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混账的乖女儿小静,对她妈没少挖苦。可她自己在学业上不用功,让两口子伤透了脑筋。
第83节 孩子
杜思宝是从科委提拔起来以后,调到环保局任副局长的。
按说,科委和环保局应当是市里很重要的部门。望文生义,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委应当是第一生产力的产生源头。当今人类社会的迅速发展,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研究,以及科学理论推动的科学实践,提供的实用技术,功不可没。可是,科委在领导和大众的心目中,究竟重要不重要,只有天知道。人们最羡慕、最愿意去工作的单位,首选财政局,其次才是其他众多的具有执法执纪权力的部门。
老百姓都知道,各级领导喊得山响的,恰恰是流于口头的。比如,“经济发展,教育先行”,“科技兴市,教育为本”,等等,是最为时髦的口号。让老师们听了,自然十分高兴,看看,上级是多么的重视教育呀。一旦落到实处,就远远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领导们比谁的心里都清楚,市里没有经费开支,教育是花钱的大头之一。教育是个无底洞,必须投入的资金并不少,投进去了,一点响声都没有,出不了什么政绩,对于职务的节节攀升,没有多大作用。列进全市经济建设大项目的,教育发展项目寥寥无几。就是有一些,资金的来源,肯定注明两个字:“自筹”。对于老百姓最关注的学校建设,市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项目,在平时,领导们也没有精力投入到上边,顶多让分管教育的副市长,作了不少难,协调各个牛皮烘烘的部门,把上级颁布的优惠政策,如税收和某些收费等项目砍掉一些。
杜思宝在科委工作了好些年,深知科委不过是一个清水衙门。这只是市委、市政府的一个工作机构、参谋机构。负责申报科技发展项目,争取资金;负责审核科技拔尖人才的上报材料;负责受理专利申请;负责科技人员的职称评审,等等。工作内容不少,却没有人、财、物的管理权力。
有一次,科委主任坐在办公室生闷气。杜思宝问主任怎么啦,主任骂骂咧咧的,操了一些人的娘。原来是一笔特殊的办公经费,主管市长批了,分管财政的副市长通不过;好不容易,分管财政的副市长终于同意了,到市财政局办理拨款手续时,又卡了壳。财政局的理由是,这一项开支,没有纳入“零基预算”,花这笔钱还要到年底才能统筹解决。就这样,下属人员跑了副主任跑,关键时候主任亲自出马,跑了半年,一个大子儿也没有蹦出来。
又有一次,杜思宝当科长的时候,替主管副主任参加市里组织的庆祝“环卫工人节”活动。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军分区的领导们都参加了,会议布置得充满了节日的气氛。领导们隆重讲话以后,就散了。参加会议的基本上是各职能部门的头头们,除了城建系统和小学生队伍,那一批载歌载舞的人以外,找不到一个环卫工人。这是因为环卫工人大多是农民工,他们没有参加会议的资格。到了中午,参加过会议的领导们,一个个进了大宾馆。杜思宝想,这真是奇了怪了,环卫工人的节日,扫大街的不参加。
这年头,新创立的名目繁多的节日不少,如教师节、护士节等等,这些节日,都是给处在社会底层的人办的,可就是不设“干部节”。认真推敲起来,这样办是很合理的,体现了各级领导对各个阶层人们的重视。哪有当官的有必要重视自己的?当官就是比当老百姓强,干部们根本不用设节日。特别是领导们,天天进宾馆交际应酬,天天都是节日。再设一个“公仆节”,实在没有必要。
到了环保局工作,这个部门与科委同样重要。环境保护是写入全世界“21 世纪议程”的,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内容。上级已经宣布,按照我国的GDP(国民生产总值)中工业产值的比重,我们进入了工业社会。工业社会比农业社会优越了不知多少倍,能够给国民经济带来极大的繁荣,也带来了环境恶化的负面影响。我们国家的快速发展,是以大量消耗能源、损伤环境、劳动力价格低廉为代价的,这一点已经引起高层领导人的高度重视,环境保护部门的重要性日益显现出来。这和体育事业一样,越往上越重视;越往下,越不认真对待。说不重视也不准确,比如,乡镇企业一般是最不考虑环境污染的企业,就因为如此,越来越不提倡了。在县以下,一度高唱的“乡镇企业”,就已经唱不响了,连县里设的乡镇企业局,也改名为“中小企业局”了。这些变化,当然有着环保方面的促进作用。
可是,上级环保部门安排的各项工作,到了地方上,要想落到实处,谈何容易!环保是要花大钱的,环保是要砍项目的,环保是要以牺牲经济发展为代价的。中央要实施“退一步进两步”的战略,到了下边,就没有中央领导的宽阔胸怀和高瞻远瞩,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环保工作与经济建设发生了矛盾。考核干部政绩的体系是健全的,经济发展数字是硬数字,环保指标却是一把软得不能再软的尺子。两者相权取其重,地方保护主义占上风。环保局在夹缝里工作,既不能不落实上级指示,又不能得罪地方官员,工作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杜思宝是科技人才,到了环保局,当然是分管业务的。用一句简单的话说,环保局的业务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可见管的范围有多么宽。且不说在业务上能不能管得了,杜思宝连自己的女儿小静,就管不了。
小静这孩子,这几年让杜思宝和范哲两口子伤透了脑筋。
大街上流行游戏机的时候,上学不用再接送的小姑娘就变了。每天下午放了学,总是迟迟归来。要问她为什么回家这么晚,她就说,打扫卫生了,或者老师安排干别的什么事情了,有时说得理直气壮,有时说得漏洞百出。两口子留了一个心眼,有一次,到放学的时间,专程到学校接她。一群群男女孩子打打闹闹地出了校门,就是不见小静的踪影。
他们两口子找到了小静的班主任老师,老师说:“你们家小静请假了呀,今天根本没有到学校上课。”边说边拿出了小静写的请假条,上边写着:
老师:
我今天流臭油,妈妈带我到医院看病,特此请假。
杜小静
×年×月×日
请假条的格式是正确的,说明这孩子在写请假条方面功底雄厚。“流臭油”可能是流鼻血,她有过流鼻血的毛病。
两口子慌了神,马上猜想到,她一定是玩游戏机去了。因为她来上学的时候,曾经向范哲要了两块钱,说是给老师交考试的页子费。
他们找了临近学校的那条街,好几个游戏厅里,都有孩子们在兴高采烈地玩游戏。他们坐在高高的游戏机屏幕前,有的抱着操纵杆,有的点击键盘,一个个手忙脚乱,全神贯注。吵吵闹闹的声音,盖不过隆隆的枪炮声和妖魔鬼怪的号叫声。问问这些孩子,见到杜小静没有,孩子们不耐烦地做了回答,他们都不是和小静一个学校的学生。
终于,他们在另一所学校旁边的游戏厅里,捉到了这个玩得入迷的丫头,可把两口子气坏了。小姑娘畏畏缩缩地被他们强拽着回家,吓得变颜失色,一个劲儿地说:“爸爸妈妈,我错了,你们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回到家里,面对哭哭啼啼的孩子,两口子心肠都软了下来。杜思宝把腰里的皮带抽出来,朝桌子上“啪啪”打得山响,吓得女儿眼睛一眨巴一眨巴的,实际上没有动她一指头。
杜思宝说:“你的请假条写得很规矩,就是有错别字。你给爸爸妈妈写一个保证书,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犯,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从那以后,两口子经常到学校去问老师,确实没有发现这孩子再到游戏厅里去玩过。
在她十二岁的那一年,食量大增,一年下来,个子蹿了一头,由一个毛丫头很快长成了半大姑娘。两口子担心,这闺女早熟。范哲说,我月经初潮的时候,鲜血把裤子洇透了,顺着腿往下流,不知是得了啥病,吓得要死,哭了一场,躲躲闪闪地回了家。可这个孩子好像懂得,女人就这么一回事儿,第一次来月经,就像没事儿人一样。杜思宝说,管理女孩子,你的责任更重一些,你要好好操心。
范哲的力量使得有点偏,她主要操心的还是杜思宝,除了起居饮食,把精力主要放在防闲上。这一点常常隐隐约约地引起杜思宝的不快。
范哲并非对自己的孩子不关心,那只是杜思宝的主观感觉。这女人心细如发,很有翻翻检检的一套真功夫。有一次,她在女儿的枕头下,发现女儿的日记本里,抄写的都是一些缠缠绵绵的港台明星的唱词。其中夹了一封写得歪歪扭扭的信,不知对哪个野孩子自称“老婆”,让范哲吓了一跳。经过范哲的反复盘问,小静和他爸一样死嘴,就是不说是给谁写的,还不屑一顾地对范哲说:“不是我的错,是月亮惹的祸。这有什么呀,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们同学都这样!”
市里的中国网通公司分公司成立以后,电话线连接改成了宽带上网,后来又用了光缆,上网的速度进一步加快。从市里的大中专院校,到各级中小学,在各个学校的周边,办了不少网吧。
这些网吧,是应运而生的,网通公司要开展业务,当然要办得多多益善。文化部门能够收取费用,采取的是虚张声势的整顿措施。隔一段时间,大张旗鼓地整顿清理一次,收到罚款后,一个也砍不掉。有些网吧,老板与职能部门的领导是勾着手的,甚至连罚款也不用交。全市百十家网吧,就这样顽强地生存下来。
去网吧的,基本上是清一色的青少年。玩是人的天性,有这么好玩的地方,孩子们当然趋之若鹜。偶尔去玩一次,就想去下一次。有的玩得上了瘾,逃学不上课,学习成绩严重下降。一个明智的家长,如果发现自己孩子的学习成绩突然下跌了,这孩子准是迷上了网络。市民们忧心忡忡,纷纷投诉到市政府,市政府批给教育部门,教育部门束手无策,搞了摸底调查,把情况反馈给市政府。市里领导下了决心,责成公安、文化、教育、电信等有关部门联合整治,出台了禁止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进入网吧的通告。黑了心的网吧老板,在风头上暂避一时,关门停业。风头一过,照常营业,服务的主体当然是青少年,他们才是老板们的衣食父母。
曾经因为玩游戏机写过“保证书”的小静,也是网吧老板的衣食父母之一。这一点经过了好久,杜思宝夫妇才偶然发现。
第84节 电脑
杜思宝有三台电脑。一部是手提电脑,配有无线上网网卡,一般放在车上,专门在出差、下乡或者到省城开会时使用。其他两台,一台放在办公桌上,一台安在家里。
杜思宝对电脑的使用,熟练程度在市里好多部门是出了名的。这与他爱好学习有关,与他所学的专业有关,与他工作的性质有关。
他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电脑”这种简称,大家都叫做“电子计算机”,而且学校里还不具备电脑这种设备,电子计算机只是一个书本上的抽象概念。就在“原子核物理学”这一门课程学完以后,在同学们强烈呼吁下,学校里才开了“计算机初步知识”这一门选修课程。一个通过自学,略懂计算机的老师,给他们讲的计算机的程序设计,是极其简单的Basic语言。大多数同学学得非常泄气,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都是因为老师没有水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是不行的,连老师都搞不明白的东西,学生们当然“昏昏然,飘飘然,不知其所以然”。
原来的领导们,办公桌上摆一台电脑,只是一种摆设,许多人连开机、关机都不会。现在差不多都学会了,尽管文字输入方式还有许多人没有掌握,多数人可以在上边玩纸牌、象棋、五子棋游戏,个别人已经学会上网看一些资料。电脑如果有了毛病,自然有专业人员前来修理。这是无可厚非的,因为现代科学创造的成果,人们在运用时,可以看做“黑匣子系统”。只要会用,就是行家里手。就好比开汽车,你可以会开,不必会去修理。又好比会吃猪肉,不必知道猪是怎么走的,肉是怎么杀出来的道理一样。
杜思宝在工作岗位上,自学了计算机的基本知识。电脑的升级换代非常迅速,芯片的集成度越来越高,中央处理器CPU的运算速度越来越快,主板的支持功能越来越强大。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大型计算机微型化,电脑变成微机,简称“PC”机。微机进入了办公领域,开始有了286主机,后来很快升级到386、486 主机,王永民的五笔字型1986年发明出来,中文不再使用国标码和其他的编码方式,有了简捷的输入方式。借助微机,县城以上,涌现出了一批用电脑打字的文印室。紧接着,“奔腾机”出现了,奔腾Ⅱ、奔腾Ⅲ、奔腾Ⅳ相继出炉,后来索性不再用这些名称表示新产品了。品牌机也涌现出方正、联想、金长城等名牌。还有的电脑发烧友到计算机专卖店里去,专门自配零件,组装兼容机,便于及时升级换代。
“奔腾”指的是中央处理器,中央处理器简称 “CPU”。“奔腾”是其中的一种,还有一种通用的中央处理器叫“赛扬”,两者的差距并不大,在运算速度上略有差别。杜思宝手下的一个同志,经常抱怨自己的电脑处理文件速度太慢,比不上杜思宝的机器,请杜思宝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杜思宝拆开他的机器看看,关键出在两台机器的“CPU”不同,一个是“奔腾” 机芯,一个是“赛扬”机芯,而且这个“赛扬”机芯的版本较低。杜思宝胡诌地告诉他,“奔腾”是什么?奔腾是马!“赛扬”是什么?赛扬是狗!狗当然比不上马跑得快。
CPU、主板、内存条、显卡、声卡、网卡、硬盘、软驱、光驱、显示器,等等,是计算机的硬件。每一种硬件,都在不停地更新升级。就拿硬盘这一存储设备来说,最初只不过有32兆的容量,后来发展到20G、40G、80G,将来不知发展到多高为止。一个硬盘,可以将人类上万年积累下来的知识成果全部装进去。况且到了现在,存储器又有了U盘、移动硬盘等,随时可以安装在备用的USB接口上。那种存储量不大的软盘眼看就要被淘汰不用了。
计算机的硬件,如果没有软件支撑,只是一堆毫无作用的废物。硬件是肉体,软件是生命,是灵魂。当杜思宝熟练地掌握DOS语言的时候,认为UCDOS、MSDOS就是比较好的操作系统。后来,就是那个世界首富“孙比尔·盖茨”,发明了Windows视窗操作系统,以图解的方式,鼠标的运用,使操作电脑更加直观简化。在这个基础上,连年推出升级系统,Win95、Win98、Win2000、Winme、WinNT、 WinXP,等等。在这些操作系统以外,还有许多数不清的配套软件,如最著名的办公软件Office,风靡了全世界。每一项实用软件,都在Windows 的基础上,安装进去,用在实际的工作当中。
我们国家也研制开发了自己的操作系统,报纸上吹得有如何的了不起,却始终推广不开,这是因为大家都很熟悉Windows了,习惯成自然,不好更改。这说明,只有自主,没有创新,搞出来的东西,赶不上人家已经有了的东西,就是瞎搞,与垃圾没有什么区别。创新在计算机领域里特别重要,比如香港的裘伯君等人,发明的中文办公软件WPS,较早地占领了市场,是当初那时候各类文印室常用的软件,至今还在使用着,所以还能够勉强与Office 抗衡。
电脑黑客最初出于开玩笑,搞恶作剧,设计了一些小程序,侵入到电脑里,使计算机瘫痪。从这个时间起,开始有了计算机病毒的说法。为了维护电脑安全,保障运行可靠,杀毒软件又成了计算机必备的应用软件。就像医药和疾病一样,旧的病毒查杀了,新的病毒又产生了。杀毒软件也必须不停地升级,才能抵抗各种病毒的侵袭。
1999年4月26日,台湾的一个名叫陈盈豪的大学生,编写了一种叫做“CIH”的病毒,可以损坏计算机的初始设置,使计算机硬件主板被改写,硬盘分区表被破坏,硬盘所有数据遭毁灭,电脑黑屏并死机,造成了全世界6000万台计算机瘫痪,根本不能启动,这个年轻人因此扬名海内外。
一部计算机的发展史,可以比作人类延续生存的历史。
由于计算机的最初设计者的疏忽,在时间的计量上,一直沿用的是20世纪的纪年方式,把年份简略成两位数。到上个世纪末的时候,多少人忧心忡忡,把 2000年看成计算机生命的一个关口,怕微机计年方式这个与生俱来的毛病发作,形象地称为“千年虫”。结果通过努力补救,并没有像信主人所说的那样,到了世界末日,而是平安地度了过去。
进入21世纪的前几天,一个牙疼的病人到医院诊治,对医生说,哎哟,我这牙呀,八成是被“千年虫”咬伤了。这个笑话,在当时流传甚广。
有了多媒体电脑以后,计算机功能更加强大了,应用更加广泛了,早已不是仅有计算作用的机器。现在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电脑,运用到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你只要留心,俯拾皆是。这些例证太多了,我不可能一一尽述,你可以自己去体会。
