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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史

_10 罗素(英国)
  ①同上书,第1卷,第35章。
  ②同上书,第2卷,第14章。
  他说自从罗马人强奸了萨宾③妇女以来,罗马一直变得甚为邪恶。奥古斯丁用了好几章篇幅叙述罗马帝国主义深重的罪孽。他认为罗马在成为基督教国家之前,从未受过苦难的说法是不真实的,它从高卢人的入侵和内战中所遭受的苦难,不但与哥特人带来的苦难不相上下,并有过之而无不及。
  ③据说罗马建国之初在罗缪鲁斯当政期间,罗马人因缺少年轻女子,乃阴谋举行节庆,邀请了邻族萨宾人参加。于是罗马青年们遂乘机掳掠了萨宾人的女孩子们。吃惊与受辱的父母们逃回萨宾后,乃引兵前来奋战。其间,这些女孩子们已结识了罗马人,因而便奔向战场两军中间,哭喊着迫使双方停战议和。此后罗马与萨宾之间终于结成了一国家。——译者
  占星术不仅是邪恶的,而且是虚伪的;这可以从具有同样生辰时刻双胎儿的不同命运得到证明。①斯多葛学派对于命运之神的看法(这与占星术有关)是错误的,因为天使和人们都有自由意志。上帝诚然预知我们的罪,但是我们并不因为上帝的预知而犯罪。另外,认为道德,即或在今世,会给人带来不幸的想法也是错误的:身为基督徒的皇帝们,如果有德即或遭遇不幸也是快乐的,君士坦丁和狄奥多修斯二位皇帝就相当幸福。再者,当犹太人坚信宗教真理的期间,犹太人的王国一直得以延续。
  ①这一论证并非奥古斯丁所独创;它导源于雅典学院的怀疑派,卡尔内亚德。参看库蒙著:《罗马异教中之东方宗教》,第166页。
  书中有一段对柏拉图极表同情的叙述,他把柏拉图置于所有其他哲学家之上。他认为一切哲学家都该让位于柏拉图:“让泰勒斯和他的水一道去吧,让阿那克西美尼和空气一道去吧,斯多葛学派和火一道去吧,伊壁鸠鲁和他的原子一道去吧。”②所有这些人都是唯物主义者;柏拉图却不是。柏拉图认为上帝不是什么具有形体的事物;但所有事物都从上帝以及某种恒常不变者那里获得其存在。柏拉图说知觉不是真理的源泉这一点是正确的。柏拉图主义者在逻辑学和伦理学方面最为卓越,同时也接近基督教。“据说普罗提诺,此人不久以前还活在世上,最为理解柏拉图。”至于亚里士多德,他虽比柏拉图逊色,但却远远超越其他哲学家之上。但他们两人都说一切神祇都是善良的,和应该受人崇拜的。
  ②《上帝之城》,第8卷,第5章。
  圣奥古斯丁反对斯多葛学派谴责一切激情的做法。他认为基督徒的激情可能成为道德的起因;愤怒或怜悯本身不该受到谴责。我们必须探究它的起因。
  柏拉图主义者对上帝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对其他诸神的看法却是错误的;他们不承认道成肉身也是错误的。
  书中关于天使们和魔鬼们有一较长的议论,这种议论是和新柏拉图主义者有着联系的,天使们可能是善良的,或是邪恶的;但魔鬼们则总是邪恶的。对天使来说,世俗事物的知识(他们虽然具有这种知识)是卑鄙的。圣奥古斯丁和柏拉图都认为感性的世界逊色于永恒的世界。
  书中的第十一卷开始叙述上帝之城的性质。上帝之城是选民的社会。有关上帝的知识,唯有通过基督才能获得。有一些事物(如在一些哲学家那里)是可以经由理性发现的;但对进一步有关宗教的一切知识,我们都必须依靠圣经。同时,我们决不该去了解世界被创造以前的时间与空间:创世以前是没有时间的,而且在没有世界的地方也是没有空间的。
  被祝福的一切都是永恒的,但永恒的一切却不一定都被祝福,例如:地狱和撒旦。上帝预知魔鬼们的罪恶,但也预知它们对改善作为一个整体的宇宙的作用,这和修辞学中的对句是类似的。
  欧利根认为,身体是作为一种惩罚经予灵魂的这一看法是错误的。假若这样,邪恶的灵魂行将有邪恶的身体;但是魔鬼们,甚至最邪恶的魔鬼都有飘渺的身体,而这却比我们的身体还要高级。
  上帝在六天内创造了世界的理由是因为六是一个完全数(即等于它的各个因数之和)。
  天使有好的,也有坏的;即使坏天使也没有一种与上帝相违背的本质。上帝的敌人并不是出于其本性,而是出于其意志。邪恶的意志没有动力因,而只有缺陷因;它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缺陷。
  创世以来还不到六千年。历史并不象哲学家所设想的那样是循环的:“基督为了我们的罪恶只死一回。”①
  ①《新约·罗马人书》,第6章。
  如果我们最初的祖先未曾犯罪,他们将不至于死亡,但因为他们犯了罪,所以他们的后代都须死亡。吃了苹果,不仅带来自然的死,而且也带来了永远的死,即永劫的惩罚。
  蒲尔斐利认为天上圣徒没有身体的这一看法,是错误的。圣徒们要比堕落前的亚当具有更好的身体;他们的身体将是精神的,但不是精灵,并将没有重量。男人将具男身,女人将具女身,夭折者将以成年人的身体复活。
  亚当的罪几乎给所有人类带来永恒的死(即永劫的惩罚),但上帝的恩惠却从中解救出许多人未。罪恶来自灵魂;而不来自肉体。柏拉图主义者以及摩尼教徒把罪恶归咎于肉体本性这一点都是错误的。当然柏拉图主义者的错误还不如摩尼教徒之为甚。由于亚当所犯的罪而对全体人类施加的惩罚是正当的;因为,由于这次犯罪的结果,害得本可具有灵体的人落得了肉欲的心。①
  ①《上帝之城》,第14卷,第15章。
  这个问题导向有关性欲的一段冗长而又繁琐的议论。按此,则我们之为性欲所困正是由于对亚当所犯罪愆的一部分惩罚。这段议论从其显示了禁欲主义的心理来说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加以申述。尽管圣者奥古斯丁自认这个题目是荒唐的,但我们出于以上的理由,也还须加以申述。其学说如下:
  如果为了蕃衍后裔,结婚生活中的性交必须被认为无罪。然而即便在结婚生活中一个有德者也还是愿能作到不以色情而为之的地步。即使在婚姻生活中,从人们希冀隐避来看,人们是以性交为可耻的,因为:“这种来自天性的合法行为(从我们的始祖起)便伴随着犯罪的羞耻感。”犬儒学派认为人不该有羞耻感,狄奥根尼希冀全面摆脱羞耻感,并希冀在各个方面象狗一样行事。可是就连他在一次试行之后,也放弃了实践上这种极端的无耻行为。色情之可耻在于它不受意志的约束。堕落以前的亚当和夏娃,或可能有过没有色情的性交,——尽管事实上并不如此。工匠从事工作,当他们挥动手臂的时候,并不感到色情;同样只要亚当当日曾经远离苹果树,他或许能够不以现在必需的各种感情,来进行性活动。性器官有如身体其他部分一样也许竟或服从了人们的意志。性交所以需要色情是对亚当所犯罪孽的一项惩罚。设非如此,性欲与快感或竟分道扬镳。除去某些有关生理的细节,经此书英译者妥善地保留了原拉丁文恰到好处的朦胧词句之外,以上所述便是圣奥古斯丁关于性欲的理论。
  由此可见禁欲主义者之所以嫌恶性欲显然在于性欲之不受意志指挥。所谓道德,要求意志对身体的全面控制,然而这种控制却不足以使性行为有所可能。因此,性行为似与完美的道德生活势不两立。
  自从亚当犯罪之后,世界被划为两个城。一个城要永远与上帝一同作王,另一个城则要与撒旦一同受永劫的折磨。该隐①属于魔鬼之城,亚伯属于上帝之城。亚伯,由于神的恩惠,并预定,是世上巡礼者和天国的居民。十二位先祖也属于上帝之城。关于玛土撒拉之死的议论,使奥古斯丁涉及了七十人译本圣经与拉丁语译本圣经之间意见纷纭的比较问题。根据七十人译本圣经的记载,应得出玛土撒拉在洪水以后还活了十四年的结论,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未曾搭进挪亚的方舟。拉丁语译本圣经依据希伯来文原典记载玛土撒拉死于洪水发生那年。在这一问题上,圣奥古斯丁认为圣杰罗姆和希伯来原文必定是正确的。有人主张说犹太人出于对基督徒的敌意,故意改窜了希伯来文原文圣经;但这种假说受到了他的驳斥。另一方面,七十人译本圣经也必曾受到了神的感召。因而,唯一的结论将是托勒密帝的抄写人在抄写七十人译本圣经时出了笔误。在论及旧约圣经的各种译本时,奥古斯丁说:“教会一直接受七十人译本圣经,好象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种译本,正如许多希腊基督徒只知用这个译本,并不知另外有否其他译本一样。我们的拉丁文译本也是依据七十人译本圣经重译的。然而一个博学的僧侣、伟大的语言学家杰罗姆却把这本圣经从希伯来原文直接译成了拉丁文。犹太人虽然证实他精湛的译文全都正确;并断言七十人译本有不少错误,但基督的各教会则认为任何一个人不会比那末许多人更为可取,尤其这些人是为了从事这项工作由大祭司所选定的。”他承认七十人单独进行翻译最后取得奇迹般一致的说法,并认为这是七十人译本圣经受到圣灵启示的一个证明。但希伯来文圣经也同样受了圣灵的感召。这个结论使得杰罗姆译本的权威性成为悬而未决的问题。如果这两位圣徒未曾对圣彼得的两面派倾向进行过争论的话,奥古斯丁也许会更坚决地站在杰罗姆的一边。①
