顿会议,(公元451年)为止是一段很特殊的时期。以下的两个问题曾不断地振荡了基督教世界:首先是三位一体的性质问题,随后就是道成肉身的问题。在阿撒那修斯时代只有其中的第一个问题最惹人注意。一个有教养的亚历山大里亚的祭司阿利乌斯,主张圣子和圣父并不相等,而圣子是为圣父所创造的。这种见解在较前的时代里或不会招致多大的反对。但在公元四世纪时,大多数神学家都摈斥了这种见解。最后普遍的见解则认为圣父圣子是相等的,而且属于同一实质;虽然如此,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位。以撒伯留斯为创始人的撒伯留斯异端则认为圣父与圣子并非截然不同;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存在的不同的方面而已。为此,正统教义走上了一条隘路:那些过分强调圣父圣子有区别的人是有陷入阿利乌斯教派的危险;而那些过分强调圣父圣子是一体的,却又有坠入撒伯留斯教派的危险。
  阿利乌斯的教义,在尼西亚会议(公元325年)中受到绝大多数人的谴责。对此,不同的神学家提出了不同的修正意见,并且获得不同皇帝的赞同。阿撒那修斯从公元328年起到死去时为止,任亚历山大里亚市的主教,为了拥护尼西亚正统教义的热情,曾多次流放在外。他在埃及享有极大声誉,整个争论期间,埃及人毫不动摇地追随他。令人奇怪的是,在神学争论过程中,竟复活了自从罗马征服各国以来似已熄灭的民族的(或至少畛域性的)感情。君士坦丁堡和亚洲倾向于阿利乌斯教派;埃及狂信阿撒那修斯教派;西罗马则坚持尼西亚会议的决议案。在阿利乌斯争论止息以后,继起了或多或少类似性的新争论,在这些争论里埃及代表一个异端方向,而叙利亚则代表另一个异端方向。受到正统教派迫害的异端,损害了东罗马帝国的统一,并便利了回教徒的征服。分裂运动本身,是不足为奇的,奇怪的倒是他们竟会和一些极其精微奥妙的神学问题纠缠在一起。
  公元335至378年间的皇帝们,都在其胆敢的范围内支持阿利乌斯教派见解。但也有一个例外就是叛教者朱利安(公元361—363年),他作为一个异教徒,对于基督徒内部的争端保持了中立的态度。公元379年皇帝狄奥多修斯终于全力支持了天主教徒,于是他们便在帝国中获得了完全的胜利。在下章我们将要论及的圣安布洛斯、圣杰罗姆和圣奥古斯丁的大部分生涯都是在天主教胜利的这一期间中度过的。虽然如此,在西方接踵而来的却是再一次的阿利乌斯教派的统治,其间哥特人和凡达尔人相继征服了大部分西罗马帝国。他们的势力延续了一世纪左右,在该世纪末叶终为查士丁尼、伦巴底人和弗兰克人所灭亡。其中查士丁尼、弗兰克人以及伦巴底人都是正统教派。如此,天主教的信仰终于获得了确定性的胜利。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第三章 教会的三位博士
  圣安布洛斯、圣杰罗姆、圣奥古斯丁和教皇大格雷高里等四人被称为西方教会的博士。其中前三人属于同一时代;最后一人则属于较后的时代。我在本章中先概述前三人的生涯和他们所处的时代;然后再在下一章中叙述圣奥古斯丁的学说,因为对我们来讲他是三个人中最重要的一位。
  安布洛斯、杰罗姆和奥古斯丁等三人是当天主教会在罗马帝国取得胜利和蛮族入侵一段短时期中非常活跃的人物。在叛教者朱利安统治时期,他们三人都还年轻;杰罗姆在罗马被阿拉里克王率领下的哥特族劫掠后还活了十年;奥古斯丁活到凡达尔族入侵非洲,并在凡达尔族围攻他的主教管区希坡时才去世。在他们所处时代之后不久,意大利、西班牙和非洲的统治者不仅都是蛮族;而且还都是阿利乌斯教派的异端者。文明连续衰退了数世纪之久,将近一千年以后,基督教世界才诞生了与他们三位在学术与文化方面相匹敌的人物。在黑暗时代和中世纪全期,他们的权威受到尊敬;他们塑造了使教会成形的楷模,这是为其他人所不及的地方。广泛地说,圣安布洛斯确立了教会与国家关系之间属于教会方面的观点;圣杰罗姆给西方教会提供了拉丁语译本的圣经,和促进修道院制度实现的大部分动力。同时,圣奥古斯丁固定了一直到宗教改革为止的教会神学,以及以后路德与加尔文的大部分教义。在给予历史过程的影响方面,几乎没有人能超过他们三位。教会应脱离世俗国家而独立,圣安布洛斯这一贯彻成功的主张,是一种新的革命的教义,它一直流传到宗教改革时期为止。十七世纪时,霍布士对这种教义进行了斗争,他所驳斥的主要对象即是圣安布洛斯。圣奥古斯丁在十六、十七世纪神学论争中处于前列地位,新教徒和冉森派支持他;但正统天主教徒却反对他。
  公元四世纪末,西罗马帝国首都米兰的主教是安布洛斯。他的职务,使他经常与皇帝有接触的机会。他与皇帝交谈时习惯以平等者自居,或有时并以长上自居。他对宫廷的往来说明了当代特征的一般对比:国家衰弱无能,为一些毫无原则的利己者所统治,他们除了权宜之计以外,再没有其他政策可言。然而教会则方兴未艾,被一班为教会利益,而准备牺牲一切个人利益的人们所领导。他们具有长远的政策,因此为后世带来了一千年间的胜利。这些丰功伟绩虽确为狂热和迷信有所抵销,但假如当时没有这些事,任何革新运动都是难以成功的。
  圣安布洛斯在为国家服务方面有过各种成名的机会,他父亲也叫安布洛斯,曾任政府高官——高卢人的总督。圣安布洛斯可能生在托莱福,一个国境边防镇。为了防止日耳曼人入侵,这里驻屯着罗马军队。圣安布洛斯十三岁时被人带到罗马,并在那里受到良好的教育——包括彻底打下了希腊语的基础。及至成年以后他专攻法律,并在这方面获得很大成就;三十岁时他被任命为列古里亚和以米里亚两个地方的总督。尽管如此,四年后他竟摆脱了世俗政治,战胜了一个阿利乌斯派的候选人,在群众的欢呼下就任了米兰市的主教。他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分给穷人。时而冒着人身攻击的危险,把余生全部精力献给教会事业。这选择确实不出于属世的动机,然而即便如此,这选择也还是明智的。即便他在国中当了皇帝,这也不可能象他作为一个主教处理教务那样,得以充分施展他的行政才能。
  在圣安布洛斯任主教的最初九年间,西罗马帝国的皇帝是格雷善,他是个善良粗心的天主教徒。因沉溺于畋猎而忽视政事,并于最后遭到暗害。他的继承者是拥有西罗马帝国大部分疆土的篡位者马克西姆斯,但继承意大利王位的则是格雷善未成年的弟弟瓦林提尼安二世。最初由他的母后查士丁娜,也就是先皇帝瓦林提尼安一世的皇后,摄政。但她是个阿利乌斯教派的信徒,因此她与圣安布洛斯之间的纷争乃是不可避免的。