计算机还可以联网,几台计算机联网称作“局域网”,相互之间是“网上邻居”。有了“因特网”(Internet)以后,把全世界的计算机联结在了一起。建立了数不清的工作站,数据库,资源起到了共享的作用。在“因特网”里,国界消失了,那是一个“赛博”空间,由此产生了“赛博”文化这种新的文化形式。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在虚拟的世界里,自由地交流数据。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因特网,电子商务、电子政务等方便快捷的经营、办公、交流方式,是根本不可能运用到实际工作中的。
有了理论基础的杜思宝,他的计算机出了毛病,是不需要请技术人员的。硬件一般不会损坏,主要是软件出了毛病。他能够自己重新装来装去。在自己的单位里,其他人员的电脑出了毛病,他就去帮助他们修理。久而久之,他就获得了“计算机专家”的美名。
家里的那台电脑,是杜思宝在下班以后,有时候需要处理文件、备份机关里的文件时用的。夫妇两个不允许女儿玩,怕她上瘾,影响学习。小静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很好,从来不摸杜思宝的电脑。
好马也有失蹄之日,计算机专家也有出现思路混乱的时候。在杜思宝家里配备的电脑,配置本来就低,运算速度缓慢。有一次,当他在桌面上堆集的文件太多的时候,速度更加缓慢了。他只是想,是自己的电脑染上了病毒?自言自语地像犯了神经病。小静忍不住走过来,对爸爸说,你上边调出来的文件太多了,自然影响速度。说着,拿过鼠标,叭叭地点下了一些文件,然后击右键、左键,刷新了几下,计算机运行的速度果然提高了。
这几下操作,让杜思宝大为惊讶,他想不到,女儿对电脑如此精通,手法如此熟练。转念一想,并不奇怪,现在的孩子们接受新事物特别快,学校里已经开设电脑课程,他们掌握的知识,可能比自己自学的还要系统一些。将来的教育理论肯定要改写,儿子完全可以教父亲新知识,“祖传”将成为历史名词,时代让人变成“孙传”了。
杜思宝兴奋地把这一情况说给了范哲,范哲听了也十分高兴。两口子当时都没有认真分析,女儿的这把“刷子”是怎么练就的。
天气变冷了,女儿得了感冒,吃下广告宣传得最热烈的感冒药以后,发烧虽然退了,咳嗽仍然不止。范哲让她服了咳嗽药,早早地打发她睡下,说免了她今天晚上的学习任务。
女儿睡了,两口子也可以早点休息。睡到半夜时分,范哲说,怎么没有听到小静的咳嗽声,莫不是这药效验,喝下去就好了?又想到这孩子睡姿不好,容易把被子蹬掉。大冷天,蹬掉了被子,感冒还会加重。两口子越想越不放心,范哲说,我起来去看一下。
范哲推开女儿的卧室,一看女儿根本不在床上,惊叫起来:“她爸,你赶快起来,小静不见了!”说话中间,就带了哭腔。
两口子急忙穿上衣服,边穿边猜想,这孩子八成是上网去了。
杜思宝和范哲沿着大街,挨个找网吧,一家一家地进去寻找女儿。
已经到了深夜,各个网吧门前的灯全都亮着,玻璃门上均贴有“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免进”的字样。进到里边,都是热烘烘的,空气相当污浊。当然,这不在环保部门的管理范围之内。老板们,或者是在网吧值班的网管人员,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穿着黄色军大衣,懒洋洋地招呼他们,这些人司空见惯,家长来找孩子,在他们看来,是屡见不鲜的。
他们看到,所有的网吧里,几乎没有空闲的机器,坐在机器前边的差不多尽是少男少女。有的抽着香烟,有的前边摆有饮料,这些都是网吧老板平价供应的,不图赚他们的钱。孩子们有的在玩网络游戏,有的在用“QQ”聊天,有的在看一些不堪入目的黄色照片。在一个网吧里,他俩看到,有一个剪成平头的女孩子,在网上进行语言聊天,对方不知是何方神圣。这女孩的喉咙沙哑,旁若无人,粗声粗气地喊叫对方:“声音大一点,日你妈的×,老子听不清楚!”说这话的口气,与一个小流氓男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两口子没有心情了解网吧内的情况,只是着急找到孩子。找了十几处,终于发现了小静。这孩子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伏在电脑桌前咳嗽着,全神贯注地在网上聊天,压根儿没有想到爸爸妈妈找了过来。
他们把她带回家以后,小静一言不发,呆呆地站在他们夫妇的床前,脑子里可能还沉浸在网络之中。范哲气得浑身发抖,杜思宝一支接着一支抽烟。好久,两个人才问她:“你出去上网多少次了?”小静仍然不吭声,倔强地站在那里,与他们对峙。杜思宝忽地站起来,要狠狠地揍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被范哲拉住了。孩子已经大了,再打她确实不合适。杜思宝强压下去了心中的怒火,范哲却痛哭起来。
见妈妈哭得这么伤心,小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爸爸妈妈,我错了,你不要哭了,我改了还不行吗?”随后承认了,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溜出去上网。
杜思宝想,自己当干部,经常给别人讲了不少道理,对自己的女儿反而说不进去。这个女儿,具有强烈的反叛心理。联想起范哲经常对他说,他们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学生,就有不少的“网虫”。学校实行了封闭管理,他们就在夜里,翻墙偷跑出去,到网吧里寻找乐趣,彻夜不归。有一个孩子在翻墙时,把腿都跌折了,家长不依不饶,到学校里大吵大闹,学校包赔了人家一大笔钱。这些现象,叫家长头疼,叫学校老师、领导头疼。
他苦苦地思索,现在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啦,这么难教育?回忆起他们的儿时,缺吃少穿,反而对知识有一股强烈追求的兴趣。现在的孩子进屋就换鞋,坐下看电视,上学有车坐,课后玩电脑,伸手要钱花,零食当饭吃,物欲横流,什么都不缺,只是缺乏人生的动力。
他转念又想到,这也难怪,在都市里生活和乡下大相径庭。住在高楼里,防盗门一掩上,除了自己圈子里的人,基本上没有过多的交往。在同一栋楼居住很久,脚步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是一个单位里的邻居们之间,至多觉得面熟,相互点头笑一下。人口集中,却相当隔膜,擦肩而过,仿佛谁离开谁都不要紧,照样过日子。比如自己,经常出入孙丫丫的住处,要在农村,肯定会像她母亲门前两条汉子打架一样,引起轰动。可他却很少碰到有人走动,这也是人越多了,心却越远,男人和女人,反而更加孤独寂寞的成因。
回忆起来,自己儿时有那么多的小朋友,虽然贫穷,精神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玩“撂破鞋”、“龙摆尾”等充满了童趣的游戏,活动的空间很大,人与人的交往频繁。城市里的孩子们,却没有这个条件。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小静有什么朋友,放学回来,坐上电梯,关上屋门,写完作业,就和电视机进行“人机对话”,生活平面单一,相当枯燥。孩子们不和电脑交朋友,和什么交朋友?这都是环境使然,时代使然。两代人生命的历程有如此强烈的差别,形成“代沟”,就是必然的了。物质生活丰富的孩子们,现在面对学习压力,将来面对竞争压力,压力造成心灵扭曲,其实是很可怜的。想着想着,心中升腾的怒气渐渐消散开了,反倒对小静生出一丝怜悯。
折腾了个把小时,小静保证不再去网吧了,才让她去休息。
夫妇俩刚要睡下,电话铃声炸耳地响了起来。这是马玉花的来电,说是他们的孩子被坏人绑架了。给孙二孬打不通电话,只好要他们赶紧过去,帮助她想办法。
第85节 解救
杜思宝和范哲,风风火火地赶到孙二孬他们的生活小区时,孙丫丫也在那里。马玉花的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儿地说:“这咋办咧,这咋办咧。”
马玉花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断断续续地对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们的最小的孩子孙松立,也是在这天晚上突然不见了。
孙二孬他们住的公寓区,是一个富人区。这个富人区,并不是孙二孬自己的公司盖的房子。这一带处于市中心的部位,房价很高,物业管理的费用也相当高。一般人买不起,住不起。这几栋外观看来并不起眼的楼房,内部结构比较复杂,一般是楼中楼模式。能够到这里买房子的人,多数是在县里工作的干部,也有一部分是暴发的大款。入住的人口并不多,只有一些孩子在市内上学的家庭,是常住户。其余装修豪华、设施齐全的房子,它们的房主就像候鸟,偶尔回来住上两天,起的是都市里“乡村别墅”的作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迷上麻将的马玉花,有几个牌友相互之间经常来往,各家都备有全自动的麻将桌。要不是必须吃饭和睡觉,这些妇女另外还有管理孩子的任务,她们一坐下来,恐怕忘掉了世界和她们自己的存在。下注的输赢并不大,你输我赢谁也不在乎,主要是为了消磨时光。在牌桌上非常吝啬、小气的女人们,吃饭花钱却很大方,尽管还都要回家,有些时候,你请我,我请你,是少不了的。谁赢得多了谁请客,让保姆去街上点外卖,饭店里的服务生把饭菜送到牌桌前,就在这些家里吃。
孙二孬把他们的一男一女两个大孩子,送到北京上贵族学校后,年龄与小静相仿的小儿子留在身边。一般说来,孙二孬很恋家,很少在外边过夜。为的就是和这个钟爱的小儿子在一起。世事颠倒,他自己上学时学习很不好,可对孩子们要求却非常严格。理想中,不惜花多大代价,也要把孩子们培养成高级人才。有马玉花的父母在,替他们照管孩子,马玉花就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牌桌上。
这一天夜里,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孙二孬的岳母像范哲一样,也是不放心,起来看一看外孙孙松立,发现不见了,立刻慌了神。这孩子经常偷偷溜出去上网,孙二孬整治了他多少次也不改正。老两口就打了马玉花的手机,让她赶快回来找孩子。马玉花正在坐庄,极不情愿地从牌桌上站起来,忽然意识到是孩子不见了,才激灵灵地从“风、条、万、饼”中醒来,连桌子上的零钱都顾不上收,火速到各个网吧找孩子。这一点,与杜思宝夫妇找女儿的时间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但他们相距比较远,所以谁也没有碰到谁。
马玉花一边找孙松立,一边给该死的孙二孬打电话。三个号码试了一遍,一个也打不通,语音提示总是说,“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或者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马玉花边骂儿子,边骂丈夫,说他们爷儿俩,一个比一个死不着调儿。
当她找了好几个孙松立常去的网吧没有找到后,忽然自己的手机响了,儿子惊恐地哭叫着说:“妈妈,我被人绑架了,你快跟我爸拿钱来救我!”接着,另一个大人的声音,恶狠狠地说:“老子不是绑架你的儿子,而是讨债。孙二孬这小子太缺德,欠我们的工程款一直不给,把老子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赶快让你男人把欠我的三十万拿来,记着,不能报案!如果报案,你儿子就没命了!”大街上,已经很少有行人,马玉花听着手机,头点得像鸡子叨米一样,连声说:“你们不要欺负我的孩子,钱的事情好说!”
杜思宝的到来,一屋子人好像有了主心骨。孙丫丫说:“你赶快想办法,给我哥联系上,赶紧准备钱,把孩子救出来!”
杜思宝很冷静,他查看了马玉花的来电显示,是一个手机号码。虽然是手机号码,不是大街上的公用电话,也不知谁来的,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判断说,就是到移动公司去查机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现在假文凭、假身份证太多了,谁都可以到移动公司随便申请手机号。业务人员都分配有任务,你要是找他们买手机卡,求之不得,要多少给多少。
杜思宝回拨了这个号码,提示音说对方已关机。杜思宝说:“这事一定要先找到二孬,才好商量着解决。”马玉花说:“三个号码都试过了,一个也接不通。这龟孙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孙二孬的岳母在一旁不住地叹气,嘟囔着:“造孽呀,造孽呀,有钱还不如没钱安生!”孙丫丫也在一旁不停地催促杜思宝:“你的点子多,看看怎样想办法和我哥联系上!”
杜思宝灵机一动,问马玉花:“你给玉亭打电话没有?”
马玉花一拍大腿说:“你看看,我咋给这茬忘了!”
杜思宝马上拨通了马玉亭的手机,马玉亭听说了,马上说:“我哥正在和客户谈业务,我马上去叫他回去!”一家人情绪立刻放松,好像找到了孙二孬,孩子就有救了一样。
这马玉亭是马玉花的堂弟,孙二孬的专职司机。马玉花把自己的堂弟安插在孙二孬的身边,用意是显而易见的。她反复嘱咐过这个堂弟,不要让他姐夫多喝酒,少在外边风流,有啥事情及时给姐说一说。满以为上了双保险,放心了许多。谁知金钱和美女比姐弟的情义更重,丈夫和小舅子很快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孙二孬所有的活动,更加扎实有效地瞒着了马玉花。孙二孬肆无忌惮,彻夜不归有了挡箭牌。
孙二孬风风火火赶到家里的时候,急得大冷天出了一头汗。杜思宝建议他赶紧报案,孙二孬说,不用报案,我在路上想过了,知道这是谁干的。
说罢,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一个破电话号码本子,查到了一个固定电话,打了过去。对方很快接了电话。一屋子人屏声静气,电话的声音非常清晰。
对方给孙二孬打哈哈,说不知道这件事儿。
孙二孬说:“老六,你他妈的别装蒜,老子不就是欠你二十多万块钱嘛,何必用这种下流手段,炮制老子!老子给你就是了!”
对方这才肯定地说:“老子也明人不做暗事儿,兔子不急不咬人,捉你的儿子,就是我让手下人干的。几十万块钱在你手里不算个啥,老子却被你逼得倾家荡产了!我也不多要,连本带息,不给三十万,老子不放人。你要是舍不得,报了案,老子去坐监,也比在家里躲债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一天老子叫局子里放出来了,还找你算账!”
有人承认了,大家就放心了。孙二孬的语气缓和下来,问对方自己的儿子在哪里?对方说,你把钱现在给我送来,我马上给你说地方放人。
事不宜迟,孙二孬和马玉花翻箱倒柜,把马玉花的私房钱都找出来了,很快凑够了三十万块钱,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孙二孬亲自开车,拉上马玉花、杜思宝、范哲和孙丫丫给那个人送去。
下边的事情很简单,到天将微明的时候,他们在十里庙的一个小树林里,找到了孙松立。这孩子没有像当年孙二孬的父亲那样,被刘庆典吊在椿树上,而是被坏人双臂反绑在一棵小树上。孩子又冻又吓又饿,瑟瑟地缩作一团,见到亲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孙二孬用刀子割断绳子,咬牙切齿地说:“看老子不整治你们这些王八蛋!”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伙人再也不会跟他打交道了。
孙二孬到了唐都市发展以后,上结交官员,下结交黑社会,公检法司队伍里都有花钱吃喝嫖赌的朋友,如鱼得水。一个农民摸爬滚打到今天这么大规模,实在不容易,这也是马玉花不敢多管教他的原因。
他欠“老六”的这笔钱,是在经济紧缩时发生的。那时候,他承包的是一个市政工程,政府给的钱很少,工程款差不多都是自己垫支,主要用来购买原材料。就这也不够,另外赊欠了一大部分。百法儿使尽,哄着逼着施工队伍干完了活儿。这些施工队伍骑虎难下,也垫进去了不少资金。工程下来,施工队伍就拿不到多少钱。那些工头们和做建材生意的老板们,整天追着他的屁股后要账,把他逼得东躲西藏的。
这种局面维持了两年多,许多要账的人,眼看觉得已经无望了,他才从市政府抠鼻子挖眼睛地要回一点钱。可这么多钱,如同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他就坐在工地的临时办公室里,让要账的工头、原材料供应商们排队,一个一个地打发。
进来一个,他就问人家:“欠你多少?”
来人诚惶诚恐地回答多少,他把条子要过来,一看说:“给你一半。”
来人说,我的爷呀,给的太少了。他就把条子甩给人家说,我也是负债累累,就这点钱,还是使的高息贷款,给脸不要,不能怪我!你走吧,一分没有。多数人知道这债难讨,况且日后还要打交道,只得忍气吞声地让他减半处理。他就在上边划拉一个数字,把条子扔给会计说:“下账吧!”