  ①该隐与亚伯:群见《创世纪》,第4章。——译者
  ①《新约·加拉太书》,第2章,第11—14节。
  奥古斯丁对圣史和世俗史进行了时代的对比。据此,以尼阿斯来到意大利的年代适值押顿②在以色列作士师,再有,即最后的逼迫是在敌基督者的领导下进行的,但其时日则不得而知。
  ②关于押顿,我们仅知他有四十个儿子,三十个孙子,他们这七十个人都骑着驴驹(《旧约·士师记》,第12章,第14节)。
  在写了反对司法刑讯值得赞赏的一章之后,圣奥古斯丁进而驳斥了那些认为一切事物都值得怀疑的新学院派。“基督的教会因为对所理解的事物具有最确切的知识,所以把这些怀疑认为疯狂而加以厌弃。”我们应当相信圣经的真理。他继而说明离开真正的宗教就没有真正的道德。异教的道德是“为淫秽的恶魔势力所玷污了的。”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是道德的东西,对于一个异教徒正成为恶德。“有些东西,她(灵魂)似乎认为是道德,并对此加以垂青,但如果这些东西不完全与上帝有关,那末,这些与其称之为道德,当真倒不如称之为恶德。”不属于这个社会(教会)的一些人将遭受永远的困苦。“在我们现世的斗争中,不是痛苦取得胜利,然后由死亡来驱尽它的感觉,就是天性取得胜利,并由它来驱尽痛苦。可是在那里痛苦将永远作难;而天性则将永远受苦。二者都将忍受持续的惩罚。”(第28章)。
  复活有两种,死后灵魂的复活,和最后审判时的肉体复活。在讨论关于基督作王一千年的种种困难以及此后歌革和玛各①的行为之后,他又论及帖撒罗尼迦后书的一处经文(同书第2章第11第12两节)“上帝就给他们一个生发错误的心,叫他们信从虚谎,使一切不信真理,倒喜爱不义的人,都被定罪。”有人也许认为全能的上帝首先欺骗他们,然后再由于他们受骗而施以惩罚是不公正的;但圣奥古斯丁则认为这是不足为奇的。“由于他们被定了罪所以才受了迷惑;同时由于受了迷惑,所以才被定了罪。然而他们之受迷惑乃是由于上帝的秘密裁判,这种裁判,既秘密而公正,又公正而秘密;自从创世以来他就一直继续着这种裁判。”圣奥古斯丁认为上帝不是根据人类的功过,而是肆意把人们划分为被拣选的和被遗弃的。所有人都应该同样承受永劫的惩罚,因此被遗弃的并没有倾吐不满的理由。从上述圣保罗的章句中来看,人们之所以邪恶似乎由于他们是被遗弃的,并非由于他们是邪恶的而成为被遗弃者。
  ①歌革和玛各:参看《新约·启示录》,第20章,第7节—9节,指地上受到撒旦欺骗的国民。——译者
  肉体复活后,被定罪者的肉体虽将受到永无止境的焚烧,但并不因此而消亡,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火蛇和埃特纳火山就是这样。魔鬼虽然不具形体,却能被具有形体的火所焚烧。地狱里的磨难并不为人们涤罪,它也不能由于圣徒的求情而有所减轻。欧利根认为地狱并非永恒的想法是错误的。异端信徒和罪恶深重的天主教徒行将受到永劫的惩罚。
  这书以叙述圣奥古斯丁所见在天上帝的景象,以及上帝之城中的永远幸福而结尾。
  由以上的概述看来,这部作品的重要性可能还不够明显。书中有影响的一点在于教会与国家的分离,它具有这样明确的含意:国家唯有在一切有关宗教事务方面服从教会才能成为上帝之城的一部分。自此以后,这种说法一直成为教会的原则。贯串整个中世纪,在教皇权的逐渐上升期中,在教皇与皇帝间的历次冲突中,圣奥古斯丁为西方教会政策提供了理论的根据。犹太人的国家,无论在士师记的传说时期或在从巴比伦被掳归来的历史时期,皆为神政国家;基督教国家在这一关系上应该仿效犹太人的国家。罗马诸皇帝和中世纪大部分西欧君主的脆弱性,在很大的程度上,促使教会实现了上帝之城中的理想。但在东罗马,由于皇帝的强大,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发展,东方教会较诸西方教会远为臣服于国家政权。
  使圣奥古斯丁的救世教义得以复活的宗教改革,摈弃了他的神政理论,而趋向于伊拉斯特派,①这主要是出于对天主教斗争时的实际需要。然而新教徒的伊拉斯特主义却是缺乏热诚的,新教徒中宗教心最强的一些人仍然受着圣奥古斯丁的影响。再浸礼派第五王国派和贵格派继承了一部分奥古斯丁的教理,但却不过分强调教会的作用。奥古斯丁固持预定说,一面又主张洗礼在得救上的必要性;这两种原则并不十分协调,因而一些极端的新教徒便放弃了后一主张。然而他们的末世论却依然保留了奥古斯丁的原则。
  ①伊拉斯特主义主张教会必须服从国家的教义。
  《上帝之城》一书中包含极少独创的理论。它的末世论导源于犹太人;其所以导入基督教中来,主要是经由《启示录》一书。预定说和有关选民的理论是保罗的,但奥古斯丁却作了比保罗书信中所作更充分、更逻辑的发展。圣史和俗史的区分,在旧约圣经中已有明确的叙述。奥古斯丁只不过把这些因素融会在一起,并结合其当时的历史加以叙述,为使基督徒在信仰方面不致受到过分严重的考验,而能适应西罗马帝国的衰亡,以及此后的混乱时期。
  犹太人对于过去和未来历史的理解方式,在任何时期都会强烈地投合一般被压迫者与不幸者。圣奥古斯丁把这种方式应用于基督教,马克思则将其应用于社会主义。为了从心理上来理解马克思,我们应该运用下列的辞典:
  亚威=辩证唯物主义
  救世主=马克思
  选民=无产阶级
  教会=共产党
  耶稣再临=革命
  地狱=对资本家的处罚
  基督作王一千年=共产主义联邦
  左边的词汇意味着右边词汇的感情内容。正是这种夙为基督教或犹太教人士所熟悉的感情内容使得马克思的末世论有了信仰的价值。我们对于纳粹也可作一类似的辞典,但他们的概念比马克思的概念较多地接近于纯粹的旧约和较少地接近于基督教,他们的弥赛亚,与其说类似基督则不如说更多地类似马喀比族。
  3 裴拉鸠斯争论
  圣奥古斯丁神学最有影响的部分是与反击裴拉鸠斯异端相关的。裴拉鸠斯是威尔士人,原名莫尔根,意即“海上之人”,这和希腊语里的“裴拉鸠斯”一词的意义相同。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僧侣,不象许多同时代人那样狂信。他相信自由意志,怀疑原罪的教义,并认为人类的道德行为,是出于人们在道德方面努力的结果。如果人们规行矩步,并属于正统教派,那末,作为道德的奖赏,人们均将升入天国。
  这些观点在今天看来虽然好象老生常谈,但在当时却引起了一场很大的骚动,并主要通过圣奥古斯丁的反对而被宣告为异端,但是这些观点却一度获得相当大的成功。奥古斯丁不得不给耶路撒冷的教会长老写信,要他警惕这个诡计多端,曾经劝诱许多东方神学者采纳其见解的异端创始人。在奥古斯丁的谴责之后,被称为半裴拉鸠斯派的一些人曾以一种比较缓和的形式鼓吹裴拉鸠斯教义。又过了许久圣奥古斯丁比较纯粹的教义才获得了全面的胜利,特别在法兰西,半裴拉鸠斯派于公元529年奥兰治宗教会议时才最后被判为异端。
  圣奥古斯丁教导说,亚当在堕落以前曾有过自由意志,并可以避免犯罪。但由于他和夏娃吃了苹果,于是道德的败坏才侵入了他们体内,并以此遗传给他们所有的后裔。因而其后裔皆不能以自力来避免罪恶。只有上帝的恩宠才能使人有德。因为我们都继承了亚当的原罪,所以我们都理应承受永劫的惩罚。所有未受洗礼而死去的人,即便是婴孩,也要下地狱和经受无穷的折磨。因为我们都是邪恶的,所以我们是无权对此倾吐不满的。(在《忏悔录》一书中,圣者奥古斯丁列举自己在襁褓期所犯的种种罪恶。)但是由于上帝白施的恩惠,在受洗的一些人中将有一部分人被纳入天国;这些人就是选民。他们并非由于自己善良而进入天国;除了借着上帝只施予选民的恩宠,使我们不致败坏以外,我们大家都是败坏的。没有理由可以用来说明为何有些人得救,而其余的人则将受到诅咒;这只是基于上帝毫无动机的抉择。永劫的惩罚证明上帝的公义;救拯证明上帝的怜悯。二者同样显示出他的善良。