  本章所叙述的三位圣徒都写过无数的书信,其中有许多封被保存到今天。这样一来我们对于他们比对中世纪任何异教哲学家,或中世纪所有僧侣——除去少数例外——了解得更为详尽。圣奥古斯丁写给各方面人士的信主要是关于教义和教会的戒律问题;圣杰罗姆的书信多半写给妇女们,信中劝告她们如何保持童贞;但圣安布洛斯最重要而最有趣的书信却是写给皇帝们的,这些信指出他们在哪些方面玩忽了为君的义务;或有时并祝贺他们克尽了皇帝的职责。
  圣安布洛斯所必须解决的最初的公共问题就是在罗马的胜利女神祭坛与塑像的问题。首都的元老家族中比其他任何地方更长久地保存着异教信仰,官方的宗教被掌握在贵族的僧侣阶级手中,并与世界征服者的帝国骄傲结合在一起。元老院内的胜利女神塑像被君士坦丁的儿子,君士坦底乌斯撤掉;但又为叛教者朱利安恢复了。格雷善皇帝重新把它撤掉;于是以罗马市市长西马库斯为首的元老院代表们,重新提出了恢复的要求。
  在奥古斯丁的生涯里也曾扮演过一个脚色的西马库斯是名门望族中的杰出人物。他是个富有的、贵族的和有文化的异教徒。公元382年曾为反对撤除胜利女神塑像,而为格雷善皇帝逐出罗马,但为时不久复于384年被任命为罗马市长。他是在狄奥都利克治下那个杰出官员同名者西马库斯的祖父。而这个同名的西马库斯又是鲍依修斯的岳父。
  基督徒元老院议员们起而反对,他们的愿望借着圣安布洛斯和教皇达马苏斯的支持获得了皇帝的批准。格雷善皇帝死后,西马库斯和异教徒的元老院议员们于公元384年又向新即位的皇帝瓦林提尼安二世提出了同样要求。为了阻止他们这一企图,安布洛斯在给皇帝的上疏中指明,正如所有罗马人对皇帝有服兵役的义务那样,他(皇帝)对全能之神同样有服役的责任。①他写道“别让任何人利用陛下年幼;提出这样要求的人如果是个异教徒,那末他是想以自己的迷信来束缚陛下的精神,而这是极不正当的;但他应该用他的热情启发并激励陛下如何热心于真正的信仰,因他竟用了全副真理的激情为虚妄的事而辩护。”他又说,强制基督徒向偶像的祭坛宣誓,是一种迫害。“如系民事案件,可以把答辩权留给反对派;然而这是个宗教案件,因此本主教要求……倘陛下当真别有裁可,我等主教对此绝不能长期忍受,或置若罔闻;陛下固可走进教会中来,但那时陛下必将找不到一个祭司,纵或找到一个,也必定是个反对陛下的。”①
  ①这个命题似为后世封建主义世界观的先声。
  ①第17号书信。
  他于其次的一封书信中指出,教会的基金一向用于其它异教神庙从未支付的用场。“教会的财产是用于维持贫民生计的。让他们计算一下,神庙赎过多少俘虏,他们对穷人供应过什么食品,他们对哪些流亡者提供过生活费用。”这是个有说服力的论证,同时也是一个为基督徒的实践所充分证实了的论证。
  圣安布洛斯的论点取得了胜利。但以后偏袒异教徒的篡位者,尤金尼乌斯却又恢复了该祭坛及其塑像。一直到公元394年狄奥多修斯战胜尤金尼乌斯之后,这问题才按基督徒的意愿获得了最后解决。
  安布洛斯主教最初与皇室很是友好。在人们唯恐马克西姆斯进犯意大利的时代,他曾作过被派往篡位者马克西姆斯外交使节团中的一员。但不久便发生了以下的一场严重的纠纷。阿利乌斯派的皇太后查士丁娜要求把米兰的一个教会让给阿利乌斯教派,而安布洛斯拒绝了这项要求。群众支持安布洛斯,在巴锡里卡②里挤满了群众。阿利乌斯教派的哥特人队伍被派往该处强行占据,但他们却与群众亲如手足。安布洛斯在给他姐妹的一封情绪激昂的信中②说:“伯爵们和护民官们来了,他们强迫我赶快移交巴锡里卡,并声称这是执行皇帝的职权,因为一切都在皇帝的权限范围之内。我回答说,如果皇帝所要的是属于我的东西,例如我的地亩、金钱或诸如此类的私有物,虽然我所有的一切早已属于穷人,但我绝不拒绝,然而凡是属于上帝的却不隶属于皇权之下,‘假如需要我的世袭财产,那么就请没收;如果要我的身体,我立刻就去。你们要把我投入缧绁呢,还是把我处死呢?我都将欣然承受。我既不想借着群众来保护自己,也不想抱住祭坛哀求性命;我宁愿为祭坛丧掉生命。’当我听说武装部队被派往巴锡里卡进行强占的时候,我当真极为振骇,深恐民众在保卫巴锡里卡时会引起一场屠杀,那就会为全城带来危害。我祈祷上帝别让我活着见到这样一座大城,或整个意大利,遭到毁灭。”
  ②第20号书信。
  这种恐怖并非言过其实,因为哥特人军队很有逞凶蛮干起来的可能。正如二十年后他们在劫掠罗马时所干的那样。
  安布洛斯的强硬有赖于群众的支持。有人斥责他煽动群众,但他回答说:“不去激动他们是我权限以内之事,但使他们平静下来却在于上帝的掌握。”据安布洛斯说,因为市民中间没有一个阿利乌斯教派,所以阿利乌斯教派中谁也不敢挺身而出。当局正式命令他交出巴锡里卡,军队也接到命令在必要时使用武力。然而他们终于拒绝使用武力,于是皇帝只好被迫作出让步。在争取教会独立的斗争中取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安布洛斯证明国家在某些事务上必须服从教会,并借此建立了一项直到今日仍具有重要性的新原则。
  接着他又和狄奥多修斯皇帝发生了一桩冲突。有一所犹太人会堂被焚毁了,东罗马的伯爵报告说这事出于当地主教的唆使。皇帝敕令惩罚现行纵火犯;同时责令该主教重建这所犹太人会堂。圣安布洛斯既未承认也未否认该主教的共谋;但对皇帝有左袒犹太人反对基督徒情事甚表愤慨。设若该主教违抗命令并坚持到底,那末他将要变为一个殉道者。假如他屈服,那末他将要变为一个叛教者。假如伯爵决定用基督徒的钱来重建犹太人会堂,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就要有一个叛教的伯爵,而基督徒的钱财就要被用来支持异端。“难道应该掠夺教会的财物用来为犹太人的不信建立一所会堂吗?难道应该把因着基督的恩赐,给基督徒带来的教会基金移交给不信者的钱库吗?”他继续说:“噢,皇帝陛下,大概这是为了维持法纪而促使你这样做吧。然而在显示法纪,与宗教的大义名分之间究竟哪一项更为重要呢?审判是需要服从宗教的。噢,皇帝陛下。您没有听说过吗?当朱利安皇帝敕令重修耶路撒冷圣殿时,整理废墟的人们曾为烈火焚尽了吗?”