这样处理的结果,确实让他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那些被他强取豪夺的小工头、小老板、小业主们,恨透了他,又知道他同当时的女市长打得火热,黑白两道都有人,后台硬,根子粗,扳不了他。况且经济情况好转,大家都在忙着做生意。生意本身就是有赚有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然,他们可以集体到市政府去上访,去闹,生意人都是明哲保身,没有人牵头做这轰轰烈烈的事业。他们也可以去打官司,但那时,欠款不为罪,又不是赖账不给你。许多人算了一笔账,打官司也是要花钱的,就那么点儿货款和工钱,打点打点律师和法官们,所剩无几,赔钱费工夫,实在不合算。也有的人忍不下这口气,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强中自有强中手,终于,数年以后,这个“老六”,用了这种极端的办法,扎扎实实地耍了孙二孬一把。
第86节 列车
说话间到了2003年春天。
过罢春节,杜思宝去了广州一带,看一看堂弟杜思磊他们。这本来是杜思宝的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还有他妈妈,唠叨了多少回的事情。他一直抽不出身来,没有能够成行。所以,他决定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了却老人们的心愿。于是,就给那边的朋友们、乡亲们打了电话,通报了他的行程,他们无不欢迎他前去一聚。
为了及时赶回来上班,他在大年初三就起程了。本来他以为,自己走这么早,坐火车的人一定不会太多。谁知,许多去南方的打工者,都是这么想的。“三六九,往上走”,是个吉利日子,唐都市火车站里人山人海,要不是在车站的朋友,给他预备了软卧车票,恐怕连座位也没有。
一上车,乘务员把他的纸车票换成了一个铁牌牌儿,导引他进了车厢。这种包厢,给乘车旅行的客人们,配备有茶水和干净的铺盖。他一进来,就躺在了定好的下铺。心想,要在这个小房间里,好好地休息一下,因为这春节过得太累死人了。
多年没有坐火车了,猛然坐上,感到非常新鲜。他回忆起上大学的时候,挤在火车的硬座车厢里,周围的男女老少,五湖四海,走在一起,千姿百态,语音驳杂。刚上车时,一张张生疏的面孔,很有看头。一上来,大家精神饱满,吵吵嚷嚷,争相往行李架上塞大包小包,显得十分拥挤。后来,环境不知不觉地竟有些宽松,大家歪头打瓜,你依偎着我,我头靠着你,开始在车辆的晃悠下和“轧轧”声中打瞌睡。只有一些素不相识的男女青年,还可能精神焕发,相互调情,贪恋萍水相逢时短暂的爱情,创造出一种温馨和谐的气氛。那种形象历历在目,让人觉得很有意思。今天,他坐上当年高干们才能坐上的卧铺,真是今非昔比啊。
对面的卧铺上,进来了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勒着一条早已过时的围脖,头发花白,面容清癯,说话谦恭。不知拨动了杜思宝哪一根神经,让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七太爷的影子。老人家当年看到火车、坐了火车的那种幸福样子,到今天一想起来,仍然让他十分感慨。这个老人家要是活到今天,睡睡这卧铺,可比他睡在草池子里强多了。他又想,也许七太爷睡惯了草池子,真正睡到了这种卧铺上,说不定反而不舒服。
火车是工业文明以来,比较早出现的成果,传遍了世界各地。中国劳工在美洲大陆修铁路的时候,中国人还不知道有这种高级的交通工具。火车极大的运载能力,促进了欧洲和美洲大陆的经济快速繁荣。在电影史上有着辉煌一页的影片《东方快车》,所行进的铁路路线,是连接东西方的欧亚大陆桥。中国出现火车以后,标志着工业社会露出一丝曙光。可惜在那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里,中国人没有能够让它发挥出巨大的威力。火车这种交通工具,倒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为日本人出了不少力。在山东枣庄一带,出现了一支铁道游击队,铁路工人出身的抗日战士们,唱着“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的歌谣,扒火车,炸桥梁,烧军火,夺机枪,浴血奋战,打得日本鬼子落花流水,魂飞胆丧。
火车在人类有史以来,就像一个移动硬盘,是最能够加载的交通工具。一条长龙般的列车,承载了人们多少亲情。一旦上了火车,乘客们一下子缩短了距离,同化了身份。大家都是陌路人,有缘才聚在一起。就好像在澡堂里洗澡一样,脱光了身子,只有年龄和胖瘦的差别,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软卧、硬卧和硬座车厢的差别,才会让人感到,有钱花才是硬道理。
“火车”是历史沿用下来的一个名词。现在的火车根本用不着烧煤了,改成了内燃机车或电力机车。经过多次大面积的提速,也比过去快多了。
从唐都市发往广州的是K2397次客车,每天定时一趟。杜思宝知道,K字表示这是一列普通快车,如果前边加的是L,表明是临时加开的列车,只有冠以T字开头的列车,才是特快列车。这些字母,要在当年,元叔用他解读的方式,“老开”、“秤钩儿”和打坷垃用的“木榔头”,肯定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杜思宝自己想想觉得好笑,心闲下来了,就会胡想八想。有知识的人就是有一股臭味儿,干什么都要琢磨一番。连坐火车,也要思考一下车次前边字母的意义,有一种考据的癖好。
在他们这个九号车厢里,开始只有两个人。到了下一个大车站,另上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女人其实不认得那个年轻的女人,进了车厢,打量了一下,要和杜思宝调换一下铺位,说自己笨拙,爬上爬下不方便。杜思宝装作不太情愿地答应了,抱着已经暖热的被子,爬到了上铺。把老女人感激得连声道谢,很有点过意不去。其实他心里十分乐意这么做,突然冒出一个坏坏的念头,一个男老年和一个男中年,一个老女人和一个青年女人,在旅途中配对倒是挺合适的。只是那个穿戴洋气的年轻女子长相实在不怎么样,让他脑子里翻动着范哲和孙丫丫的影子,没有更多地泛起不健康的情愫。
在唐都市车站上车以后,一同上车的那个老干部看到杜思宝懒洋洋的,也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养神,两个人没有过多地相互攀谈。猛地进来了两个人,又折腾着换了铺位,人气旺了,情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杜思宝经过几个钟头的睡眠,睡意顿消,大家就顺便搭上了话。
这个老一点的女人,不过小五十岁,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坯子,现在还十分耐看。她还非常健谈,不甘寂寞。一坐下来,就对老干部“大哥长大哥短”地叫得非常亲热,拿出面包和水果来,让了这个让那个,亲热得就像是见了亲戚,很快把车厢里的气氛搞得十分融洽。
她是到广州去看孙子的,儿子和媳妇在部队里干。据她说,儿子的官职很高,在广州很吃得开。那个年轻女子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从她的长相来看,未必是大款包养的一族,既然能够坐软卧,肯定是一个有学识的人,在那里属于白领阶层。至少是舍得花钱,不愿意在硬座车厢里受劳顿之苦。
这个老女人扯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话,没有引起杜思宝的注意,他拿起了一本环保方面的资料书,似看不看的。眼睛的余光,忍不住朝那个年轻女子身上扫描。那女子好像趁他不注意时,迅速地脱下外衣外裤,一身鲜红色的薄毛衣,耀眼地暴露出了她女性柔美的曲线。只见她急忙盖上薄被子,翻身正对了杜思宝,无怨无悔地看了他一眼,杜思宝慌乱地把眼光彻底收回到了书上。这女子翻身朝内躺着,掏出手机,和一个不知哪里的人嘟嘟囔囔地对话。
老女人忽然说起了民工的情况,杜思宝听了起来。
老女人说:“大哥哎,你不知道啊,现在到南方打工的人太多了。这些民工可怜着哩,一天下来,干十来个钟头,一个月只能挣五六百块钱。南方的工厂,只要不是外资企业,都是一些家庭小工厂,有的厂几个月不给民工开工资。你要是走了,一个子也不给,这活算是白干了。我媳妇给我打电话说,年前的一天,有一个民工要不来一千多块钱工资,回不了家,爬到了一个高高的广告牌的架子上,要寻死。害得广州的公安消防,出动了十二个人,从中午一直劝到下午,最后总算劝下来了。救他的消防大队长说,人命关天,有警咱就得出呀。你听听,人家大队长说的话多在理!要说,这个民工也不值得,为了区区千把元的工钱,弄得公安同志出动两个班,人力、车费、油费,再加上围观人的误工费、交通堵塞费,可能远不止那千把元的工钱所能敌着的吧?啧啧,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杜思宝听了,心里很有触动,对那个女郎的邪念,在这一会儿消失了。他想起在网上看到,为了解决拖欠民工工资的问题,总理都发了火,亲自过问这些困苦的农民工人的待遇,说明工资拖欠现象已经成了重大的社会问题。又想到他的那些挤死挤活,坐上大巴,奔向南方的乡亲,也不知过得怎么样,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考察一番。想着想着,做起了梦,梦见那个爬到高牌子上的民工,在自己面前摔死了,惊了一身冷汗。
第87节 潇洒
杜思宝出了广州火车站,第一种感觉,就是温度很高。下车时,他已经换成了秋装,依然觉得脊背上冒汗,秋裤和内裤贴腿。
大款胡万有在车站外边迎接他。他乡遇故人,两个人都是兴奋极了。在家里的时候,杜思宝和胡万有的交往并不多,但相互还是了解的。胡万有在家时的种种劣迹,以及现在发迹的传奇经历,杜思宝时有耳闻。在杜思宝心目中,对这个人没有做贼的厌恶,只有佩服的成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是一别几十年呢。
胡万有的那个峨眉山下的美貌小蜜,名叫小霞,开着凯迪拉克,驾姿优美,技术娴熟老到。广州市的交通状况非常复杂,可这个小妞儿,就好像一个高级音乐大师操琴一样,驾轻就熟。高档轿车内,开着冷气,放着轻柔的音乐,在水泥钢筋的丛林里,沿着高架桥、中山大道和黄埔大道穿行,从并行的四排车流中间,像一条撒欢的鱼儿,游来游去。
胡万有从来不请客人到家里去,没有多少朋友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这一点,对于是乡亲的杜思宝也不例外。他把杜思宝安排在一个高级酒店里,对杜思宝说:“小宝兄弟,一路辛苦,现在还不到十点钟,喝早茶已经结束,吃午饭还有点早。我得出去办一些事儿。你洗漱一下,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中午我回来开始给你办节目。”杜思宝说,你忙,你忙,别误了你的正事儿。胡万有粗鲁地说,忙个鸡巴,陪你才是正事儿。那个叫“小霞”的小蜜也对杜思宝嫣然一笑,两个人共同离去。
这座豪华酒店,矗立在珠江边上。杜思宝在二十九楼下榻,比起他在唐都市住的十五楼来,这才有点天上的味道。乘快速电梯直达住处,耳朵都有一点高山反应。
胡万有两人走后,他拉开窗帘,朝下望去,南国风光,美不胜收,却尽收眼底。大楼脚下,是一条沿江马路,车流滚滚。江堤上,椰子树和榕树相间,像一个个绿色美女,婆娑摇曳,婀娜多姿。树下的林荫道上,行人如蚁,又像一些花花绿绿的小不点在蠕动。
放眼望去,珠江的江面宽阔,像一片墨绿色的缎带,被不知是上游还是下游的两座大桥截断。缎带子上,绣着不少客货游轮,上下奔忙。不时地发出一阵牤牛叫一样的汽笛声,清晰可闻。杜思宝再一次想到了七太爷,这种轮船,可能是老人家一生中,唯独没有想到的交通工具。轮船这东西,在内陆地区是根本看不到的。也许在七太爷的脑子里,根本不存在轮船的概念。他一生中见到过的船只,恐怕只有偶尔一见的打鱼人,肩上挑着的连体式的两个两头尖尖的“鹰船”,还有用桐木板子做成,钉上一圈彩布,用布带子吊在肩上的“旱船”。这些,在七太爷的知识领域里,没有作为交通工具的意义。要是他老人家来到这里,看到远洋货轮,一定会惊叹,人啊,真是太能了,竟然把高楼大厦盖在水中!又肯定会不无遗憾地说,你看你看,这座高楼大厦没有扎根脚,在水面上来回漂荡,气得“哞哞”叫,“嘟嘟” 地朝天上冒黑烟。
胡万有给杜思宝开的节目,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深夜。
中午时,他们就近在酒店里吃饭,还是那个小蜜作陪。一瓶低度五粮液酒,两个人分喝了。那个叫小霞的小蜜说自己开车,不能喝白酒,只喝一杯浸着几片橙子、漂着三个红小樱桃的淡绿色饮料。她一口一个 “老公”地同胡万有打趣儿,一边姿态优雅地招呼小姐殷勤地布菜。杜思宝在美女面前,显得拘谨。呆头呆脑地想,这小子真有艳福,左拥右抱的都是美貌小姐。可见金钱不是用来通神,而是用来通美女的,这才是有钢真正用在了刀刃上。而且,只要是美女,在繁华的都市里,有勇于献身的精神,傍上了大款,日子肯定比所有同龄的女孩子过得滋润一些。
吃过午饭,胡万有把小蜜打发走了,吩咐她说,不用来接我,你和小湘把公司打理好就行了。
小霞走后,胡万有就要拉杜思宝出去玩。杜思宝坚持说,自己喝酒后,头有点晕,还是回房间里休息一下,我们好好地叙叙旧。
两个人喝了点酒,很助谈兴。说起了童年趣事儿,有说不完的话。胡万有回避了在家时偷偷摸摸的丑事儿,当然杜思宝也不会当“揭老底儿战斗队”的成员。两个人都说一些叫人想起来十分高兴的浑话。
胡万有说,分田到户后,你已经上大学走了,咱寨子里好些事儿,你就不知道了。寨子东头的马国兆,你还记得不?
杜思宝说,记得,记得。
胡万有说,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不会过日子人。那时候,有了香油吃,却没有钱割肉,人们开始想方设法改善生活。其中最叫人向往的,是山里的兔子和河里的鱼虾,不二年,就被大家逮得、捞得不见了。找不到了,有人生了绝门儿,就是到河里下农药药鱼,鱼翻了肚儿,成洗脸盆子拾。开始时,一个人下了药,大家都去拾,下药的反而弄不了多少。这人就学聪明了,专门在后半夜里下药。到天明的时候,自己先把大的拣走,剩下一些小渣渣,才是其他孩子们的“洋捞儿”。药来药去,河里的鱼虾绝了迹。在这种时候,马国兆还出去药鱼,附近没有鱼了,他跑到下游几十里的核桃寨去。有人编派了讽刺他的顺口溜儿:
没材料,找国兆,
错把啤酒当成尿。
忽然一天想吃鱼,
掂着“乐果”下核桃。
找到一个深水潭,
有鱼没鱼只管倒。
一个鳖娃儿没药着,
气得国兆嘴起泡。
马国兆这家伙是个王老五(光棍汉),他二哥到北京打工去了,干的是装卸工,连菜都舍不得吃,啃馍喝自来水,把钱全部寄到了老婆手里。老婆在家领着一个小孩过日子。马国兆不老实,总想搞他二嫂一炮。起初,他找他二嫂说,趁我二哥不在家,你得帮帮我的忙,让我放放腰里的毒气。他二嫂当然不会答应,他就在二嫂门前撒了石灰,果然抓住了他二嫂的把柄。趁他二嫂心虚,他又花了五十块钱就把他二嫂搞定了。
有一次,他喝醉回家,正好碰上他二嫂,要到二嫂家日他二嫂。他二嫂说,今晚不行,你二哥回来了。他发了酒性,哪管这些,对他二嫂说,我二哥在家又咋样?照样挡不住我要日你。就这样撕撕拽拽,拉拉扯扯,到了他二哥家大门口,还大声小气地要日他二嫂。只听得院子里“砰”地响了一枪。他二嫂说,看看,你二哥恼了吧,要用枪打死你哩。马国兆说,,不过是老笨炮,在他装药的工夫,我就把你日过了!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国兆说,哦,原来是双管枪。打完了,我更不怕了,照样日你!谁知,没有说上几句,又是一声枪响,马国兆才说,哎哟,我的妈呀,原来是五连发,不日你了,小命要紧!
这个“五连发”的笑话,乐得杜思宝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笑毕,又犯了神经质。忽然想到,在他前年回家偷埋他父亲时,听老家的人说,现在打工的人多了,寨子里的年轻人差不多都走了出去。年轻的男女孩子们,可以到电子厂、绒毛玩具厂或者鞋厂里干活。尤其是女孩子吃香,男孩子不太好安排。但总是有了钱挣,三百、二百地往家里寄钱。由于种地不赚钱,壮年人也有出来的,他们干不了轻松的工作,主要出的是臭苦力。留守在家里的女人们,不时地发生一些风流韵事儿来。这并不奇怪,实际上,也是一个当代不容回避的社会问题。
说话间,到了下午四点多钟。胡万有说,小宝,咱们走,吃海鲜去!二人下楼,打了招手即停的“的士”,直接奔向了好远的去处。
这个大排档,叫做“天天渔港”,大门外,扯了一个褪色的红条幅,已经风刮日晒得发白了,上边的黑字看得更清楚。只见写着一行字:“秋风起,食雀食蛇食野味儿”。
杜思宝想,无怪乎人们常说:“北京人什么都敢说,上海人什么都敢穿,东北人什么都敢做,广东人什么都敢吃。”这广州人,麻雀、毒蛇、狐狸、猴子、穿山甲吃遍了。只是不知为什么,非要到“秋风起”时再吃。他猜想,可能是到了这个时候,野生动物的营养积蓄起来,脂肪多了,味道更加鲜美。忍不住对胡万有说,我听说,果子狸最香、最好吃。胡万有说,真的,回头我带你去一处尝一尝。杜思宝说,不吃了,我讨厌野味儿。胡万有说,到底不愧是环保局长,觉悟还挺高嘛。
实话说,杜思宝连海鲜也不习惯吃。但到了广州,如果不吃海鲜的话,等于没有来过广州。仔细品尝,广州的大师傅做出的海鲜确实地道。蒜蓉鲍鱼,是深海里的贝类,吃下去,好像是大块的脚膙子,又似胶皮,挺有嚼头。红色的大龙虾,骨头里包着的,是细嫩的白肉,味道很鲜。盐水大虾在内地早已吃过了,但没有人家的新鲜,这东西容易死,许多内地宾馆,如果没有空运条件,吃到的都是些冷冻品。其他的海贝、海鱼,搞了一大桌子。杜思宝说,搞这么多,怎么能够吃得下?胡万有说,这里的人吃不完了,都要打包弄回家吃。我在咱们家习惯了,弄得少了,觉得对不起你。以前有客,吃不完也打包,让你嫂子吃。今天没有让小霞和小湘她们两个来,没人带回去,我也不再打包了。你别见怪,不让她们来,为的是让你放松放松。
杜思宝不愿喝酒,胡万有死缠着他非喝不可,说是其他领导来了,开始喝酒、泡妞儿,都是半推半就的。兄弟你也是当领导的,不要犹抱琵琶半遮面,给我装蒜。酒壮男人胆,喝到一定时候,见了小姐不怵,有劲儿。杜思宝想,前边来的内地干部,可能都是这样被他拉下水的。“糖衣炮弹”是很有味道的,容易让人着迷。杜思宝的心里也跃跃欲试,老练地说,你胡扯,喝醉了酒,浑身都硬,就那一处不会硬。两个人的口气,都像是熟练的老嫖客。
接下来,先洗头洗脚,又去洗桑拿。广州的警察对小美发厅、按摩店里的卖淫嫖娼管得很严,却从来不到高档豪华的洗浴场所。胡万有带杜思宝去体验生活的地方,洗头洗脚洗桑拿,都是上档次的,有漂亮的小姐服务。只不过,前两项按摩的是局部,后一项按摩达到了全身。小姐们并没有提示杜思宝提高服务档次,杜思宝临阵退缩,只让人家又踩又揉,翻上倒下地折腾了四十五分钟。出门结账后,胡万有遗憾地说,兄弟你真会为我省钱哪。还要拉杜思宝在这个不夜城里疯狂,杜思宝坚决不干了,胡万有只得作罢。分手时,胡万有让杜思宝明早晚一点起床,他再过来陪他吃早茶。
回到宾馆,杜思宝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床上,眼皮开始打架。刚刚朦胧,电话“蛐蛐”地响了起来。杜思宝以为可能胡万有有什么话要嘱咐,立刻有了精神。拿起电话,里边传来的是一个甜甜的女声:“请问先生,要不要服务啊?” 杜思宝调侃人家说: “都有什么服务项目?”小姐说:“打波呀,打炮呀!”杜思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对方说:“你朋友怕你寂寞,专门交代了啊。”杜思宝心里笑骂道,胡万有这家伙,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就说:“对不起,不需要了!”对方说:“你朋友埋过单了,你就不要客气了!”