  支持这种残酷教义的各种议论见于圣保罗的著述,特别见于罗马人书——这种教义曾为加尔文所恢复,并从那时起为天主教教会所抛弃。奥古斯丁对待这些作品有如一个律师之对待法律:他的解释是很有力的,他使原文表现了无以复加的含意。终于使人设想圣保罗的信仰虽不象奥古斯丁所推论的那样,但如单独就其中某些原文而论,则这些地方又确曾暗示奥古斯丁所说的那种含义。对未受洗婴儿的永劫惩罚不但不认为骇人听闻,反而认为是出于一个仁慈上帝的这种说法可能被人们认为怪诞不经。然而,由于罪恶的信念深深地支配了奥古斯丁,所以他确实认为新生婴儿是撒旦的手足。中世纪教会中许多极其凶恶的事件,都可追溯到奥古斯丁这种阴暗的普遍罪恶感。
  只有一个思想上的困难确实曾使圣奥古斯丁感到烦恼。这个困难并不是:因为人类绝大部分注定要遭受永劫的折磨,从而感到创造人类乃是一件憾事。使他感到烦恼的是:倘若原罪,有如圣保罗所教导,是从亚当遗传下来的,那末灵魂与肉体同样,也必然由父母所生,因为罪恶是属于灵魂而不是属于肉体的。他对于这种教义感到了困难。但他却说,因为圣经从未涉及这个问题,所以在这事上得一正确的见解不可能是得救的必要条件,因而他就对之未作结论。
  黑暗时期开始之前,最后几个杰出的知识分子,不但不关心拯救文明,驱逐蛮族,以及改革政治弊端等等,反而大肆宣扬童贞的价值和未受洗礼的婴孩所受的永劫惩罚,这当真是十分离奇的。但当我们了解这些便是教会传给蛮族改宗者的一些偏见时,那末,我们对于下一时代在残酷与迷信方面几乎凌驾有史以来所有时期的原因,就不难理解了。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第五章 公元五世纪和六世纪
  公元五世纪是蛮族入侵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期。公元430年奥古斯丁逝世以后,哲学已荡然无存;这是一个破坏性行动的世纪,虽系如此,它却大致决定了欧洲此后发展的方向。在本世纪中英吉利人入侵不列颠,使它变为英格兰;与此同时法兰克人的入侵使高卢变为法兰西,凡达尔人入侵西班牙,把他们的名字加给安达卢西亚。圣帕垂克于本世纪中叶劝化爱尔兰人改信了基督教。在整个西欧世界中,粗野的日耳曼人诸王国继承了罗马帝国中央集权的官僚政治。帝国中的驿站交通停顿了,大路坍坏了,大型商业因战争而无法进行,生活,在政治方面和经济方面,重新局限于各个地区。中央集权性的威信仅存于教会之中,但其中却有着很多困难。
  公元五世纪入侵罗马帝国的日耳曼部族中以哥特人为最重要。匈奴从东方攻打他们,因此,他们遂被逐到西方。最初他们曾试着征服东罗马帝国,但却为东罗马战败;自此乃转向于意大利。从戴克里先的时候起,他们便已成为罗马的雇佣兵;这使他们学会了一般蛮族无从知道的许多战术。公元410年哥特王阿拉里克劫掠了罗马,但却于同年死去。东哥特族国王奥都瓦克于公元476年灭了西罗马帝国,并统治罗马到公元493年,为另一东哥特族人狄奥都利克所谋杀。狄奥都利克曾为意大利王至公元526年,关于此人我随即还要有更多地论及。他在历史和传奇故事中都很重要;在尼伯龙根歌中他以伯恩人狄特利希的名义出现(按“伯恩”即是维罗纳)。
  当时凡达尔人定居在非洲,西哥特人定居在法兰西南部。而弗兰克人则定居于法兰西北部。
  在日耳曼族入侵中期又有阿替拉率领的匈奴人入侵。匈奴原系蒙古族,但他们却经常与哥特人结盟。尽管如此,公元451年在他们入侵高卢的重大关头,他们同哥特人发生了争端;于是哥特人联合罗马人于同年击败匈奴于莎龙。阿替拉随即转攻意大利,并想向罗马进军,但教皇列奥却借着阿拉利克劫掠罗马后而死去一事劝阻了他。不过他的克制于他并无补益,因他于翌年也死去了。他死后匈奴的势力亦随之衰颓下去。
  在此纷纭扰攘的期间,教会颇苦于一场有关道成肉身的纠纷。争辩中的主角是两位主教,赛瑞利和奈斯脱流斯,事情或多或少出于偶然,二者中,前者被列圣徒,后者却被判为异端。圣赛瑞利大约自公元412年至444年死去时为止,身为亚历山大里亚的大主教;奈斯脱流斯曾为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争论之点在于基督的神性和人性的关系问题上。基督有两“位”①吗,——一人,一神?这便是奈斯脱流斯所持的观点。设非这样,是否只有一个本性呢,抑或在一人之中兼有两种本性,即一人性和一神性呢?这些问题在五世纪中曾经导致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激情和狂热。“在恐惧混合,和害怕分离基督的神性和人性的两派之间,酿成了一种秘密的、无从调解的敌意。”
  ①位,原书中作person.——译者
  圣赛瑞利,神人一体论拥护者,是一个狂热分子。他曾利用身为大主教的职位,几次煽起对犹太人的集团屠杀,加害于居住在亚历山大里亚城中大片犹太侨民区中的居民。他的名声主要是借着施加私刑于一位杰出的贵妇人希帕莎而获得。在一个愚顽的时代里,她热心依附于新柏拉图哲学并以她的才智从事于数学研究。她被人“从二轮马车上拖将下来,剥光了衣服,拉进教堂,遭到读经者彼得和一群野蛮、残忍的狂信分子的无情杀害。他们用尖锐的蚝壳把她的肉一片片地从骨骼上剥掉,然后把她尚在颤动的四肢投进熊熊的烈火。公正的审讯和惩罚终因适时的赠贿而消弭于无形。”①从此以后,亚历山大里亚便不再受到哲学家们的骚扰了。
  ①吉朋:《罗马帝国衰亡史》,第47章。
  圣赛瑞利听到君士坦丁堡在大主教奈斯脱流斯的教导下步入歧途而感到痛心。奈斯脱流斯主张在基督里面有两位,一位是人,一位是神。据此,奈斯脱流斯反对把童贞女称为“神的母亲”的这种新说法;他说童贞女,只不过是基督的人位的母亲,而基督的神位,即上帝,是没有母亲的。在这个问题上教会分为两派:大体上讲,苏伊士以东的主教们赞同奈斯脱流斯,以西的主教们赞同赛瑞利。公元431年在以弗所召开了一次会议来解决这个问题。西方的主教们首先到会随即紧闭大门,拒绝迟到者于门外,并于圣赛瑞利主持下火速通过拥护圣赛瑞利的决议。“这次主教骚动,在历时达十三世纪之后,竟呈现了所谓第三次万国基督教会议的可敬的面貌。①”
  ①吉朋:《罗马帝国衰亡史》,第47章。
  作为这次会议的结果,奈斯脱流斯被判为异端。他不但没有撤回他的主张,反而成为奈斯脱流斯教派的创始人。该教派在叙利亚和整个东方有很多信徒。自此数世纪之后,奈斯脱流斯教派颇盛行于中国,并似曾有一机会变为钦定宗教。十六世纪时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传教士们在印度发现了奈斯脱流斯教派。君士坦丁堡的天主教政府对奈斯脱流斯教派的迫害,引起了政治上的不满,从而促进了回教徒对叙利亚的征服。
  奈斯脱流斯能言善辩,诱惑了很多人,但据人们确言,他的辩舌终为虫豸所吞噬。
  以弗所人虽已学会以童贞女马利亚代替阿尔蒂米斯女神②,但他们对阿尔蒂米斯仍然持有和在圣保罗时代同样强烈感情。据说圣母曾埋葬于此地。公元449年圣赛瑞利死后,以弗所宗教会议试图取得进一步的胜利,因而遂陷入与奈斯脱流斯方向相反的另一异端;亦即被人称为一性论异端。他们主张基督只有一个本性。假如圣赛瑞利当时在世,恐怕他也必定支持这种见解,而将变成异端。皇帝支持以弗所宗教会议,但教皇却拒绝承认它。最后,教皇列奥——就是劝阻阿替拉不去攻打罗马的那个教皇——于公元451年,亦即于莎龙战争的那一年,在卡勒西顿召开了万国基督教会议。会议诅咒了基督的一性论者后,确定了基督道成肉身的正统教义。以弗所会议确定基督只有一位,但凯西顿会议却确定基督存在于双重本性之中,一为人性,一为神性。在取得这项决议时,教皇的影响是首要的。
  ②阿尔蒂米斯女神:希腊神话中之猎神,相当罗马神话中之狄阿娜。——译者
