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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怪味沧桑》作者:郝树声

_4 郝树声 (现代)
  要是不种地,
  吃个狗娃蛋。
  当元叔在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中,挤到办公桌前,终于给两个孩子买到商品粮户口时,是流着眼泪挤出人群的。他没有料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花这两万多块钱实在冤枉。不要说这两个孩子在以后都考上了大学,最小的男孩后来还读了博士,就是按照县里安排,让这一批农转非人员去的企业,基本上没有人能够上岗。因为这些企业,有的破产,有的改制,有的消失,原有的工人们下岗失业,形成过一拨又一拨的上访浪潮。
第67节 下岗
  现在似乎应该说一说当年那几个招工到县城的人的情况了。
  就在元叔他们为子女买户口以后不久,曾狗留带着烟酒到刘庆河支书家里,让刘庆河感到非常奇怪。
  刘庆河问:“狗留,你何时回来的?”
  曾狗留说:“庆河叔,我回来好长一段时间了,一直不好意思见你,想来想去,还是得来找你,央你给我办件事儿。”
  刘庆河说:“有啥事儿,你说吧,你们当工人的,回来一趟不容易,只要是能够帮忙的,尽管给叔说,叔尽力给你办。”
  曾狗留吞吞吐吐地说:“啥 工人不工人,我不想当工人了,想回来种地。请您给俺村民组说说,看能不能给我分点地?”
  刘庆河这才明白曾狗留的来意,差一点笑出声来:“现在有人到县城买户口,就是为了当工人,吃商品粮,哪有你这当工人的想回来当农民的?”
  曾狗留说:“我干活儿的那个砖瓦窑场已经破产了,厂子卖给了城关镇的一个乡镇企业。人家村里的群众到厂里干活,我们原来的工人一个不用了。我都下岗好几个月了。想一想,实在没脸见人,一直在家里躲着。”
  刘庆河说:“你是商品粮户口,不在村里的户口册子上,按照政策,是不可能给你分地的。”
  曾狗留有点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庆河叔,你给我找个头儿,我情愿把户口卖了。这工人再当下去,我连饭都吃不上了。”
  刘庆河说:“这真是奇了怪了,有人要买户口,有人要卖户口。这样吧,我给你们组长说说,总不能让你没有饭吃。”
  原来刘继贵和刘庆堂在丝钉厂当工人,比他好一些,早早地娶到了老婆。这曾狗留却没有这份福气,他自从当上离县城十来里地的砖瓦窑场的亦工亦农工人以后,村里人不知啥情况,以为他混得不错。究竟怎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每天不过是跟泥巴打交道,出的是牛力,干的是脏活和重活,一点也不如在家里种地。
  曾狗留他姐曾巧兰嫁人后,与刘庆典断了来往,但一直对娘家这唯一的弟弟操心。曾狗留长得比较丑,在家里当农民时候,根本没人提亲,眼看要打一辈子光棍。幸亏当上了工人,才开始有人给他说媒。这些闺女们听说他是个当工人的,非常高兴,一说就成。但到他干活的厂里一看,就把彩礼退了回来。因为那个厂除了切坯用的是机器,砖瓦窑是一座十四开门的轮窑外,其他的与村里的窑场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摆坯子,装窑,大烟大火地烧砖瓦,只不过不用水阴窑,烧出来的都是红砖、红机瓦。几十亩地几年下来,吃成了一个大坑,没有这些工人在那里死做活,不会产生这种改天换地的效果。这样的工人不当也罢,嫁给这样的人实在窝囊。
  后来,他姐亲自张罗,在她婆子家那个村,终于给他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让刘继贵和刘庆堂都感到意外。其实,他姐姐心里很清楚,这姑娘之所以能够嫁给曾狗留,是因为在家里已经怀过孕,打了胎,没有法混下去了,又冲着曾狗留吃的商品粮、每月有工资,心一横才嫁给他的。
  厂里见曾狗留娶了这么好的老婆,许多工人羡慕地说:“真是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子娶仙女。”别的工人家里有老婆,都没有到厂里来,只有曾狗留的未婚妻,给曾狗留提出的条件,就是要到厂里住。厂里知道曾狗留娶个老婆不容易,对曾狗留特别优待,专门让他们用切坏的土坯,贴着大宿舍盖了一间小房子,还把他老婆安排到食堂做饭。有人见了曾狗留的住处后,讥笑说:“这真是卖鞋老婆赤脚走,做砖瓦的住土坯房。”
  刚结婚的时候,曾狗留尽管每天累得要死,还要在这女人身上折腾半夜,渐渐地没有了那份努力。到了夜里,丢下饭碗,手脸也不洗就要困觉,一睡下立即扯呼噜放屁,让这女人难以忍受。这女人本来就是水性杨花,也可能从嫁给曾狗留那一天起,就没有打算跟他过长日子,只把他当做跳板。没有多久,就偷偷地和管伙的小伙子好上了,二人没有少干偷偷摸摸的好事儿。这女人开始吵吵闹闹要和曾狗留离婚,曾狗留不胜其烦,听说是那个管伙的与他老婆好了,要与人家拼命,那人赶快调离到了其他厂里,并且真的和自己的老婆离了婚。曾狗留的老婆整天寻死觅活的,不让曾狗留沾身子,惹得曾狗留一头火星子,痛打了那个女人一顿,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曾狗留一直单身。
  十几年来,厂里接连换了几任厂长,每个厂长都在县城里盖了独家小楼后调走了。因为这个厂不是县里的利税大户,县经委的领导很少关注这个地方,厂里的财务管理越来越混乱。到了后来,连工人工资都发不下来了。工人们到县里闹了起来,这才引起经委领导的注意,派出工作组到厂里清理财务。不清理不知道,一清理吓一跳,厂子早已资不抵债了。县里正在对工业企业“砸三铁”,银行也不对这个破烂厂投入资金。于是,他们把这个厂当做试点,首先砸掉了。工人们当然不依不饶,反复上访,最终县里同意进行破产改革,拍卖给了城关镇的一个乡镇企业。拍卖所得,并没有多少钱,倒是优先给工人们补发了工资,但大家从此失去了工作岗位。这些工人只有力气,没有技术,其他企业根本不能安置他们,县里只好委婉地让这一批工人回去待业。
  曾狗留回到家里,没有脸面见人。他妈已经过世了,他就在屋里同他年迈的父亲怄气。说出去的话冲倒墙。他爹说:“狗留啊,你去挑一担水吧。”他说:“我不挑。”他爹说:“你在家怄气,也不能让我们干死吧。”他说:“我就是挑水浇屎壳郎,也不给你吃。”他爹说:“当了两天工人就不是你了,这么不孝顺!不要忘了,你总是我和你妈生的养的!”他回敬他爹说:“生的养的又怎么啦,你们日×啦,美啦。”把他爹气得要死。还是他姐曾巧兰回娘家,知道他心里烦,怪了他,又安慰了他,出了一个主意,干脆回来种地吧,这话说到了曾狗留的心坎上,这才不再同父亲生气。可这时支书已经换成了刘庆河,曾巧兰与刘庆河没有交情,就备了礼,让曾狗留亲自去找支部书记要地种。
  再说刘继贵和刘庆堂,比起曾狗留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所在的丝钉厂,生产也一直不景气,开的工资菲薄。两家人的生活入不敷出,过得紧巴巴的。
  那时候,县城流传“三大怪”,说是“水泥路泥巴盖,吃得起面吃不起菜,女孩脖里缠腰带”。这“三大怪”的意思是,主街道修的是水泥路面,上边蒙上了一层黄泥巴,下雨时泥搅水,干天尘土飞扬。县里领导就是下决心治理县城脏乱差,才横下一条心卖户口筹措资金的。濒临下岗失业的工人,那点可怜的工资收入,只够买面吃,蔬菜的价格很高,他们到菜市场捡菜叶子吃。第三怪有点可笑,不知从哪里流行到我们县里一种时装,女孩们的领子上安装上了一条布带子,好像是过去我们那里的群众穿大裆裤子时,束的布腰带,现在吊在了姑娘们的脖子里,飘飘洒洒的很好看。
  曾狗留下岗不久,丝钉厂也倒闭了。刘继贵下岗后,买了一辆三轮车,每天骑着,到汽车站做拉人的生意,收入反而比工资高一些。刘庆堂则做小本买卖,磨起了豆腐。我们马寨人做出的豆腐好,是出了名的。刘庆堂摆在县城东关的豆腐摊儿,没有几个月,成了“门头生意”,他根据小时候在家吃热豆腐的经历,专门开辟了热豆腐这一项目,成了名牌,很受欢迎,竟然比卖豆腐还能够更多地赢利。
  张灵玉因为嫁了一个机关的小股长,在棉纺厂干了不到三年,她丈夫把她调到了商业系统。现在商业系统也不景气了,生意越做越差劲儿。上级提倡“包”字进城,一包就灵,张灵玉自己承包了一个副食门店,生意做得很红火。就在这些工人们下岗失业的那几年,正是做生意最赚钱的几年,有点经济头脑的人,做生意只要起步早,都发了家,有知识的人气愤地说:“现在脑体倒挂了,卖茶叶蛋的胜过做导弹的,拿剃头刀的胜过拿手术刀的。”做生意的人沾沾自喜,他们说:“摆个纸烟摊儿,胜过当县官儿,全家做生意,抵个总书记。”所以,在这种形势下,张灵玉虽然不当工人了,反而赚了不少钱。
  曾狗留由于没有经营的资本和头脑,才不得不回家要地种。刘庆河给三组组长打了招呼以后,组长召开了群众会,说是讨论一下,给曾狗留匀出一点地种。一开始,三组的群众纷纷表态说:“本来咱山里人多地少,哪有地匀出给工人老大哥种?”大家都不同意。见这个要求难以通过,曾狗留他爹急得要给乡亲们下跪,大家才同意匀给他二亩地来。有了地后,曾狗留他姐又给他找了一个小寡妇,组织了一个小家庭。他姐为了扶植他,还送给了他一个牛犊。这个牛犊没有喂多久,曾狗留一时疏忽大意,让贼人在夜里把墙剜了个窟窿,给牵跑了。
第68节 盗抢
  狼叔的大儿子刘继华当上乡派出所所长以后,工作勤奋卖力,手下的几个干警,还有招聘的几个合同警,被他整天训得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对他很有意见。
  在刘继华的潜意识里,永远忘不了我们寨子里的红卫兵那次揪斗他父亲,大喊“打倒人民公贼”口号的那一幕。打那以后,他竟然和大多数人一样,非常痛恨偷盗行为。“公贼”的儿子,后来居然当上了派出所所长,这个变迁本身就具有滑稽意味儿,说浅了,是世事无常,说深了,也算是沧桑巨变。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自从刘继华考入省警校以后,狼叔一举改掉了偷偷摸摸的坏习惯,只保留了爱“咬槽”的毛病。
  尽管刘继华工作抓得紧,他所在的乡治安案事件仍然有增无减,每天都有一些破不了的新案件,新案件多了,积成了老案件,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乡里的事情治理不好,个人的脾气也不好,跟同志们相处不很融洽,跟乡领导的关系处理得也不够融洽。乡领导不仅埋怨他,还到县公安局告他的状。公安局领导在一次人事调整的时候,趁机把他调到了另一个乡镇。在新的工作环境中,他学得乖了一些,分外注重处理好与地方领导的关系,尽管治安案件仍然多,仍然破不了多少案,公安局的领导反而表扬他有了很大进步。
  高楼乡的社会治安状况也不断恶化。就以我们寨子为例,丢东西的事件几乎天天都有发生。孙二孬开金矿挣到很多钱,雇用了两个保镖,是很聪明的举动。刘臭蛋兴兴衰衰,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贼人倒是并不多光顾他。元叔在寨子里有声望,可能小偷也敬他三分,他的小杂货铺从来没有听说丢过东西。其他那么多庄户人家,就没有他们太平,经常丢东西,丢得最多的是大牲口。
  杜思宝在外边当干部,两口子都在工作岗位上,一年内回老家只有寥寥几次。但每一次回去,他都会听到不少糟心的事情。
  有一次他回去,见了父母以后,顺便到他弟弟杜思暖家里看看。
  小暖正在喂牛,喂的是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小暖两口子很勤劳,小日子过得不错,盖了四间平房,又盖了东屋两间瓦房。这两间瓦房,本来应当用来喂牛最合适,却当了灶火,灶火的门前还打了一口压水井,种了一棵香椿树,院子里垒了花池子,种了北方少见的芭蕉树,还有一棵春夏秋三季常开红花的美人蕉,收拾得井井有条。四间平房的西头那一间隔开,是盛粮食的仓库,其余三间房子相通,东头的一间竟然垒了一个牛槽,堆了一大堆麦草,乱七八糟的,用来喂牛。
  杜思宝进了杜思暖的堂屋,屋子里充满了牛粪味道,让杜思宝觉得既不习惯,又很奇怪。他问小暖:“你这是咋搞的,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却把牛喂在正当屋子里?”