没有多大一会儿,房门轻轻地敲了两下,杜思宝一蹦起来,打开了房门,一个手握保险套的小姐闪身进来。
第二天,杜思宝想,如果见了胡万有,肯定有点不好意思,不如早早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到八点,他就给胡万有打了电话。手机“嘟嘟”地响了半天,才有一个湖南小妞的声音接了。杜思宝知道,胡万有还在温柔乡里,小蜜先接电话,说明他不用背任何人,这种状态已经习惯了。
那小蜜把电话转给了胡总,胡万有带着浓浓的睡意,让小宝兄弟别着急,等他过来,要带杜思宝去黄埔军校、农讲所等革命圣地游玩。杜思宝谢绝了他的好意,说要赶快赶到东莞去,小磊他们可能等急了。
第88节 热土
杜思宝从广州市到东莞的途中,感触实在是太大了。这里真是改革开放的热土,他随身携带的地图册,还是最新的版本,坐在大巴客车上,与过往的路标对照,一点也对不上号。这里的高速公路的出口很多,跟内地的相比,一样不可同日而语。出了高速公路,各种高级路面纵横成网,到处都是车流。公路两旁,看不到城乡分界,全部是楼房。有的是劈开了红土山包建设起来的,好像和广州市连在了一起。形形色色的广告牌林林总总,港台明星和内地明星,以及叫不上名字的美女们,搔首弄姿,无不一展风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叫人能够真正体会到,这里才是商品经济的海洋。
杜思磊他们不在东莞市内,而是在东莞辖区内的厚街,这里原来是一个乡镇,现在发展得和一个县城差不多。到处都是工厂,到处都是工人,到处都是道路,到处都是车辆。下了车,一辆辆摩的围了上来,你只要一同意,他们马上问清去处,讲好价钱,拉上你飞风而去。听他们的口音,都不是本地人,全是北方各省来到这里的淘金汉。这要是在内地,肯定是交通部门、交警人员严厉整治打击的对象,在这里竟是没有人管的。这里的行人没有骑自行车的,从汽车上下来,要么走路,要么打这种摩的。反正,他们有的是市场,有的是用途。在快节奏的环境中,他们是汽车和步行的中间环节。如果在这里工作的民工急于赶路,如果外来人一时弄不明白方向道路,有了他们,就变得简单明了。这同达尔文适者生存和“生物链”的生物学原理是同样的道理。
时值春节期间,工厂里都放了假。打工的人们绝大多数回了家,这从许多工厂都张贴对联,却大门紧闭,零零星星的炮纸随风乱飞,可以看得出来。杜思宝知道,小磊的弟弟思孝和妹妹小安也都回了马寨过年,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看一看小磊他们。
杜思磊越来越像一个小老板的样子了。当杜思宝赶到他的饭店时,两口子正忙得不可开交。惊喜之余,自己的兄长来了,犯不着太客气。他顺手掂了两瓶矿泉水,赶忙把杜思宝安排在饭店楼上他们的住室里,对他哥抱歉地笑笑说,前边太忙,正赶上吃饭人最多的时候,哥你自己先休息一会儿,我和翠翠忙完了再过来陪你。杜思宝深知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挥挥手,对兄弟说,你赶紧去忙你的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耽误你的事情。
这自然是租用当地人的房子,杜思宝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一览无余,非常简单,只有一张低矮的破席梦思床。两把木椅子上,一个上边堆了一堆脏衣服,一个上边摞了十几层干净衣服。只有一个折叠型的小桌子和一个贴着儿童图案的小铁椅子,才有点新的意味,这可能是小侄女学习的地方。南方的房子有特别之处,室内的墙角的地方,用砖砌了一块方形小间,有水龙头,估计是冲凉的地方。
杜思宝顺手打开了那个可能是“二手货”的彩电,有“翡翠台”、“珠江台”,还有“凤凰台”等一些电视节目。多数用的是广东白话,杜思宝听不明白,随手又把它关了,走到窗前。
窗外另一排楼,伸手可及,间隔的距离很小。说明这里的地皮紧张,同时,越往南,越接近赤道,太阳光线近乎直射,不像内地城市,楼间距必须有一定的尺度,避免影响采光和通风。这个现象到了香港最为严重,有人就说:
广东建筑一大怪,
两栋楼房挨着盖。
洗澡遮上布窗帘,
对着窗户谈恋爱。
出来两天了,范哲给他来电话,孙丫丫给他发信息,想起这两个女人对他如此关注,自己昨晚在高档酒店里,发生的龌龊一幕,与一个风尘女子胆战心惊地进行肉体接触,草草完事,脸皮一阵热辣辣的。正在胡思乱想,一个清脆的童音唤醒了他:“大伯好!”
小侄女从外边进来,怯生生地望着他,止步不前。杜思宝恨恨地骂自己说,大伯有什么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但还是很惊喜地招呼小侄女:“妞妞,快过来,让大伯抱抱你!”小侄女这才像一只小蝴蝶跑了过来,很快就和大伯混熟了。这真是一种割不断的亲情,尽管这孩子从来没有见过他,依然依偎在杜思宝的怀里,让人感到亲切而温馨。他拿出带来的糖果给小侄女吃,小侄女说:“大伯,我不吃,我妈说了,近来流行一种怪病,不让我吃零食。”杜思宝想,可能是许翠翠骗小孩子的,就哄她说:“没关系,大伯带的东西没有病菌,吃下去,长个子,学习好!”小姑娘这才接过食品吃了起来。
杜思磊两口子,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多,才邀大哥下楼吃饭。小磊说,哥,你来了,我晚上干脆停业吧。杜思宝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就说歇什么业?我来看你们一下,知道了你们的情况,回去给你伯、你母和叔叔、婶婶说说,让他们放心就是了。小磊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也是的,要是在老家,过年时,像我这一类小饭店肯定关门了,在这里却不行。因为还有一些北方人没有回家,陆陆续续又来一些。千里做“官”,为的吃穿,人都要吃饭不是?工厂里放假了,他们没有地方吃。虽然大饭店都不停业,打工的吃不起,好多人睡了懒觉起来,跑很远过来吃饭,吃完了还要带走一些,晚上再吃。到中午时,我这饭店的生意最好,我总不能看着钱不赚不是?杜思宝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像在机关里对中层干部下指示一样说,对,要抓住这个机遇,乘势而上,多积累一些资本。说罢,忽然觉得在自家兄弟面前打官腔,多少有点不地道。
小磊的“河南老乡饭店”也称作“大排档”,叫法古怪,可能就是北风南化的原因。店面倒是比较干净,来吃饭的人不少,各省市的人都有。他用了一个做饭师傅和两个女孩子,都是我们县去南方打工的。杜思宝想,按照过去他自己曾经学过的政治理论,这杜思磊成了老板,靠剥削别人的劳动起家。他们贫农成分的杜家,终于出了一个资产阶级分子。也不知他们两口子到底赚了多少钱,看看他们的生活,可想而知,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租用当地人的房子,没有添置家具的必要,也可能是把钱集起来,到返乡归农时打总花吧。
客人稀少了,杜思磊两口子还要忙着择菜。杜思宝要打帮手,两口子说啥也不让,他就坐下来,同他们说话。
许翠翠告诉他,大哥,我和小磊商量过了,种地没有多大出息,我们决定在这里干一辈子,不再回去了。本来打算买一套房子,安家立业,可就是钱攒得差不多了,房子又涨价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攒够,你说该咋办?杜思宝自己的房子也是分期付款的,当然爱莫能助。只好糊弄着兄弟媳妇说,好好干,慢慢攒吧,总有一天会攒够的。好在兄弟媳妇不是向他打饥荒的,弄得好大一阵子没有话说。
杜思磊忽然对杜思宝说,哥,高恩佑死了,你没有听说吧?杜思宝心里一惊,问小磊说,恩佑是怎么死的?
小磊说,是被人扎死的,死得挺惨。高恩典和他爹妈来了以后,他妈快要哭死过去了,到现在也没有破案,最后,高恩典和他爹妈抱着骨灰盒回去了。
原来,高恩佑到南方以后,到一个陶瓷厂干活,这个工厂虽然机械化程度很高,还是比进其他的厂的劳动强度大。高恩佑干了两年多,感到太累,还受人管辖,实在受不了,就积攒了一些钱,买了一辆二手摩的,干上了拉人拖货的营生。
开始的一年多,他的生意很不错,不仅收回了本钱,还有不少节余。这种活儿又很自由,想干到啥时候干到啥时候,自己领导自己,远比在工厂里干强多了。干的时间长了,就有了经验,知道怎么拉客最是时候,最能够多敲几个钱。刮了台风的那几天,风小一点以后,出去拉客,可以向顾客要多出几倍的钱,一天下来,挣个百十块钱不在话下。后来,拉了一个江西的女孩子,拉了几次,竟然拉出了感情,租了一间小房子,两个人就同居了。有一年春节,还把那个女孩子带回过马寨一趟,要不是那个女孩子的父母不同意,两个人完全可以结婚了。这个女孩也铁了心要跟他,所以,父母管不了,这女孩索性连钱也不往家里寄了。
谁知好景不长,拉着拉着就不行了,许多外地来的打工者看中了这一行当,纷纷买了摩的,抢开了生意。有些省的人,还成立了帮会组织,一呼百应,占了地盘,挤对外省的人。咱们河南人癖处多,好想家,不抱团,耍点小聪明还行,干大事就不行了。高恩佑太老实,习惯一个人单打独斗,与其他本省的同行不联系。一个朋友也没有,生意一天差劲一天。
就在年前的一天下午,高恩佑照常去大朗停车的地方拉客人,一大帮摩的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一辆车过来了,只下来了一个人,他妈的这人是高恩佑的“勾命鬼”。他到江西和四川的两群摩的前讲价钱,一个也不让人家拉,都嫌贵,最后高恩佑蹭了过去,比人家低了两块钱拉了。这可惹恼了四川的那一伙人,他们一直追到了厚街,找高恩佑算账。街上路灯亮的时候,这伙人找到了高恩佑,高恩佑拿香烟给他们赔不是。他们说,你个龟儿子不按游戏规则办事儿,格老子要教训教训你!说着说着,就有两个小伙子朝高恩佑的肚子上、胸膛上捅进了刀子。好多人围观,也没有人敢管一管。高恩佑浑身蹿血,还没有走几步就倒在了血泊中。等高恩佑的女朋友,把消息传到杜思磊这里的时候,杜思磊带人急忙赶了过去,那一伙人早就骑着摩托窜烟了。警车也来了,问周围的人,谁也说不清楚凶手到哪里去了。
高恩佑到底没有救过来,就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偎上冰块,等他的亲人到来。他的那个江西女朋友哭昏了一次,在派出所录口供以后,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物品走了,不知去向。在那一段时间里,可把杜思磊忙坏了,又是帮高恩典他们去派出所说案情,又是帮他们租车,去医院拉尸体火化,陪着他们掉了不少泪,总算是把他们打发走了。
杜思宝听了,欷?#91;不止。忽然想起,路上听那个老女人说的拖欠民工工资问题,问小磊这号事情严重不严重。小磊说,没有那么严重。广东人不排外,谁来这里干活都一样,环境还是不错的。办厂的都是台湾、香港的老板,据说他们都很有钱,内地工人本来就是廉价劳动力,基本上没有拖欠民工工资现象。个别发生拖欠的事件,都是一些内地人来办的厂,亏了本,办不下去了,拍拍屁股跑了,才坑了这些出力流汗的工人。你说的爬广告牌子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都是因为这个人不摸底细,找的工厂不对路,才吃亏上当的。这里只有一条,就是出了工伤事故往往没有人管。工厂里找理由说是怪工人不按操作规程办事儿,有的连汤药钱、包扎费都不付,老板们主要是怕管了,烧他们的手。告到劳动仲裁部门,工作人员推来推去,多数工人与他们语言不通,常常是不了了之,伤残的民工含恨回家的不在少数。
杜思宝说,小磊,你也是内地人,可别坏良心,坑人家给你打工的。杜思磊说,哪里的话?你放心,我这里的待遇挺不错的,不信你问他们。做饭的大师傅说,杜老板很好,没有亏待过我们。
杜思宝对小磊说,思孝和小安可是你的亲弟亲妹,他们咋不在你这里干?小磊说,他们嫌在我这里不自由,我把他们安排到工厂里去了。哥,你不知道,越是亲的越不能在一块儿干。说这话的时候,许翠翠白了杜思磊一眼。
杜思宝说,这里还有多少老乡?你想办法通知他们一下,我既然来了,都要见一见。杜思磊说,行,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你要来,没有说准时候。我现在给住得远一点的打电话,其他的过来吃饭时,你就可以看到了。
第89节 打工(上)
杜思磊拨了一阵子手机,凡是能够打通的,都告诉他们,俺小宝哥已经到了的消息。这些人难得一见家乡人,表示马上过来。
杜思磊吩咐大师傅炒一些菜,说是办上两桌,让大家好好聚一聚。
没有过多大一会儿,许翠翠的表哥、表嫂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打着摩的先到了。一进门,他表哥咋咋呼呼地说,幸会幸会,杜局长新年好!在这个地方,还有人称他官衔,让杜思宝觉得有点新鲜和滑稽,就说,我比你大,你叫我表哥就得了,在这里没有杜局长,只有乡亲。许翠翠的表哥奉承说,表哥,不是小弟要仰慕你,因为你是咱们亲戚中的大官啊!
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寒暄了一番。表哥问及家里的收成怎么样,杜思宝答不上来,就糊弄了过去。好在那人并不是真的关心家里的农业情况,问这样的话,如同与生人见面,先说“天气怎么怎么样”,是一个道理。由于没有多少话可说,表哥就和小磊一道,又是搬“珠啤”,又是找低度皖酒,边忙活边对杜思磊说,小磊,表哥来了,算我请客,咱们好好地招待一番。
表哥带来的女人很年轻,有点娇羞的模样,对杜思宝笑了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逗他们的小孩子玩。小家伙挺有意思,撇开他妈,手里拿着一本介绍世界各种名车的本子,让杜思宝猜猜是什么车。杜思宝最喜欢逗小孩子,装作不知道。小孩子就告诉他,这是“奔驰”,这是“劳斯莱斯”,这是“宝马”,这是“蓝鸟”,还有“巡洋舰”、“捷达”、 “红旗”、“奥迪A6”,等等,有些车型,杜思宝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真的说不上来。可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家伙如数家珍,没有一种不认识的。他妈妈把他拉开时,同杜思宝搭上了话,说这孩子顽皮,会说话就开始喜欢看汽车。杜思宝想起七太爷也喜欢看汽车,可见这也许是人的天性。就感慨地说,是啊,这孩子确实聪明,与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到他长大以后,汽车就像现在的自行车一样了。
杜思宝到卫生间方便一下,小磊赶紧跟了上来,悄悄地对他说,哥,你千万不要说漏嘴,这个女人不是俺的表嫂。表哥的两个女儿回家里上学去了,表嫂跟着回去,伺候两个孩子,表哥就在这里混上了一个陕西姑娘,还给他生了儿子,这事情我们一直瞒着表嫂。表哥这个人也真是的,办了一个小皮件加工厂,有了几个臭钱,就烧包了,不知何时就把这个女孩搞定了,我看这个事情不好结局。杜思宝想想自己和孙丫丫的恋情也是不好结局,你小磊还不是照样把人家刘继宗的老婆拐带出来?咱们都是“瘸子”,谁也别说谁的短处。就叹口气说,行啊,我注意就是了。
紧接着,一批批的男女青年都来了,杜思宝大多数都不认识,他像一个高级领导接见群众一样,一一地同他们握手。大家一见到杜思宝,有的说给叔拜年,有的说给伯拜年,有的说给表哥拜年的一类话。小磊一个一个地介绍了这是谁家的孩子以后,杜思宝也问了他们家的近况。自我解嘲说,我本来离老家最近,应该到你们家里去看看他们,却到这里问起你们来了。大家都十分体谅地说,你忙呗,看远不远,看近不近,都是一样的。
杜思宝问他们,你们在这里过年,想不想家?大家说,咋不想?杜思宝说,那为什么不回家?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原因。有的解释说,回去要花不少钱,一个来回没有千把块钱,是不行的,挣的工资花在路上,都等于给铁路局纳税了。有的说,不回去也没有关系,现在多方便,春节时,给家里打个电话,问个好,说说情况,双方啥事儿都知道了。有的说,俺爹妈不让回去,说回去了,刚刚结婚,就要走新亲戚,备五色礼,一年的工资算白挣了。也有的说,家里的天气太冷,冰天雪地的,受不了那份罪。在这里习惯了,用不着穿冬天的服装,省事又省钱。
反正大家说来说去,离不开那个钱字。说明大家挣钱不容易,大家都心痛那点血汗钱。杜思宝想想,头一天晚上,花了胡万有几千块钱,听听这些情况,实在感到心疼。胡万有这些大款们一掷千金,花天酒地,领导们“一盅酒一壶油,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坐栋楼”,可这些百姓,却省吃俭用,一块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这种悬殊实在太大了。
也有一两个男青年,带来的女孩子是外地口音,看他们亲亲热热,勾肩搭背的样子,就知道是一些打工期间磨合出来的恋人。他们平时打工辛苦,各自住在大房间里,连个亲热的机会都没有。节日里,厂里放假,可以在一块儿住,加倍地发泄感情。这些年轻人当然不愿意回家,爱情可能比亲情更加重要一些。但他们能不能白头到老,还是一个未知数。
喝了一些啤酒、白酒,大家更加无拘无束地热闹开来。让杜思宝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
比如他们正在喝酒的这些房子,都是新建的。这些打工仔刚来的时候,此处还是一片荒地,不几年就飞速发展了起来。你要是在这里一直干活,还感觉不到明显的变化,隔上几个月再看,面貌就会大变。这与杜思宝回到老家,突然感觉老了如出一辙。当地人卖地皮暴富,许多家盖了一栋又一栋的房子,靠出租房子就有吃喝不尽的收入。即使最不咋样的家庭,也比我们内地见钱多,老一点的人整天喝个小酒,搓搓麻将打发日子。年轻一点的不喜欢当干部,都要经商办厂。人家广东人很守信用,不像我们内地人那样坑蒙拐骗。所以他们敬神敬的大多是关公。关公在他们心目中,既是正直仗义的化身,也是财神爷。
在这里办厂的人,大多数是香港人和台湾人,也有日本人。进不同的工厂,待遇相差不大,感受却不一样。香港老板比较大方,不太在乎钱;日本老板管理严格,待工人严厉;台湾老板比较抠门儿,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同马寨出来的一个小伙子一同来的,有一个在高尔夫球场干的河北女孩,说自己上中专没有毕业,来这里闯世界了。她和那个小伙子在一块儿干,两个人就好上了。
小伙子说,表伯,我是个球场的保安,只有固定工资。我女朋友做“球童”,比我强,很能挣钱,一天下来,平均收入两三百块钱。这些钱,主要来自于小费收入。领班们排好的班次,客人来了,轮到谁,谁去陪这些客人打球。开着一辆电瓶车,在风景如画的球场里转来转去。要是你把客人陪高兴了,一次一百元的小费不在话下。下次这个客人再来时,仍然要挑××号为他们服务,如果这个“球童”忙着,他宁可喝茶等着,也不要其他“球童”。这个球童正好闲着的话,可以不用按照排好的班次上。
那个小伙子还说,我这个女朋友,接触过来高尔夫球场打球的各色人等,对他们的禀性摸得很透。当地的官员和大款们,给不给小费,不敢指望,有时陪他们还是政治任务。但来玩的老板,给“球童”们小费,是全世界通用的规矩。当领导的也不例外,他们往往出手不凡,由秘书或者小蜜,一次给一百、二百的经常出现。日本客人的特点,是“哈依哈依”的很有礼貌,对“球童”们也是点头哈腰的,小费顶多不过五十块钱。台湾老板吝啬,当球童的,要不是正好排到了班次,没有人喜欢陪,他们随手扔给的,也就是十块二十块钱。只有香港的老板来了,“球童”们比较踊跃。有一个香港客人一杆进洞,高兴得像中了彩票大奖,一下子给“球童”奖了一千块小费。他们迷信,认为只要这个球打得好,做生意就会顺利发大财,所以出手大方。钱在他们的手中,不过是花纸头。
说起香港的大款们,大家更加来劲儿。有人告诉杜思宝,在樟木头、龙岗、凤岗和大亚湾一带,房地产开发商们,盖了大批的住宅楼和别墅,大多数被香港的大老板们买走了。这些大亨,有的是带了家人,把这里当做另一个家,来休闲度假的。还有许多人在这里包了二奶,开着高级轿车,到这里和二奶欢乐。隔着铁栅栏,往里边看去,要是见到抱着名贵小狗、小猫的年轻女人,准是二奶们。出外打工的女孩子,凡是能够往家里大把大把寄钱的,不是当二奶就是当坐台小姐。
在谈话中间,有些年轻人很有见地,说起同国际接轨,中国加入WTO,东西部的差距,中国经济的梯级分布来,就像一个经济学家,没有一点滥用名词、牵强附会的样子,让杜思宝对他们刮目相看。
大家还举了不少老乡们在这里发财或者受害的事例。他们说,某某人被传销公司给骗了,圈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洗脑子,然后写信打电话,骗自己的亲戚朋友,到现在没有发财,反而脱不了身。还有几个年轻人当了保安,嫌工资不够花,又在空闲的时间里做古董、玉器生意,挺能赚钱,兼职竟然比主业来钱快。他们在进货时,一只手镯、一棵“玉石白菜”,不到十几、二十几块钱,出手时可以卖到数百元。有时候,若蒙着了老外,可以卖到上万元,利润高得吓人。做古董生意的全是赝品,没有一件是真的。提供这些商品的地下黑心商人,都有作假的绝活,刚刚印制的线装书本,不一会儿工夫就会变成古色古香的陈年老书。一张张“清明上河图”,虽说不是原画,也是古人临摹出来的。刚刚用塑料铸成铜币古钱,生出的铜锈,绝对像是从古墓里扒出来的。“文化大革命”中的领袖画像、像章、革命图书,全部是现在生产的,与当年的没有两样。“百货中百客”,不管这些东西再假,总是有人乐意上当。
杜思宝听了这些,感慨万分。他想,是啊,在这个人欲横流、物欲横流的环境中,他的那些可爱的乡亲,无不受到浸染和熏陶,这一代人和上一代人的思想观念完全不同了。当然不可能把祖国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但他们确实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没有大批的内地青年,到这里出力卖命,哪里会有这里今天的如此繁荣!