  很明显,圣安布洛斯的见解认为,犹太人会堂的焚毁是不该受到任何处分的。这就是教会在获得了权力之后,立即开始煽动反闪族主义的一个范例。
  皇帝和圣安布洛斯间,下一次的冲突给后者带来了更大的威望。公元390年,当狄奥多修斯皇帝在米兰的时候,帖撒罗尼迦地方的暴徒,杀害了当地驻军的指挥官。狄奥多修斯得讯后气忿得无以复加,下令进行了一次骇人听闻的报复。当群众被集聚在竞赛场时,军队突然袭击他们,毫无差别地屠杀了至少七千人。圣安布洛斯事先曾设法谏止皇帝这样作,但却毫无成效。于是他给皇帝写了一封义正辞严的信。这是一封涉及纯粹道德问题,丝毫未曾涉及神学或教会权力问题的信件:
  “在帖撒罗尼迦人的城里发生了一件由我事先未能阻止的史无前例的事,事前我曾屡次谏止,当时我已说过这事当真是极其残暴的。”
  大卫曾屡次犯罪,而且屡次忏悔认罪。①狄奥多修斯是否也要这样作呢?安布洛斯作了以下的决定:“假如陛下幸临,我是不敢献祭的。既然使一个无辜者流血之后都不能献祭,难道而今在使众人流血之后倒能献祭吗?我认为这是断然不可以的。”
  ①引喻《撒母耳记》的这种提法成为通过整个中世纪抗击国王时一系列圣经议论的先声,这种提法甚而也体现于清教徒与司徒阿特王朝的斗争中。例如它曾出现于密尔顿的作品之中。
  皇帝忏悔了,在米兰教堂里脱下紫袍,当众举行了忏悔式。自从那时起一直到公元395年狄奥多修斯逝世为止,他和安布洛斯间从未再发生过任何摩擦。
  安布洛斯虽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但在其他方面却只不过是其所处的时代的典型人物而已。他象其他教会作家一样,写过赞扬童贞的论文;也写过非难寡妇再嫁的论文。当他确定一所新建教堂地基的时候,可巧在那里发现了两具骸骨(据说曾在一次异象中显过圣),人们发现这两具骸骨能行奇事,于是安布洛斯宣称,这是两位殉道者的骸骨。在他的书信里,他以当代特征的轻信姿态叙述了其他奇迹。作为一个学者,他不如杰罗姆;作为一个哲学家,他不如奥古斯丁;但作为一个智勇兼备、巩固教会权力的政治家,他却的确是第一流的人物。
  杰罗姆主要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他翻译了拉丁语译本圣经,这书直到今日仍为天主教会中公认的圣经。在他以前西方教会在有关旧约全书方面主要依靠从七十人译本圣经里译出的材料。这在一些重要的地方是与希伯来原文不同的。有如我们所见,基督徒们动辄主张自基督教勃兴以来,犹太人曾改窜了希伯来文原典中似曾预言弥赛亚的章句。这种观点已为有健全学术思想的人证明是站不住脚的;同时也是为杰罗姆所坚决否认的。他接受了拉比们①在暗中给他的帮助,其所以不公开出名,是为了恐惧其他犹太人。针对基督徒方面的批评,杰罗姆为自己辩护说:“谁想挑剔这个译本就让他去问犹太人。”由于他承认了犹太人认为正确的希伯来文原典,所以他的译本在最初曾受到很多人的敌视。可是部分上由于圣奥古斯丁大体的支持,该译本终为世人所承认。这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其中包含相当数量的原典批判。
  ①拉比是犹太人法学者的尊称。——译者
  杰罗姆比安布洛斯出生晚五年,公元345年诞生于离阿奎雷亚不远的一个小城斯垂登,该城于公元377年为哥特人所毁。他的家庭虽不富有,但也还殷实。公元366年,他去到罗马,在那里学习修辞学,并在道德上犯了罪。在游历高卢地方之后,他定居于阿奎雷亚,并变为一个禁欲主义者。以后他又在叙利亚的荒野里隐居了五年。“他住在沙漠里的时候过着一种严格的忏悔生活;其间交织着眼泪,呻吟,与精神恍惚的状态;同时并被罗马时代生活的不时回忆所缠绕。他住在一间小屋或一个洞穴里;赚得自己每天的食粮,并以粗麻布蔽体。”①在这时期以后,他旅行到君士坦丁堡,并在罗马居住了三年。在罗马他作了达马苏斯教皇的朋友兼顾问;在教皇的勖勉下,着手了圣经的翻译。
  ①《尼西亚会议以来诸教父选集》,第6卷,第17页。
  圣杰罗姆是一个进行过多次争论的人。关于圣保罗在加拉太书二章中论及的圣彼得某些有问题的作风,他曾和圣奥古斯丁有过争论;关于欧利根他曾和他的朋友鲁芬纳斯决裂;又由于他激烈地反对裴拉鸠斯,从而导致他的修道院遭到了该派暴徒的袭击。达马苏斯教皇逝世后,他好象和新任教皇也发生过争执;当他住在罗马时期他曾结识了一些笃信的命妇,他曾说服其中一些人进入了禁欲生活。新任教皇和其他许多罗马人同样讨厌这件事。由于这事及其他,杰罗姆离开了罗马迁往伯利恒城,从公元386年到公元420年他死为止,一直居住在该地。
  在他劝服的妇人当中,值得特别注意的有两位:葆拉寡妇和她的女儿尤斯特修慕。这两位妇人特意陪伴他远途跋涉到伯利恒。她俩属于最高的贵族阶级,这圣人对她俩的态度不能不使人感到一抹势利气。当葆拉逝世在伯利恒安葬的时候,杰罗姆在她的墓前写了一篇墓志铭:
  在这坟墓里长眠着塞庇欧的孩子,
  她是显赫的阿加梅农一族,
  格拉古的后裔,
  名门保罗家的女儿:
  在这里安息着为双亲以及女儿
  尤斯特修慕所热爱的葆拉妇人;
  在罗马妇人中她是第一位不辞艰辛
  为了基督而选择伯利恒城的人。①
  ①《尼西亚会议以来诸教父选集》,第212页。
  杰罗姆写给尤斯特修慕的一些信是很奇特的。他仔细而又坦率地忠告她保持童贞;他对旧约圣书中某些委婉辞句加以正确的解剖学的解释;在赞扬修女院生活的乐趣时,他运用了一种性爱的神秘主义的表现方法。修女是基督的新妇;这种婚姻在所罗门的《雅歌》中曾受到赞美。当尤斯特修慕宣誓作修女时,杰罗姆在写给她母亲的一封长信中,写着以下令人注目的辞句:“您是否因她选择了作国王的(基督的)妻子的道路;没有去作士兵的妻子而感到忿懑?她给您带来了一项高贵的特权,您现在已作了神的岳母。”②
  ②《尼西亚会议以来诸教父选集》,第30页。
  在同一封信(xxii)里,他对尤斯特修慕本人说:
  “希望闺房的秘密永远守护着你;让新郎永远和你在内心中嬉戏;你祈祷吗?那时你就在和新郎谈话;你读经吗?那时他就和你交谈。当你睡觉的时候,他将从后面来到并把手放入门孔,这时你的心将为他感动;并会惊醒起来同时说出,‘我害了相思病。’于是他会回答说:‘我的妹妹,我的新妇,你是一座圈起来的花园,一泓闭锁的泉水和一道密闭的喷泉。’”