  小暖叹口气说:“怕偷呗。”
  杜思宝说:“难道这么厉害?”
  小暖说:“岂止是厉害,我这牛白天等于给贼养着,晚上说不定就是人家的。到明天,说不定已经上了牛肉锅啦。”
  杜思宝说:“你的粮食为啥不怕偷?”
  小暖说:“这年头,谁还偷粮食?那东西如果偷了,还得扛着,换不了几个钱。偷牛才又省事儿又换钱。”
  接下来,小暖给他讲了几个听起来有点惊心动魄的偷牛案例。
  小暖告诉他,这一年多来,寨子里丢的牛不下二十头。现在种地,差不多的农户都有小拖拉机了,基本上不用牛了,喂牛主要是用来卖钱。我们马寨处在我们县与邻县的接合部,邻县乡镇有一条街,成立了好几个个体屠宰加工厂,每天都要杀许多的牛。屠宰专业户们,先往牛肚子里打高压水,然后宰掉分割成“注水肉”,销往各个大城市的宾馆酒店。这几个肉食加工厂的规模越来越大,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牛肉生产基地。有了这个基地,给偷牛的盗贼带来了很大方便,他们和宰杀肉牛的专业户勾起手来,形成了偷宰运一条龙。去年夏天,杜思暖两口子到地里干活,回家后发现,养了一年的那头牤牛,大白天被贼人牵跑了。
  没有多久,曾狗留家又被小偷剜了窟窿,偷走了他姐送给他的那头牛。
  最可笑的是,贵亭叔的大儿子刘春生两口子晚上在院里睡觉,把牛拴在床腿上还不放心,刘春生干脆把牛拴在自己的脚脖子上,对他老婆说:“日他妈,要是还让贼偷走,我就把自己的鸡巴割了喂狗!”也不知是小偷们跟他上劲儿,也不知他以为这么做实在保险,他们两口子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儿,非常劳累,睡得如同死了过去一般,等他们醒来,拴牛的半截绳子,倒是牢牢地拴在刘春生的脚脖子上,另外半截绳子和牛一起不知了去向。
  杜思宝说:“偷牛这么厉害,你们就没有去派出所报案?”
  杜思暖说:“报案又能怎么样?瞎报,一点也不解决问题。报了案不去找,算丢了一头牛,如果再下工夫去找,找不回来等于丢了一头半牛。现在山里的狼虫虎豹少了,都托生成了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住在寨子里边还好一些,住在寨子外边的人家根本不敢喂牛了,喂也等于白喂。偷牛的根本不用偷,而是明抢。有一天夜里,寨外胡顺昌家的两口子睡得正香,冰凉的刀子放在了胡顺昌的脖子上,一个贼说:‘老表,弟兄们没钱花了,把你的牛牵走卖了,弄几个零钱花花。你别动,你要动,我们杀了你全家!’胡顺昌两口子吓得哆哆嗦嗦的,哪里还敢动一动?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牛牵走了。你要是去报案,派出所就把案情记下来,说早晚破了案,再解决你的问题,从此就石沉大海了。现在,丢牛的人家越来越多,丢了就让娘儿们大哭一场,没有人肯去报案,报案等于没事找事,瞎耽误工夫。”
  这些情况,给杜思宝的触动很深。他看到,这些年来,一部分乡亲们确实富了,与许多乡亲拉大了差距。一些人过上了富裕的日子,一些人就眼红起来。过去的小偷小摸纯粹是为了吃的,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些人是为了钱财。这难道真的像自己在市委党校学习时,党校老师们讲的那样,这是在经济发展到某个阶段,一定要发生的副作用?这难道真的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历史阶段?他想起了寨子里的信主人过去常说的,金钱是万恶之源,也许正让他们说中了。在金钱面前,他的乡亲们表现出来的私欲和贪婪,疯狂攫取的途径和手段,把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充分地暴露了出来。
  杜思宝转念又想,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中央反腐倡廉抓得很紧,学生们冲着腐败现象闹起了大事。可见,无论官员和平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贪心方面,收受贿赂与疯狂盗抢行为没有什么两样。
  等他回到工作岗位上,有一天,弟弟杜思暖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杜思暖兴奋地告诉他,那一批偷牛的贼人抓住了,其中我们寨子里就有五个同伙。这几个人整天游手好闲,没有干什么活儿,没有经营什么项目,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总是比别人强,早就让乡亲们起了疑心。这几个年轻人,平时在村里横得厉害,没有人敢招惹他们。一天夜里,派出所突然包围了这几家,逮捕了他们几个。只有那个整天文绉绉的,一点也不像盗贼样子的胡万有,不知谁走漏了消息,还是他比较警觉,闻到了风声,等干警们到他家时,这家伙已经跑掉,让干警们扑了个空。
  后来,杜思宝知道,就是这个胡万有,到底没有跑出公安局的手心,在广东作案时,被人家警方抓住了,但他没有供认在家时的劣迹。坐了几个月的监牢,结识了一个下狱的贪官朋友。出狱后,因祸得福,竟然在南方发迹了,成了一个大老板,回到家里非常风光。这是后话,以后有专门交代。
  杜思宝问弟弟:“案子破了,你的损失追回来没有?”
  杜思暖沮丧地告诉哥哥:“追个 ,这几个人已经把钱花光了,都判刑劳改,我们不过是落了个瞎喜欢。”
  杜思宝啥也没有说,就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第69节 “丙豪小学”
  贵亭叔的孙女刘小芬嫁到高楼街,婆子家与孙转家很近,只隔了两处院子。这老少两个马寨出门在外的闺女,按在寨子里的老亲旧眷关系,刘小芬该叫孙转为表姑奶,但她们却很少来往。
  刘小芬嫁过去一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她公公是一个退休老教师,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年轻时教书的时候,经常读的前苏联小说《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就给这个小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沈卓娅,自己觉得挺文气的,刘小芬心里不太喜欢。可这是爷爷起的名字,没有办法,只得“小娅,小娅”地叫下去了。
  刘小芬不肯到孙转家走动,是因为孙转的出身不好;不高兴让女儿叫小娅,是因为小娅的“娅”字与孙丫丫的“丫”字同音,她从小在贵亭婶的调教下,瞧不起破鞋胡荣花的女儿孙丫丫。后来人家孙丫丫大学毕业当上了大医院的医生,她就开始喜欢了“小娅”这个名字。等孙丙豪第一次回归故乡时,她到孙转家去看热闹,孙转向大哥介绍了这个表侄孙女,孙丙豪出手大方地送给了她一块电子表、几双尼龙丝光袜,她从此经常到表姑奶家走动起来。
  就在乡派出所抓住那几个偷牛贼后的第三年,孙丙豪老人又一次回归故乡。
  孙丙豪这一次回来,心潮的起伏不大,比不上第一次那么激动。因为那是一次破冰之旅,在他的心目中,大陆是神往的故乡。这次回来前,他最小的儿子孙松涛已经在中山大学毕业,服了台湾的所有男青年必须要服的三年兵役。退伍后,离开台湾,带了一笔通过加拿大华人朋友秦广远先生转出的资金,到广东的深圳市龙岗区那个地方,办了一个胶带厂。在台湾的大陆人,深感那里的政治形势风雨飘摇,纷纷抽出资金,向国外或大陆发展。尤其是到大陆来的,比在国外赚钱容易。因为大陆的劳力价格便宜,降低了成本,孙松涛的这个胶带厂办得很红火。通过孙松涛的了解和理解,海峡两岸的人,除了某些词汇不一样外,思维方式、行为方式都是一样的,社会政治制度不同,一点也不影响人和经济的交流互动。
  孙丙豪老人从台湾飞到香港之后,先乘坐火车,到小儿子的厂里看了看,又带上夫人,到张家界、长江三峡看了风光,才辗转回到了老家。
  孙丙豪回来后,就住在妹妹孙转的家里。曹部长已经退二线了,县里新换了几任统战部部长。这么多年来,回乡探亲的台湾老兵很多,县里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隆重地接待。新统战部部长来看了他一下,见他没有什么大事,友好地告辞了。曹部长到底和孙丙豪是老朋友了,专程来看望了孙丙豪,让孙丙豪很感动,决定拿出钱来,为乡亲们办一件大事。
  孙丙豪一口气住了一个多月,这次寨子里接待孙丙豪的是支书刘庆河。孙丙豪给村里投资了十万块钱,让刘庆河把马寨小学好好地修缮一下。刘庆河得了这十万块钱,让孙丙豪的堂叔孙乃社做监工,把马寨小学彻底改变了面貌。刘庆河为了纪念孙丙豪这一仁义之举,当然也为了讨好孙丙豪,希望他继续为家乡建设做贡献,经过层层请示,把马寨学校改名为“丙豪小学”。果然,在“丙豪小学” 落成剪彩时,孙丙豪看到自己的名字成了学校的名称,一高兴,又给了学校两万块钱,捐助上不起学的学生。
  除了这些,孙丙豪痛感家乡的交通太落后,另拿出六万元,让刘庆河在通往高楼街的南河道上,修了一座漫水桥。这座漫水桥,在上次集资修路时,已经修过,却修得过于偷工减料,不到两年,就被洪水冲毁了。这次属于重修,就好像在原来的牙床上,重新镶一颗牙一样。
  对孙丙豪所做的这一切,刘庆河代表乡亲们表示的诚挚感谢,孙丙豪都接受了。但在私下里,孙丙豪对刘庆河说:“按说我们不能说先人们的短处,我父亲在一生中确实对乡亲们做了不少错事儿,你们不要感激我,就算我替你表伯将功补过吧。”刘庆河觉得这孙丙豪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镇压他的地主老财父亲孙乃器,是在改朝换代的历史条件下发生的,没有跟我们共产党记仇,相当开明,心里想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样。所以对孙丙豪更敬重,言听计从,孙丙豪愿意在家里做什么,都尽心尽力地给予了帮助。
  孙丙豪在捐资助学的同时,搞了修坟祭祖活动。他为孙乃器和他妈妈立了一块墓碑,碑文起草得很谨慎,只注明了父母的生卒年月,没有用一句溢美之词。他父母的坟墓埋在一座小山包的阳面上,山的下边是我们马寨的北河,北河的南岸不远,就是我们寨子的东北角。
  孙丙豪对刘庆河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村里在寨子的东北角,给他协调一块空地,让他在这里盖一个戏台子。他说,我清楚地记得,我母亲生前好看戏,我要盖一座戏楼,正对着母亲的坟墓。盖好后,我出钱在这里唱三天大戏,祭奠我母亲在天的灵魂。以后就交给你们使用,寨子里组织演戏的时候,我想我妈九泉下的灵魂,一定会非常高兴,她老人家只要坐在她的坟前,就可以看到戏了。
  对于这个稀奇古怪的要求,刘庆河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马上帮助孙丙豪选了最好的一块地。这块地前边有空场儿,场地的后边有一条大路,路后是河坡,开阔得很。刘庆河又亲自在建校的施工队伍中,挑选了最好的师傅调剂过来,很快建起了一座两层建筑。
  这个戏楼的建筑结构并不复杂。一楼的前边是个空屋,后边是演员们的更衣、化妆间,从这一间的楼梯上去,是戏楼上演员们的台后活动室,可以用来摆放刀枪剑戟等杂里咕咚的道具。前边当然就是演出区了,面积相当大,在小戏台上演惯的演员们,到了这个戏台上,猛然觉得活动区域异常宽阔,打十八筋斗也不会掉下去。演出棚的两个角门儿,右边的上方写了“出将”,左边的上方写了“入相”,两个角门儿的前边分别是锣鼓家什儿和弦乐队。它们的前边又分别砌了两堵墙,可以遮掩锣鼓队和乐队。这两堵墙上写了两句对联:
  叹古往今来春夏秋冬帝王将相变幻无常
  息前赴后继日月星辰才子佳人离合定时
  横批是:
  鼓盆而歌
  这副对联是孙丙豪亲自起草并撰写的,没有人再考察它有无什么政治含义,只觉得对仗工稳,颇有大气。
  三天大戏是请县豫剧团来演的,布景、灯光、道具、中西结合的乐队,都绝对是我们山里人没有见过的。所有的演职人员即使不上妆,与我们老百姓站在一起,你会不费力气就能分辨出来。演员们曾经到北京搞过文艺汇演,到广州搞过赚钱的义演,所以,演员们都是吃过“大盘子荆芥”的人。他们到我们这个深山小地方来,觉得这个舞台相当寒碜。但现在的演出市场很不景气,况且孙丙豪拿出的演出费用,是在其他处所没有的。
  这样高档次的剧团,在我们这一带演出,尚属首次。一天两场戏,方圆几十里的人全都赶来了。舞台下边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带动了油馍锅、包子棚,卖甘蔗的,吹糖人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比当年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的那一次聚会,声势浩大得多。捧场的人这么踊跃,让演员们感到精神振奋。所以演员们很能够随遇而安,迁就自己,在演出时非常卖力。
  县剧团到来后,栾二哥专程赶回来,俨然是一个内行的帮忙人,每天忙前忙后,让剧团的演员们觉得他非常碍事儿。面对他的热情,谁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后来他们到别处演出的时候,没有了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倒觉得缺了些什么。