送走他们以后,小磊给他安排在一个家庭宾馆里,一个床位只收二十块钱。杜思磊要和他一起睡,杜思宝不让他这么做,弟兄两个就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不少家里的闲话。最后,杜思磊一拍脑袋说,我差点忘了,发旺哥和嫂子来了,就住在他女婿的工厂里,给人家看门,我们可以去看看他们。
第90节 打工(下)
第二天,杜思磊对许翠翠安排了一下饭店里的事情,又找了朋友的一辆面包车,亲自驾车拉杜思宝去深圳龙岗,到孙丙豪的儿子孙松涛的胶带厂,看望发旺哥他们两口子。
一路上,小磊对大哥说了不少关于他们的事情。
小磊说,孙松涛从台湾来到这里办厂,发了大财。这个人在孙丙豪的教育下,很守规矩,很敬业,又有高学历,有知识,打理的厂子,很不一般,生产的产品,在国内外销路很宽。厂里招收的工人,也由开始的几十个人,增加到现在的五百多人。
贵亭叔的外甥女,也就是刘小芬的女儿沈卓娅,是咱们那里最早到这个厂里的一个人。这女孩最不争气,越混越不像话。孙丙豪把她带来,交给了孙松涛,说了相互关系,要孙松涛多多地关照她。
按辈分,沈卓娅应该叫孙松涛为表爷。这个表爷对老家没有多少概念,只认作是劳资关系,并没有特殊照顾她。一开始,先让她到涂胶车间干,每天要站十二个小时,这女孩吃不消。她找到孙松涛说,表爷,能不能给我调一下工作?我的腿都站肿了。孙松涛就让手下人把她调到了装箱车间。
装箱车间虽然是坐着干活,仍然不轻松,每天要装好多箱子胶带。沈卓娅干了不到几个月,突然失踪了,跑到一个美容美发店学按摩。这也是坐着干活的,相对轻多了。在这种场合里,她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知道了还有开发自身资源,更能够快速挣钱的办法。于是,站着干活太累,坐着干活还累,她干脆躺着干活去了。
这事情过了好几年,她家里一直不知道,一直以为她在胶带厂里干活。后来,年龄大了,又抽烟,又喝酒,头发染成红颜色,落下一身脏病。回到家里,她妈感到不对头,审问之下,她承认了自己当坐台小姐的事儿。把刘小芬快气死了,把她打了出来,不认这个女儿了。
沈卓娅虽然被公安局多次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罚了不少钱,还是有不少积蓄。家里不认她了,她满不在乎地又跑到了山西太原。那里是北京的后花园,煤矿多,有钱人多,她干了不久,就挣了很多钱。老板让她多带一些人来,她就给原来在南方的姐妹们发短信。那时,她刚刚学会发短信,弄了半天,又是用拼音,又是用笔画,只点出了六个字:“人傻,钱多,快来。”这个短信发出去以后,马上从广东飞到太原了一群“鸡子”。后来,那里严厉扫黄打非,环境还不如南方,她就又回到了深圳。听说她现在自己开了一个美容美发店,仍然在偷偷地做皮肉生意。
杜思宝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很沉重。他自己前天晚上,喝了一些酒,就迷乱本性了,在一个小姐身上得到了片刻欢娱。回想起来,十分后悔,这个世界确实可怕。现在,确实有许多不顾廉耻的男人,也同样有了许多不顾廉耻的女人。在金钱至上的社会里,人们的性观念发生了重大变化,兴啥啥不丑,笑贫不笑娼。
一路上,杜思宝想了好多事情。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怪了,沧桑巨变,啥事儿都在翻个儿。七太奶是旋车轴匠人的女儿,嫁给七太爷的时候却不坐牛车要坐花轿;元叔连汉语拼音都不会念,儿子女儿上了大学,还读了博士;穷得为了弄肉吃,割牛舌头的孙满仓,儿子孙二孬成了大款;整天偷偷摸摸的“公贼”狼叔,儿子当上了以抓贼为己任的派出所所长;刘小芬吃“破鞋”女人的女儿孙丫丫的糖都嫌脏,自己的女儿却做了成千上百个男人,压过来压过去的妓女;想当初,开会要靠“四类分子”送信,现在远在千里,发个短信,什么意思都可以表达……正像百年前,数百个科学家,共同猜想,百年后科学技术发展的趋向,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汽车竟然会风靡世界一样,当今社会再发展下去,电脑将变成光脑、生物脑,纳米技术将会让所有废物都成为有用的东西,家用机器人将代替人们的劳动,人类的某些器官不再进化,真的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杜思磊又对杜思宝说了发旺哥的女儿刘玉芹和刘玉娜的情况。
小磊说,玉娜这个孩子,真是福星高照,现在已经成了阔太太了。
那时,她和她姐玉芹,还有高恩佑、寨外胡顺昌的儿子胡万春、孙乃社的孙女孙松枝、狼叔的女儿刘继多和刘继凡,他们七个人,坐着土龙般的大巴车,来到广东的时候,这地方还是不毛之地。当时正赶上加速发展的机遇,办了不少工厂,到处都在招收工人,找活干是相对容易的事情。
他们几个按照在家时,家里的老人们相互凑出来的,已经在南方站住脚的人的地址,从广州火车站出来,就开始寻找落脚的地方。先打了胡万有的电话,可巧胡万有去内地了。找杜思磊的时候,听说厚街那个地方,还不怎么样。于是,又跑到深圳,打了电话,才知道孙松涛在深圳的龙岗区,离深圳市还有一段路程。孙松枝和刘继凡、刘继多,就地找了一家工厂,留下来了。胡万春和高恩佑坚持要找到杜思磊,说他们在家里时,已经给杜思磊写过信了。既然找不到孙松涛,那就去找杜思磊。只有找到了杜思磊,才能给家里一个交代,让他们放心。
各种意见相持不下,各有各的道理,他们不得不分了手。高恩佑和胡万春向西北走了回头路,摸到厚街,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和杜思磊见了面。杜思磊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打工仔,许翠翠他们两个苦苦攒钱,为的是抓紧让许翠翠得到解脱。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多大能耐。既然家乡的人来了,还是要想办法的。杜思磊找到表哥,表哥通过当地的熟人,把他们两个男孩子,安排到了陶瓷厂。后来,胡万春回家结婚,不再来了,只有高恩佑继续在这里干,落下了个惨死的下场。
刘玉芹和刘玉娜姐妹俩,从深圳坐上汽车,过布吉、横岗,一路向深圳的东北方向,到了龙岗镇。逢人打听,终于找到了孙松涛的胶带厂。
主管招工的人员,听说是老板的老家人来了,报告给了孙松涛。孙松涛鉴于沈卓娅的教训,原来不准备收这些家乡的人,以免给自己带来后患。又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又不收她们,见一次面是应该的,不然在老爷子那里不好交代。百忙中,出来见面,打算让人领她俩吃一顿饭,再让她们走人。
谁知这孙松涛一见了这姐妹俩,一下子眼睛亮了。这两个女孩太漂亮了,尤其是刘玉娜,亮丽清纯。孙松涛活了二十七八年,从台湾到香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令他动心的女孩子。立即带她们到高档饭店里去吃饭,把刘玉芹安排了最轻的工作,把刘玉娜安排进了自己的写字楼。
刘玉娜一下子掉进了福窝里。孙松涛对她既严格,又宽容,安排她学习操作电脑,手把手地教她。这孩子福至心灵,学什么都相当用心,进步很快,孙松涛越发喜欢上了她,展开了狂热的追求。刘玉娜人小鬼大,在家时,已经具备了谈恋爱的丰富经验。她知道自己的老板喜欢上了她,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尽管这个男人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却很有学问和风度,还有水平和能力,相当成熟,比起在家时那些追求她的毛头小子不知强了多少倍。但她采取了若即若离的态度,对孙松涛不冷不热的,越发勾去了孙松涛的灵魂。
孙松涛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沾染过女人。他理想中的老婆,应该是一块未加雕琢的璞玉,要靠自己研磨,成为精美的艺术品。这个刘玉娜,正是他理想中的女孩。他把自己带刘玉娜到各个风景区照的照片,给孙丙豪老人寄了回去,孙丙豪对儿子的这个选择大加赞赏,一半是出于这个女孩太可爱了,一半是出于这是从自己故乡里飞出来的凤凰。
孙丙豪的夫人,亲自从台湾飞过来,找这个叫刘玉娜的女孩谈话。一见到刘玉娜,就知道儿子确实有眼光,找到了他的意中人。拉着刘玉娜的手,问她愿意不愿意做自己的儿媳妇。刘玉娜说,我还小,才刚刚十八岁。孙丙豪夫人说,不小了,在我们台湾,女孩子十六岁,就有嫁人的了。刘玉娜说,俺们老板的年龄太大。孙丙豪夫人说,我的丈夫大我二十多岁,我们过得不是挺好吗?刘玉娜说,我识字不多,没有文化。孙丙豪夫人说,这正好呀,小涛就是想找一个既聪明,又漂亮,文化不高的女朋友,他可以教你的。刘玉娜又说,俺家里很穷,配不上你们。孙丙豪夫人说,这更没有关系了,我们可以帮助你们,跟了我们,还怕你家穷吗?
挤到墙角了,刘玉娜推说,我得给家里说说,要让俺爹妈同意。孙丙豪夫人更加满意了,连连说,对,对,一定要听大人的话,才是好孩子。不过你要快点,我等你的消息。
刘玉娜并没有立即告诉发旺哥和发旺嫂,她先同她的姐姐刘玉芹商量。刘玉芹一听急了,对刘玉娜说,我看老板把你安排在身边,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果然出事儿了!你要知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听说,台湾男人包二奶,在全世界是数第一的。你可不能让这家伙害了。小娜,咱们辞工,不在这里干了。
刘玉娜说,姐,哪里像你说的?人家老板他妈来了,说要我当她的儿媳妇。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听你的了。刘玉芹说,那好吧,我拿你没有办法。只是你姐夫还在部队里干,你嫁个台湾人,也不知对他有没有影响?你等我写信问问再说。刘玉娜只得依了姐姐。
刘玉芹在北京当兵的未婚夫很快回了信。信中说刘玉芹,你傻呀,一点战略眼光也没有!现在有多少漂亮女人要嫁老外,嫁台湾人,还找不到茬哩。这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他飞了。我都怕你变了心,让台湾老板给包养了。我在部队没有什么混头,很快就要复员了,与我能有什么影响?我回去了,咱俩赶紧结婚,我也打算和你一块儿在南方干哩。
有了这个话,姐妹俩给发旺哥老两口打长途电话,发旺哥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发旺嫂常桂有些担心,亲戚这么远,该怎么走啊?发旺哥怪她说,你们这些臭×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当还是要提油馍篮、送米面呀?亲戚远了,咱坐飞机走!
还是发旺哥有远见,这一次,他们两口子确实是坐着飞机来的。机票都是孙松涛在深圳给他们订好后,让他们在唐都市登机的。
孙松涛和刘玉娜两口子,已经生了一男一女,可把孙丙豪老两口乐坏了。孙丙豪打电话来,让孙松涛一家四口,在春节前,无论如何也要回台湾一趟。过罢春节后,把孩子撇在台湾,他们要亲自带一带孙子孙女。
孙松涛把发旺哥两口子接来后,在一起住了几天,就和妻子、孩子前往香港新机场,登上飞机,朝台湾飞去。
杜思宝弟兄二人,见到发旺哥他们的时候,这老两口别提有多么高兴。刘玉芹他们小两口也来了,提着好酒,说要好好招待老乡们。常桂亲自给他们做了家乡的饭菜,非常可口。常桂对他们说起刘玉娜两口子,结婚后,曾经开着高级轿车,到马寨走亲戚的往事,缝着的豁嘴上,明疤瘌闪闪发亮。她觉得这是寨子里开天辟地以来最光彩的事情,远比刘继苹出门嫁人时,刘庆典待了几十桌客还要风光。常桂还说,松涛说了,要在这里给我们买一套门面房子,让我们老两口不再种地,来这里做生意。我们只是感到生活不习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发旺哥六十多岁的人啦,依然是满嘴喷粪,没有正经话,守着女儿、女婿胡说八道。当他听说,杜思宝来广东时,坐的是软卧车厢,很不以为然地说,小宝,你也算是“飞机上日×,高干”了,还坐那种慢腾腾的玩意儿?说得刘玉芹别过了脸,他大女婿哈哈大笑。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胡万有打来了手机。胡万有说,小宝兄弟,你悄悄地开拔,可把你哥我害苦了。老乡们、朋友们都骂我,说你来不告诉他们。他们一定要我给你打电话,叫你回广州,大家好好地聚一聚。有一个在公安厅上班的朋友还说,要安排你我到澳门、香港看看,你办完了事儿,赶紧给我回来。杜思宝说,实在对不起万有哥,时间来不及了,我还要回去上班呢。胡万有说,上个鸡巴班!晚了,我给你定机票。不这样办,我们以后不是弟兄了!话说得这么绝对,杜思宝只得答应下来。
第91节 港澳(上)
大家依依惜别了杜思宝,杜思宝又回到了广州。
朋友们的热情款待,无非就是吃喝。好像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一样,胡万有拉上他,从中午到晚上,节目不断,把杜思宝喝得头昏脑涨。
朋友们来了不少,都是唐都市和我们县在广州工作的人员。有的杜思宝并不认识,大家交换名片,称兄道弟,从此算有了交往。这些人,大多是在广东部队退役下来的军队干部,转业到地方上干,不愿回内地,就高职低套,留在广州市了。但他们级别仍然不低,最高的是副厅级,其他处级以下的干部,也都在各个部门握有实权,所以都是一些重量级的人物。只有胡万有什么也不是,但他是大款,照样吃得开。其中,有两个老乡是“三寓宾馆”和“长城宾馆”老总级的职位,中午和晚上的吃喝,就分别在这两处进行。杜思宝有时酒醉人精细,见了这么一些并不太熟悉的人,聚在一起吃喝,觉得自己不过是个题目,大家借助他到来的由头,做相互联络感情的勾当。
人多了,那些诲淫诲盗的地方就不可能去了,这一点反倒叫杜思宝放心了一些。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放荡的情绪,由此可见比我们内地开放得多。在我们内地,只有县城以下的有些家庭小饭店里,才有的那些客人同服务员,动手动脚的现象,想不到到了这里,竟然司空见惯。在席间,大家斗酒讲荤段子,一浪高过一浪,一个比一个精彩,恐怕嘴赖的发旺哥,也赶不上他们。杜思宝想,家乡的文化到了哪里,都可以落地生根。这些小有成就的人,可以认为,是我们老家在广东的乡土文化代表,正在和全国各地的地方特色文化,在这里相融合。他们与前往广东打工的乡亲们,形成了不同层次,杜思宝通过和他们上上下下的接触,确实感受到了巨大的反差。
广东省公安厅的那个朋友,从中午一直陪到晚上。这两处吃喝的地方,他是常客,导引的小姐一见到他,就说,嗨,“老公”来了,把他高兴得眉开眼笑。在喝酒中间,那些服务小姐也都同他十分熟悉,一口一个“老公”地叫。倘若让爱她们爱得死去活来的男朋友听到了,不朝公安厅的那个朋友的肚子上捅刀子才怪。
特别是领班的那一个年轻女郎,手里提着一个对讲机,专程过来给他和其余客人敬酒。在他的跟前,颇费了一番工夫。他对人家说:“你是我老婆,哪有先敬老公的道理,理应先敬客人。”那女郎说:“只要我老公带了头,才好往下进行。”他就伸出手臂,揽着女郎的腰,从上到下,一直抚摸到女郎的臀部,边摸边说:“是这样往下进行吧?”女郎撩开了他的手臂,娇嗔地说:“在家里,你不老实,客人面前也不知道尊重人!”说这话的口气,也不知是他经常真的对这个女郎这个样子,还是对自己真正的老婆。大家哄堂大笑,更加兴致勃勃。
女郎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酒,请他带头喝下去。他连连告饶,女郎非要逼着他喝下去。逼得他实在无法,他就仰起脖颈,让人家喂他,那女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朝他灌去,弄了一脸一脖子酒,众人纷纷叫好。
这个朋友的确很有能量,本来内地人到香港、澳门的申请,要经过繁杂的手续和相当长的时间,可他已经办妥了。他对胡万有说,你奉陪我们老乡杜局长去吧,我公务在身,不能去了。胡万有说,你能不能去无所谓,只要把出关证件办好就行了。
第二天,由小湘开车送胡万有和杜思宝。他们走了顺德市、中山市一线,到了珠海,出了拱北海关,一步就可以踏进澳门半岛。
送到地方,二人下了车,正要走,小湘又追了上来,说给他们带了一部摄像机,差点忘了给他们了。小湘开玩笑说,你们两个带上这个,可以录活动影像,回来后我给你们整理,刻成光盘,让杜局长带回去,好叫家人欣赏。千万不要把你们找小姐的镜头录进去,那样会给杜局长惹麻烦的。
杜思宝说,谢谢小湘姑娘好意,带个摄像机太麻烦,影响我们游兴。你没听人说过,有的旅游团,跑了许多旅游景点,带的客人反而抱怨说:“上车就睡觉,下车就尿尿,进山必看庙,见景就拍照,若问是哪里,谁也不知道。” 我们主要是玩,没有录像的必要。我带的有数码相机,还有不少空间,摄像机就不用了。
说这话的时候,又勾起了杜思宝的联想。他小学毕业的时候,他们老师带他们跑了几十里路,到照相馆照毕业相。小学生们勒着红领巾,端端正正地坐在聚光灯下,眼皮都不敢眨,呆呆地看着镜头。照相的师傅,手执一个橡皮球,大拇指堵着气孔,一握之下,就把他们倒立的影像拍照下来。那种照相机非常笨拙,换一次胶片,还得跑到暗室里。洗出来的,还是黑白照片。后来有了傻瓜相机,很快就普及了,那种相机就被淘汰掉了。
旅游的人们,都想把自己在景区的影像记录下来作留念。过去出差,自己带的照相机,要配胶卷,非常麻烦。一个胶卷,只能照三十六张相,省着用,也会很快用光,还得在景区再购买胶卷。旅游热兴起的前一个阶段,游客们随身携带的照相机,让柯达、富士等胶卷生产厂家,以及卖胶卷的小商贩们发了大财。现在有了数码相机,胶卷就没有了市场。数码相机方便多了,自己的这台相机,800万像素,一张512M的存储卡,可以照一千多张照片。感觉不好的照片,还可以在浏览时,随意删除。他这次来南方,照了不少照片,足够回去让母亲、范哲她们看了,完全没有必要再带光盘回去。
小湘没有勉强他们,就把摄像机带走,开车回广州市,约定他们在罗湖口岸出关时再来接他们。
小湘走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进入澳门。胡万有对这里相当熟悉,就不需要请导游,他们或乘车或步行,恣意游玩。