  基督一性论者的信徒们,有如奈斯脱流斯教派一样并不屈服。在埃及几乎全体一致地采纳了这一异端。该异端的传布遍及尼罗河上游,和远达于阿比西尼亚。阿比西尼亚的异端后来竟成为墨索里尼用来征服阿比西尼亚的借口之一。埃及的异端有如与其对立的叙利亚异端,实促进了阿拉伯人的征服。
  公元六世纪期间的文化史中,有四位显要人物:鲍依修斯、查士丁尼、边奈狄克特和大格雷高里。在本章余下的篇幅中,以及在下一章中我将要重点地论述他们。
  哥特人对意大利的征服并不意味着罗马文明的终止。在意大利人兼哥特人的王、狄奥都利克统治下,意大利的民政完全是罗马样式的;意大利享有和平、和宗教自由(直到该王临终以前);他是个英明强干的君主。他任命执政官,保留了罗马法和继续推行元老院制度:当他去罗马的时候,他首先访问的地方便是元老院。
  他虽是个阿利乌斯教派却与教会保持友好直到晚年。公元523年皇帝查士丁公布查禁阿利乌斯教派,这事曾使狄奥都利克极为烦恼。他的恐惧是不无理由的,因为意大利是天主教国,由于神学上同情心的引导自然会倾向于皇帝的一方。他相信,不管正确与否,其间必有一项为他自己政府人员所参与的阴谋。这促使他监禁并处决了他的大臣,元老院议员鲍依修斯。鲍依修斯的著作,《哲学的慰藉》即是他在狱中时写成的。
  鲍依修斯是个奇特的人物,在整个中世纪中受到了人们的传诵和赞赏。他经常被人推崇为虔诚的基督徒。人们敬待他,几乎把他当作一位教父。然而他那本在公元524年候刑期间写成的《哲学的慰藉》却是一部纯粹柏拉图主义的书;这书虽不能证明他不是一位基督徒,但却表明异教哲学比基督教神学更为深远地影响了他。他的一些神学著作,特别是那本归于他名下,有关三位一体的书却为许多权威学者鉴定为伪著;但是也可能正是由于这些著作,中世纪的人们才把他看作正统教派,并从他那里吸取了大量柏拉图主义。否则,人们是将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待柏拉图主义的。
  这本书是以诗和散文交替写成:鲍依修斯自称时,用散文,而哲学,则以诗句作答。书中很有些类似但丁的地方,但丁在其著作《新生》(VitaNuova)中无可置疑曾受过他的影响。
  这部被吉朋正确地称为“宝典”的书,一开始就声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真正的哲学家;而那些被俗众错认为是哲学之友的斯多葛派、伊壁鸠鲁派和其他一些人则是些冒充者。鲍依修斯声称他遵从毕达哥拉斯的命令去“追随上帝”(而非基督的命令)。幸福和蒙福一样是善;而快乐则不是。友谊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书中有很多伦理观念与斯多葛派的学说相吻合,并在事实上大部分取材于塞涅卡。书中尚有一段用韵文写的《蒂迈欧篇》篇首的概要。随后便是大量纯粹柏拉图式的形而上学。他告诉我们说,不完善,是一种缺欠,它意味着一种完善的原形的存在。关于恶他采用了缺乏学说,他继而转入了一种泛神论,这本该使基督徒大为惊骇,但事实上却因某种原因并未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他说蒙福和上帝二者都是首善,因而是同等的。“人因获得神性而享幸福。”“凡获得神性的人就变成神。因而每一个幸福的人都是一位神,然而上帝本来只有一位,但由于人们的参与却可能有许多位。”“为世人所营求之物的总和,根源与原因应该被正确地理解为善”。“上帝的本质只在于善而不在于其他。”上帝能作恶吗?不能!所以恶是不存在的,因为上帝能做一切事。善人总是强盛的,而恶人总是软弱的;因为二者都向往着善,而只有善人才能得到善。恶人若逃避惩罚则比接受惩罚更为不幸。⒇“智者的心中不存仇恨。”
  ⒇美国版(纽约,1945)在此有:(注意,地狱的惩罚就不能这么说)——中译本编者
  以该书风格而论,其类似柏拉图的地方多于其类似普罗提诺的地方。书中没有丝毫当代那种迷信与病态的迹象,没有罪孽的萦绕以及过分强求那不可及的事物的倾向。书中呈现一片纯哲学的宁静——它是如此宁静,假如该书写成于顺境,或可被视为孤芳自赏。但是该书却是著者被判死刑后在狱中写成的。这和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的最后时刻是同样令人赞叹不已的。
  除非在牛顿以后,我们再也找不到一种与此类似的世界观。现在我要把书中的一首诗全文引用于下,这首诗在哲学含义方面和波普的《人论》(EssayonMan)很相似。
  你如果以最纯洁的心
  观看上帝的律令,
  你的两眼必须注视着太空,
  它那固定的行程维系着众星在和平中运行。
  太阳的光焰
  并不阻碍他姊妹一行,
  连那北天的熊星也不想
  叫大洋的浪花遮掩她的光明。
  她虽然看到
  众星在那里躺卧,
  然而却独自转个不停
  远远地隔开海洋,高高地悬在太空。
  黄昏时节的反照
  以其既定的行程预示出
  暗夜的来到,
  但那晓星则先白昼而隐掉。
  这相互的爱情
  创造出永恒的途径,
  从众星的穹苍之上
  除去一切倾轧的根源,除去一切战争的根源。
  这甜密的和谐
  用均等的纽带束缚住
  所有元素的本性
  使那些潮湿的事物屈从于干燥的事物。
  刺骨的严寒
  燃起了友谊的烈焰
  那升腾的火直升到至高之处,
  留下这大块的土地没入那深处的故渊。
  万紫千红的物华
  在阳春发出馥郁的香花,
  在炎夏产出成熟的五谷
  在凉秋带来硕果累累的枝桠。
  上天降下阵阵的暖雨
  再为严冬把湿度添加。
  举凡生活在地上的众生
  都受到这些规律的滋养和育化。
  当他们一旦死去,
  这些规律又把它们带到各自的际涯。
  彼时造物者高高坐在天上,
  俨然把统驭着全球的缰绳在拿。
  他作为它们的王
  以显赫的权力君临着万物。
  它们由他得生,蕃衍,和跃动
  他作为它们的法律和法官对他们加以统辖。
  凡以最快的速度
  疾驰于其行程的
  经常为他的大能引向后部,
  有时更突然迫使它们的进程就此停住。
  若非他的大能
  限制它们的暴躁,
  把那狂奔不息者纳入这圆形的轨道,
  那至今装饰一切的
  凛然的律令
  怕早已破灭毁销,而
  万物也将远离其太初以来的面貌。
  这强有力的爱
  普及于一切,
  一切返本还原
  寻求至善的众生。
  若非爱情将
  世间的事物
  带回首先给予其本质的根源
  世间将没有什么得以持续久远。
  鲍依修斯,始终是狄奥都利克的朋友。鲍依修斯的父亲作过执政官,他自己作过执政官,他的两个儿子也曾作过执政官,他的岳父西马库斯(可能是关于胜利女神塑像问题和圣安布洛斯发生过争执的那个西马库斯的孙子)在哥特王的宫廷里曾是一名显要人物。狄奥都利克任用鲍依修斯改革币制,并任命他用日晷滴漏等器具使那些略输文采的蛮族诸王不胜惊讶。他之未陷于迷信,在罗马贵族世家中也许不象在其他地方似地那样独特;但加之他那渊博的学识和对公益事业的热忱却使他成为当代一个绝无仅有的人物。在鲍依修斯生前两世纪,和死后十世纪之间我想不出有哪一个欧洲学者象他那样不囿于迷信和狂热。他的优点尚不仅在于消极方面;他高瞻远瞩,处世公正,和精神崇高,即使在任何时代,也得算为一个不平凡的人物;因而就他所处的时代而论,更是令人十分惊异。
  鲍依修斯中世纪的声望,部分由来于他被人认为是阿利乌斯教派迫害下的殉教者。——这种看法始于他逝世后的二三百年间,他在帕维亚虽曾被视为圣徒但实际上并未受过教会的正式册封。赛瑞利虽是圣徒,鲍依修斯却不是。
  鲍依修斯处决后的第二年,狄奥都利克也死去了。翌年查士丁尼登基。他统治到公元565年。在他漫长的统治期中他尽量做了许多坏事和一些好事。当然他主要是以他的法典著称。但我并不想冒昧涉及这个题目,因为这是一个属于法律家的问题。他是一个极其虔诚的人。为了显示他的虔诚于即位后的第二年把当时仍在异教统治下的雅典的哲学学校都封闭了。被逐的哲学家们纷纷逃往波斯,并在那里受到波斯王的礼遇。但波斯人多妻和乱伦的习俗——如吉朋所说,竟使他们受到超乎哲学家所应有的震骇。于是他们便重返家园,并从此消声匿迹以致于湮没而无闻。在查士丁尼建立了这次丰功伟绩之后的第三年(532年),他开始了另一件更值得称赞的大事,——圣索菲亚教堂的建筑。我还未曾见过圣索菲亚教堂,但我却见过拉温那地方同世代的美丽的镶嵌,其中包括查士丁尼和帝后狄奥都拉的肖像,他们二人事奉上帝时都很虔诚,不过皇后却是皇帝由马戏团中选来的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但更坏的却在于她倾心于基督一性论。