  在演出的过程中,台湾老兵孙丙豪是最忠实的观众。村干部们陪同他,坐在戏台子下的前排,看完了每一场戏。孙丙豪一边看戏,一边产生无尽的感慨。真的是 “剧场小天地,天地大剧场”,一个人的一生,就好像在舞台上演出一样,悲欢离合,变幻无常。自己过去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两次回归故乡,了却一生的夙愿。
  孙丙豪做完了这一切,在离开家乡的时候,有着一种无比的满足感。他的思乡病早就不害了,连最初想把自己的骨灰送回来的念头,也一下子淡化了许多。
  孙丙豪老人把戏楼交给了村里,刘庆河原打算当做村部,至少开辟成村文化站。孙乃社站出来,提出了质疑。他说,这是孙丙豪投资的,应当属于私人财产。刘庆河说,这是孙丙豪亲自交给他的。孙乃社说,你拿出字据让我看看。刘庆河当然没有什么字据,况且孙乃社毕竟是孙丙豪的堂叔,刘庆河不想得罪他,免得得罪了村里的财神爷孙丙豪,就与孙乃社达成协议,把戏楼转交给孙乃社管理。双方达成口头协议,戏楼是孙丙豪盖的,但地皮是国家的,村里如果应付上级精神文明建设检查验收时,这座戏楼,仍然作为村里的经济建设项目,孙乃社对此没有异议。孙乃社老两口搬了进去,开了一个茶社,既方便了过往行人,每天多多少少还有一些进项。到了春夏之交,孙乃社让儿子种了菜瓜、甜瓜和西瓜,后来又引进新的品种,种了白兰瓜、塑料大棚黄瓜,一年四季都有瓜果销售,不知不觉赚了不少钱。
  孙丙豪在家期间,有一些人听说他的小儿子在广东办厂,就找到他,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打工。孙丙豪说,我老了,管不了这么多闲事儿,给你们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你们自己可以去找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尽力给你们安排。
  在央求孙丙豪带动子女的这些人中,就有贵亭叔的孙女刘小芬,她的女儿小娅不好好上学,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小娅的父亲整天跟街上的痞烂杆子胡混,小娅自己则和街上的一群小痞烂杆子胡混,一个个好吃懒做,爷儿俩把刘小芬气得要死,也没有办法。听说孙丙豪要走了,特地备了厚礼,央孙转对孙丙豪说,让小娅的表姥太爷把小娅带走。由于她死缠活缠,孙丙豪终于吐口同意把小娅带去,刘小芬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楼乡已经建设了一座电视发射塔,孙丙豪给另外两个妹妹留了钱,对孙转,除了留下钱外,还给他们买了一台日立牌大彩电,着实让孙转一家一下子进入了小康水平。
  孙丙豪的这些作为,被人们当做美谈,在全高楼乡广泛传颂的时候,小毛贼胡万有比他的名气更大,成了大款,做出了比孙丙豪轰动更大的事情。
第70节 发迹
  胡万有的发迹具有传奇色彩。
  当他在广东作案时,被当地警方抓了起来,押在一个看守所里。同牢的难友,是广州市某区的经委主任。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了当官的和老百姓的区别,过了一段时间,谈得相当投机,竟成了朋友。
  胡万有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高中没有毕业时,在学校里就喜欢写写画画,还往报社投稿,练就了比较扎实的文学功底,可惜他的这些才能,对于考大学毫无帮助,英语和数学严重拉了他的成绩,复习了两年也没有能够考上大学。回到家里务农后,娶了一个媳妇,眼看前途无望,看看别人的日子过得好,经常哀叹社会和命运对他的不公平。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他的盗贼哥儿们拉他当上了盗贼。上了贼船下船难,在他们的团伙中,他有“军师”的美称,经他筹划的几个案件,屡屡得手。正当他们准备越干越大的时候,东窗事发,胡万有流窜到了广东。到了广东,也不是随地可以捡到钞票,没有办法,只得重操旧业,不料东窗事发,又被广东的警察捉着,丢进了看守所。
  他在看守所度日如年的时候,知道了那个同牢难友,竟是一个当过官的人。虽然落架凤凰不如鸡,胡万有依然对那个人非常恭敬,像一个勤务兵伺候那个人,让那个人在监狱里,感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两个人逐渐熟络起来以后,同牢的朋友对他说,你有文化,又很聪明,做小毛贼未免屈才。他向这个人请教出去以后干什么,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那人也说不上来。但经委主任充分信任他以后,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还有一笔款子,目前无法弄出来。眼下看来,自己很难很快出去,你胡万有说不定马上可以出去。请你出去后,帮我把这个事情办好,再去找某某,这个人我对他有恩,他一定会给你很大的帮助。
  俗话说,盗亦有道。胡万有出狱后,真的很讲义气,信守诺言,帮助经委主任办好了那件事儿。经委主任的儿子,带他去见了某某。某某的确神通广大,二话没说,就给胡万有办好了出境手续,把他安排到香港一个建筑工地打工。香港那边的工人工资比在内地高十几倍,胡万有很快尝到了甜头。但他并不满足,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向工头提出了一个好建议,建设的进度和管理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工头受到上司的表扬之后,很赏识他,让他在工地做起了写写画画的事情。他把在内地学会的宣传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终于被香港的一家小报社看中,招他到小报社的写字楼上班,做了一名“狗仔队”的记者。他知道这份工作得之不易,非常敬业,没有多久,就以出色的表现,受到报社总编的重用。由于他单身一人在香港做事儿,没有资本和胆量在香港鬼混,报社总编也是一个恬淡之人,经常带他到一些酒家喝早茶。
  南方人都是夜猫子,一般到了上午时间,没有正经营生,起得早的人就到酒店里喝早茶。他们或一群人,或单个人,沏上一壶乌龙茶,挑几个小点心,悠闲地享受时光,把时间拉得很长。有一次,他们二人到一家高档酒店喝早茶的时候,他浓重的内地口音,吸引了旁边的一个老者,那个老者不动声色地听了他们的高谈阔论。就在他和报社总编快要离去的时候,这个老者走到他的身后好像无意地捅了他一下。胡万有福至心灵,起身追逐老者去了洗手间,老者给了他一个名片,让他有时间按照上面的电话和地址见一面。说完,那个老者就走了。
  从洗手间出来,他什么也没有对报社总编说。抽空儿,他去见了那个老者,老者详细地询问了他的来龙去脉,他一五一十地对老者说明了自己经朋友介绍来到香港的经过。当然,他隐瞒了曾经做过小毛贼的历史。老者说,我打算在内地投资,很想找一个内地人做经纪人,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屈就?胡万有说,不是自己不领老先生的情,只因为自己在报社得到了器重,士为知己者死,现在马上答复先生,是一种背信弃义的行为,自己要这样做,怎么能够站得住脚?老者对胡万有的忠义行为大加赞赏,让他回去给报社总编说说,估计报社总编一定会让他来。
  胡万有回到报社,给总编讲了这次奇遇。报社总编非常惊喜,他对胡万有说:“恭喜老弟了,这人是香港有名的大富豪,做的是生产汽车配件的大产业。你能遇上他,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人往高处走,鸟往旺处飞,报社不能再留你了!日后发了迹,可别忘了我们!”
  胡万有离开报社,在大亨那里接受了一定剂量的培训。他心眼灵巧,很快掌握了做生意的基本知识。那大亨就派他随同夫人到内地办理业务。大亨这才告诉胡万有,说他的公司准备到淮水市征一百亩地,办一个像样的大企业。正是听到他的淮水市一带的口音,谈吐又颇有见地,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好同内地人打交道。大亨要求胡万有同夫人一道,先到广州去,办一些事情,熟悉一下业务,然后再回到淮水市办大事儿。
  大亨的夫人三十七八岁年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漂亮可人,风骚得厉害。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与老头子过日子,相当难熬,可想而知。到了广州,就开始勾引比她小了好几岁的胡万有。开始,胡万有根本不敢往那处想,最怕是大亨的试探,在夫人面前躲躲闪闪的。但他毕竟独居久了,耐不住心里的骚动,在这么一个美貌的夫人面前,当不了圣人柳下惠。终于在一天晚上酒后,横下一条心,想到大不了被大亨开除,还干自己的营生,疯狂地上了这个浪娘儿们。夫人一试痛快,当即给他了一笔钱,用心地包装了他,并且道出了嫁给大亨以后的痛苦心情,他这才明白,大亨的夫人与他苟合,确实是真心实意。那夫人知道他在内地还有老婆,与他约定,只要到了内地,他必须伺候自己,其他时间任他自由支配。他爽快地答应了这个不难办到的要求。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那夫人和他时不时地回广州办理业务,夫人在大亨面前对他的能力给予了肯定。大亨对他非常信任,遂决定让他二人到淮水市开展业务,办理买地手续。
  那时候,内地正处于招商引资热的阶段,夫人和胡万有受到了淮水市领导的热情欢迎、隆重接待。市里提供了最优惠的政策,唯恐财神飞走了。抓招商引资的副市长全程陪同,天天开宴会,带他们选址建厂。住在夫人认为很差劲儿的高级宾馆里,这女人陶醉在性爱之中,沉浸在幸福之内,竟像一个依人的小鸟,按照大亨事先交代好的底线,一切交给胡万有办理。
  此时的胡万有,已经适应了各种应酬,加上熟悉内地的情况,很快和当地官员打成了一片,办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他们终于在淮水市的东南角,临近公路要道,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之处,选到了风水宝地,以每亩地十万元的价格签订了协议。夫人让胡万有把照片、价格等资料传真给了香港方面。香港大亨对他们的办事效率、效果非常满意。因为大亨的底线是,每亩地三十万元就行,结果只掏到十万元,比较在香港买地,这一百亩地等于白捡的。马上开了董事会,答应立即划拨款子,把事情固定下来。到了晚上,夫人总躺在胡万有的胳膊弯里,在胡万有温柔的抚摸下,给老头子打发嗲的电话,说想念“大令”想得厉害。要不是使命在身,早就急着飞回香港了。
  就在香港的汇票到手的时候,胡万有对夫人提出,自己还可以再把地价压下来一些,压下来的钱和夫人平分。夫人说,我不稀罕什么钱,你待我好就够了,压下来的钱全部归你。
  胡万有在最后即将办理手续之前,忽然对前来陪同他们的市长提出,每亩地必须再降低地价两万元,不然,其他市也在争取这个项目。市长在肚子里暗暗骂这个香港的奸商,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况且每亩地八万元,已经是当时内地最高的价格,就在友好的碰杯换盏中痛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胡万有一翻手,就净挣到了二百多万元,那些办理手续的官员,得到丰厚的打点费用,都是香港方面应有的公关开支。
  夫人和他在淮水市以种种理由又磨蹭了几天,才从淮水市飞回了广州。在广州逗留的短暂时间里,夫人带他去看了一栋别墅,这是夫人早就准备好的。夫人把钥匙交给了他,作为他们的幽会之所。
  等他们回到香港后,大亨对他十分冷淡,客气地给他了一笔钱,炒了他的鱿鱼。他已经羽毛丰满,深刻地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道理,他在人家的眼中和企业里,是个废物,没有任何用处,当然不敢有任何怨言,衷心地感谢了大亨的提携之恩,回到了广州。捎信儿把老婆叫来,当上了寓公,顺便寻找发展的机会。香港夫人并没有跟他断线,第一次来这套别墅时,甩手给他老婆了十万块钱。在金钱面前,人格是非常脆弱的,胡万有的老婆一点也不吃醋,并且像一个殷勤的保姆,恭恭敬敬地伺候他们,让他们纵情狂欢。
  等胡万有回到我们县时,是一派衣锦还乡的景象,前呼后拥,光彩照人,他的过去,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自己没有丝毫的污点。
第71节 大款
  统战部门对台湾老兵的接待热情降低以后,县里领导们对大款的热情升温起来。胡万有衣锦还乡的景象,至今有人称道。