胡万有介绍说,这澳门有四十三个景点,20世纪90年代评出了“八大景观”,都用了四个字来概括。我是记不清那么多,你可以从澳门导游图中自己去查看。其中最著名的是“镜海长虹”、“妈阁紫烟”和“三巴圣迹”。我要带你去看看这三个地方。
“妈祖阁”建于明朝,已有500多年历史。庙前,一座巨大的汉白玉妈祖娘娘雕像,矗立望海,面容慈祥。她是渔民们的海上保护神,香火鼎盛。胡万有指指点点地对杜思宝说,葡萄牙人就是在这里登陆的,他们把“妈阁”念作“MACAU”,澳门因此就有了这个洋名字。澳门回归时,那个小姑娘唱的“你可知 MACAU,不是我真姓”,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胡万有进入庙内,花1999元,烧了一等的高香。出来后,杜思宝对他说,万有哥,你烧香也不拣神,这是保佑海上渔民的,与你何干?胡万有说,这你就不懂得了,我们生意人,做生意如同行船,搞不好就会翻船,我这样做,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杜思宝笑他说,想不到你吃喝嫖赌,还有这么深刻的哲学思考。
他们又乘车游览了澳凼大桥。这澳凼大桥,值得一提。这是一座连接澳门半岛和凼仔岛的高架桥梁,在当时号称世界第一跨海大桥。全长有25000多米,引桥有2000多米,犹如长虹卧波,雄伟而不失玲珑,给古老的澳门半岛平添了现代化气息。
大三巴牌坊,也是必须要去的地方。这个具有浓厚的西方宗教意味的建筑,样子有点像中国的牌坊,所以叫大三巴牌坊。这里游客如织,沿着台阶上去,连个照相合影地方都不好找,轮到杜思宝给胡万有照相时,把几个外国娘儿们照进去了。他说给胡万有听,胡万有说,我本来没有开过洋荤,正好正好。不过,我给你也摄进去了一个漂亮小姐,当心回去弟妹找你的事儿。
游逛是最累人的。胡万有说,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跑得我腰疼脚脖子疼。杜思宝也深有同感。他们就来到孙逸仙大马路边上一个酒吧,一边喝啤酒,一边听人家播放的国语、粤语和葡语音乐。
按照胡万有的说法,这澳门半岛上,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博彩业。如果不到这里赌上一把,等于没有来过澳门。在游览过程中,杜思宝心中一直对澳门的赌场有一种神往,当然不是赌兴发作,而是要增长一种见识。
杜思宝在心中跃跃欲试,只是不好意思明说。胡万有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对他说,小宝,香港没有啥看头,我们在澳门多待一些时间。我带你到澳门博彩中心去看看。
到了澳门博彩中心,杜思宝一窍不通,全凭胡万有的介绍,才了解了一个大概。
原来,澳门的博彩业与世界著名的赌城拉斯维加斯、蒙地卡罗齐名,所不同的是,来到这里豪赌的人,不需要着盛装,随便穿衣服都可以。那些其貌不扬的人,可能就是一掷千金的大赌客。
着有特殊服装的服务生们,礼貌地引导他们进入赌场。赌场里的秩序井然,完全不是人们想象或者像从电影片中,看到的那些打打杀杀的场面。赌场内严禁拍照,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必须交到入口处,让人家保存。贵宾们的赌博地方在上层,是禁止参观的。那个东北的大官,就是借出差招商引资之名,在这里豪赌,栽了大跟头,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大厅内装饰豪华,有许多机关装在不起眼的地方,供赌场的高层管理人员透过镜头,了解赌场动态。赌场里的赌具,种类繁多,凡是世界上所有的赌博用具,你都可以看得到。有百家乐、二十一点、法国轮盘、骰子、纸牌、猜大小点、吃角子老虎机等。麻将更不用说,连刘继先他们打的骨牌,这里都能够找得到。至于如何个赌法,影视节目里可以见到不少,用文字来描述,显得耽误时间。杜思宝只听说,赌客们赢得巨款时,要将 10%回赠东家,作为答谢。小打小闹的输赢,是不需要交钱的,不参加赌博也可以,这里对任何游人一律开放,随便出入。
所有赌具中,最普及的是被称为“老虎机”的赌具,在澳京、凯悦、永乐度假村等各大宾馆和游乐场所,随处可见。胡万有换了一堆筹码,要让杜思宝尝试一下。杜思宝说,既然来了,试试就试试。两个人各自拿了一堆钢镚儿,一人把了一台老虎机,赌了起来。
杜思宝的手气很臭,一千块钱的筹码,一组一组地顺着入口丢了进去,只听见清脆的“当当”响声,然后,老虎机肚子里呼呼噜噜地响了一阵子,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叫人扫兴。偶尔也赢了一把,再投进去,仍然是只入不出。筹码渐渐减少,最后全部喂进了老虎嘴里。赢钱的时候,看着流出来的筹码,杜思宝也感到兴奋,当他把最后一个筹码投进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出来,这才明白久赌必输是铁打的逻辑。老虎机说,请继续放进筹码,杜思宝气得拍了这家伙一下,说日他妈,一千块钱算听了一阵响声。可能老虎机很通人性,知道这个赌徒不会再玩了,发出声音说,谢谢合作,请下次光临。
胡万有的手气比较好,等杜思宝没有了筹码以后,来到他的身旁,他的钢镚子,要比买的时候多出了一大批。杜思宝说,万有哥,咱们不再玩吧。胡万有说,行,咱就不玩了。我来这里,一般是不玩这种小玩意儿的,只有偶尔陪陪客人,才玩一次。今天比较幸运,多多少少赢了一些。胡万有又去把所有的筹码兑换成现金,给管理人员随手扔了一些小费,人家轻轻地说声谢谢,二人就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没有来过的时候,杜思宝觉得澳门很神秘,充满了好奇心,一旦看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杜思宝对胡万有说,这地方最适宜刘继先来,让刘继先到这里开一次洋荤,他一定会乐不思蜀,不会再迷上上访告状的。胡万有说,人这种东西真是奇怪,刘继先这个赌棍,竟然“砸了剃头锅子学戏——改邪归正”,不赌博了,这应当归功于上访,可见上访比赌博更能叫人上瘾。
胡万有指指一个装置说:“哎,小宝,你是大学生,你注意没有?这里的设施都是高科技的。”
杜思宝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牛顿都说,上帝其实是掷骰子的。数学上的概率论,就是数学家费尔马和物理学家帕斯卡,最先从赌博中总结出来的,另一个物理学家惠更斯,首次写出的概率方面的数学论文,题目就是《论赌博中的计算》。胡万有说,要是让数学家们来赌博,他们肯定能赢。杜思宝说,那也未必,他们自己提出的数学方法,也不过是通过证明,输赢的概率都是50%。科学技术这东西,本身没有阶级性,用在战争中,能够产生杀人机器,用在赌博上,照样叫人倾家荡产。只有用到了人们的生产生活中,才是真正用到了地方。”
胡万有点点头说:“还是你想的比较深刻,我关心的只是赢钱。”
此时,两个人的谈兴超过了赌兴。胡万有说,咱县的三个大赌博鬼,去年来广州,在花都市的北边,出车祸全部死光了。这事儿你知道不?杜思宝说,听说了,但不详细。
胡万有说出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第92节 港澳(下)
胡万有告诉杜思宝的是,在我们县有一帮子的赌徒,其中死在这里的三个最出名。这三个人中,有一个还在县直机关里当干部。胡万有衣锦还乡的那一次,与这个人结交上了。
这些年里,各种社会丑恶现象沉渣泛起,其中最叫人吃惊的,是地下赌博活动日益猖獗。在唐都市的北部,距离唐都市三十多公里的山区边上,有一个小村子,是个赌窝。这里的组织非常严密,最高的大老板在深圳遥控指挥,下层的几个干将,留在当地,负责控制赌场秩序。赌场由小到大,不断滚动发展,吸引了远近几百公里以内的赌徒前来参赌。
赌博业的兴盛,带动了其他产业。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围绕赌场需要,做起了各种生意。各种食品、饮料供应都跟了上来,还有专门放高利贷的,开轿车的,配套成龙,使小村子繁荣一时。
这个社会毒瘤,远近闻名,一直没有被市公安局拿下来。不说当地派出所睁只眼闭只眼或者其他原因,就说这组织的严谨程度,就让当地公安机关没法捕捉。明岗暗哨,布满了四周,一直延续到市公安局的大门口。只要公安局里一有动静,里应外合,消息很快就能传到赌场,所有赌徒立刻作鸟兽散。也不知市公安局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个赌窝,反正一直存在了几年,没有人去动过他们。
去年春上,省公安厅隔过了市公安局,通过派出卧底人员,明察暗访,把他们的活动规律摸透了。一天夜里,省公安厅从外地神秘地调来了一批干警,一锅给他们端了,抓到了一大批各县去参赌的赌徒,没收了一批高档赌具。后来,抓走的这批赌徒们,有的被判刑,有的被劳教,有的叫罚了款。当然,拔出萝卜带出泥儿,他们也供认出了一批同伙。
胡万有说的这一重大事件,杜思宝曾经听说过。报纸上虽然没有披露,被领导们当成丑闻压下去了,却封不住百姓的嘴巴。到处街谈巷议,吵得沸沸扬扬,让唐都市的公安机关好没面子。但他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更不知道还有下面的传奇故事。
胡万有说,那天晚上的重大行动,可巧我们县里三个有名的赌徒,没有在那里参赌。他们在当天晚上就听说了。一听到风声,知道大事不好,作好了逃跑的准备。第二天就到唐都市,用他们前几天在那里赢的百十万块钱,花二十多万,买了一台本田轿车。没有来得及挂牌,就沿着高速公路,向广州方向逃窜。一路上马不停蹄,走到花都市北边几十公里的地方,出了车祸。这里的隔离带,是不太高的路牙子,中间建有花坛。这辆小轿车不知怎么啦,斜插着从公路右边,蹿到了左侧,被一台迎面呼啸而来的大货车撞上,翻了几个跟头。三个人万万没有料到,跑到这里,死于非命。等高速公路交警赶到时,连他们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找出来身份证,通知我们县公安局协查这几个人,并且从那个干部的身上,找到了一张胡万有的名片,按照上边的电话号码,通知胡万有参加了营救活动。
不要说他们是正在被通缉的嫌犯,就是高级领导,跑到另一条路上去,也没有大货车的一点责任。交警们对这三个人的善后处理,是通知他们的家人带走骨灰,就这样不了了之。
胡万有下面的话,就更加有了神秘的色彩。
胡万有说,当时,从汽车的后备厢里,散落出了一地麻将,有的甩得很远。这是他亲眼见到的。交警队的人见到这么多麻将牌,曾经皱着眉头说,这几个人八成是赌博鬼。事后,在咱们县传说的,倒是一纸箱子扑克牌。
这几个人真的该死,几天前在家里,已经有了各种征兆。
其中有一个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因为参与赌博,把他父亲快要气死了,整天和他生气。出发前,他给他爹打电话说,老爷子,我要出远门,以后再也不会气你了。你听听,这不是要死是什么?另一个人结婚没有几年,有了一个小女儿,刚刚会说话。赌博赢钱后,他曾经带上老婆和女儿,在唐都市住过高级宾馆,小女孩高兴得了不得。在他们出逃的前几天,小女儿闹她妈说:“妈呀,咱还上殡仪馆吧。”她妈怪她,不该把宾馆说成了殡仪馆。第三个,就是那个干部,他在县城里与几个同事朋友们小打小闹,输了钱,不及时兑现。牌桌上的人都非常尖薄,赢钱的人催他掏钱。他说,不用掏,你找不开。别人说,最大的不就是一百元嘛,有啥找不开?他仍然说,你找不开。催得急了,他从腰里掏出来一张一百万元的冥币,这谁能找得开?一群人说,骚气,骚气,说啥也不同他玩了。从这些传闻看,这三个人都是该死的短命鬼。
胡万有说了这些,让杜思宝听了,又叹息又好笑。
到了香港,这地方胡万有更加熟悉了,这是他的发迹之地。杜思宝调笑胡万有说,咋办?我自己玩,你去看你的老姘头去?胡万有正色说,看什么,我不能重色轻友。再说,到这里来看她,是不合适的。我们这二年的联系少了,偶尔匆匆来往一下,让我已经感到厌烦了。这涉及胡万有的个人隐私,杜思宝不便多问。于是,他们两个随便坐车游玩。到了有些地方,胡万有指指戳戳地说,他曾经在这里干过。
香港也像澳门被称作“MACAU”一样,被英国人译作“Hong Kong”,硬是让英国人占用了一百年。邓小平对当时的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说,主权是没有什么好谈的,惊得撒切尔夫人下人民大会堂的台阶时,差点扭伤了脚踝。他以一个世纪伟人的风范,提出了“一国两制”的伟大构想,收复了被满清朝政府屈辱地割让的英租界。当然,英国人也不是没有功劳,是他们建设了香港,发展了香港。
香港真不愧为国际大都市,金融和商贸业十分发达。身在其中,倒不如从影视中或者照片上看着好看。所有楼房,都是极其高大,直插云霄,走在其中,有一线天的感觉。除了商店,没有多少景致可以观赏。当然,夜生活比较丰富,街上的海报,到处都有花街柳巷招徕顾客的宣传。胡万有想请杜思宝找个俄罗斯小姐开开洋荤,杜思宝说什么也不干。胡万有说,也罢,那些娘儿们,人高马大,你这个小骨架,肯定受不了。杜思宝说,想必你干过她们?胡万有说,哪有这种事儿?我在这里的时候,是个穷人,连夜总会都没有进过。后来,很少再来这里,想干也干不成了。
说说笑笑,他们只是到了维多利亚海湾看看。穿过维多利亚海湾的海底隧道,到了南边。在一条高架路上,看到了著名的跑马场。到太平山上,俯瞰了九龙半岛、新界以及南海、大屿山的风光。在海洋公园看了海豚的表演后,又去了风景区浅水湾。这个港人游玩之处,没有多大,也就是一巴掌大的沙滩。浅水湾后边的山上,盖满了楼房别墅,据胡万有说,第一任香港特首董建华就住在那里。
杜思宝知道,香港的电子产品比较丰富。孙丙豪当年带回马寨的礼品,电子表、丝光袜和电子打火机,都是到了香港购买的。这种电子产品,没有几年,在内地就普及了。可见,科学技术的应用是非常迅速的。现在,不要说没有人戴电子表了,就是高级的名牌手表,也很少有人戴了。最高档的手表,戴在大款们的手腕上,闪闪发光,装饰的作用远远大于计时的功能。一般人手机上有的是时间显示,完全没有必要再看什么手表了。新一代的手表,正在增设许多新的功能,如把手机上的部分功能移植过来,不仅可以计时,还可以上网,听音乐、看图像等。
又回到九龙,胡万有坚持要到黄大仙庙里,再烧一炷高香,杜思宝只得依他。胡万有告诉杜思宝,黄大仙庙很灵验。香港的经济发达,其实所有人都很迷信。各种占星术、堪舆业(风水)、推测命理的非常活跃,电视台天天有专题节目,提醒人们哪些适宜,哪些不适宜。出版物也有各个大师们编纂的星相命理书籍,销路很好。
杜思宝好奇,也在一个商铺,买了一本当年的运程一书。他忽然想起了,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曾经有一本香港出的《苏联是社会主义国家吗》一书,当时的标价是五十元港币,只花五角人民币就可以买到。那时的人民币与港币兑换比率是1∶100,现在港币反而比人民币的币值还高一点,这也不知在不在经济学的规律范畴,反正经济越发展,货币越贬值。
出了罗湖口岸,胡万有的小蜜,那个小湘姑娘,开车接到了他们。三个人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吃饭以后,胡万有问,是不是在深圳逛逛?杜思宝这才想起,要赶快回去了。他马上给单位领导通了电话。局长说,刚上班,没有什么要紧的,无非是混几个钟头,互相请吃饭。你的事情没有办完的话,可以不急于回来。有了这些,杜思宝本来想答应可以再玩一下,小湘却说,杜先生的机票已经定好,是今天下午六点。去唐都市的飞机一周只有两次,这叫做人留飞机不留。他们就决定,开上车随便在深圳大街上走一遭儿,领略一下就可以了。
杜思宝想起了在市委党校学习时,老师们讲的经济学理论,大城市带动周边地区发展,要搞小城镇建设,加速进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等等,产生了许多联想。看来,邓小平同志早就懂得这些道理,依托香港,成立了改革开放的试验区,才有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所在的唐都市,也不知何日何时能够把周边地区带上去。他想,只要不打仗,只要各级领导努力,这也许是为期不远的。
小湘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她说,现在广州市民人心惶惶,流传着一个谣言,说有一种可怕的疾病,这种病传染性强,死亡率很高,闹得现在去饭店里吃饭的人锐减。至于是什么病,谁也说不清楚。
杜思宝在香港时,似乎在香港的《大公报》上也看到一则消息,说有一种奇怪的传染病正在蔓延流行,提醒人们注意采取防护措施。杜思宝没有怎么在意,认为这不过是耸人听闻的报道。现在社会上的风很多,说练气功,大家一窝蜂地练气功;说减肥健美,大家又一窝蜂去减肥健美;说搞选美比赛,各地举行了选美比赛。就连自己的家乡,有人说养蚂蚁可以赚钱,许多人一窝蜂去养蚂蚁。卧室里、客厅里和楼道里,摆满了蚂蚁笼子。所以,小湘说的消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于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料没有多久,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自己也因为这次广东之行,受到了株连。
第93节 非典(上)
杜思宝在广州白云机场登机前,多了一个心眼,他把回去的方式和时刻只告诉了孙丫丫一个人,对范哲和本单位里的人,把时间推移到火车到达唐都市的时刻,为的是腾出时间来,同久念若渴的孙丫丫幽会。他把这个意思告诉了孙丫丫,孙丫丫在电话里掩饰不住自己高兴的心情,给杜思宝来了一个手机吻。
杜思宝从唐都市飞机场出来时,孙丫丫带了一辆轿的亲自来接他。见面时,她戴了一个大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两只凤眼,让杜思宝觉得非常美丽。杜思宝想,这个女人真够小心谨慎,唯恐暴露身份和与自己的恋情。坐上轿的后,孙丫丫并没有摘掉口罩,让杜思宝冲动得几乎想偷偷地亲吻她一下的愿望也临时取消了。
两个人悄悄地回到孙丫丫的住处。进门后,杜思宝从身后一把将孙丫丫揽腰抱着,说真的想死你了。孙丫丫推开他,说让我先量量你的体温再说。杜思宝有点心虚地一惊,难道和一个做“鸡”的小姐半交配了一次,也能从体温计上反映出来?这医学真的太可怕了!