  丑事说到这里已经够多了。关于皇帝本人,我可以高兴地指出,即使在“三禁令”问题上,也还是个无可非议的正统教派。这是一场令人厌烦的争论。卡勒西顿会议曾宣布三个有奈斯脱流斯教派嫌疑的教父为正统教派;狄奥都拉和其他许多人接受了会议中其余的一切决议后,唯独不接受这一决议。由于西方教会毫无保留地拥护会议的一切决议。所以激起皇后对教皇施加迫害。查士丁尼异常宠爱她,她于公元548年逝世。此后,他就象维多利亚女皇追念已故女王驸马般地追念她。从此他终于陷入了基督身体不朽论的异端。和查士丁尼同时代的一位历史家——埃瓦格流斯写道:“他即于死后获得了恶行的报应,于是便走到地狱审判官的面前去寻求他应得的公义。”
  查士丁尼急于尽量收复西罗马帝国的疆域。公元535年他侵入意大利,并于最初对哥特人取得了迅速的胜利。天主教居民欢迎他;而他也是代表罗马来抗击蛮族的。其间哥特人卷土重来,因而使战争持续了十八年之久。这时罗马和意大利大部分地区遭劫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蛮族入侵的时期。
  罗马沦陷过五次,三次沦陷于拜占庭,两次沦陷于哥特人并沦落为一个小城镇。一度为查士丁尼或多或少收复的非洲也有过同样的遭遇。起初他的军队曾受到欢迎;以后人们便察觉到拜占庭行政的腐败,和苛捐杂税的危害。最后许多人竟宁愿哥特人或凡达尔人卷土重来。然而罗马教会却因查士丁尼信奉正统教义,一直到他的晚年都在坚决地支持他。他未曾企图再次征服高卢,一方面由于距离遥远,一方面也由于弗兰克人属于正统教派。
  公元568年,查士丁尼死后三年,意大利遭到了一个凶悍的日耳曼新兴部族伦巴底人的侵犯。他们与拜占庭间的战争时断时续地进行了二百年之久,几乎到了查理曼大帝时才终止。拜占庭一城一池地失去了意大利;在南部,他们必须抗拒撒拉森人。罗马在名义上仍属于拜占庭,而教皇们也以恭顺的态度对待东罗马帝国的诸帝。然而在伦巴底人入侵后,皇帝们在意大利大部分领土上便很少,或甚而根本没有什么权威了。意大利文明的毁灭适值这个时期,一些逃避伦巴底人的难民建立了威尼斯,这并不象传说所认定的那样:说该城是逃避阿替拉的难民所建。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第六章 圣边奈狄克特与大格雷高里
  公元六世纪及以后几世纪连绵不断的战争导致了文明的普遍衰退,在这期间中,古罗马所残余的一些文化则主要借教会得以保存。但教会对这项工作却做得不够完善,因为那时甚至最伟大的一些教士也都趋向于宗教狂热和迷信,而世俗的学问是被认为邪恶的。尽管如此,教会的诸组织却创始了一稳固的体制,后来,使学术和文艺能在其中得以复兴。
  在我们所论及的时代里,基督教会有三种活动,值得特别注意:其一,修道运动;第二,教廷的影响,特别是在大格雷高里治下的影响;其三,通过布教的方式使信异教的蛮族改奉基督教。关于以上三项,我将依次稍加论述。
  大约在四世纪初叶,修道运动同时肇始于埃及和叙利亚。修道运动有两种形式:独居的隐士和住修道院的僧侣。第一位虔修的隐士圣安东尼,约于公元250年诞生于埃及,并于公元270年左右开始隐居。他在离家不远的一间茅舍里独居了十五年之后;又到遥远的荒漠中住了二十年。然而他却声名远扬,使得大批群众渴望听他讲道。于是,他于公元305年前后出世讲道,并鼓励人们过隐居生活。他实行极端刻苦的修行,把饮食,睡眠,减少到仅能维持生命的限度。魔鬼经常以色情的幻象向他进攻,但他却毅然抗拒了撒旦恶毒的试探。在他晚年的时候,塞伯得①地方竟住满了因他的榜样和教诲所感悟的隐士。
  ①埃及塞伯斯附近的荒野。
  数年后,——大约在公元315年或320年左右,另一埃及人,帕可米亚斯,创办了第一所修道院。这里的修道僧过着集体生活,没有私有财产,吃公共伙食,守共同的宗教仪式。修道院制度并非以圣安东尼的方式,而是以这种方式赢得了基督教世界。在帕可米亚斯派的修道院中,修道僧从事许多工作,其中以农业劳动为主,以免把全部时间用于抵御肉欲的种种诱惑之上。
  大约与此同时,在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也出现了修道院制度。这里,苦行实施得远甚于埃及。柱上苦行者圣谢米安,和其他主要隐士都是叙利亚人。修道院制度是由东方传到了操希腊语言的诸国家,这主要须归功于圣巴歇尔(公元360年左右)。他的修道院,苦行程度较差;并附设有孤儿院,和男童学校。(并不专为准备当修道僧的男童所设)。
  修道院制度最初是个完全独立于教会组织之外的自发运动。使修道院制度和教士融合在一起的是圣阿撒那修斯。同时部分上也是由于他的影响,才确立了修道僧必须身兼祭司之职的常规。公元339年当他住在罗马时,他又把这一运动传于西欧。圣杰罗姆为促进这一运动做了很多工作,圣奥古斯丁又把这一运动传布于非洲。图尔的圣马丁在高卢,圣帕垂克在爱尔兰也都创办了修道院。埃奥那的修道院则系圣科伦巴于公元566年时所创办。起初,当修道僧尚未纳入教会组织之前,他们曾成为宗教纠纷的根源。首先,在僧侣中,无法区别,谁是真诚的苦行者,谁是因迫于生活困窘,看到修道院生活较为舒适,而作了修道者。还有另外一种困难;修道僧对他们所喜爱的主教往往给以狂烈的支持,致使地方宗教会议(并甚至几使全基督教会议)陷入异端。确定一性论的以弗所地方宗教会议,(并非全基督教会议)就曾处于修道僧的恐怖统治之下。若非教皇的反对,一性论者也许获得了永久的胜利。但在后世,却未再发生过这类骚乱事件。
  早在公元三世纪中叶,在没有男修道僧以前,似乎已有了修女①。
  ①美国版在此有:“其中有些修女竟把自己关在墓穴之中”一句。——中译本编者
  清洁被视为可憎之事,虱子叫做“上帝的珍珠”,并成为圣洁的标志。男圣者与女圣者会以除非必须涉水过河之外脚上从未沾过水而自豪。在以后的世纪里,修道僧却做了许多有益的事:他们擅长农艺,有的还维持或复兴了学术。但在早期,尤其是在遁世修行的阶层之中,则全非如此。那时大部分僧侣不从事劳动,除了宗教指定的书籍之外,什么书都不读,并且以一种全然消极的态度来对待道德,视道德为规避犯罪,尤其是规避犯肉欲之罪。圣杰罗姆确曾把自己的藏书携往沙漠,但他后来却认为这是犯了一桩罪。
  西方修道僧制度中,最重要的人物是圣边奈狄克特,也就是边奈狄克特教团的缔造者。他于公元480年左右诞生于斯波莱脱附近翁布瑞亚地方的一个贵族家庭中。二十岁时,他抛开了罗马的奢糜和宴乐,跑到一个孤寂的洞穴中,在那里住了三年。此后,他生活过得不再那样孤独了。并于公元530年左右创立了著名的蒙特·卡西诺修道院,他为该修道院起草了“边奈狄克特教规。”这个教规适合于西欧的风土,对修道僧的苦行要求得不象一般流行在埃及和叙利亚地区的那样严格。当时在过度苦行方面有过一种不足为训的竞赛。谁愈是极端地实践苦行,谁就愈被认为神圣。边奈狄克特终止了这种竞赛,并宣布超过教规以外的苦行须经修道院长准许后方得实行。修道院长被授予大权;他的选举属于终身任职性质。(在教规和正统教义范围内)他对他的修道僧几乎是实行专制般的统治。修道僧不得再象以前那样,可以任意由一处修道院转入另一处修道院。边奈狄克特派僧侣,在后世虽然从博学著称,但在初期他们的阅读却只限于虔修用的书籍。
  凡是组织都各有其自己的生命,并不以其缔造者的意志为转移。于此,最显著的例证就是天主教教会,天主教会是会使耶稣甚而保罗大吃一惊的。边奈狄克特教团则是个较小的实例。修道僧必须宣誓保持清贫、顺从和贞洁。关于这一点吉朋批评说:“我在某一地方曾听到或看到一个边奈狄克特派修道院长坦率的自白:‘我那清贫的誓言每年给我带来十万克郎;我那服从的誓言把我提升到一个君主般的地位,’但我却忘记他宣誓贞洁的结果了。”①虽然如此,该教团背离了创始人的意愿也并非全为憾事,尤其在学术方面更是如此。蒙特·卡西诺的图书馆是有名的,晚期边奈狄克特教派修道僧对学术的嗜好,曾在许多方面予世界有过贡献。
  ①吉朋著:《罗马帝国衰亡史》,第37章,注57.