  在同一封信里他又叙述,当他断绝了亲友,“更困难的是,断绝了惯用的美味佳肴之后,”他仍旧恋恋不舍他的藏书,于是他把它们随身带到荒野里去。“如此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却只为了以后能读到西塞罗的作品而宁愿绝食”。经过几昼夜的良心谴责,他重又堕落,并读了普劳图斯①的作品。在这种放纵之后,他感觉到先知们的文体颇粗劣而可厌。终于在一次热病中,他梦见在最后审判的时候,基督问他是什么人,他回答说他是一个基督徒。于是基督回答说:“你在撒谎,你是个西塞罗的信徒;而不是基督的信徒。”于是他被判以鞭笞的刑罚,最后杰罗姆乃在梦中喊道:“主!如果我再持有世俗的书籍,或如果我再阅读这类东西,我便是自绝于我主了”。他并附带说:“这决不是梦呓或空虚的梦幻。”②
  ①罗马的喜剧作家(公元前254?—184年)。——译者
  ②对于异教文学的这种憎恶,一直延续到公元十一世纪。爱尔兰则是例外,在那里人们从未敬拜过奥林匹克的诸神,所以教会对它们也未感到恐惧。
  此后几年中,在他的书简里几乎没有引用过什么古典词句。然而过了一个时期之后,他又在文章里引用了维吉尔,霍拉斯甚至欧维德的诗句;然而这些引用则似乎出于回忆,因为其中某些词句曾一再地重复出现。
  据我所知杰罗姆的书信,比任何其他作品,更为显明地表达了由于罗马帝国衰亡而产生的感情。公元396年时他写道:③
  ③第60号书信。
  “想起现代的各种灾难,使我觉得不寒而慄。连续二十年以上,从君士坦丁堡到朱利安阿尔卑斯山区之间天天流着罗马人的鲜血。塞西亚、色雷斯、马其顿、达西亚、特萨里、亚该亚、爱卑路斯、达尔马其亚以及潘纳尼亚等地方,没有一处不被哥特人、撒马其亚人、库阿第人、阿兰人、匈奴人、凡达尔人,以及边境人烧杀劫掠……罗马世界在不断衰落中:可是我们不但不低头,反而昂起头来。你想在野蛮人统治下的哥林多人、雅典人、拉西第蒙人、阿加底亚人以及其他希腊人,竟是具有何等勇气。我只列举了少数城市,但是这些城市都曾是一些并不平凡的国家的首都。”
  他继续叙述匈奴人在东罗马帝国进行的破坏,并以这样的感想结尾:
  “即使修昔的底斯和撒鲁斯特再生,他们也终将无法恰如其分地叙述这些史实。”
  过了十七年以后,也就是罗马被劫掠后第三年,他写道:①
  ①第128号书信。
  “世界濒于灭亡:是的!然而多么可耻,我们的罪却继续存在和不断发展。这座名城,罗马帝国的首都,被一次巨大的火灾所吞噬;地面上没有一处罗马人不在奔走逃亡。被人一度认为神圣的教会,今天只不过是一片瓦砾与灰烬。然而我们还让我们的心去贪图利欲。我们就象明天行将死亡似地生活着;可是我们又好象将要永远活在世上似地从事着建设。我们的墙装饰得金壁辉煌,天花板和柱头也都闪烁着金光;但基督却以穷人的姿态赤裸裸地饿死在我们的门前。”
  以上这一段话偶然出现在他写给一个决心让女儿作修女的朋友的信里。信中大部分是关于教育这样一个女孩时应该遵守的各种戒律。奇怪的是:以杰罗姆对古代世界衰亡所持有的深厚感情,竟会认为保持童贞比战胜匈奴人、凡达尔人以及哥特人更为重要。他的思想从来没有转向经国济世的任何策略;他从未指责财政制度的腐败和依赖由蛮族组成军队的弊害。安布洛斯和奥古斯丁的情形也是这样;安布洛斯的确是一位政治家,但他却是个专为教会利益着想的政治家。当时最优秀最活跃分子的心志既然这样极端远离世俗事物,也就无怪乎罗马帝国终至衰微没落下去了。另一方面,如果衰亡无可避免,基督教世界观倒非常适合给人以忍耐;同时当地上的希望似要落空的时候,它又能使人保持其宗教上的希望。圣奥古斯丁所著《上帝之城》一书,在表现这种观点方面有着最高的功绩。
  在本章中我想先叙述一下圣奥古斯丁的为人;关于他作为一个神学家和哲学家的事迹将留在下一章中加以论述。
  奥古斯丁生于公元354年,比杰罗姆小九岁;比安布洛斯小十四岁。他是个非洲本地人,并在非洲度过了大部分生涯。他母亲是个基督徒,但父亲却不是。他于一度信奉摩尼教之后改信了天主教,在米兰接受了安布洛斯的洗礼。大约在公元396年做了离迦太基不远的希波地方的主教,并在这里一直居住到公元430年逝世时为止。
  我们对于他的青少年时代比对其他大多数传教者所了解的更为详尽,因为他在他的《忏悔录》中写下了这一时期的记录。这书在后世尽管有过许多著名的效仿者,尤其是卢梭和托尔斯泰,但我想在奥古斯丁以前却从未有过与此媲美的著作。圣奥古斯丁有许多地方是和托尔斯泰很相类似的,但是在智力方面则凌驾于托尔斯泰之上。他是一个富有热情的人,在青年时代颇为放荡不羁,但一种内心冲动却在促使他去寻求真理与正义。有如托尔斯泰那样,在他晚年的时候也颇为罪恶的意识所缠绕,因而使得他的生活变得很严峻;使得他的哲学也变得不近人情。他和异端进行过炽烈的斗争,但当他的一些观点,在十七世纪为冉森尼乌斯重述时,却被认为异端。虽然如此,在新教徒采纳了他的观点以前,天主教会却从未非难过这些观点的正统性。
  《忏悔录》中记载的关于奥古斯丁生涯中的第一件事,是在他的少年时代发生的。通过这事说明他和其他少年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有一次他和一伙年岁相仿的同伴偷摘了邻居树上的梨。这时他并不感到饥饿,而且在他家中还有更好的梨。他终身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邪恶。假如因为饿,或由于没有其他办法得到梨吃,那末这种行为还不至于那末邪恶。但事情却在于这种恶作剧纯然出自对邪恶本身的爱好,而正是这一点才显得这事邪恶得不可名状。于是他请求上帝宽恕他:
  “噢,上帝,请你鉴察我的心!请你鉴察我这颗落到地狱底层也为你所怜悯的心吧!现在请你鉴察并让我的心向你述说:它在那里追求什么?它希望我作个无端的恶者,在没有邪恶引诱的时候,去追寻邪恶本身。它污秽肮脏,但我却爱它;我热爱灭亡,我热爱自己的过错,我并不爱导致过错的原因,而是爱我这过错本身。从天界坠落。从你面前被逐的污秽的灵魂啊;竟不是通过这耻辱来追求什么,而是追求这耻辱本身!”①