孙丫丫仍然没有解下口罩,让他躺在床上,一边忙着测量体温,一边告诉他,唐都市的人纷纷传言,广东流行一种新型疾病,传染速度很快,喝板蓝根茶可以预防,这一段时间,人们把市面上所有药店的板蓝根冲剂和草药抢购光了。各药店趁火打劫,现在要买到与板蓝根相关的败火药品,没有超出原价数倍的价格,是根本买不到的。后来,所有中草药都搭车涨价了。乡里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刨一些芦草根、蒲公英根和茅草根,捆成小绺儿到市场上卖,几根这种草根就能卖十块钱,还供不应求。这个消息,他们医院里所有的医护人员和患者都知道了,天天有人缠着她,开预防这种疾病的处方。当然,我们做医生的,不会迷信这种空穴来风的预防措施,但你刚从广州回来,我不得不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测量体温的时候,孙丫丫还用听诊器把杜思宝折腾了半天。又是听心脏,又是听肺部锣音,连肚子里有没有咕噜叫的肠鸣音也听了一遍儿。结果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将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了杜思宝多次在梦中见到的那张美丽的面孔。
在这个过程中,杜思宝目不转睛地看着孙丫丫认真地操作,非常感动这种只有医生,才能体现出来的特别关爱。心理感动压倒了数次生理冲动,只是感到当医生的职业非常神圣。
孙丫丫又让他洗脸刷牙,临了还塞给他一块口香糖,除去他满嘴的烟臭。然后,像一只温驯的小猫依偎在杜思宝的身边,紧紧地拥抱他。此时的杜思宝,生理冲动压倒了心理感动,把一别数日的思念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等他回到家里,和范哲、小静团聚的时候,范哲也让他们爷儿俩喝了“三根汤”,说是自己跑了好几个农贸市场,花了高价买来的,不管管不管用,春上天气,预防一下,总是没有害处的。还让小静把她辛辛苦苦买到的药品,给她的外公外婆送去一些。
小湘、孙丫丫和范哲这三个女人的说法、关心和在香港《大公报》上看到的消息,让杜思宝关注起这种病情来。上了班,他在报纸里寻找这方面的消息,没有发现。下了班,在家里看电视,也没有这方面的报道。只能从网上可以看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文字披露。网上的东西,往往传播得最早最快最直接,最敢于什么都说,但也过于耸人听闻。现实的世界里,尚且有各种谣传,虚拟的世界里,更没有全部真实可言。你在网上聊天,那个自称“美貌孤独的女孩”,可能是一个糟老头子,恶作剧的男子,甚至是一条聪明伶俐的小狗。这一切,在杜思宝的脑子里,是早有概念的。所以,他一直对于传闻将信将疑,仍然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
终于,卫生部部长站出来说话了。他接受了香港凤凰卫视记者的专访。医学专家出身的老部长,面容和善慈祥,气定神闲,非常乐观地告诉大家,有一种传染病,世界卫生组织称为“SARS”,中国有人说是“非典型性肺炎”,又称“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部长强调说,非典型性肺炎并非“一碰见就死”的绝症。根据调查,绝大多数是可以痊愈的。死亡率按目前统计,低于4%。
对于一些外国媒体指责内地隐瞒疫情,部长认为,确认患病人数有一定的复杂性,在病源尚未确定的情况下,只能按照传染病学的一些规律来决定。SARS有四个表征,很多人并不全部具备这四个表征,出于害怕,就到医院里来了。同时,医生也有顾虑,即使就诊者只有一两个表征,也会作为可疑病例隔离起来。还有一些人,家属生了病,本人没有症状,只是接触者,但按照传染病学的规矩,也得隔离。更有甚者,有些外国人,到过南方,去过香港,什么病征也没有,都要求住院。这种复杂情形,再加上历年都有非典型性肺炎发生,跟今年这个叫SARS的非典型性肺炎扯不清,所以在病例的确认上与国外有一些不同认识。
他还表示,中国的国情不赞成每天在报纸上报告疫情,尤其不赞成铺天盖地,弄得风声鹤唳,搅得老百姓生活不得安宁。中国的法律没有要求每天报告疫情,一般的传染病,我们都是每月才报告一次,特殊情况时,也会逐步改变公布的办法,但是我们尊重WHO(世界卫生组织),从4月1号起,将疫情每天在媒体上公布。
他认为,这种非典型性肺炎,可能会有自己的发展过程。在处理这种疾病方面,我们卫生系统处理得还是很得力的。按照广东的经验,这种病可能有三个星期左右的高发阶段,只要采取适当措施,发病的人数和患者的病情就会逐渐下降。出现这种疾病,有了一些病例,并不像人们谣传的那么厉害,中国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世界,不会造成大面积流行,请公众放心。
这场记者招待会的作用并不大,“谣传”更加猛烈。网上有人愤怒地抨击了城市老爷卫生部的说法。一些网友揭露,SARS早于2002年11月就在广东南部一个卫生院爆发,而后向一些地方扩散。台湾和香港,还有越南,以及到过这些地方的外国游客,已经患上了这种疾病。在北京地坛医院等一些著名的医院里,这种病导致了医护人员患病死亡。在非常严峻的形势下,这些政府官员,竟然胆大包天,刻意隐瞒疫情,导致了SARS的大面积扩散。
4月8日,美国《时代》周刊,刊载北京301医院一名军医的署名信,暴露了中国SARS实情,在国际上引起轩然大波。尽管中国的媒体很少有报道,但有关SARS病毒的信息通过手机和网络已经到处传播。
4月20日,中央撤销了卫生部部长和北京市市长的职务,后来在全国撤销了一千多个防控不力的干部。摘掉乌纱帽儿,对于干部来说,是与患上非典差不多的痛苦。各级各部门采取的措施,一个比一个严厉,一场在全国范围内,抗击非典的战争打响了。
在我们唐都市,所有在此期间到过南方的人,都要受到隔离审查,杜思宝当然也在受审查之列。
事隔两个多月,把杜思宝关进了单位特设的隔离室里,接受医学的审查,不能不说是一桩怪事儿。审查的期限定为十天。在这十天中,只要杜思宝没有发烧行为,就可以解除禁闭。医生孙丫丫来电话说,这简直就是瞎胡闹,哪有这样的道理?杜思宝调侃她说,胡闹就胡闹吧,自己又不是犯了政治错误、经济错误和男女关系错误,配合科学,应当无怨无悔。说到男女关系错误时,孙丫丫甜蜜而执拗地说,我想你!杜思宝亲了一下手机说,想就想呗,总比不想好。
在这十天之中,杜思宝失去了人身自由,吃饭撒尿和拉屎都在室内进行,有一种坐牢的感受。诚然,这比坐牢要好受得多,心理上没有负担,肩上没有工作的压力,况且还有书读,有电脑玩。只是没有把网线拉进来,让他多少有点遗憾。老婆范哲和女儿小静实在太想他了,被领导批准,隔着玻璃窗户看他,戴着口罩和他大声小气地说话,泪水止不住地流,比探监人还要难心。
给他送盒饭吃的同事告诉他,就因为他一个人从南方归来,弄得机关里全体同志人人自危,他主管的科室负责人,与他接触得最多,全部采取了隔离措施。自己认为与他接触过的同志,尤其是一个女同志,接受过杜思宝的喷嚏,更加害怕,自己对自己采取了隔离措施和预防措施。让杜思宝可笑地想到,自己的这次“南巡”,发表不了谈话,不可能在全国刮风,却在本单位震动不小。
范哲和孙丫丫,不时地给他来电话。范哲主要是絮絮叨叨地让他吃好睡好,衣服穿好,千万别感冒发烧。要是发烧的话,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种关心和体贴,正应了栾二哥唱的越调戏《铡美案》里,老包那句“知冷知热结发妻”的唱词。
孙丫丫来电话告诉他,他们医院里,已经有了四个疑似病例。其中一个病情最重,已经确诊为非典患者,这个人很可能是个“毒王”。北京有一个“毒王”,传染了一百多号人。所以,市里领导十分重视,唐都市“毒王”家里所有接触过他的亲人,都被组织上安排到他们医院收治观察。传染病科的医护人员炸了窝,不愿意收治他们,说没有床位,况且隔离措施不够条件。医院领导经过紧急研究,在太平间那一带,划出一片特区,称为“疑似病人特护病房”,凡是发烧的病人统统搬移到这里,采取强制隔离措施。
医护人员对到这个特区工作,持退缩的态度。医院党委书记和医生出身的院长,召开了全院人员的战前动员会议,号召党员主治医师带头上,院长第一个主动报名参加。那些护士小妞儿,虽然知道这次进去,有很高的特殊补贴,但仍然不太主动。那个外行的党委书记却说了很内行的话:“你们不要忘了希帕柯拉底誓言,救治病人是医护人员的天职,只要采取了强力防护措施,不会有人丢掉小命的。”就这样,很快组建了一支抗击非典的队伍,大家唱着“血染的风采”,不是为了冲着军功章,不是为了冲着高额补贴,而是一种神圣的职责,被医院同病号一同隔离了起来。
孙丫丫既是共产党员,又是内科主治医师,当然也在其中。孙丫丫对杜思宝幽幽地说,你就是出来了,我也可能长时间见不到你!杜思宝心情竟然猛一宽松,因为周旋在两个女人中间,他确实觉得身心都累。但他仍然调笑孙丫丫说,你整天与那些病人接触,当心通过手机把病毒传给我!孙丫丫说,美的你!我也不想死,更不能叫你死!
杜思宝解除了隔离以后,浑身轻松,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非典给社会带来的巨大变化。
第94节 非典(下)
“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
杜思宝骑着闲了很久的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重大的变化是,街上的行人稀少,没有了以往车水马龙的气象。商店里自然门前冷落,门内萧条。
范哲和小静当然高兴,她们本来要到单位接他,怕他责怪,忍了忍没有去。范哲一边给杜思宝做好吃的,一边给他讲了好多关于非典的事情。
范哲说,我们学校就那么二三百号人,也如临大敌。市面上的消毒药水卖光了,学校自制了“来苏液”,把学生食堂、教室、宿舍和卫生间喷洒得到处都是浓烈的药味儿,叫人恶心。学生们也不再翻墙出去上网了。学校里有一位女教师,她的爱人在大机关工作,有一个孩子在北京读书,打电话说自己发烧,两口子爱子心切,立即不顾各级严格的政策规定,开上车去北京偷偷地把孩子接了回来。这孩子回来后,去了孙丫丫的医院里住上院,诊断为疑似病例。两个单位知道了,把他们夫妇也送进了医院,听说那个大机关要对女教师的丈夫进行纪律处分。
杜思磊也给他哥打来电话说,外国人都因为中国发生疫情,不跟中国做生意了,出口不畅,工厂停业的不少。广东省政府对损失惨重的企业采取了免税措施。他的河南老乡饭店也开不下去了,却没有人给予补偿。现在汽车、火车都没有人坐了,上车的人要测量体温,不发烧的人上了车,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全部是卧铺票。杜思宝告诉堂弟,要多加小心。自己也知道这是多余的话,说了也是一种心情,没有人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孙丫丫时不时地给杜思宝打手机,每次说话的时间很短,显然是工作太忙。杜思宝也担心她处在真正的非典环境里,稍不留神,就可能染上疾病,因此,每次都要反复嘱咐她当心,好好保护自己。
孙丫丫打电话,多属于报告工作的性质。有时说,好多病号被排除了;有时说,现在从来不很关心政治的护士们,那些缺乏理想的丫头片子,竟然要求火线入党。有一次,说的时间最长。她说,小宝哥,今天我们收治一个病人,趁自己办免费治疗手续时偷跑了。据说,他是坐在一辆公交汽车上来看病的,离城里还有七八公里时,突然晕倒了。一个乘客说:“这人八成是非典病人!”一车人惊慌失措,要求司机打开车门,全部逃了个不知下落。司机和乘务员无奈,把他拉到了医院。经过测量体温,有38℃多,还有胸闷咳嗽症状,就把他放进发烧病区观察治疗,没想到这家伙害怕,竟然跑了!
第三天,《唐都日报》报道了这一事件,题目是《动用九百人,追回一个疑似病患者》,详细地叙述了这个患者的逃跑和查找过程。记者写道,经医生认真检查,这个人不过是一个肺结核病病人。
远在马寨的母亲,十分惦记自己的孩子,她让杜思宝的弟弟思暖不断打电话来问候他们一家。
小暖像那次找到偷牛贼时一样,兴奋地告诉他,妈催他来唐都市看他们,他也想来,可就是出门很难。寨子里设了路障,严格地盘查过往行人。当然,凡是走亲戚的,都放行了,摆的路障是个样子。到了乡里,就不行了,出来进去,都要量体温。据说,过县城时,工作人员要对过路人用小手枪一样的家伙,顶着眉头,也是测量体温,叫人很害怕。测量以后,还要在路人的身上,喷一层消毒液,弄得湿淋淋的。到唐都市看你们,真是太麻烦。
杜思宝说,你千万别来,我们居民小区里的每个人,办的都有出入证。而且各个居委会的物业管理人员,只认自己的证件,身份证在这里不起作用。你没有证件,想进来可不容易。
小暖也告诉他,思孝和小安在春节过后,再去广东打工时,非典的风声非常紧张,他们没有在那里停留,跟许多打工的一道,全部回来了。
说起这些,小暖问他哥,你知道周和尚不?杜思宝说,我出来这么多年了,怎么会知道?小暖说,周和尚就是周老九的孙子。杜思宝马上想起了当年在忆苦思甜大会上,那个控诉1960年饿死人的汉子。对小暖说,哦,我记得周老九。
小暖说,周和尚可怜得很哪,他是在北京打工的。前几天,他不顾北京的封锁,偷偷地跑了回来。自己感冒了,有点低烧,怕人家给抓起来,送到小汤山医院里去,一直不敢坐汽车火车,一口气跑了七天,见人就躲,缺吃少喝,蓬头垢面,竟然跑回来了。要进寨子时,被值班人员发现了,知道他是从北京回来的,说啥也不让他进寨子。他一定要进,寨子里的群众纷纷拿着扫帚、扁担出来打他,有人掂着锣,边敲边喊,坚决不叫瘟神进村!他爹妈也哭着喊,孩子,你走吧,再不要回来了!
乡政府的人来了一群,都是戴着口罩和胶手套,要把他拉走去县城医院住院。他哭着说,自己想家,说啥也不肯去。没有办法,那些人把他反绑着手,硬是拉走了,治疗了几天,不过是感冒。治好后,医院里人把他送了回来。这小子现在见了寨子里的人,一个个当成仇人了。
杜思宝听了后,又是没有说啥,轻轻地把电话放下了。他知道,马寨这样做,也不是特例,自己尚且被隔离,有什么好奇怪的?多数村子,在村外搭了帐篷,专门让出门在外的人,回来时先在这里住下来,隔离一段时间。这就是人们对于病魔的态度。人类战胜自然,说说容易,实际上办不到。因为在空气中,你咋能把病毒捉了出来?乡亲们不近人情的做法,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这一段时间里,杜思宝犯了他遇事儿喜欢追根问底儿的毛病,天天都要上网查看关于非典方面的资料。
他看到,医学界正在加紧研究发生这种可怕疾病的原因,为治疗这种疾病加速研制药物。在研制药物方面,很难说有一些制药机关,是科学的态度还是急功近利。“SARS疫苗试剂研制成功”、某市“一天内报批六个抗SARS新药”的新闻此起彼伏。
在非典的发病机理上,也有一番吵吵闹闹的争鸣。WHO认为这是一种严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命名为“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缩写SARS。发病的原因,有的说是“衣原体”,有的说是“支原体”,最后确定为“变异的冠状病毒”。这种病毒的来源说法不一,与 “艾滋病”是非洲的猴子传播的一样,殊途同归,人们把产生SARS病毒的来源,最终把焦点集中在果子狸上。杜思宝想到自己在广州时,差一点吃到了这种野味儿,心中产生了后怕。他突然想到,“没有材料”的国兆,掂着毒药瓶子下河里药鱼,把鱼都药绝迹了。这些行为,都是人类不能同大自然和谐相处才造成的。
他在大学上学时,读过一本英国人怀特写的《塞耳彭自然史》。这是一本妙趣横生的好书,经过了时间的淘洗,光华依旧。这本书诞生至今,已经有二百多年了,它是英国18世纪的一部文学名著。这部著作的最大特点,就是写作的手法奇特,既是文学著作,又是一本博物学著作。讲的是英国有一个地方叫塞耳彭村,是一个美丽的村子,作者以给友人写信的形式,对那个村子的山川形貌、花鸟虫鱼,以及大自然的一丝丝风吹草动,都给予了无比细致的观察和描绘,对上述种种自然界的造化,都有精确的文字记录,还有精美的绘画插图。
杜思宝想,有可能的话,他也要学学怀特,把那些将在人们的生活和记忆中消失或者即将消失的东西写出来,不管它有没有人阅读。多难兴邦,这次同非典的斗争,人们到一定时候,肯定好了疮疤忘了疼。要让他们记住,非典肆虐的原因,跟有人乱吃野生动物,确实大有关系。沙尘暴的产生,完全是因为人类行为在自然界的失当造成的。很多孩子刚生下来就得了白血病,这同环境被污染与破坏,也有着直接的联系。最后,人类破坏大自然的惩罚,都要一点一点地落到我们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些,杜思宝对组织上安排他当环保局的业务副局长,感到非常满意。他想,通过这场抗击非典的斗争,人们对环保的意识有可能强化,自己的工作就有了特别重要的意义。
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不少网友们,编造出来的关于非典方面的笑话。有一则笑话说,曹操被他的大将典韦从九死一生中救了出来,曹孟德感叹说:“非典,吾命休矣!”当时乐不可支,独自一人嘿嘿地笑,范哲怪他说,你发神经呀?