  被香港大亨炒掉的胡万有,自从有了那二百多万元垫底儿,事业得到了快速发展。他在广州的那一帮子朋友的帮助下,注册了一个公司,自己做起了老板。那时候,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南巡广东各地,发表了改变中国的谈话,“东方风来满眼春”,广东赶上了大发展的机遇,经济建设日新月异。全国各地的人才和民工如潮水一般涌来,整个珠江三角洲,到处呈现出一派加快发展的兴旺景象。那个经委主任已经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官是做不成了,商却经营得很好。开始时,他依托胡万有的公司做买卖,与胡万有利润分成,胡万有不动一枪一刀,就在原来资产的基础上,很快加倍翻番。他拿出一部分资金用来炒股,正赶上牛市,又翻了一把,到他回我们县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千万富翁,财大气粗,身体发福,肚子扛了起来,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那时,人们常常流行一句话说,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胡万有不是有钱才变坏,而是变坏后有了钱,有了钱以后变得更坏。他的公司经常以选聘“文员”或“公关小姐”的名义,招一些漂亮的女孩子,能够勾上手的他全部不放过,一概通吃。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金钱裹着的“糖衣炮弹”面前,无不被胡万有轻而易举地俘虏了。不几年的光景,胡万有玩过的女孩子可以用数打来统计。不管玩得如意不如意,胡万有玩过一段,总是以各种理由,出一笔钱就把人家打发了。这些被胡万有甩掉的女孩子,大部分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也有几个对他分外倾心的,达到了悲恸欲绝的程度。越是这样的女孩,他越讨厌,甩掉她们在他的心目中,就好像在啤酒杯子边上,打死了一只苍蝇。
  在与形形色色的女人角逐中,胡万有锻炼得无比坚强。除了必要时,加倍努力地伺候那个香港大亨的夫人外,他把有限的精力和时间,几乎全部用在了泡妞上。他女人对香港的贵妇人虽然不敢吃醋,但对这些女孩子却敢于开展英勇的斗争。这女人认为,都是这些小狐狸精,把自己有本事的老公(这女人到南方去学会的称呼),给勾引坏了。为了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有一次,她到公司去,把一个女孩子的脸抓得稀巴烂。惹得胡万有发了急,凶狠地对老婆说,我这都是为了做生意的需要,你他妈的再敢给我对急,当心老子把你休了。他女人想想也是,男人整夜整夜地不回家,领着一大批官员们到夜总会、按摩房去,洗桑拿,跳贴面舞,嫖的小姐不计其数,生意越做越大,自己的私房钱已经积攒了几十万了,让老公把自己休了,太不合算,从此忍气吞声,不敢再过问老公的那些花花事情。
  好像开展淘汰赛一样,一批批的女孩退出了竞技场。到了后来,在胡万有的公司里,有两个姑娘的地位比较稳固。这两个女孩,一个来自峨眉山下,叫小霞,一个来自湘江水畔,叫小湘。两个姑娘年轻貌美,风情万种。她们对待胡万有最忠诚,并且性格开放,一个比一个的不去吃醋,深得胡万有的喜爱。胡万有在外边仍然拈花惹草,他老婆和这两个女孩子充耳不闻,相处得如同亲姐妹一样。胡万有是一个降服女人的高手,脂粉堆里的英雄,把这三个女人训练得服服帖帖的,只是留了一手,经济大权自己牢牢地攥着。
  胡万有最高明的一手,是对我们县乃至我们唐都市前去南方考察的官员盛情款待,为自己铺设后路。只要是我们老家的地方长官到了花城广州,他总要想方设法请客。身处异乡的官员们,没有工作压力之累,却担负招商引资重任,广交朋友是题中应有之意,有老乡大老板请客,没有不高兴参与的。
  在开始时,大家对他并不了解,都是从他朋友那里打听到的。随着时间推移,再到南方去的各级官员们,就直接冲着他而去。尤其是他感到日后有用处的官员,更加舍得大把大把地花钱,陪这些领导吃喝游玩,一夜花上万把元,眼皮都不眨一下。他陪着这些人,吃了海鲜吃消夜,跳舞唱歌洗桑拿,甚至提供特色服务。临走时,还不忘送上贵重礼品。时间长了,交了一大批连他都记不清面孔的官员朋友。这些人与他称兄道弟,异常亲热,纷纷留下通信联系方式,约他回到家乡,好好地用公款回报他的热情招待。
  等他和老婆一道,让两个情人不情人、老婆不老婆的年轻女孩轮流开着大奔驰车,回到县城时,县里的领导像接待贵宾一样高规格地招待他。主要领导多次陪他吃饭,与他有时在公开场合下,有时在密室中谈话,洽谈进行招商引资的合作意向。他并不吹嘘地说,自己与香港的那个著名大亨是朋友关系。说话中间,心里不无得意地想,岂止是朋友,还给人家送了一顶“绿帽子”戴。又吹嘘自己认识多少香港、台湾和广东的大老板。这些人中,手中握有很大的资金规模,急于向内地发展。
  胡万有向领导们说这些话时,脸不变色心不跳,好像往我们县引上几个亿的外资,不费吹灰之力。这些不着边际的瞎吹,竟然让领导们信以为真。老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有时耳听也不是虚的。那个在淮水市建成的大型企业,确实是胡万有奠定的基础,这一铁的事实早已从淮水市传到了唐都市,让领导们不得不相信。
  见县里领导们这么热诚,胡万有想,自己总得有所表示。宾馆的经理在他下榻以后,全程为他效劳,他就拿出二十万元,让宾馆装修了一个豪华舞厅,他对宾馆的经理说,对外开放,必须具有硬件设施,“筑巢引凤”,洗头、洗脚、按摩这些项目一个都不能少。这一有力举措,证明了胡万有的实力所在。宾馆经理把这些建议和他的投资意向,报告给了县里的主要领导,主要领导让宾馆经理的胆子再大一点,思想再解放一点。宾馆经理立刻心领神会,当即照办了。县里根据胡万有的建议,为了维护对外开放的良好形象,专门出台了一个《禁止有关部门到宾馆影响客人食宿和开展经济活动的通知》。这样一来,县宾馆形成了改革开放的小气候,不断有一些漂亮的小姐像候鸟一样飞来栖息,宾馆的生意从此更加火爆,确实飞来了许多大客商。群众对此嗤之以鼻,说出去的话很难听:“啥宾馆?妓院!”
  不管怎么说,胡万有确实为我们县带来了新风新气。他把自己在广东的见闻,在各种场合下,从理论到实践,绘声绘色地说出了许多内地不可能知道,不可能想象出来的东西。连他带回的三个女人,也成为人们一时的议论中心。不要说那两个小姐一个丰满、一个苗条,长相漂亮,是县城难得一见的尤物,就是他的元配老婆,也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虽然掩盖不住小家碧玉的土气神色,也已经让县城最好的婆娘们相形见绌。
  人们最热衷于知道的是,这个胡大款,到了晚上怎么和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睡觉,各种猜测都有。有的说,肯定是轮着来的,一个晚上睡一个;有的说,也不见得,看她们三个出来时,两个年轻点的在左右护卫,一个老一点的在后边拍西服后襟,相处得那么好,肯定夜里在一起滚大铺;有人对这种说法不赞成,说谁能有那么大劲儿,受不了,受不了!有人说,人家胡老板吃了外国进口的壮阳药,一夜收拾一打女人不在话下。反正大家都想尝试一下,可惜没有这个艳福。更有一些人到了宾馆三楼的吧台,悄悄地问值班小姐,他们几个是怎么睡觉的?小姐们很遵守职业道德,脸红红地对问话的人说:“这是人家的个人隐私,我们怎么会知道?”越说不知道,人们的兴趣就更加浓厚了。
  胡万有在县城里牛皮烘烘,不可一世,是一个大人物,可是,当他把两个女郎留在县城,头一次亲自驾车,和老婆一起回到高楼街时,却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这当然不是近乡情怯,而是过去抹不掉的阴影在作怪。
  乡里领导们请他吃饭时,派出所所长也过来了。胡万有一看见穿着警服的,变颜失色,手中的酒杯突然洒了,唯恐这个警察是来抓他的。所长亲自给他敬了酒,一口一个“胡老板”,亲热得如同见了好哥儿们,他才释然。仔细地想一想,县里的领导对自己如同弟兄,乡领导一个个在场恭维,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想到这里,他对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十分羞愧。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同着派出所所长向乡领导表示,愿意捐出三百万元,投资给乡初中建设一栋教学大楼。乡领导立即表示感谢,劝酒的力度更大了。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甩手就是几百万元,目的是给自己买回失落的形象,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其实,形象是不能用金钱买回来的。派出所一些干警就十分不服气,抱怨所长说,一个毛贼有了几个臭钱,倒成了一个英雄了,他再敢牛×,我们去把他抓起来!所长怪他们说,不要胡说,胡老板是我们县改革开放的功臣,县乡领导肯定过的。他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不一定是他干的,都是别人胡啃乱咬的,不能当做犯罪证据。说过这些话,担心干警们仍然有气,背着他敲诈胡万有,特地让档案管理人员把关于胡万有的材料拿来,上面赫然记载着胡万有在家时的种种劣迹。当然,有些已经过了追诉期。所长本来打算亲自销毁这些材料,转念一想,怕日后万一用得上时,自己犯下个失职失责的错误,犹豫了再三,狠狠心锁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乡初级中学新盖的大楼落成时,胡万有和乡领导们到场剪彩,他发表了鼓舞学子之心的讲话,痛责自己不上进,在学业上一事无成,感动了在场的师生们。事后,有教师不合时宜地建议,是不是也像马寨小学改名为“丙豪小学”那样,也将这栋楼称为“万有教学楼”?校长断然地说,不行,要是起了这个名字,就不好招生了,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当贼培养?这个动议从此再也无人提起。倒是高楼乡的群众十分宽容,看到学校的条件改善了,非常满意,当他们知道了这是胡万有的义举,没有人糟蹋他,还都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第72节 电视机
  电视机进入我们山乡人的生活,要比城市里晚了好几年。与城里人有亲戚的那几户人家,经常会带来一些新的信息。比如80年代末,凤姑她弟弟刘二娃走亲戚回来,说县城里的人,正在看一个臭长臭长的巴西电视连续剧《卞卡》,到了晚上七点多钟,万人空巷,都拥挤在电视机前,与那些外国人同呼吸共命运。刘二娃说,他在那里,只看了两集,看不出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只觉得上边的人物扯来扯去,弄得人心里痒痒的,急着看下边的结局。
  我们寨子最早有电视机的,是元叔一家,那是在办电后好几年才买回来的。元叔这个人,已经成了有名的医生,仍然改不掉他追求新事物的习惯。他搞过太阳能研究,没有搞出什么结果。发旺哥就嘲笑过他:“山里这么多柴火烧,搞啥 太阳能?太阳‘能’了,月亮、星星都是‘信 ’了?”搞这种东西,在我们山里确实没有实用价值,元叔就放弃了。有了电以后,人们着实高兴过一阵子。可是,这电很不正常,不用的时候来了,用着的时候又没了,煤油灯照样用得上,家家户户离不了。
  当元叔从县城里花了五百六十块钱,买回来一台黑白电视机时,许多人到他家看这个怪物。元叔叫来杜思暖帮助他,按照说明书,在他院子里的大椿树上架天线。这是一根很高的木杆子,上边钉有一横杆,横杆上平行排列了长短不一的铝棒,正中间一个两端弯回的铝环上,引下来一根扁平的绿线,接在电视机的屁股后头。
  接好以后,元叔把电视机打开,电视机立刻发出很响的嗡嗡声,不大一会儿,出现了花花搭搭的雪花斑点。元叔让杜思暖继续站在树上,向不同的方向转动天线,转过来转过去,电视机仍然没有一点信号,嗡嗡声一直响着,没有一个图像。元叔很泄气,把电视机关掉了。在旁边伸着脖子看的那么多年轻人喊着,多看一会儿,多看一会儿,元叔只得重新打开,让大家对着雪花斑点看了一个时辰,大家才怏怏离去。元叔的堂屋里,从此多了一个摆设,整天用布罩子蒙着。
  后来,高楼乡搞了一个差转台,电视机才开始能够收看到中央一套的节目。就这么一个节目,很多时候,街上不转播时,大家仍然看不到。小孩子们一到天黑,就盼着赶紧来电,当然不是为了在电灯下写作业,而是为了看动画片。
  当孙转家有一台大彩电的时候,我们寨子里已经有了十多部黑白电视机。那时候,巴西电视连续剧《卞卡》已经播完,我们国家也有一群作家、演员,搞了一个室内剧《渴望》,这十多部电视机,成为我们寨子大多数群众聚散的焦点。到了晚上,十几部黑白电视机前围满了人,跟着刘慧芳的命运转。电视机生产厂家真应该重奖拍这个电视连续剧的创作、演职人员,是他们极大地促进了黑白电视机的大普及。很快,寨子里许多家庭买了电视机,站在寨子远处的山头上,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天线。
  《渴望》这部电视剧,元叔后来从报纸上知道,是一批北京的文人,通过一个小小的故事,在一起瞎编硬凑出来的,硬是凑了四十集。几个带有典型特征的人物,在那么一个北京的小胡同里,纠缠不休。剧中,把所有倒霉事儿都落到了善良的刘慧芳头上,这个女人越苦,大家越同情她。大家最痛恨的是那个王亚茹,是个搅屎棍子。还有那个王沪生一家,都让人在同情刘慧芳的同时,对他们气愤不过。他们的画面一出现,就有人在下边开骂,到了气人处,大家都嫌刘慧芳过于善良、窝囊,看见王亚茹欺负老实人,恨不能把电视机砸了。
  有了电视机以后,没有人再跑那么远看电影了,收音机也没有人稀罕了,破收音机扔得到处都有。大家对电视机非常爱惜,不看的时候,马上用布盖起来。乡亲们听有的人说,日本人把电视机扔在马路上,没有人捡,乡亲们说,这些日本鬼子真是作孽呀,这么好的东西也舍得扔?