  ①《忏悔录》,第2卷,第4章。
  他这样继续写下了七章,而且全都是关于年幼淘气时从一棵树上偷摘了几个梨的问题。在一个现代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病态;②但是在他所处的时代,这却似乎是正确的,是神圣的一种标志。当时犹太人中间非常强烈的罪恶意识,是作为调和自尊心与外界失败的一种方法。亚威是全能的神,而亚威又特别关切犹太人;可是他们却为何不能兴盛呢?因为他们是败坏的:他们是偶像崇拜者,他们和外邦人杂婚,他们未能遵守律法。上帝的一切目的都集中在犹太人身上。然而,因为公义是最高的善;同时又有待于通过苦难才能达成,所以他们必先遭受惩戒,和必须承认这种惩戒是上帝慈爱的一种表现。
  ②我必须把玛哈马·甘地除外,他的自传中包括着与上述章节极其近似的一些段落。
  基督教徒以教会代替了选民,除开其中一点以外,其于罪恶心理并没带来什么不同之处。教会,有如犹太人一样也遭受了苦难;教会曾受到异端的骚扰;个别基督徒因不堪迫害以致叛教。虽然如此,犹太人在很大的程度上,却达成了一项重大的发展,那就是以个人的罪来代替了公共社会的罪。最初是犹太民族犯了罪,因而受到集体地惩罚;但后来罪却更多地变为个人问题,因而失去了它的政治性格。及至教会代替了犹太民族,这变化更具备了根本性的意义。因为教会作为一个精神实体,是不会犯罪的,而个别罪人犹可与教会断决关系。如上所述,罪恶是与自负心相关联的。最初所谓自负心指犹太民族的自负心,而后便成为个人的自负心——但与教会无关,因为教会从来不犯罪。因而基督神学有了两个组成部分:一部分关系到教会;另一部分则关系到个人的灵魂。及至后世,天主教徒特别强调前者;而新教徒却强调后者。但在圣奥古斯丁二者却是均等存在的,丝毫没有不调和的感觉。得救者是上帝预先决定拯救的人;这是灵魂和神的一种直接关系。但一个人若不接受洗礼成为教会的一员则绝对不能得救;这就使得教会成为灵魂与上帝之间的媒介。
  对这种直接关系来说,罪恶是个根本性的问题。因为它说明仁慈的上帝如何能让人受苦,同时,尽管如此,个人的灵魂却又能在神造的世界中占最重要的地位。因此,无怪乎成为宗教改革所倚重的神学却要出于一个罪恶观念反常的人物了。
  关于梨的问题就叙述到这里为止。下面让我们看一下《忏悔录》对其他一些问题的提法。
  奥古斯丁叙述:他如何倚着母亲的双膝轻松愉快地学会了拉丁语,但他却讨厌希腊语,因他在学校里学希腊语的时候,“曾受到残酷的威胁和惩罚。”以致到了晚年,他的希腊语知识还很有限。从这个问题的对比来看,人们可能认为他会得出一条教训用以支持温和的教育方法;可是他所说的却是:
  “十分明显,自由的好奇心比可怕的义务感更有力地促使我们学会这些事物。按照你的律法只有这种义务感才能限制那自由的动摇,噢,我的上帝!你的律法,从师父的棍棒以至于殉道者的试炼,因为你的律法具有给我们混入某种有益的苦痛的效力,这种苦痛会召唤我们远离那有害的欢乐,——正是由于这欢乐我们才离开了你——重新回到你的面前”。
  教师的鞭策虽然没能让他学会希腊语,但却医治了他那种有害的欢乐。根据这一理由,鞭策也成为教育工作中值得向往的一部分。对于那些把罪恶认为是人类所关心事务中最重要的人来说,这种看法是合乎逻辑的。他进一步指出,他不止在儿童时代犯了罪,例如说谎和偷窃食物等,而是在更早的时期就已犯了罪;他当真用了一整章的篇幅(第一卷第七章)证明甚至啜乳的婴儿也充满了罪恶,例如:贪食、嫉妒和其他一些可怕的邪恶。
  当他进入青春期以后,他被情欲制服了。“当我的肉体到达十六岁的那年,当出于人间邪恶的情欲,肆其淫威支配了我——虽然这曾为你的律法所禁止——而我则完全委身于其中的时候,我简直无从得悉我的处境,以及我究竟距离你天庭的喜乐有多远?”①
  ①《忏悔录》,第2卷,第2章。
  他父亲没有为防止这种坏事而操心,他只是对奥古斯丁的学业给予帮助。他的母亲圣蒙尼卡和他父亲相反劝他要保持童贞,但却毫无成效。然而即便是他母亲在当时也没建议他结婚,“唯恐家室之累会妨碍我的前途。”
  十六岁时,他去到迦太基。“在我的周围沸腾着无法无天的爱情。我现在还没有恋爱,然而却在热爱着恋爱;同时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愿望,对自己无所愿望感到憎恨。我寻求我能恋爱的人,热中于恋爱,并憎恨安全……当时爱与被爱对我来说都是甜蜜的;尤其在我享受我的爱人时,那就更为甜蜜。因此我竟以淫欲的污物玷污了友谊的清泉;以淫猥的地狱遮掩了它的光辉。”①这些话叙述了他和一位多年衷心相爱的妇人关系;②她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奥古斯丁也很爱这个孩子,在他改宗之后,曾特别关心这孩子的宗教教育。
  他和他母亲必须开始考虑他应该结婚的时候到了。他和他母亲所赞许的一个少女订了婚。于是他必须和他以前的情人断绝关系。他说:“我的情人,作为我结婚的障碍,被人从我身边扯走了。我这颗依恋着她的心被人扯裂、受伤和流着鲜血。她把孩子留给我,自己回到非洲(当时奥古斯丁住在米兰);并向你③发誓决不结交其他男人。”④但由于未婚妻年幼,两年之内尚不能举行婚礼,其间他又结识了一个情人,但这次却不如以前那么公开,并且很少为人所知。他的良心使他越发不安了。于是他经常祷告说:“主啊,赐给我贞操和克制吧,只是不要在当前。”⑤在他婚期尚未到来以前,宗教终于获得了全胜,此后他终生一直过着独身生活。
  ①同上书,第3卷,第1章。
  ②同上书,第4卷,第2章。
  ③指上帝。——译者
  ④《忏悔录》,第6卷,第15章。
  ⑤同上书,第8卷,第7章。
  现在让我们回叙一下较早的时期:十九岁那年,当他精通了修辞学之后,西塞罗的作品重新把他引向了哲学。他试着阅读圣经,但发现它缺乏西塞罗式的威严。就在这时期他信奉了摩尼教,这事曾使他母亲大为伤心。他当了修辞学的专业教师。但也热中于占星术,晚年时因占星术教导:“你的罪之所以不可避免,其原因在于天上。”①而厌弃了它。他尽量阅读拉丁文的哲学书籍;他特别提及,在没有教师的帮助下,理解了亚里士多德的十大范畴。“我这个邪情恶欲的万恶奴才,自行阅读了一切所谓‘文艺’之书;懂得我所能读到的一切,可是这究竟于我自己有了什么益处?……因为我背向光明,面对着被光照亮的东西;因而我的脸面……本身却未得到光辉的照耀。”②这时他认为神是一个巨大的光辉物体,而他本身则是那物体的一部分。我们本来期待他详述一下摩尼教的教义,而不只是指出它们之为荒谬。