到了6月份,非典终于过去了,人们在庆幸之余,留下了许多社会后遗症。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客运部门的运输量恢复缓慢,旅游景点没有人光顾,导游小姐纷纷改行做其他工作,两种公司全都处于严重亏赔状态。
有一次,范哲问他,楼上李副局长家买的食盐吃不完,没有地方放,要送给咱们一些,这让人不好意思,要,还是不要?杜思宝说,他们家怎么买了那么多食盐?范哲说,还不是非典闹的!他们家买的其他物品也很多,仅板蓝根就有两大箱子,放霉了,全部扔了。别说是草根子,就是冲剂也不行,放得久了,也会失效的。
杜思宝想到,说书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个民族在大灾大难来临的时候,同样会有许多人惊慌失措的。大量采购药品和生活用品的愚蠢举动,都是在特定的形势下,恐慌的表现。人们完全可以持乐观态度。战胜病魔,最终还是要依靠科学。危机与反危机此消彼长,人类总是要在战胜侵害和战胜自我中,不断获得新的生命动力。这一个过程,恐怕永远不会完结。
第95节 机顶盒
就像范哲说的那样,非典过后,一些人抱怨自己遇到的所有倒霉事情,全都说是他妈的非典闹的!公司破产了,是非典闹的;本来能挣好多钱,没有挣到,是非典闹的;就连没有能够结婚,女朋友跑了,或者在心中想象的恋人,没有弄到手,也都是非典闹的。反正非典是个筐,怨天尤人时,什么事情都可以朝里边装。
人们的心理恐慌逐渐消散,经济也在逐步回升。大灾大难过后,完全没有必要总是沉浸在伤痛之中。瘟疫没有能够流行开来,说明从中央到地方,采取的措施是十分得力的。全国十几亿人口,患病人数不上五位数,死亡人数不上四位数。人们无法估计,要是没有这些措施,究竟会发展到何等局面。经过这一场人与自然的抗争,整个民族都是一次心理免疫。以至于后来“禽流感”爆发时,大家没有像在非典时期那样惊慌失措,而是平和应对,顶多到饭店里不吃家禽的肉。中国没有发生过“疯牛病”,猪牛羊肉没有什么可怕的,照吃不误。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又回到了社会上。
在抗击非典的过程中,人们可以依靠电视这种大众传媒手段,足不出户地了解到疫情的发展状况。现在,在我们那里,从城市到乡村,彩电已经普及。电视机已经不再是奢侈品,而是家用电器了。县一级的广播电视局,曾经是最糟糕的单位。一个职能局,不过三二十个工作人员。一个电视差转台,一个广播站,就是全部家当。乡镇的党委书记们,如果提拔不到县级领导岗位上,肯定不愿意去广播电视局当局长,因为职工打架就可以打到他的面前。后来,有了有线电视,就有了收费项目,这单位马上红火起来。经费宽余了,办公楼盖起来,人员大幅度增加,再想当这个局长,领导们就要看谁的能耐大了。
县里有了有线电视以后,乡镇所在地和好一点的行政村,集资办起了有线电视。我们马寨村,就是在刘庆河支书的倡导下,最早办起有线电视的。村里在刘庆河家的房顶上支一口天线大锅,屋里装上信号增强装置,把调制好的信号通过传输线路连接到家家户户。
由于居住分散,传输线扯得远了,信号衰减得厉害,那些远一点的家庭接收到的电视节目,就会出现雪花斑点。这些人闹意见,找刘庆河算账说,我们集资的钱,算他妈的白扔了。
刘庆河专程到县城请来技术人员,好酒好肉地招待人家,让人家解决问题。其实很简单,人家用信号强度测量仪测量以后,在一些倍分线前端,加上了一个信号增强器,这问题就解决了。村里也制定了收费标准,很低,但足够养护费用。这一切,都是小暖在电话里告诉杜思宝的。杜思宝最怕他打来不好消息的电话,对这一号电话还是喜欢听的。
随着有线电视的增多,无线电视处于衰落状态。只保持了两三套节目,时断时续地播放,不能满足群众的要求。乡下的村里纷纷办起了有线电视,无线电视就没有多少人收看了。只有离有线电视装置实在太远的地方,还架有电视天线,不得已才收看为数不多的那么几套节目。
村级的有线电视一般只有十几套节目,乡镇所在地有二十几套节目,县城有线电视可达三十多套。到了市里,节目可达四十多个频道。无线电视那几套节目,基本上没有人收看,估计那些向空中发射的电波,都耗散到太空里去了。
杜思宝两口子,因为女儿小静一进家就打开电视机,成了一个小小电视迷而发愁。孩子进入初中以后,为了不影响她的学习,两口子干脆把电视机装进了箱子里,因噎废食式地彻底把电视打整了。到小静读高中的时候,前两年半,孩子住校,夫妇俩才把电视机重新摆在了客厅里,到了星期天,把电源拔掉,遥控器藏起来,不让小静犯电视瘾。
小静不在家时,两口子看电视,杜思宝喜欢看足球赛,范哲喜欢看肥皂剧,两个人看不到一块儿。杜思宝就去玩电脑,让范哲一个人把电视承包了。到了小静要考大学前的冲刺阶段,范哲在市第七高中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下班以后,到那里去陪着女儿刻苦攻读,这电视又进入了休闲状态。
现在小静考入了一个省里的“三本”学校,上学去了,两口子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在一起没有话说,分别看电视和玩电脑,各自都有事情做,省得产生不必要的摩擦。杜思宝又经常很晚才回家,范哲有时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搭一条毛巾被,在沙发上歪着脖颈流涎水。两个人每天没有十几句的话要说,弄得时间长了,范哲把所有的电视明星的名字和风流韵事儿,记得挺熟,却对他们扮演节目上的人物记混淆,说起来乱七八糟的。
市里的有线电视台,开始向市民推广数字电视的时候,一个机顶盒要六百多元。范哲对杜思宝说,咱们也买一个,听说有五六十套节目,还比较清晰。杜思宝说,算了,这四十多个节目还不够你看吗?范哲也就不再提起。
这以前的节目,从有线电视台传出来的是模拟信号,报纸上经常宣传模拟电视不如数字电视,卖电视机的“家电大世界”,不断加大广告力度,说自己的“绿色环保电视机”,已经接近数字化。杜思宝知道这是胡说八道,欺骗消费者的。果然,有了机顶盒,才标志着电视节目进入了数字化阶段,从高端传入的已经是数字信号。
插下招兵旗,就有吃粮人。在一个机顶盒六七百块钱的时候,那些有钱人就开始赶时髦,购买了机顶盒,手里又多了一把遥控器。
这年头,家家户户的遥控器成堆,电视机有遥控器,空调有遥控器,VCD有遥控器,就连摇头电扇也配有遥控器。如果你家的电视机连接有录像机、VCD,再加上机顶盒,你的手底下就拥有四个遥控设备。往往用了这个用那个,同样手忙脚乱的。遥控器的多寡,仿佛是一个家庭进入现代化程度的标志。
机顶盒的价格一降再降。有线电视网络公司,为了占领市场,采取了更加优惠的手段。有一段时间,他们在报纸上公告市民,在三天以内,每一部电视机,只要交了有线收视费,可以免费领到一个机顶盒。他们设立的几个服务站,马上排起了长龙一般的队伍,人们疯了一样到供应站点,抢领机顶盒。范哲和他们学校里的几个老师,也挤了一身臭汗,领回来了一个。
安装当然是杜思宝的工作。接通以后,范哲在杜思宝的指导下,学会了怎么使用机顶盒上的遥控器。两个遥控器并用,还要转换到AV端子上,才能收看。虽然麻烦,总算实现了自己的心愿。但她发现,除了多了一些频道外,信号的质量并没有改善,甚至会出现“马赛克”块,就抱怨说,原来都宣传数字电视好,净是瞎说的。
杜思宝很内行地告诉她,你的电视机还是那个机器,只会处理模拟信号,本来就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多了几套节目。范哲不相信地说,要是按照你说的,我挤了半天算白挤了?杜思宝说,也不算白挤,网络公司传来的确实是数字信号,只不过通过这个机顶盒,又转换成模拟信号罢了。范哲还是不懂,但很有思辨能力,她说那为啥还要转换成AV?杜思宝以少有的耐心给她解释说,那只是接收的格式不同,格式转换了,信号的模拟性质没有变。说了半天,范哲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不明白了。得出的结论是,这不是坑人嘛,白白又多了一个遥控器。
前几个晚上,范哲为了掌握复杂的遥控装置,不让杜思宝去玩电脑,一同看电视,好教她学习使用遥控器。杜思宝有幸陪着夫人,看了几天电视,连他最喜欢的甲A足球联赛也看了。
按照杜思宝的理解,加上了机顶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数字电视。仍然是那么多的电视台,播出什么你收看什么,用户没有一点主动权。那些形形色色的广告,插播起来,没完没了,惹人讨厌。只有达到了互动状态,观众想看新闻,就看新闻,想看电影就看电影,想看多少集电视连续剧,就看多少集,想在什么地方停留,就在什么地方停留,想把同一个节目的内容,反复观看就反复观看。总之,一切随着收视人的意愿办,并且电视机本身处理的是数字信号,这才真正叫做电视的数字化。
懂得再多也没有用。当时,电视业的发展,也就是处在这么个阶段,这个过渡时期,是不可跨越的。你总不能让人把刚刚买到的新电视机给扔了。如果真的那样,马寨的乡亲们,就不再说日本人把黑白电视机扔在马路上是作孽了,改说城里人把彩色电视机扔掉是作孽了。
网络电视公司的强力促销,并没有实现用户的100%转换。因为收视的费用高出了许多,仍然有人承受不起。他们宁愿少收看几套节目,也不愿意接受每月的收视费,从五六块钱涨到二十多块钱。因此,还有很多的用户没有贪便宜,挤死挤活地转换机顶盒。网络公司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再一次发出通知,要在十月一号,彻底停播模拟信号。到了这一天,没有使上机顶盒的用户,每天收到的电视节目数发生递减,最后终于真的停止播出了,大家无计可施,只得换上了机顶盒。
有线的模拟信号停止播出以后,无线发射台也因为收视率不高停止播出了。市人大代表、政协的委员们,对此十分不满,质询电视台,为什么不再播出无线节目?要知道,处在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的大有人在,这一些社会困难户,全靠无线电视台播出信号,才能有电视看。这样一来,他们再也没有受到教育的机会了。电视台只得继续播出无线电视节目,但是播出的质量很差,频道数目,跟当年马寨村开始有黑白电视时一样少得可怜。
情况不断发生变化。市场只有在竞争中,才能保障消费者的权益。当以有线电话为主业的网通公司和铁通公司,这两家公司插进来时,数字信号的电视节目,向前跨了一大步。这两家公司,过去没有传输电视信号的职能,现在电视节目市场放开了,他们就有了施展的空间。为了避免恶性竞争,他们的操作在悄悄地运行。先从农民那里开始,用户只要有电话线,就可以通过与机顶盒一样的装置,收看电视节目。只是,在即时新闻上,依然被有线电视网络公司把持着,你只能收视昨日的“新闻”。电视机虽然仍然没有更换,在收视习惯上,基本上实现了杜思宝设想的互动要求。
杜思宝毫不犹豫地把网络公司的机顶盒拆掉,换上了网通公司的DVD放大器,又耐心地辅导范哲,学会了又一个遥控器的使用方法。从此,杜思宝忙到深夜归来时,经常看到范哲歪着脖颈,躺在沙发上流涎水。
第96节 绝交
杜思宝经常很晚回家,说穿了,并非全部是因为要招待应酬。个中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孙丫丫知道。范哲当然对此很有意见,有时抱怨,有时讥讽他,全世界只有你忙!他总是振振有词,搞得范哲虽然疑神疑鬼,又无可奈何。
这几年,范哲的“大姨妈”,来得已经不遵循女人的客观规律了。这东西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完全不听使唤。来了以后,断断续续的好久不干净,流量也时大时小。有时,多得让她直不起腰来,把几层护舒宝洇透。有时,又只见到一些黑色的血块子,让自己看着难受。有时,隔了一个多月了,清清爽爽,没有一点征兆。渐渐地,那种让女人感到麻烦又离不开的东西,从此告别了范哲的人生,一去不复返了。
范哲的月经不规律了,身体也不舒服,别人觉得冷的时候,她觉得燥热;别人头上冒汗的时候,她的手脚冰凉。身上的汗也很奇怪,说冒就冒,正在好好地坐着,忽地一阵子,湿透了内衣。出了一身透汗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下班回家,要不是乘电梯,这十五层高楼一定爬不上去。心情焦虑,脾气也变得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总想发火。在单位里,与身边的同事格格不入。回到家里,摔碟子扔碗,火气冲天。特别是对待杜思宝,既总想缠在身边,又朝他生气。
杜思宝同孙丫丫在一起时,讨论过范哲的这种变化。孙丫丫说,嫂子处在更年期,怕是要“干腰了”。在这个非常时期里,你要学会忍耐,好好地对待嫂子。杜思宝说,我惹不起,难道躲不起?孙丫丫说,不是那样说的,我们做女人的,真是受罪,你们发泄完了,只有疲劳,我们却有好多麻烦事情。托生一个女人,倒了八辈子霉。我都想不通,现在为啥有的男人,要做变性手术,变成个女人!我要是个男人多好,我可以比我哥更能和你成为最亲密的朋友。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交往,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了。我有一个打算,等我生了一个孩子之后,说啥也不跟你再亲热了。
杜思宝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胳肢一下她说,你真的这么绝情?孙丫丫正色说,真的,当一个女人的负担太重,我爱你爱得太累了。我们的缘分也许不会断,但我只同你保持兄妹关系。
杜思宝知道,孙丫丫近一个时期,总是只喜欢听他说话,但对他的男性冲动表现不出太多的热情。杜思宝以为她变心了,甚至在有时,得不到孙丫丫的响应和配合,心里感到很乏味,竟然冒出一个念头,还是孔夫子说得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个中华道德标准的创始人,恐怕也有切肤之痛,才发出这种感慨。但他一如既往地热恋着孙丫丫,为她的智慧,为她鲜活的生命,为她对自己曾经有过的慷慨付出,而情深意浓,恨不能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他深深地知道,这对范哲是多么的不公平,但他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恨过自己,又战胜不了自己,仿佛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中,看不到彼岸,随波逐流。
孙丫丫离婚的情况,还是在非典过去以后,才被她哥孙二孬弄清楚的。
那是在发烧病区撤销后,孙丫丫累的得了一场病。要不是除了高烧昏迷,没有出现非典的其他三个体征,简直要把人吓死。得病了,就得住院治疗。孙丫丫不是卖鞋老婆赤脚走,而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更是抗击非典的英模,自然受到了院方的特别护理。
住院期间,杜思宝和范哲一道去看过她一次,后来自己经常去看她。孙二孬和马玉花是亲人,时刻守候在她的身旁。最疼爱她的哥哥,几天没有见到她那个当副县长的丈夫来过,非常生气,守着妹妹骂那个人的亲娘。孙丫丫以为自己恐怕要告别人世,心灰意冷地告诉她哥嫂,没有必要骂他了,我们早已离婚了。
孙二孬大为震惊,责问重病的妹妹,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妹妹说,不告诉你们,我只是想过一段平静的日子,我对那段婚姻实在厌烦透了。她嫂子说,这怎么行?一个女人没有了丈夫,就等于没有了天!孙丫丫说,你那是老皇历了,现如今,单身贵族是最好过的日子。马玉花说,我并不陈旧,也不像你这样开放!孙丫丫说,你们别为我操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要是好不了,最不遗憾的就是离婚。要是好了,我打算运用医学的手段,生一个孩子,建一个单亲家庭,可能比伺候一个大老爷们,更舒心一些。
孙二孬知道,这个妹妹从小就有主见,知道劝不醒她,眼下她还在病中,就没有多说,一切等她好了再说不迟。
孙二孬心里如同明镜一样,杜思宝对孙丫丫已经离婚的消息,肯定知道得比他早。他并没有责怪这个从小到现在亲密无间的朋友,但从此对杜思宝冷淡了许多,再也不拉他洗头洗脚洗桑拿按摩了。杜思宝也觉得很对不起孙二孬,又想不通到底怎么算对不起他。
孙丫丫病好以后,体质恢复得很缓慢,单位领导就叫她在家里休息一段。医院里从领导到同志,都知道了孙丫丫是个单身女人,不是县长太太了,以往那种虚假的热情降温了许多。
在这一段时间里,杜思宝感到揪心的痛苦。有一本书上说,人,什么都可以动,就是不能动感情。动了真感情,就会没法收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连自己怎么跌入情网之中,都忘记了,只觉得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天缘机巧,躲都躲不过去。回到家里,感到范哲更加可爱可怜了,在心底深处,依然对孙丫丫难以释怀。
他抽空就去看丫丫,看到她脸庞恢复了血色,渐渐地丰满起来,心里由衷地高兴。但他每次去的时候,不是孙二孬夫妇在场,就是马玉花一个人在场,很难拥吻这个红颜知己,说一些在肚子里沤烂了,又起死回生,旧词忘记了,新词又生出来了,反复经过锤炼的情话。连用眼睛同丫丫交流都不敢。孙丫丫也对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叫他小宝哥,这一点她哥哥嫂子都是认同的。四个人就像亲兄妹一样,没有超越常规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