  电视节目给大人们带来了多少变化不得而知,反正国家领导人可以同群众面对面了,尽管堂屋的墙上没有贴一张标准像,大家对历任的领导都认得很清楚。上级领导不再是一个整天一脸慈祥的平面,而是一个会活动的黑白平面。只要几天看不到某位领导,大家就议论,这个人可能已经下台了。上级的政策,没有等逐级传达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对于影响到切身利益的政策,最为关注,知道得最清楚。
  狼叔的那个超生的二儿子刘继省,曾经因为上访挨过打,一次吓怕了,再也没有上访过。但他在骨子里,仍然对干部有气。有一次,村里安排工作,他对支书刘庆河说:“以后别再指手画脚了,要不要你们这些干部都行,我们有了电视机,现在直属中央领导!”
  受到电视影响特别大的,应当是孩子们。大一点的孩子们从武打片中,知道了霍元甲、陈真、少林寺武僧等人物,一个个都想长大成为一个武林高手。杜思宝记得,他小的时候,跟别人家的孩子打架,打不过人家,回到家里,问妈妈要爹爹的大布衫。妈妈问他要布衫干啥,他说,穿上了大布衫,就有劲儿了,能够打败人家了。现在的孩子就不要大人的衣裳穿了,他们会模仿电视剧中的人物,伸着拳头,“哈哈”地朝别人的肚皮上打。更小的孩子,最爱看《米老鼠和唐老鸭》,机警的米老鼠,总是把猫和鸭子捉弄得哭笑不得,于是,特别喜欢老鼠。过去大人吓唬晚上不好好睡觉的孩子说:“别说话了,老鼠出来了!”现在的孩子马上爬起来问: “在哪儿,在哪儿?叫我看看!”
  无论大一点还是小一点的孩子,更多的是会背电视里不停地插播的广告词,几个孩子在一起干仗,有人就唱:
  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灵,正义的来福灵,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杀死!
  另一拨人唱:
  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老支书刘庆典的堂兄刘庆玺和兰秀娟的小儿子,娶了媳妇后,一直跟他们老两口在一起过。老两口的身体好,很能做活儿,媳妇头胎生了一个白胖小子,老两口当然喜欢,把媳妇当做功臣养了起来。这媳妇很孝顺,只有一条毛病,是一个电视迷。电视节目多起来以后,兰秀娟提出要和小儿子分家,儿子媳妇都不理解,还是照办了。邻居们都认为这是兰秀娟嫌媳妇太懒,其实不是这样的。其中有一条原因,只有刘庆玺清楚,就是这个媳妇喜欢看缠缠绵绵的港台言情剧,他们老两口喜欢看梨园春,看不到一块儿去。时间长了,兰秀娟成了心病。她又处在更年期,容易烦躁不安,一听到港台剧里嗲声嗲气的对话就来气,所以说啥也不同他们一起过了。
  电视机的出现,让栾二哥的戏彻底没有了市场,栾二哥到了深山里,也找不到有人听他的戏,没有办法,只得回到家里务农。由于不会伺候庄稼,收入上不去,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村里的小剧团再也组织不起来了,人们的口味越来越高,连省一级的节目都看不起,说他们到底不如中央台的水平高。中央台的那几个当红播音员,把音容笑貌早已送到了千家万户之中。外出的人回来,说一些别别扭扭的普通话,过去让人瞧不起,现在却没有人再说他们“撇洋腔”、“圣人蛋”了,大家习以为常。
  尽管电视机是黑白的,年轻人还是从中看到了外边世界的精彩,想出外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没有几年,我们寨子里小一点的年轻人,差不多全部奔向了南方那片热土。
第73节 打工去
  年轻的一茬人像水葱儿一样长大了。
  发旺哥的两个女儿,刘玉芹和刘玉娜,这两朵姊妹花,是我们寨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用沉鱼落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姐姐刘玉芹的肤色较深一些,脸庞长得极其端正,眉眼清秀,非常耐看,身段也长得袅袅婷婷,一副美人坯子,人见人爱。刘玉娜这年十八岁了,长得非常白净,高挑个儿,胖乎乎的,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如果忽闪你几下,准叫你如同喝醉一般,三天三夜睡不了牢稳觉。
  自从这两个闺女渐渐长大以后,发旺哥的臭嘴巴收敛了不少。有一次,他和几个男人在寨子南岗上不知干什么,忽然看见远处的大路上,走过来一个打着红色小洋伞的女孩,走路的身姿特别优美。发旺哥忍不住说:“你们看,这个女孩要是让日弄一番,死了变成鬼,也不会叫唤!”别人都笑他说:“发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那么发骚?”发旺哥说:“你们不知道,我看见漂亮女人就想动劲儿。”
  等那个女孩走近一看,原来是刘玉芹。一群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发旺哥臊得头没地方扎。刘玉芹知道,肯定又是她爹说不好听话了,狠狠地剜了她爹一眼,自己的俏脸倒先羞红了。打那以后,发旺哥再也不说这个闺女、那个闺女叫狗日了那些话了。有人打趣他:“发旺,再碰到打红洋伞的,你还想日弄不?”发旺哥一定会愠怒地说:“甭胡 说,让你妹子打个红洋伞试试。”
  发旺哥的嘴赖有嘴赖的好处,他的两个女儿就不像孙乃社的女儿那样封建。两个女孩从小在他的熏陶下,脸皮比同龄的姑娘们要厚一些,对于男女之事要懂得早一些。特别是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刘玉娜,上到小学五年级,就开始谈恋爱。到了哪里,都有一大群男孩子宠着她,为她吃醋,为她大打出手。在这种情况下,刘玉娜对所有的男孩子的脾气摸透了,让他们像众星捧月一样地对待她,算不上谈恋爱,只觉得好玩儿。在她的手里,抓了一大把男孩子,稍微有一两个近一点的,她也是谈一个,甩一个,让那些孩子伤心欲绝,可她却像从来没有什么波折一样,始终保持着一颗纯真的心灵。
  有人总结出一条规律说,凡是考上大学的女孩子,没有几个姿色特别好的。这话有点伤众,会让女大学生们无地自容的。其实女大学生们,完全没有必要自怨自艾,每个女人都有自己动人之处,都有自己动人的时期。拿这个规律套在刘玉娜身上,倒是最贴切不过。她不能够延续学业,就是因为她长得太好了,整天被男孩子们捧瞎了,惯坏了,生活的阳光,灿烂得让她无心读书。刘玉娜的历任教师都这样评价说:“可惜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要是学习好,那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了。”老天爷从来不让任何人完美无缺,刘玉娜在小学上了六年,在初中上了五年,一口气上了十一年学,在孙丙豪第二次回乡的头一年下了学。在这十一个年头里,她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到底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只练就了一套降服男人的手段。要是现在去参加选美比赛,我敢保证,形象分一定是最高分,知识分恐怕要差得远。
  相比之下,玉娜的姐姐刘玉芹,内向一些,柔中有刚,她妈说她“这闺女心里装事儿”。她知道自己不是上学的那块料儿,初中毕业后,说啥也不上学了,在家里倒是她妈的好帮手。在妹妹玉娜下学的那一年,玉芹与邻村一个会开汽车的现役军人定了亲。若按发旺哥和老婆常桂的意思,本来是想拜托凤姑的二姑,给她找一个城里人做亲戚,可玉芹说啥也不同意,对她爹妈说:“城里人咋着?下岗失业了捡白菜帮子吃,还不如种地牢靠。”等那个兵哥哥托人来说媒时,刘玉娜给发旺哥他们两口子,说出了她姐姐的秘密。原来这个小伙子,是刘玉芹的同学,两个人有一个秘密通道,早就有书信来往。这个真相被妹妹披露以后,发旺哥两口子相当开通,依了女儿的心愿。
  刘玉娜不上学以后,家里时常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来信。这些来信的字迹并不相同,显然写这种信的男孩子很多,这要是让老学究孙乃社知道了,一定会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到了谈婚论嫁年龄阶段的孩子们,必然经历的一个生命过程。对于这些信件,只要被常桂发现了,一定要把它藏起来,不让女儿看到,免得重蹈她姐姐的覆辙。其实,这种做法是多余的,在刘玉娜玲珑剔透的小心眼里,对爱情的追求,兴奋而朦胧。直觉告诉她,那些学习好的男孩子,前途无量,自己长得再俊,也配不上他们。至于整天围绕她转的那一些小伙子,都没有多大出息。他们给她写的恋爱信,用到的那些热烈的言辞,都是从港台流行歌曲中抄来的歌词。这些歌词她自己就会背不少,有时感动得直想掉泪。可是,经过这些男孩歪歪扭扭地抄下来,就变了味儿,没有一点感人之处。要是知道女儿有这种心思,常桂实在是多此一举。
  姐妹俩经常和狼叔的两个小女儿,刘继多和刘继凡在一起玩。狼叔他们那一代人,生孩子完全是身不由己。老婆生下孩子,强忍了一个多月,急辣辣地爬上去,还没有来得及认真耕耘,这种子就发芽了。若是生了一个男孩子倒还罢了,生了一个赔钱货,就嫌“多”了,不料想,又生下一个女孩,心里更加烦了,所以索性给两个小女儿起了刘继多和刘继凡的名字。
  狼叔的大儿子刘继华在外工作,二儿子刘继省早就和他分了家。他和最小的儿子刘继县在一起过,两个女儿只能跟着他们。家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狼叔虽然操着当家的权力,却没有耐心供她们上学。两个女孩相继在小学毕业后,都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想让大哥刘继华,给她们找份工作。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没有多大能耐,她们大嫂又是一个只顾娘家,不顾婆家的女人,刘继华好像与家里断了来往,让两个妹妹很失望,不再指望大哥那瓢水添锅。
  此外,还有高恩典的小弟弟高恩佑,孙乃社的孙女孙松枝,寨外胡顺昌的儿子胡万春,这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经常在一起扎堆儿,商量如何走出去,到外边闯一闯。
  值得一提的是,杜思磊和许翠翠到了南方,找到了许翠翠的表哥。表哥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厂子里,打了两年工。每天干十二个小时,每人每月才不过三四百块钱。两个人省吃俭用,渐渐地有了点积蓄,就不愿意继续在厂子里干了,嫌那点工资太少,积累得太慢。他们找了一间门面房,搞了一个“小排档”,挂了一个 “河南老乡饭店” 的牌子。河南人到那里打工的越来越多,大家吃不惯整天一道色儿的大米饭,都想喝一碗家乡的面条。一见“河南老乡饭店”,纷纷来捧场,尽管喝了以后,都说没有家乡的面条味道好喝,还是觉得亲切。所以,杜思磊两个人的生意做得很好。两年下来,他们手里有了可观的资本。许翠翠给刘继宗写了一封离婚信,刘继宗答应的条件是,要给予经济补偿。许翠翠她爹好没面子地跟这个再不能称为女婿的人,经过反复谈判,出了五万块钱,这婚姻土崩瓦解了。杜思磊写信让他的弟弟杜思孝和妹妹杜小安去了南方,帮助他开饭店,每月开的工资比打工强一些。
  这些消息,几个孩子早就知道,让他们心动不已。尤其是当刘玉芹、刘玉娜她们几个听说,刘小芬的女儿沈卓娅被孙丙豪夫妇带走以后,更加坐不住了,她们几个去找元叔请教。元叔对她们想出去打工的念头很赞赏,鼓励她们说,要是当年也允许打工,自己早就出去了。当然,他肯定会带着凤姑。这几个女孩听了这话,好像有了扎实的理论根据,天天对他们的父母吵闹着要到南方去。在这几个女孩坚定信心,要出去打工的时候,元叔的小儿子也要出去打工,被元叔好好地批评了一顿,断了念头才一心扑到学习上。
  孙松枝担心爹妈不让她去,先到孙丙豪盖的那个戏楼找了爷爷。孙乃社说:“不要怕你爹妈不同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孙女,我支持你,这种地实在没有多大出息,再干下去,把老本都赔上了。”在孙女的强烈要求下,孙乃社亲自回到家里替孙女说话。他儿子其实愿意让女儿去,多少挣些钱,可以补贴家用。就怕父亲不同意。见自己父亲这么开通,有点出乎意料。因为当年这老头,教育自己的妹妹时,天天念叨“三纲五常”和“烈女传”,天一擦黑儿,就不让妹妹出门儿。现在竟然同意孙女出远门儿,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想一想,真是时代变了,这也难怪,父亲记的账本子,是最有说服力的,再封建顽固的老头子也害怕铁的事实。马上对女儿表态说:“去吧,听你爷爷的,到那里好好干!”