  ①同上书,第4卷,第3章。
  ②同上书,第4卷,第16章。
  使人感到兴趣的是:圣奥古斯丁反对摩尼教最初的一些理由却是有关科学的。当他回忆,从一些卓越的天文学家作品中所学到的一些知识时,他说:③“我把那些作品和摩尼基乌斯所说的对比了一下,他以狂人式的愚蠢大量写下了内容丰富的关于各至、夏至、春分、秋分、日月蚀以及其他被我从世俗哲学书籍中学到的有关问题的论证,没有一样能够使我满意,但是我却被命令着相信这些,它们不但不符合我自己推算与观察的结果而且还与它们互相背谬。”他特别细心地指出,科学上的错误不能成为信仰方面错误的标志;只有以权威自居,说成是得自神的灵感时,那才成为信仰方面错误的标志。这令人设想,如果奥古斯丁生在伽利略所处的时代,那末他又将作何感想。
  ③《忏悔录》,第5卷,第3章。
  为了想解决他的疑问,摩尼教中一位以学问最为著称的主教浮士德会见他并和他进行了辩难。“我首先感到他除了语法以外,对其他各门科学是极端无知的;而且即便是对于语法的知识也还是普通一般而已。但是他曾经读过塔利的《讲演集》,一小部分塞涅卡的著作,某些诗集,以及几本带有逻辑性的拉丁文摩尼教经卷。由于他素常习惯于讲话,掌握了一定程度的雄辩术,而且受到良知的统辖,显得如此温文尔雅,因而使人感到他的雄辩十分愉快而动听。”①
  他发现浮士德完全不能解决他在天文学方面的疑难。他说:摩尼教著作中“充斥着一些冗长的关于天空、星宿、太阳和月亮的神话”这些和天文学家的发现是不一致的;当他问浮士德这些事情的时候,浮士德便坦率地承认了他的无知。“正是如此,我却更喜欢他了。因为一个正直人的谦虚比我所要探求的知识是更有魅力的;而我发现他在一些更为困难更为微妙的问题上也还是如此。”②
  ①同上书,第5卷,第6章。
  ②《忏悔录》,第2卷,第7章。
  这种见解当真是惊人的豁达,是我们不会期待于那个时代的。而且,这和奥古斯丁晚年对待异端者所持的态度也还不十分协调。
  这时,他决定到罗马去。据他说,这倒不是因为在罗马教师的收入比迦太基优厚;而是因为听说那里上课时的秩序较好。在迦太基,学生们闹得几乎无法授课;在罗马,虽说课堂秩序较好,但学生们却以欺骗的方式来拖欠束脩。
  在罗马时他仍然和摩尼教徒互相来往,但已不大相信他们的正确性了。他开始认为,学院派的人们主张人应该怀疑一切的说法是正确的。①但他仍同意摩尼教徒的看法认为:“并不是我们本身犯罪,而是其他某种天性(我不知道是什么天性)在我们内部犯罪”,同时,他相信恶魔是一种具有实体的东西。这明显地说明在他改宗前后,他曾为罪恶的问题所缠绕。
  在罗马大约住了一年以后,西马库斯长官把他送到米兰,因为米兰市曾要求派遣一位修辞学的教师。在米兰他结识了安布洛斯,“全世界知名人士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逐渐爱上了安布洛斯的慈祥,并于天主教教义与摩尼教教义二者之间更多地爱上了前者。以前他从学院派学到的怀疑主义却暂时使他踌躇不前。不过,“由于那些哲学家没有基督教赎之名,所以我坚决拒绝把我这病弱的心交托给他们来看护。”②
  ①同上书,第5卷,第10章。
  ②同上书,第5卷,第14章。
  在米兰他和他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对于促成他改宗的最后阶段起了很大作用。她是个热心的天主教徒。奥古斯丁总是以一种尊敬的笔调来叙述自己的母亲。在这一期间,由于安布洛斯忙得没有机会和他私下交谈,这时母亲便对他更为重要了。
  奥古斯丁于该书中将柏拉图哲学与基督教教义进行比较的那一章是饶有兴趣的。①他说主在这时赐给他“一些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的柏拉图主义者的著作。虽然字句有些出入,但根据不同的理由,我于其中读到以下的旨趣,‘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这道太初与上帝同在;万物是借着他造的,没有他就没有万物:他所创造的是生命,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而黑暗却不接受光。’虽然说人的灵魂‘给光作见证’,但他本身‘却不是光’,只有上帝、上帝的道,‘才是真光,它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并且‘他在世界之中,而这世界也是借着他创造的,但世界却不认识他。’但是我没有从中读到:‘他到他自己的地方来,他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他就赐他们权柄,作上帝的儿女。’”他没有在其中读到:“道成肉身,住在我们中间”;也没有读到:“他就自己卑微,存心顺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也没有读到:“因耶稣的名,无不屈膝,”这些话。
  ①《忏悔录》,第7卷,第9章。
  泛言之,他从柏拉图主义者那里找到了道(logos)的形而上学教义;但是没有找到道成肉身,以及人类救赎的教义。与这些教义相似的因素曾存在于奥尔弗斯教或其他神秘宗教;但奥古斯丁则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总之,这些宗教并不象基督教那样,与比较近期的历史事件发生过联系。
  与二元论者的摩尼教徒相反,奥古斯丁开始相信:罪恶并不起源于某种实体,而是起源于意志中的邪恶。
  他在圣保罗的著述中找到了特殊的安慰。①