  圣边奈狄克特从蒙特·卡西诺修道院的建立时起,到公元543年死去时为止一直住在该修道院。在属于边奈狄克特教团的大格雷高里尚未立为教皇之前不久,蒙特·卡西诺修道院曾遭到伦巴底人的劫掠。修道僧逃往罗马;但待伦巴底人的狂怒平息后,他们又纷纷回到蒙特·卡西诺。
  从教皇大格雷高里在公元593年所写的对话集中,我们得知很多有关边奈狄克特的事迹。“他在罗马受过古典文学教育。但当他见到许多人由于研究这类学问而陷入放荡、荒淫的生活之后,他便转身撤回刚刚踏进尘世的双脚,唯恐相习过深,同样坠入无神的危险深渊:因此,他抛掉了书籍,舍弃父亲的家财,带着一颗专诚事奉上帝的决心,去寻找一个什么地方,用以达成自己的神圣心愿:于是,他就这样饱学而无知和不学而智慧地离开了家门。”
  他当即获得了行奇迹的本领,第一个奇迹是用祈祷修好了一个破筛子。镇上的市民把这筛子挂在教堂门口,“许多年后,甚至到了伦巴底人入侵的时代,还依旧挂在那里。”他丢开了那筛子,走进了他的洞穴。这地方只有一个朋友知道,这个朋友秘密地用一条绳子把食物系给他,绳上系着一个响铃,以便在送食物时通知这位圣徒。可是撒旦却向绳子投了一块石子,把绳子连铃铛都打坏了。虽然如此,这个人类的仇敌妄想断绝圣徒食物供应的企图却终未得逞。
  边奈狄克特在洞穴中住满了上帝旨意所要求的日数之后,我们的主便在复活节那天向某一位祭司显现;把隐士的所在默示给他;并吩咐他和该圣徒共进复活节的筵席。大约与此同时;有些牧羊人也发现了他。“起初,当他们由灌木丛中偶然发现他时,他穿着由兽皮做成的衣服,他们当真还以为这是一只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但等他们结识了这位上帝的仆人之后,其中许多人便因他而把原来野兽般的生活一变而为蒙恩、虔敬和献身的生活了。”
  边奈狄克特,象其它隐士一样,遭受过肉欲的诱惑。“恶魔使他忆起从前见过的一个女人,这个回忆在上帝仆人的灵魂中,唤起了强烈的淫念。它有增无已、几致使他屈服于享乐,并兴起了离开荒野的念头。然而在上帝恩惠帮助下,他突然清醒过来了;当他看到附近长着许多茂密的荆棘和丛生的荨麻时,他立即脱下衣服,投身在内翻滚了许久,以致当他爬起来之后,他已可怜地弄得全身皮开肉绽:他就这样借着肉体的创伤医治了灵魂的创伤。”
  在他名声远扬之后,某修道院僧众,曾因他们的院长新近去世,而邀请他去主持该院。他接职后硬要他们遵守严格的戒律,致使众修道僧在一次盛怒之下,决定用一杯鸩酒对他进行毒害。然而当他在杯口上画了一个十字之后那杯便立即粉碎了。于是他又重返到荒野中去。
  筛子的奇迹并非圣边奈狄克特所行唯一致用的奇迹。一天,一个善良的哥特人用一把钩镰芟夷荆棘,镰头忽然从柄上脱落,掉进深水之中去了。边奈狄克特得悉之后,将镰柄放进水中,这时镰头便立即漂浮起来,自动地接到镰柄上去。
  一个邻区祭司,因嫉妒这位圣徒的名声而赠他一块有毒的面包。然而边奈狄克特却奇妙地得知这是一块有毒之物。他习惯于喂养一只乌鸦。当乌鸦在发生问题那天飞来时,这位圣徒便对它说:“我奉我主耶稣基督的名吩咐你衔起这块面包来,把它丢在一个人迹不到的地方。”乌鸦照办了,在它飞回来的时候他照例喂给它当天的食物。这恶毒的祭司,看到无法杀害边奈狄克特的肉身,乃决定戕害他的灵魂,因而打发七个赤身裸体的少妇进了他的修道院。这位圣徒唯恐某些青年修道僧因受诱惑而去犯罪,故而自行离去,以便使那个恶毒的祭司不再发生行这种恶事的动机。以后这个恶毒的祭司终因住房的天花板倒坍下来而被压身死。这时有一位修道僧追踪到边奈狄克特那里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修道僧一面表示愉快,一面请求他重返原来的修道院。边奈狄克特对犯罪者的死亡表示了哀悼,并对那称快的修道僧课以苦行。
  格雷高里不仅谈到圣边奈狄克特所行的一些奇迹,同时也不时乐于叙述圣边奈狄克特生涯中的一些事迹。在他创建了十二所修道院最后重返蒙特·卡西诺时,那里有一所纪念亚波罗的礼拜堂,仍然被乡民作为异教崇拜之用。“一直到那时,这些疯狂的异教群众仍然去献那罪恶深重的祭品。”边奈狄克特毁坏了他们的祭坛,代之以一所教堂,并且劝化附近的异教徒改信了基督教。这时撒旦感到了烦恼:
  “这个人类的夙敌,不把这件事当作好事对待,现在他竟不在私下,或在梦中出现,而是公开呈现在那圣教父的眼前,并且大声诉说他伤害了它。修道僧们虽听到它的喧噪,却看不到它的形体:但当尊敬的教父向他们述说时,撒旦却以凶险残暴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它张牙舞爪,嘴中喷着热气,眼中射出烈焰,活象要把他撕碎了似的:所有修道僧都听见了魔鬼对他所说的话;它首先呼唤了这位圣徒的名字,但是我们这位上帝的仆人却不屑于回答它,于是它便开始了一阵冷嘲热骂:它首先喊‘蒙福的边奈特’,但却发现他始终不回答它,于是它马上改变了腔调并说道:‘该咒诅的,而不是蒙福的边奈特:你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为什么要这样迫害我?’”故事到此为止;人们由此推想撒旦终于在绝望中放弃了挣扎。
  我已从这些对话中作了较长的引证。它们的重要性有三个方面。第一,圣边奈狄克特的教规,后来成为西欧所有修道院(除去爱尔兰的修道院,或一些由爱尔兰人建立的修道院之外)的典范。然而对于圣边奈狄克特的生平来说,这些对话却是我们的认识的主要来源。第二,它们这些对话描绘出公元六世纪末叶,最文明的民族精神领域的一幅最生动的图画。第三,这些对话为教皇大格雷高里所写成,他是西欧教会中第四位和最末一位博士,并且在政治方面是个最杰出的教皇。以下我们就要对他加以重点叙述。
  诺桑普顿副监督,①W.H.赫顿牧师断言大格雷高里是六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他说只有查士丁尼皇帝和圣边奈狄克特是他的匹敌。他们三人诚然对未来的时代起过深远的影响:查士丁尼由于他的法典,(并不是由于他的武功,因为那些都是暂时的);边奈狄克特由于他的教规;而大格雷高里则由于他所带来的教廷权的增长。在我所引用的那些对话中,他虽然显得稚气和轻信。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却非常机敏,专擅和十分清楚地体会到:面对着一个复杂,变化靡常的世界他能有些什么成就。这一对照是颇为令人惊奇的:在行动上最有力的人物往往在精神上却属于第二流。
  ①《剑桥中世史》,第2卷,第8章。
  大格雷高里,是以格雷高里为名的初代教皇,约在公元540年生于罗马一个富有的贵族之家,他的祖父于鳏居后好象也曾做过教皇。他本人在青年时代时有过一所宫殿和巨大的财产。他受过当时人们认为良好的教育,虽然这并不包括希腊语文知识,尽管他在君士坦丁堡住有六年之久,然而却从未学会希腊语文。公元573年他做过罗马市市长,但是因为宗教需要他,所以他便辞去了市长的职务,为建立修道院和周济贫民,捐献了所有的家财。他把自己的宫殿变做了僧舍,而自己则变成一个边奈狄克特派教士。他专心致力于虔修和苦行,致使自己的健康受到长期的损害。教皇裴拉鸠斯二世看中了他的政治天才,派他住君士坦丁堡充当他的全权公使。因为罗马自从查士丁尼时期起就在名义上臣服于君士坦丁堡。格雷高里从公元579年至585年住在君士坦丁堡,在东罗马皇帝的宫廷中一面代表罗马教廷的利益,一面代表教廷神学不断与东罗马帝国的僧众进行商讨,因为他们比西罗马帝国的僧侣较易倾向于异端。这时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主张一种错误的见解,他认为我们复活后的身体将是无法触及的。大格雷高里终于拯救了皇帝,防止他远离真实的信仰。虽然如此,他却未能说服皇帝出兵攻打伦巴底人,从而完成他出使的主要目的。