  县城里有专程去南方的公共汽车,这五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的家长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县城,晚上住在离汽车站不远的一所旅店里。一群人在一个两间大套房里,和衣睡觉,唧唧喳喳地说了大半夜。
  到天明时,这伙人连豆浆、油条都来不及吃,就赶到了汽车站,让几个年轻人坐上了说是八点钟出发的大巴车。这辆汽车虽然破旧,却是一个双层卧铺车,他们一上去就抢到了上铺,每人一个铺位,非常高兴。谁知道这辆车八点钟出站时,乘务员说,要在县城转一圈儿,多拉一些人,一会儿还要回到车站,却没有让他们下车。家长们要亲眼看着孩子们离开县城,所以,就在车站外边眼巴巴地等着。
  这辆汽车在县城里兜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直到小晌午时,才又回到车站。车上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些年轻人,出外打工的一族。在车站,又上了一批人,车厢里塞得满满的,好像排的红薯母,再也没有卧铺可坐了。
  终于出发了,家长们脸色都有点凄凄惨惨的,可这五女二男从车窗里伸出的头,看到的都是兴奋灿烂的笑容。
  出了车站的一截道路正在维修,强关上门的汽车在颠簸中加快了速度,霎时间卷起了滚滚的黄尘。家长们的泪眼中,只看到一条黄龙,蜿蜿蜒蜒,滚滚向前,驶向了远方。
第74节 地下
  下卷 城韵
  地下
  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进入了21世纪。
  物理学给时间下的定义是一个有大小、有方向的量。有大小有方向的量按说是矢量,可时间却是一个标量。因为时间的方向是单方向性的,不具备适合叠加原理的条件。
  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与牛顿的绝对时间、绝对空间和绝对质量理论相比,有一种革命性的突破,就是证明了时间、空间和质量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高速运动的物体,质量会增加,运动方向上的长度会缩短,时间会变缓。当然,这种奇妙的变化,只能是在物体接近光速运动的情况下发生的。在一般情况下,人们根本感觉不出,意识不到。牛顿力学体系,之所以能够统治物理学界那么多年,是因为人们习惯于站在“宏观低速惯性系”上思考问题,在这样的系统内,牛顿力学是高级近似,他对于研究对象的“三个绝对”理论,是完全成立的。
  尽管这样,爱因斯坦同时证明,时间应当是一个有始无终的物理量。论证这一假说的理论认为,时间的起点可能是在宇宙大爆炸的那一瞬间,终点却不可能存在。时间的单方向性,决定了时间只能延缓,不能倒回去。科学幻想小说家们,可以让时光倒流,可以让飞出去的子弹又回到枪膛里去,可以让八十岁的老翁变成牙牙学语的婴儿。这在真正的物理学家们看来,纯粹是无稽之谈,胡扯八道。
  学习物理学出身的杜思宝,常常用物理学上的道理来思考人生、社会以及科学发展的问题,结果发现了不少佯谬。比如社会变化与发生这种变化所用的时间,正好与爱因斯坦的精妙结论不同。几千年的农业社会,人类的生产、生活,各种进展的速度和时间都是慢腾腾的。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人类生活的节奏突然加快了,时间也仿佛加快了许多。到了20世纪中叶,人类知识的总和翻了一番,工业社会很快进入到了信息时代。美国人发动的海湾战争,北约发动的攻打南联盟、科索沃战争,以及后来多国部队侵占伊拉克,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以精确制导的武器装备,运用空中优势,对这些国家和地区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再说,英国人克隆出了绵羊“多莉”,纳米技术本来在悄悄的实验阶段,就被炒作并出现了多种日用产品。我们国家也不甘落后,把杨利伟、费俊龙和聂海胜分别送上了太空,真正的科学家默默无闻,他们却成了征服太空的英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科技都是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真正用于和平年代人们生活的可能是其中比较小的一部分。这一切都让人明显感觉到的是,发展速度快了,所用的时间也加快了。
  杜思宝回到马寨为父亲杜凤翔办丧事的时候,这种感触更加深了一层。
  从个人角度来说,杜思宝在这些年里,是喜忧参半的。在仕途上,杜思宝走得比较顺利,从一个被定向培养的大学生,到当科员、科长,一步步熬到了处级干部的岗位上。但在20世纪90年代,最疼他爱他的爷爷、奶奶相继永远离开了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最让他痛心的是,两个老人一生都在贫困线上挣扎,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更谈不上享受过现代文明的成果。他们谢世时,连这个“状元”孙子都没有赶上送行。爷爷去世时,他在国外考察;奶奶去世时,他在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那时候,他还没有资格和金钱用手机这种玩意儿,连他们仙逝的消息,也没法捎到他的耳朵里。等他赶回老家时,老人们已经平静地长眠在了一座隆起的土包里,他只能用迟到的泪水祭奠了他们。父母、叔婶倒没有因此而责怪过他。那个私奔过来的婶婶还劝解他说:“我们家小磊这孩子,也没有能够赶回来,他是让我们背了骂名。小宝,你别难过,你是算卦先生说的,能尽忠,能尽孝,临到老了跑不到啊。”这些通情达理的劝慰话,多少给杜思宝起到了减小歉疚和自责的作用。
  临近年关的一天下午,杜思宝正和妻子在一起,在超市置办年货时,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杜思宝一看是杜思暖家里的电话号码,心里激灵灵地吓了一跳。这个弟弟不打电话则已,一打电话就不是好事儿。小暖带着哭腔儿说:“哥呀,你赶紧回来吧,咱爹怕是不行了!”
  杜思宝明白,“怕是不行了”,就一定是真的不行了。他只和单位的一把手打了个电话,就马上带上车,拉着老婆、女儿,匆匆忙忙地从唐都市出发,回老家奔丧。
  唐都市到省会和淮水市这两处,都已经通了高速公路。通往淮水市的高速公路正好走在高楼镇的旁边。可是,这条路在高楼镇却没有出口,必须在县城下高速。杜思宝的小车用了不到二十分钟跑了五十多公里,出了县城高速公路,转到省道上,三十多公里,跑了半个小时,又转到县乡道路上。县乡道路的路面窄,又被一些拉沙大车,把油路面砸得坑坑洼洼的,接着跑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完了十多公里路程。过了高楼街,又转到了土路面上,七八里地颠簸了半个多钟头,到天快要擦黑儿时,才回到了马寨。
  悲痛万分的杜思宝回到家里,一院子人和谐宁静,根本没有呼天抢地的吊丧气氛。杜思宝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便和老婆、女儿来到父亲的灵前,跪在地上,捧着父亲的头,无声地抽泣了好久。没有人来劝说他,还是母亲心疼儿子,哭着拉起了儿子说,孩子,别哭了,让你爹好好地走吧。感谢主,他是蒙主的宣召走了。杜思宝心里说,这主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上帝也真是的,为什么不宣召别人,干吗在临近春节的时候,专门宣召自己的父亲呢?当然,他知道这是信主的母亲安慰自己的话,就起身到院子里,招呼来帮忙的乡亲们。
  经过一阵寒暄,小暖把他拉到一旁,对哥哥说:“哥呀,依我看,咱爹死的正是时候,已经腊月二十五了,乡政府里机关干部全部放了假,民政所的人全都回家过年去了,没有人管了,我们正好趁机把咱爹土葬了。”
  不管小暖的话逻辑上有什么不对,父亲死了,已经成为不可挽回的事实,让父亲入土为安,才是硬道理。杜思宝含泪同意小暖的这个安排,母亲却担心地说,小暖啊,这样办,也不知对你哥有没有影响?要是扒出了乱子,还不如拉你爹去火葬了。人死如灯灭,咋摆弄,他也不知道了。杜思宝想都没有想,叹口气说,妈,不用考虑那么多,不能再折腾俺爹了,就按小暖说的办吧。
  这个时候,县城正在强力推行殡葬改革,民政部门成立了稽查大队,强制实施这项改革措施。可这种改革,与长期人们形成的习惯相违背,老年人都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人不害怕死后再到火焰山里走一遭的。自知在人世不久的老人,一听说火葬,就像小孩子害怕毛毛虫一样,吓得心惊肉跳。下辈人遵从老人们的心愿,想方设法把亲人土葬。只有在无奈之下,许多家庭才把死去的亲人送进了火葬场。等烧了以后,总觉得事情并没有结束,回去后再吹吹打打,隆重地把骨灰盒再放在棺材里埋葬。如果有人把亲人偷偷地掩埋了,一经举报,稽查大队就扬言要扒出来重新火化。最终处罚几千块钱,也就不了了之。所以土葬的风气,并没有因为大气候,得到彻底根除。
  父亲死得并不痛苦,他平时身体强健,从来不得什么伤风感冒一类的疾病,他的血压倒是不低,却从来没有感觉。杜思宝曾经为父亲买了不少降压药,这老头脾气倔,认为自己根本不是病,基本上没有用过。这一次,正在吃饭时,他忽然把饭碗掉在地上,脖颈一歪就咽了气。等家人发现时,赶紧去叫元叔过来,元叔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一点效果也没有。元叔叹口气说,算了,办后事吧。
  等杜思宝对元叔说了要偷偷地土葬父亲这个想法后,元叔很同意小宝和小暖的安排。他说,大不了罚几个钱,从我们寨子到县城的火葬场百十公里,临近年下,太折腾人了,终究还是要埋葬,这样办倒省事儿。
  风俗习惯是与社会大气候相适应的。杜思宝慢慢地了解到,我们寨子里的一大部分老人都是这么处理的,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做不知道。不管谁家死了人,灵棚不搭了,响器不用了,亲人不哭了,也不让孝子打着赤脚,披麻戴孝了。当然,邻居们也不慌张着随礼了。大家虽然在死人的气氛笼罩下,强压着心底的悲痛,表情并不肃穆,一个个谈笑风生的若无其事。只有一群年轻力壮的人,上上下下地忙活着,等待到了深夜里,偷偷地抬棺材埋人。
  有些风俗还是改变不了。元叔说,你妈还健在,明天是双头日子,不适宜下葬,这样办,明天前半夜起柩,后半夜下葬,正好赶上单头日子,是最合适的。这分“单、双头”日子的说法,就是风俗习惯。杜思宝想想,反正准备工作也需要时间,就依了他们。在大家一派祥和的气氛中,杜思宝心中的悲痛淡化了,让女人们在屋里守灵,自己则和弟弟小暖一道,在院子里,尽心尽力地招待前来吊唁的每一位客人。
  第二天,老亲旧眷们来了,杜思宝单位里的领导和好多同志也赶来了,一些老同学、老同志和老朋友一传十、十传百地来了,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沿途的群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值得来了这么多小汽车。
  杜思宝见状心里非常恐慌,唯恐过于招摇,坏了大事儿。看看寨子里的乡亲们对车来车去,人来人往置若罔闻,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就把心放了下来。
  寨子里的年轻人,来看热闹的不少。这些人,杜思宝大多数都不认得了,需要经过元叔和小暖介绍,才忽然想起这是谁谁。其中有一个俊俏的小媳妇,抱着一个半大孩子,杜思宝从来没有见过。小暖说,这是刘继县的老婆,那孩子自然就是刘继县的儿子了。杜思宝回忆起来,他当年考学走的时候,刘继县也不过是他老婆怀里的儿子这么大。不禁心里又产生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感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某种意义上说,还是很正确的,时空的变幻,确实具有相对性。在单位里常听大家说,“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山东不知路好,不到广东不知钱少”,看来,不到家乡不知年老啊!人啊,如果不同时间相隔较远的事物相比较,还有点不知不觉的,发现不了变化。其实,转眼就是百年,简直是太快了。
  安葬父亲是顺利的,杜思宝没有料到的是,几个月后,竟然还是有人举报了他。
第75节 天上
  杜思宝安葬父亲以后,只剩下两三天就要过春节了,跟着他的司机小宁也要回去忙着过年,杜思宝无法在老家过多的停留。母亲已经将近七十岁了,沉重的打击让老人家郁郁寡欢,祷告时痛哭流涕,不知是求主饶恕罪恶,还是在思念丈夫。
  为了安慰她老人家,杜思宝和杜思暖商量,要把母亲接到唐都市去过年,让老人家暂时离开老家一段时间,缓解一下心里的悲痛。小暖说,这样也好,到你那里终归比让妈去几个妹妹家里好看一些。可是妈妈说啥也不同意,她要守在家里,为父亲祈祷,缅怀与父亲相处四十多年的往事。杜思宝让妻子亲自劝解,妈妈就是不吐口。没有办法,杜思宝只得把叔叔杜凤梧和婶子搬来,劝说她老人家。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反复解劝,妈妈终于答应跟杜思宝一起去唐都市。
  妈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儿,一生中只到过西乡赵集一次,去七太爷那一个外孙女家走亲戚。路程太远,她和小暖不可能徒步去,就在高楼街买票,坐上了“洋火匣子”汽车。一去一回的路上,小暖头一次坐汽车,相当新鲜、高兴,可妈妈却晕车晕得要死,她非常后悔,曾经发誓说,再也不坐这号害死人的公共汽车了。打那以后,只要有人一提起汽车,她就会立刻产生条件反射,胃里翻腾不休。这可能也是杜思宝的妈妈,不愿跟杜思宝去唐都市的原因之一。杜思宝每次坐小车回家,他妈就心疼地说:“当干部真的是受罪呀,坐在这汽车里,晕得七死八活的,谁受得了?”