  经过深刻的内心的斗争之后,他终于改了宗教(公元386年);他抛弃了教职、情人和未婚妻;在短期间的蛰居默想后,接受了安布洛斯的洗礼。他母亲为此感到高兴,但不久她便死去了。公元388年他回到非洲,在那里度过余生;这时他完全忙于主教的公务,和进行写作来驳斥杜纳图斯派、摩尼教以及裴拉鸠斯派等异端。
  ①同上书,第7卷,第21章。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第四章 圣奥古斯丁的哲学与神学
  圣奥古斯丁是一个著述极其丰富的作家,他的著作主要是关于神学问题。他的一些争论性的文章属于时事问题,于一旦成功之后随即失去其所有的意义;但某些文章,特别是关系到裴拉鸠斯教派的文章,却一直到现代仍然具有其现实的影响。我不想论及他所有的作品,我只是把我认为具有内在性的、或历史性的重要论著作一番考察:
  第一:他的纯粹哲学,特别是他的时间论;
  第二:在《上帝之城》一书中所展示的历史哲学;
  第三:作为反对裴拉鸠斯教派而提出的有关救赎的理论。
  1 纯粹哲学
  一般来说,圣奥古斯丁并不专心致力于纯粹哲学,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却显示出很卓越的才能。历史上有许多人,他们纯粹思辨的见解曾受到符合经文必要性的影响,奥古斯丁在这一长串人物中则占据首要位置。然而这种情况对早期基督教哲学家们,例如对欧利根来说,便是不适合的。在欧利根的著述中基督教和柏拉图主义同时并存,且不互相渗透。与此相反,在奥古斯丁的著述中纯粹哲学的独创思想却受到柏拉图主义在某些方面,与《创世记》不相协调这一事实的刺激。
  在圣奥古斯丁的著作中,《忏悔录》第十一卷是最好的纯粹哲学作品。一些普通版本的《忏悔录》只有十卷,因为十卷以后的部分是枯燥乏味的;其所以枯燥乏味正是由于这一部分不是传记,而是很好的哲学。第十一卷涉及的问题是:假如创世有如《创世记》第一章,有如奥古斯丁反驳摩尼教徒时所主张的那样,那末,创世一事是应该尽早发生的,于是他就这样假想着一个反对者,从而展开了他的论证。
  为了理解他的解答,首先必须认清旧约全书中无中生有的创造,对于希腊哲学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当柏拉图论及创世时,他想到的是一种由上帝赋予形相的原始物质;而亚里士多德也是如此看法。他们所说的上帝,与其说是造物者不如说是一个设计师或建筑师。他们认为物质实体是永远的、和不是被造的;只有形相才是出于上帝的意志。与此见解相反,圣奥古斯丁象所有正统基督教徒所必须主张的那样,主张世界不是从任何物质中创造出来的,而是从无中创造出来的。上帝创造了物质实体,他不仅仅是进行了整顿和安排。
  希腊人认为不可能从无中创造的这一观点,曾断续地出现在基督教时代和导致了泛神论的产生。泛神论认为上帝与世界是不能区分的;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上帝的一部分。这种见解在斯宾诺莎的著作中得以充分地发展,并使得几乎所有神秘主义者受到了它的吸引。在基督教的所有世纪中,神秘主义者在奉守正统教义方面一直感到困难,因为他们难于相信世界是存在于上帝之外的。但奥古斯丁在这一点上却未感到困难;因为《创世记》已讲得很清楚,这对他来说是已经足够的了。他对于这一问题的见解对他的时间论有着重要意义。
  世界为什么没有更早地被创造呢?因为不存在所谓“更早”的问题。时间是与创世的同时被创造出来的。上帝,在超时间的意义上来说,是永恒的;在上帝里面,没有所谓以前和以后,只有永远的现在。上帝的永恒性是脱离时间关系的;对上帝来说一切时间都是现在。他并不先于他自己所创造的时间,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他存在于时间之中了。而实际上,上帝是永远站在时间的洪流之外的。这就导致奥古斯丁写出了令人十分钦佩的时间相对性理论。
  “那末什么是时间呢?”他问道。“如果没有人问我,我是明白的;如果我想给问我的人解释,那末我就不明白了。”种种困难使他感到困惑不解。他说,实际存在的,既非过去;又非未来;而只是现在。现在只是一瞬间,而时间只有当它正在经过时才能加以衡量。虽然如此,也确乎有过去和未来的时间,于此,我们似被带入矛盾之中。为了避免这些矛盾奥古斯丁找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说,过去和未来只能被想象为现在:“过去”必须与回忆相等同:而“未来”则与期望相等同,回忆和期望两者都是现存的事实。他说有三种时间:“过去事物的现在,现在事物的现在,以及未来事物的现在。”“过去事物的现在是回忆;现在事物的现在是视觉;未来事物的现在是期望。①”说: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种时间,只是一种粗率的说法。
  他也了解用这种理论实际上并没有解决所有的困难。他说:“我的心渴望知道这个最为错综复杂的谜。”他祈祷上帝开导他,并向上帝保证,他对这个问题的关心不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主啊!我向你坦白,我对于时间之为何物依然是盲无所知的。”但他所提出的解答要点是,时间是主观的:时间存在于进行期望考察和回忆者的精神之中。②因此,如果没有被创造之物,也就不可能有时间,③因而谈论创造以前的时间是毫无意义的。
  ①《忏悔录》,第20章。
  ②《忏悔录》,第28章。
  ③同上书,第30章。
  我自己不同意这种把时间说成某种精神产物的理论。然而很显然这却是很卓越的理论,值得人们认真地加以考虑。我可以更进一步说,比起希腊哲学中所见的任何有关理论,这个理论乃是一项巨大的进步。它比康德的主观时间论——自从康德以来这种理论曾广泛地为哲学家们所承认——包含着更为完善,更为明确的论述。