  从公元585年至590年的五年间格雷高里在他的修道院里做院长。以后教皇逝世了,于是格雷高里便继任为新教皇。那是一个艰难的时代。但也正是由于时代的混乱,才给予一个能干的政治家提供了极大的机会。伦巴底人正在劫掠意大利;西班牙和非洲由于拜占庭的衰微,西哥特人的萎靡和摩尔人的掠夺,竟陷于一种无政府状态。在法兰西存在着南北之间的战争。不列颠在罗马治下虽信奉基督教,但自从入侵以后又转入了异教信仰。那里还有阿利乌斯教派的残余者,“三禁令”的异端尚未消灭尽净。这骚乱的时代甚至影响了一批主教,使他们中间许多人远远不再成为人们的楷模。圣职买卖到处盛行,一直到公元十一世纪后半期时为止仍是一件急待矫正的弊端。
  格雷高里以全副精力和智力向所有这些困难的根源搏斗。在他继任教皇之前,罗马主教,虽被人们公认为教阶制中的最高人物,但在其主教管区以外并不认为有任何管辖权。譬如,圣安布洛斯曾与当年的教皇相处得甚为融洽,但显然他却丝毫未把自己看成是教皇权威的属下。格雷高里,部分由他本人的道德品质,部分也由于当代流行的无政府状态,居然能成功地主张他的权威,不但为全体西方教士们所公认,而且在较小的程度上甚而获得了东方教士们的承认。在全体罗马世界中他主要借着同主教们和俗界统治者们通信的方法,但有时也间用其他方法,来行使他的权威。他所著的教牧法规含有对主教们的劝告,在整个中世纪初期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本教规旨在作为主教们的职务指南,而且也这样为他们所接受。这本书本来是为拉温那的主教写的,但同时他也把它送交赛比耶的主教。在查理曼治下,主教们在授任圣职时才得被授予此书。阿尔弗莱德大帝把这本书译成盎格鲁·撒克逊语。在东罗马则以希腊文刊行于世,它对主教们给以健全的、即或并不惊人的忠告,有如劝告他们不可玩忽职务等。同时书中也告诉他们不可批评那些统治者,如果他们不听从教会的劝告,那末却须使他们经常受到地狱劫火的威胁。
  大格雷高里的信札是非常有趣的,它们不止显示出他的性格,同时也描绘出他所处的时代。除了对皇帝和拜占庭宫廷的贵妇人以外,他的口吻竟然有如一个校长——有时称赞,经常斥责,对自己发号施令的权限从未有过丝毫的犹豫。
  让我们拿他在公元599年所写的信做个实例。第一封是他写给撒丁尼亚岛上卡格利亚利主教的信。这人虽已老迈,但却道德败坏。信中的一部分这样说:“有人告诉我,你在主日行庄严弥撒之前竟出外用犁去翻献礼人的农作物……在庄严弥撒之后你又肆无忌惮地拔掉那块土地的界标……如果你体察到我们原谅你头发斑白,那末,老头儿,今后你可要好好反省,在行为上切忌轻举妄动,在举止上切忌蛮横恣睢。”关于这个问题他同时还写信给撒丁尼亚俗界的权威人士。这个主教又因收取主丧费用受到申斥;以后他又因允许一位改宗的犹太人在犹太会堂里放置了一个十字架和一座圣母像而受到申斥。此外,格雷高里尚得悉该主教同另外一个撒丁尼亚的主教未经大主教许可竟然私自出外旅行;当然这也是必须禁止的。接着就是致达尔马其亚总督的一封很严厉的信,信中说:“我们看不出你在哪一点上能使上帝或人满意”;“鉴于你想讨好于我们,所以你应该在这种事情上,用全副心意和眼泪来满足你的救主。”至于这可怜的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我则一无所知。
  以下的一封信是给意大利总督卡里尼克斯的。信中祝贺他战胜了斯拉夫人,并且指示他怎样处理伊斯特利亚地方违犯了三禁令的异端派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写信给拉温那主教。有一次我们竟破例见到格雷高里给叙拉古主教写的一封为自己辩护,而不指责别人的信。这次所讨论的问题是有重大意义的。问题在于当弥撒进行到某一点时应否呼阿利路亚。格雷高里说,他的用法并不如叙拉古主教所指,是出于屈从拜占庭政府的结果,它是经由蒙福的杰罗姆而起源于圣雅各的。因此那些认定他过分屈从希腊用法的人们是错误的。(与此类似的一个问题,曾造成俄罗斯旧教徒分裂的原因之一)
  有许多信是写给蛮族男女统治者们的。法兰克女皇布吕尼希勒德曾为自己请求一领赐给法兰西某主教那样的白羊毛袈裟。格雷高里虽愿答应她的请求;但不幸她所派的使者却属于分裂派。他写信给伦巴底王阿吉鲁勒夫庆贺他与敌方媾和。他写道:“因为,倘若未能达成和议,除了使可怜的农民——其劳动对双方都有裨益——继续流血;并给交战两方带来罪孽与危机之外,还能得到些什么结果呢?”他同时并写信给阿吉鲁勒夫的妻子,狄奥德琳达皇后,叫她劝导丈夫坚持为善。他再次写信给布吕尼希勒德谴责在她国内发生的两件事。一项是俗人未经普通祭司的试用期可以立即升任主教;另一项是准许犹太人拥有基督教徒作奴隶。他给狄奥都利克和狄奥代贝特,法兰克王国的两位国王写的信中说,由于法兰克人模范的虔诚,他本想只说些令人欣慰的事,然而他却情不自禁,必须指出在他们王国里盛行着圣职买卖罪。他也写信给图林地方的主教谈到该主教所受的委屈。他给蛮族统治者写过一封彻头彻尾属于恭维性质的信;这信是写给西哥特王理查的,这人过去曾是个阿利乌斯教派,于公元587年改信了天主教。为此,教皇奖给他一把小钥匙,“这把小钥匙含有当年拘锁圣使徒彼得颈项时所用锁链上的铁,它可以从蒙神祝福圣使徒彼得最圣洁的身上带来祝福,这条拘锁过他颈项使他殉道的锁链,可以解除你家人所犯的一切罪愆。”我希望这位国王陛下嘉纳了这项礼品。
  关于以弗所异端宗教会议,他对安提阿的主教有过以下指示,指示中说:“我们曾听说,东方教会中,除非用金钱贿买,就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圣职。”——主教必须竭尽全能矫正这种事态。马赛的主教因为毁坏了某些被人尊崇的偶像而受到申斥:偶像崇拜诚然是错误的,然而,偶像毕竟是有用之物,因此,应该加以尊重。高卢的两位主教受到了谴责,因为有一个妇女先是当了修女以后又被迫结了婚。“果真如此,……你们二人应当从事雇佣劳动,因为你们不配作为牧者。”
  以上是他一年中发出信件的一小部分。有如他在本年度的一封信(CXXI)中所慨叹,这也就无怪乎他找不出时间来从事宗教的默想了。
  格雷高里并不欣赏世俗学问。在他写给法兰西伟恩的主教德西德流斯的信中说:“我们听到一件提说起来都不免赧颜的消息。人们说你的‘弟兄们’[其实就是你]习惯于对某些人讲解语法。对此我们不但非常不满,而且十分恼怒,以致我们把以前所说过的一切都化为叹息和悲伤,因为赞美朱比特的话语断然不能出于颂扬基督的口中……正是由于这种事在关系到祭司时极堪咒诅所以越发有必要通过真凭实据,彻底查清这事的真相。”
  一直到盖尔伯特,亦即赛尔维斯特二世时期为止,教会内对异教学术的敌视延续了至少有四个世纪。从十一世纪以来,教会才对俗界学术抱有好感。