  为了防止妈妈晕车,杜思宝的妻子给老太太服了一粒“晕海宁”。停了半个小时,才从家里出发。还特地让老人家坐在前边,女儿也一个劲儿地安慰说:“奶奶,不要紧,只要经常坐车,多锻炼几次,就没有问题了。”他妈妈将信将疑,坐在汽车上,坐椅柔软,感觉比较舒服,摇下了车窗,任冷风吹着。在开始的那一段路程,尘土飞扬,司机心疼车,怕颠簸闪坏减震器,又怕车窗开着,卷进尘土,开得异常缓慢,让杜思宝母亲感到跟坐在牛车上差不多,倒也没有不适的感觉。但她不敢朝外边看,紧紧地拽着车门把手。后来,药劲儿上来了,老人家开始昏昏欲睡。到了快驶入高速公路时,药劲儿似乎过去了。司机大意,碰到紧急情况时,车子猛拐了几个弯,狠踩了几脚刹车,几踅几颠,老太太和杜思宝的女儿一齐晕车起来。杜思宝的妻子忙前忙后,给两个人又是捶背,又是递矿泉水,哭笑不得地说:“看来,我女儿和她奶奶一样,都有晕车的毛病,真是一脉相传,门里出身啊。”
  车子开到唐都市杜思宝家的楼前,老太太晕得身子瘫软。杜思宝和妻子二人连架带搀地把老人拖到电梯内。上升的过程中,又是一阵紧张,老人“哇”的一下子吐在了电梯里。
  这栋楼共有十七层,原是杜思宝他们单位要集资盖的房子,还没有动工时,正赶上市政府实行房改,不允许单位集资建房,一律由开发商修建成商品房。开发商要的价格比集资房高得多,许多人买不起,后来通过协调,建设银行投资,住户们大多数按照按揭贷款的方式,把房子买了下来。尽管这样,当领导的仍然比其他人具备更多的优势,几个领导住的楼层相对就高一些。
  到了十五层,中门就是杜思宝的家。老太太进屋就倒在了床上,晚饭说啥也不吃。一家人知道她要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就伺候老人家喝了一点清水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老人起床后,见孙女在阳台上装模作样地背外语,就走了过去。朝外边一看,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什么景致也看不到。奶奶说:“小静啊,我原来以为你们住在大城市里,敢情是住在天上啊!”孙女笑着说:“奶奶,你还挺幽默哩!”奶奶说:“瞎说,你奶奶要是没脉了,还不跟你爷爷一块儿去了!”说完,又有一点伤心,吓得孙女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住在天上,并不是天堂。唐都市日新月异的变化,既让市民们感到高兴,也存在不少不尽如人意之处。
  这唐都市是一座既古老又新兴的城市,管辖着十多个县(市、区),一千多万人口。在过去的多少年里,称作唐都地区,属于省以下的派出机构,设有地委和行署。撤地设市后,官员们的称谓随之而变化,地委书记变成了市委书记,行署专员变成了市长。地委、行署下辖的小唐都市变成了一个区,另设了两个区,三个区构成了中心城区这一块儿。市里的最高领导人,以及各种媒体的口气,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过去言必称“全区人民”,现在把小唐都市领导的说法剥夺了,改称为“全市人民”。当年各县的农民们开玩笑说:“撤地设市了,我们一下子变成市民了。”而三个小区的人们反而说:“我们现在由全市人民升格成全区人民了。”这种由小变大,由大变小的复杂称谓,生动地体现了中国文字的奥妙,很有点怪怪的意味儿。
  真正最大的变化,是中心城区的规模扩张。撤地设市后,城区的人口逐年膨胀,由原来的三十多万人发展到现在的七十多万人。
  为了加速发展,城市的框架越拉越大。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已经囊括进了城市范围。其中最热闹的部分,是火车、汽车站和中心城区。这两个地方的热闹程度,完全可以与当年的“热闹东京”相媲美。
  中心城区这一块儿,属于老城区,街道狭窄,经常发生交通拥堵。大概人们都喜欢热闹,你这个地方越拥堵,就越有人朝这个地方挤。每一间窄小的铺面都是黄金铺面,房租高得吓人。尽管如此,个体商家们还是很难搞到一间。市中心处,三家大型商场历经变迁,原来的百货大楼,现在都由过去的柜台买卖,变成了让人自由选购的大型超市。其他小一点的门面,有的是各种银行的铺面,有的变成图书超市、眼镜超市、通信超市,等等。再小一点的,是其他相对活跃的生意。你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林林总总的服务场所,就像一个生物链,相生相克,缺一不可。几百公里以外各县的官员、百姓,凡是能够来唐都市一游的“全市人民”,天天都有一批人朝这里集中,车流和人流,如果不到老城区逛上一逛,就好像没有来过唐都市一样。
  其实,交通拥堵最厉害的时候,并不是“全市人民”到来的时刻。真正的高峰时刻,是在上下班的时间。这时,各种车辆以外的小型运输工具,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成为滚滚洪流的主体。这些杂七杂八的车辆拥到了此处,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一片刺耳的刹车声。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立交桥下的交通警察们提心吊胆的,面对如蜂如蚁一般的车辆行人,紧张忙碌,连违章的处罚钱都顾不上收。
  为了缓解交通状况,市政府曾经在中心处的十字大街,修建了一座人行立交桥。这座立交桥,除了徒步的行人,不得不在上边走一遭儿外,那些骑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的人,照样在下边的马路上,和汽车并驾齐驱。行人们常常骂这座立交桥能看不顶用,竟然让出力的人爬高上低,不出力的汽车却走平路。说不顶用也不算准确,在立交桥上边的人行道上,经常有一些残疾人跪在那里讨钱,更多的是一些手机套、水果刀、打火机、皮带等小商品买卖。小商贩们在桥面上摊一块雨布,就可以招徕过往行人。这些小买卖,工商部门赶了又赶,小贩们在各自的阵地上同他们打游击战,小商品买卖如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前清后乱,屡禁不止。
  几届市政府的领导都曾经下过最大决心,要把这一处改造了。皆因为拆迁的任务太重,所需要的资金巨大,搞了好多年的规划,不得已一直停留在图纸上。后来,有一任市委书记和市长,采用了经营城市的理念,准备让开发商们开发。开发商们算账后,所得的利润并不可观,远不如在城市周边地区能够大赚,没有人肯拿下这块烫手的热芋头。
  老城区以外,新修了好多条纵横宽敞的路。沿路开发,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很快搞了起来。装修了不少豪华的桑拿洗浴中心、恋歌城、休闲茶座,等等,均起了一些洋味儿十足,或者不着边际的名字。有“海滨浴场”、“蒙娜丽莎音乐量贩”、“伊丽莎白休闲按摩中心”,还有单体的“洗头洗脚城”、“温州发廊”、 “酒吧”、“氧吧”、“梦巴黎”、“夜来香”及“丰乳肥胸健美馆”,等等。只是这些地方,在白天的人气不旺,商业方面不如老城区兴旺发达。到了夜晚,这些地方才繁华起来,香风迷雾弥漫,路边停满了各种豪华轿车。穿着开衩很高旗袍的漂亮小姐,在霓虹灯下优雅地迎接宾客,让官员、大款们一掷千金地消费。这种繁华场面,能够一直延续到深夜。许多出租小汽车也停在路边揽生意,随时准备接送那些为了方便潇洒,没有带车辆的客人。
  越是临近老城区的部分,所有的建筑物接近铺面结构,越没有特色。随着离老城区渐远,规划才跟上去了,留出了不少绿地,矗起了各具风格的高楼大厦,办起了上星级的宾馆酒店。宏伟壮观的气势,庄重典雅的造型,优美动人的环境,能够让人感受到,这样才有一些现代化的气息。
  杜思宝的母亲来到这个都市里,有了孙女在身边吵闹,还有不少让老人家感到新奇的东西,郁闷的心情有所缓解。开始时,老人家的手脚没有地方放。三室两厅,没有见到一丝熟悉的东西,光光的墙壁上,只有电门。所有的陈设都是新的,家具和地面上,找不到一点灰尘。几个大窗帘上用的高级面料,让老太太心疼,她对孙女说,这些布,在当年不知要用多少天,才能安出来。这么多布,能够做全家十来口人,穿上几年的新衣服。杜思宝的母亲曾经担心过自己的孩子,住那么高的屋子,要是背柴火烧,挑水吃,该有多累。原来厨房里有自来水,还有一根黄色的管子,直通到灶台上,一扭开关,火苗子就蹿了上来。灶台下边,也不见有烧锅剩下的柴火灰。母亲坐在抽水马桶上很不习惯,悄悄地问孙女,该怎么用?孙女笑奶奶土老帽儿,站在奶奶身边,帮助奶奶排泄。
  到了年三十晚上,母亲不喜欢看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早早地回房里休息。杜思宝的妻子、女儿伴着电视画面,不时地发出爆笑。杜思宝也没有心情看节目,来到母亲休息的房间,坐在母亲床前的藤椅上发闷。母亲拍拍枕头,杜思宝立刻会意,像当年的小宝一样,和衣躺在母亲身旁。母亲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杜思宝胡子拉碴的脸,杜思宝两眼立刻涌满了泪水。良久,母亲平静地对他说,小宝,不要难过。你爹他辛苦了一辈子,犁耙了多少地,种了多少茬庄稼,盖了多少房子,没有享过一天福。人都有这一天,他这样痛快地去了,就只当他到地下享福去了。
  娘儿俩就这样依偎了好几个钟头,在母亲慈爱的抚慰下,杜思宝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一幕幕的往事涌上心头。那些山风、乡俗,那些伙伴、乡亲,那些吃食、农具,那些轶闻、趣事,就像过电影一样,连续又频闪而过,久久挥之不去。
  这一夜是不可能睡好觉的,不要说母亲和自己的心事重重,就连在楼道里夜半和黎明的两阵鞭炮,就能把你从梦中炸出来。杜思宝的妻子范哲,能够理解丈夫的心情,在黎明时的第二遍鞭炮声中,她对杜思宝说,明天,咱们带母亲去河边玩吧,那里的风景好,兴许能够逗咱妈开心一些。
第76节 橡胶坝
  大年初一这一天,杜思宝一家带着母亲,来到唐白河边的时候,两岸已经有了不少游人。腊月二十七晚上,下的那场雪并不太大,大部分融化了,只有沟沟坎坎的地方,还有一些残雪存在。游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在唐白河两岸,让寒风吹得脸蛋通红,兴致勃勃,悠然自得地游玩,心情十分放松。顽皮的孩子们不时地放响炮仗,点缀了节日的气氛。
  唐都市游玩的地方不少,其中人文景观有武侯祠、医圣堂、张飞庙等,自然景观当数孤山和唐白河。孤山是在唐都市北部的一座山包,盛产“孤玉”,这种玉石有着独特的物理性能,质地坚硬,做出的工艺品绿中带墨,晶莹剔透,驰名中外。孤山东边的唐白河,是一条沙河。有山有河,据说是唐都市的灵气所在。
  唐白河环绕了大半个唐都市,河面异常宽阔,最窄的部分也有五六百米。传说历史上,河水相当大,可以行船,直达汉水。解放以后,在唐白河的上游,离唐都市四十多公里的地方,临近山区的那一处,国家组织民工修建了一座大型水库,积蓄了十多亿立方米的水量,满足了下游几个县的农田灌溉。这座水库,截断了水路,唐白河的流水量减少了。平时,河道中心才有水流,夏秋季流量大一些,冬春季流量小一些。流经市区的这一段,造纸厂和居民的生活废水,排放在河流里,环境污染严重,清水变成黑浑水,冒出阵阵刺鼻的臭气。人们很少到河边来,河道周边是蚊虫的天堂。
  撤地设市前,一个地委书记比较重视城市建设,下大工夫治理了河水的污染,引入了一种新的建坝方式,选择环绕市区中部的那一段,建筑了一座橡胶坝。这座橡胶坝,积蓄了清亮的河水,形成了一片人工湖泊,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景。后来,历任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按照建设“水城、绿城、历史文化名城”的思路,相继建造了四座橡胶坝,蓄水的面积抵得上两三个西湖的面积,水城的特色显现了出来。无山不奇,无水不秀,唐都市有山有水,这与其他北方的中型城市相比,确实是一枝独秀,不仅改善了城市的环境,而且具有调节城市小气候的作用。