  说时间只是思惟的一个方面的这种理论,是主观主义的一种极端的形式。有如我们所见,这种主观主义是在古代从普罗奉戈拉和苏格拉底时代以来,逐渐成长壮大起来的。这种理论的感情方面是受到罪恶萦绕的一种观念,但这个方面比其智力方面的发生为期较晚。圣奥古斯丁提出了两种主观主义,主观主义不仅使他成为康德时间论的先驱;同时也成为笛卡尔的“我思想”(cogito)①的先驱。奥古斯丁在《独语录》中这样说:“你这求知的人!你知道你存在吗?我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自己是单一的呢还是复合的呢?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自己移动吗?我不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思惟吗?我知道。”这一段话不仅包括了笛卡尔的“我思想”;同时也包括了伽桑地的“我行走所以我存在”(ambuloergosum)的回答。因此,作为一个哲学家,奥古斯丁理应占据较高的位地。
  ①指笛卡尔所说的cogitoergosum(我思想所以我存在)而言。——译者
  2 上帝之城
  公元410年当罗马被哥特族劫掠的时候,异教徒很自然地把这场灾难归咎于不再信仰古代诸神的结果。他们说,在信奉朱比特时,罗马一直保持着强盛;但现在皇帝们都不再信奉他,所以他也不再保护罗马人了。异教徒的这种议论需要给以答复。从公元412年到427年间陆续写成的《上帝之城》就是圣奥古斯丁的解答。然而这部作品随着写作的进展,概括面也变得越发广泛起来,并终于发展成为一部有关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全部基督教历史纲要。在整个中世纪中,特别在教会对世俗诸侯的斗争中,这部书曾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这部作品和其它一些伟大作品一样,再读时较初读时,会在读者的记忆中留下某些更好的感受。书中包括为现代任何人所难以接受的许多内容,而且该书的中心命题曾为当代一些不重要的因素所掩蔽。但有关世俗之城与上帝之城对比的广阔概念却仍然给许多人以甚深的感召,以致在今日我们仍能以非神学的术语加以重述。
  在介绍这部作品时,如省略其细节而集中于其中心思想,这就会流于过分的赞扬;相反,如集中介绍其细节,那末就势将忽略其中最精华及最重要的部分。因此我将试图避免这两方面的错误,首先叙述其中的某些细节,然后再按历史的发展过程论及书中的一般理念。
  该书起自罗马遭劫而引起的一些考察,它试图阐明在基督教以前的时代里甚至发生过更坏的事情。这位圣徒说,异教徒经常把灾难归咎于基督教,可是他们当中许多人,在被劫掠期间就曾跑进教会中避难;因为蛮族哥特人信奉基督教,他们是尊重教会的。与此相反,当特罗伊遭受劫掠时,朱挪神殿不仅未成为人们的避难所,而且诸神也未守护该城免遭破坏。罗马人从未宽恕过被征服诸城的神殿,但当罗马被劫掠的时候,它却受到较为缓和的对待,而这种缓和正是由于有了基督教的缘故。
  由于以下各种原因在这次劫掠中受害的基督徒是没有权利诉苦的。一些邪恶的哥特人固可借着牺牲基督徒的利益发财致富,但在来世他们是要受苦的;如果所有罪恶都在地上受到惩罚,那么最后的审判就不必要了。如果基督徒是有德行的话,他们所忍受的必然予他们的德行有所增益。因为对圣徒来说,丢掉了现世的东西,并不意味着丢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他们死后得不到埋葬,也是无关紧要的,因为贪婪的野兽并不能阻挠肉体的复活。
  接着便论到在劫掠期间一些信仰虔诚的处女遭受强奸的问题。显然有些人认为这些女性之失掉了处女性冠冕,并非由于她们自己的过失。但圣奥古斯丁却非常明智地反对这种见解。“咄!别人的情欲是不会玷污你的。”贞洁是内心的品德,它是不会因强奸而失去的;罪恶的意图,即使尚未实践,却会使你失去它。他暗示,上帝所以允许强奸是因为那些牺牲者对自己的节欲过分自负的缘故。为了逃避强奸而自杀是邪恶的;由此引起他对鲁克蕾莎①的长篇议论,他认为鲁克蕾莎不应该自杀,因为自杀永远是一种罪恶。①
  ①鲁克蕾莎:是罗马名将柯拉提努斯的妻子。因受到王子赛克斯图斯·塔尔克纽斯强奸而自杀。从此,柯拉提努斯乃兴兵,推翻王制,建立了共和制。据罗马史家蒂图斯·李维乌斯记载,此事发生于公元前510年。——译者
  ①美国版在此有“除非在像参孙所处的情况下”一句。——中译本编者
  在为被强奸的一些有德的妇女的辩护中,有一个保留条件:她们不得乐于受奸,否则她们便为有罪。
  接着他就论到异教诸神的邪恶。他说:“你们的那些舞台剧,那些不洁的展览,那些淫荡的异教神,并非由于人们的败坏始而孕育于罗马,它们之所以被育成正是由于受到了你们这些神的直接命令。”②崇拜一个象塞庇欧这样的有德者,是比崇拜这些不道德的神祇更有教益的。基督教无需为罗马的遭劫而烦恼,因为他们在“上帝的巡礼者之城”中自有其避难的处所。
  ②《上帝之城》,第1卷,第31章。
  在现世里,这两个城——地上之城和天上之城是混为一体的;但在来世,被神所预先选定的得救者同被神厌弃者将被分别开来。在今世,即便在似乎是我们的敌人中间,谁将成为选民一事,也是我们无从知道的。
  他告诉我们,书中最难的部分是对哲学家的驳斥,因为基督徒和一些卓越的哲学家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一致的——例如:关于灵魂不死,以及上帝创世的理论。①
  哲学家不放弃对异教诸神的信仰,但由于异教诸神是邪恶的,因而他们的道德教训也就不足为训了。书中并未暗示异教诸神仅仅是些寓言;圣奥占斯丁认为他们是存在的,但他们却全都是些魔鬼。因为他们想加害于人,所以他们愿意传布一些有关他们自身的猥亵故事。对大部分异教徒来说,朱比特的各种行为比柏拉图的原理和伽图的见解更有影响。“柏拉图不让诗人居住在一个治理完善的城邦里,这显得他本人比那些想用舞台剧来赞扬的诸神更有价值。”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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