  格雷高里对皇帝的态度比对蛮族诸王的态度要更为崇敬。他在写信给一位住在君士坦丁堡的通讯者时说:“凡为最虔诚的皇帝所喜爱的,无论他怎样吩咐,尽都在他的权能范围之内。他怎样决定,就怎样去办。只要他不使我们牵连上撤职处分[关系到正统派主教的]就行。再有,倘若他的所作所为合乎教规,我们就要追随。倘若不合乎教规,我们就要忍受,但要以我们自身不致犯罪为限。”摩立斯皇帝被一个无名的百夫长,弗卡斯所领导的叛乱废黜了。于是这个暴发户便获得了帝位。他不但当着摩立斯杀害了他的五个皇子,而且随后把这位老年的父亲也一并杀掉。除了殉职以外,再无其它选择的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当然只好为弗卡斯加了冕。但令人更为惊讶的则是格雷高里,他住在远离罗马生命比较安全的地方,竟然对篡位者和他的妻子,写出令人作呕的奉承。他在信中写道:“诸国的国王们与共和国的皇帝之间,有以下不同之点,诸国的国王是奴隶的主人,而共和国的皇帝则是自由人的主人……愿全能的上帝在每一思想上和行动上保守你虔敬的心[也就是你]常住于他的恩惠之中;愿住在你心中的圣灵指引你去作一切应以正义和仁慈从事的事业。”在致弗卡斯的妻子丽恩莎皇后的信中说:“那长期加于我们颈项上的重负业经解除,代之以皇帝大权温和的羁绊,为了你的帝国的安宁,试问有什么舌,有什么心得以说尽想尽我们对上帝所亏负的感谢呢。”有人可能认为摩立斯是个恶人;其实他却是个很善良的老人。那些原谅格雷高里的辩护者们推诿,他不曾知道弗卡斯的暴行;但他是确曾知道拜占庭篡位者惯例的行为的,而且他又不待查清弗卡斯究竟是不是一个例外。
  异教徒改宗对教会影响的增长是很重要的。在公元四世纪末叶之前乌勒斐拉斯或乌勒斐拉已使哥特人改了宗,——但不幸,他们改信了,为凡达尔人所信仰的阿利乌斯教派。然而,在狄奥都利克死后,哥特人却逐渐地改信了天主教:西哥特人的王,有如我们所见,在格雷高里期间采用了正统教派的信仰。弗兰克人从克洛维斯时代起就改信了天主教。爱尔兰人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前经圣帕垂克劝化也改了教。帕垂克是一个萨摩塞特郡的乡绅①,他从公元432年起到461年死去时为止一直住在他们中间。爱尔兰人相继在苏格兰和英格兰北部作了很多布道工作。在这些工作中最伟大的传教士是圣科伦巴;再有便是关于复活节的日期和其他重要问题曾给教皇格雷高里写过长信的科伦班。除去诺桑布利亚以外,格雷高里特别注意到英格兰的改宗。人人知道他在未当教皇之前,如何在罗马奴隶市上见到两个金发蓝珠的男孩。当有人告诉他这两个男孩是盎格鲁人时,他立即回答说,“不,是安琪儿。”在他就任教皇以后,他派圣奥古斯丁前往肯特劝化他们。关于这次布教他给奥古斯丁,给盎格鲁王爱狄尔伯特和其他人士写过许多信。他下令禁止毁坏英格兰的异教庙宇,但却指令毁去其中的偶像并把庙宇奉献给上帝作为教堂之用。圣奥古斯丁向教皇请示过一些问题,诸如堂表兄弟姐妹之间可否结婚,夜间行过房事的夫妇可否进入教堂(格雷高里说,可以,倘使他们已经洗净),等等。这次布道据我们所知是成功的,而这也正成为我们直至今日仍为基督徒的原因。
  ①至少伯里在关于该圣徒的传记里,是这样说的。译者按:伯里(J.B.Bury)是爱尔兰当代有名史学家。
  我们目前所考察的这一段时期,具有以下的特征:当代的伟人虽较其他时代中的伟人逊色,但他们对于未来的影响却较为深远。罗马法、修道院制度和教廷长久而深远的影响主要应归功于查士丁尼、边奈狄克特和格雷高里三人。公元六世纪的人们虽不如他们的前人那样文明,却比以后四个世纪的人们文明远甚,他们成功地创始了许多终于驯服了蛮族的制度。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上述三人中,有两人出身于罗马的贵族,而第三人则为罗马皇帝。格雷高里在某种正确的意义上来说,是最后的一个罗马人了。他那命令人的语气虽为其职务所使然,却在罗马贵族的自负中有其本能的根源。在他以后,罗马城许多年代未曾产生过伟人。但就在罗马城的衰落期,它却成功地束缚了征服者的灵魂:他们对于彼得圣座①所感到的崇敬正是出于他们对凯撒宝座的畏惧。
  在东方,历史的进程是不同的。穆罕默德诞生的那年,适值格雷高里年近三十岁的时候。
  ①指罗马教会而言。——译者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第二篇 经院哲学家 第七章 黑暗时期中的罗马教皇制
  自从大格雷高里到赛尔维斯特二世的四百年间,教皇制经历了许多次惊人的变迁。它曾不时隶属于希腊的诸皇帝①;或有时隶属于西方的诸皇帝;并在其他时期更隶属于当地的罗马贵族:虽然如此,公元八世纪和九世纪中,一些精明强干的教皇却乘机建立了教皇权力的传统。从公元600年起到1000年这一段时期,对于了解中世纪教会,以及它与国家的关系方面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①希腊的诸皇帝:指东罗马帝国的诸皇帝,因东罗马帝国的诸皇帝大多数是希腊人。——译者
  教皇摆脱希腊皇帝获得了独立,这与其归功于他们自己的努力,毋宁归功于伦巴底人的武力——当然,教皇们对此是不存任何感谢之意的。希腊教会在很大程度上一直隶属于皇帝,皇帝认为既有资格决定信仰问题,又有任免主教以至大主教的权限。修道僧也曾努力争取摆脱皇帝而独立,为此他们曾不时地站在教皇的一方。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们,虽然情愿归顺于皇帝,但他们却绝不承认自己在任何程度上隶属于教皇的权力之下。皇帝为了抵抗意大利境内的蛮族,不时需要教皇的援助,这时他对教皇的态度恒比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对教皇的态度还要友好。
  拜占庭被伦巴底人战败以后,教皇们深恐自己亦将被这些强悍的蛮族所征服是不无理由的。他们借着与法兰克人结盟而解除了这一畏惧。当时法兰克人在查理曼领导下已征服了意大利和德意志。这一同盟产生了神圣罗马帝国,——该帝国曾有一个以教皇和皇帝之间的协调为前提的宪章。加洛林王朝迅速地衰颓了。教皇首先从其衰颓中获得了利益,公元九世纪末叶,尼古拉一世将教皇的权力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当时国内普遍的无政府状态导致了罗马贵族的实际独立,公元十世纪时,他们控制了罗马教廷并带来了极其不幸的结局。教廷及一般教会,如何通过一次伟大的改革运动,从而摆脱了对封建贵族的隶属即将成为后面一章中的主题。
  公元七世纪时,罗马仍处于诸皇帝的武力统治之下,那时的教皇们若不顺从即须遭难。有些教皇,例如;霍诺留斯竟至顺从了异端观点;另外一些教皇,如:马丁一世终因反抗而遭到皇帝的囚禁。公元685年到752年间的大多数教皇均系叙利亚人或希腊人。由于伦巴底人越来越多地兼并了意大利,拜占庭的势力遂日趋于衰颓。皇帝伊扫利安人列奥,于公元726年颁布了圣像破除令,对此不仅整个西方,就连东方的大多数人士也都认为是异端。教皇们强烈地和卓有成效地反对了这一禁令;公元787年在女皇伊琳(最初为摄政者)治下,东罗马帝国废弃了圣像破除令异端。然而,与此同时西方发生的一些事件,却永远终止了拜占庭对罗马教廷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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