  橡胶坝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从20世纪 50年代就出现了。这种用高分子合成橡胶,以高强度帆布做强力骨架,构成的新型水工建筑物,锚固在基础底板上,形成密封袋。旱季在橡胶坝袋内,充水或气体成坝挡水,雨季泄出坝袋内的水或气,让坝坍塌,不影响河道泄洪。由于橡胶坝有这么优异的性能,特别是构造简单,能够产生又快又好的蓄水效果,很适用于城市周边河流的环境改造。近年来,唐都市下辖的各县市纷纷仿效,都在自己的城区建起了橡胶坝,一泓清水畔,植树种花养草,修建景观设施,给居民提供了休闲娱乐场所,确实是利国利民之举。
  唐白河两岸,确实是唐都市最美丽的地方。四座橡胶坝依次而建,形成的水面一望无际。水面以外的宽阔河道上,市政部门、园林部门栽植了雪松、水杉等多种风景树,修建了不少花坛和雕塑,以及游人行走的路径。穿行在其中,呼吸新鲜的空气,给人以回归大自然的感觉,一扫郁闷的心情。水面上,三三两两的有一些游船、快艇出租,可以让人驾船在水面泛舟,更助雅兴。另有机帆船通向水面深处的湖心小岛,岛内星星点点的漂亮建筑群落,掩映在碧水绿树之中,风景如画,处在热闹、繁忙、紧张生活中的都市人,偶尔来到这里走上一走,无不感到心旷神怡。
  这一切,对于唐都市的居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一般没有上述特别的感受。只有对于偶尔一见的人,才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可以想象,假定人们整天处在如诗如画的天堂里,也不会感到快慰,长此以往,一定会感到厌倦。好在生活在唐都市里的人,也不是天天能够到唐白河边游玩,所以,并不妨碍大家难得一有的好心情。
  杜思宝的母亲在儿子、媳妇和孙女的陪伴下,心情果然好了起来,露出了数日没有见到过的笑容。老人说,这条河,比咱家的南河、北河好多了,你看这水面多么宽,绿绿的颜色,就好像缎子一般。要是养一群鸭子,准能天天下蛋。只可惜人太多了,没有咱们马寨那么安静。孙女对她说,今天的人还不算多,到了夏天,河两岸一到夜晚,到处都是来吃喝游玩的人,河堤内的车辆停满了,两边十几公里的滨河大道上,各种豪华轿车一辆挨着一辆放置。听了这些,让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儿的母亲咋舌不已。
  当他们顺着河面转到彩虹桥处时,竟然碰到了孙二孬一家。孙二孬带着马玉花、丈人、丈母和三个孩子,正从对面走来。一看到杜思宝一家,立刻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
  孙二孬拉着杜思宝母亲的手说:“咦,嫂子也来唐都市过年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马玉花也笑逐颜开,拉着杜思宝的妻子问长问短。
  在这个地方,突然碰到老乡亲,这种不期而遇,让杜思宝的母亲顿时感到意外的惊喜,连声说:“好兄弟,你们好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一样,真叫人高兴!”她一下子忘掉了所有压在心中的悲痛,眉头舒展,和孙二孬一家人拉起了家常话。
  孙二孬这家伙挺机灵,他一眼就瞥见了杜思宝胳膊上的黑色“孝”袖章,没有问及杜思宝父亲。人高马大的孙二孬,接近五十岁,肚子早已发福了。当年的俏姑娘马玉花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脸上抹了厚厚的化妆品,拔光的眉毛轮廓上,画着两条细眉,接近眉心处,有两个重重的顿点,整体看来,就好像两条拉长的逗号贴在了额头上。身材也变得不像样子,华丽的服装,裹着水桶一般的体形。与娇小的杜思宝妻子站在一块儿,多了一倍体重。他们与杜思宝都算是儿时的玩伴,小学的同学,按照邻居称呼,有辈分上的差别,在心理上,却又是弟兄姐妹关系。
  马玉花他们一行人折转身,和杜思宝一家一起游玩。等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边走边亲热地说些家常话的时候,孙二孬扯扯杜思宝,二人落在了后边。
  杜思宝开玩笑地说孙二孬:“怎么,大款老板,舍得带着家人放松了?没有开着大奔,带着小姐?”
  孙二孬恼怒地说:“你爹什么时候不在的?为啥不给我说一声?”
  杜思宝只得把父亲去世的情况,简要地对孙二孬讲了一遍儿。抱歉地对孙二孬说,不是不告诉你,实在是来不及,又因为要土葬,需要保密,所以对谁也没有说。
  孙二孬仍然气哼哼地说:“咱们是啥关系?对谁也不说,也得对我说说!”
  说罢,拉开随身携带的高级皮包,顺手拿出一沓子的人民币,数也不数,就要往杜思宝衣袋里塞。杜思宝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孙二孬更加恼怒,说这是瞧不起他。杜思宝解释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接受你的礼金。孙二孬说,你不接,就是辱骂我,接受了,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杜思宝说,好,好,我接受,但你给我的太多,没有这个必要。孙二孬说,老子每天送出去的钱多了,给你爹的这点表示,简直拿不出手。杜思宝想,当大款就是不一样,如此慷慨,竟然还说拿不出手,可见“财大气粗”这个成语创造得准确。
  接下来,孙二孬果然气色缓和了,与杜思宝扯了不少经营上的事情。杜思宝压低声音问孙二孬,你那个小蜜怎么办了?孙二孬少见地赧然一笑说,咋办?给她一把钱让她回家过年呗。日他妈,好几天不见了,怪想得慌。过罢年来了,咱还用她,不来了再换一个!
  孙二孬这些花花事情向来不背杜思宝。这几年,他公司里的女秘书,远比市里领导们更新得迅速,不停地改选换届。极个别优秀的,如果突然不在公司里露面了,往往是孙二孬另辟金屋,把人家养了起来。马玉花天天泡在牌桌上,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两口子表面上一直相安无事。
  中午分手后,杜思宝母亲仍然像出来时那样,说啥也不坐电梯,杜思宝只得陪着母亲爬十五层高楼。上一层歇一歇,回到家里,妻子已经把饭菜弄好了。从这一天起,母亲再也没有下楼。等孙女要上学,杜思宝两口子要上班时,老人家说啥也不在这里待了,一定要回马寨。她说在家里习惯了,再住下去,肯定会生病。杜思宝拗不过母亲,只得给弟弟妹妹们分别通了电话,让他们伺候好母亲,有事情及时告诉他。临行时,杜思宝妻子给他母亲服了加倍剂量的晕车药,杜思宝偷偷地把孙二孬给的钱全部塞给了妈妈。
第77节 汉子
  近年来,杜思宝与孙二孬一直联系得比较密切,隔上几天就会见一次面。有时没有时间见面,两个人也要打手机,扯上一阵子。杜思宝作为一个机关干部,手中的权力并不大,他与孙二孬的交往,没有“傍大款”的意思。反过来,孙二孬也确实没有少接济他。当然,很少是金钱上的来往,主要是一些实用的物品。孙二孬来看杜思宝一家的时候,总是不空手,有时是送一台电热水器,有时是送一个微波炉,连杜思宝用的第一部手机,也是孙二孬送给的。
  杜思宝买的这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商品房,以按揭贷款的方式付款。孙二孬说,这处房产,我没有把开发权争到手。要是我盖的,“老 ”问你要钱。我说小宝,你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啰唆,办什么分期付款?你的资金不够,我给你出!说毕,立即要给杜思宝划一笔钱,让他给开发商一次结清,被杜思宝坚决地拒绝了。杜思宝说,谁弄几个钱都不容易,我凭什么要你的钱!孙二孬说,就凭你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还不够?杜思宝说,我主要是想给自己一点压力,不然花钱太厉害。再说,住自己掏钱的房子心里坦然。孙二孬见说不服他,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由他来装修,杜思宝只得答应了。
  当杜思宝的房子位置确定后,孙二孬给这处房产的开发商和施工队打了招呼,不让人家粉墙、安门窗和铺地板砖,全部留成荒茬子。开发商说,这样办不行,会影响我的工程验收。孙二孬说,怕个 ,你就说,就这么一户,这是房主的意思。都是同行,开发商只得答应了他这个近乎荒唐的要求。
  房子一交工,孙二孬立即派来了一支施工队伍,乒乒乓乓地干了起来。其间,孙二孬只是给了杜思宝夫妇一张效果图,让他们认可,其他一切都不让杜思宝夫妇插手。一个多月后,孙二孬派出工人、车辆给杜思宝搬家时,室内的一切家用电器、厨房设备全部更新换代。杜思宝的妻子非常高兴,原有的家具淘汰下来了,让她娘家兄弟拉走了。杜思宝说:“二孬,你这样办,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孙二孬说:“什么也别说,我哪一天下了大狱,小蜜们指望不得,马玉花也指望不得,还得让你去看我,给我送烧饼吃哩。”杜思宝说:“行,到时候,我给你多夹一点卤肉!”
  令杜思宝感动的,不仅是他经常在经济上的接济,在其他方面他也神通广大,帮了杜思宝不少忙。如杜思宝偷偷地埋葬父亲这件事儿,就是孙二孬给摆平的。
  在杜思宝父亲死后的那一年四月份,他在上班时间,收到了一封来自我们县民政局的公函。杜思宝在这几年中,没有少收到家乡县里来的公函,往往是捐款方面的邀请。有各级母校的,村里的,乡里的,也不知怎么让他们记起来了自己,好像是漫天撒网,把他罩了进来。这些信件的行文客气,语言恳切,请求他为家乡人民做出一点贡献,可以赢得美名和尊敬。杜思宝被这些信件搞得不胜其烦,不打算拆开它。但他转念一想,能让乡亲们记起来,说明自己在他们的心目中,是个人物,掏钱难买尊重。让他感到非常奇怪的是,自己与民政局从来没有什么来往,怎么还有人朝他头上集资?打开一看,头立刻有一股血向上涌。
  信纸共有两张,一张是打印好的公函,编号为0189号。在“尊敬的”和“领导”中间,填写了一个“杜”字,内容是,“经群众举报,您在×月×日土葬了您的亲属,违反了县人大通过的《关于移风易俗在全县范围内严格实行火葬的规定》,请您务必于×月×日来我处接受处理。否则,我们将情况汇总上报,由此产生的后果自负”。语气中强硬而不失尊重,署名是“县殡葬改革稽查大队”,附有联系地址、联系人和联系的电话号码。
  另一张是群众举报信的复印件,字迹歪歪扭扭的,内容如下:
  举报信
  我们强烈举报马寨在唐都市的大官杜四保,在×月×日土脏(葬)了他的父亲。我们的亲人不接受火脏(葬)要罚款,当了大官就可以消摇(逍遥)法外。我们咽不下这一口气,要求上级作出严肃处理。
  中共马寨村村民
  ×年×月×日
  这是一张复印件,稽查大队在下边注明:“我队留有此件的原件”。
  杜思宝看后,又胆怯,又生气。说什么接受处理,无非就是罚钱。自己埋葬父亲时,马寨村表现出了一派安静和祥和。谁知这只是表面现象,风平浪静的背后,有着波涛汹涌。对同一件事,如果处理得不公平时,当然会有人着急,但自己老家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么做的,并没有大官和草民的区别。从编号顺序看来,在外工作的人,出现此类问题的并不少。自己算不得树大招风,竟然让人算计,朝他的背后捅刀子,可见人心险恶。如果不回去接受处罚,看来不是闹着玩儿的,真的让他们捅了上去,虽不至于受到多大处分,通报一下,也是件非常丢面子的事情。
  正在杜思宝纳闷的时候,孙二孬来找他。看到杜思宝脸色不好,孙二孬问,小宝,有啥不顺心的事儿?杜思宝就把那些东西从抽屉里拿出来扔给了他。
  孙二孬皱着眉头看了一遍,气愤地说:“这八成是刘继先的祸害。他自己心中不平,胡啃乱咬。县里只是为了罚钱,罚到钱也没有他小子一分,你说他这么做,到底图个啥?你们这些当官的,最怕有人反映问题,见到这种信,肯定乖乖地交钱,悄悄地把事办了。这要是我们,才不理这一套!小宝,咱光棍不出眼子钱,我给你办。”
  说完,扒拉出一个电话号码本,给我们县的民政局局长打电话。很容易就接通了,他们两个人称兄道弟地打了一阵哈哈后,局长问他,贵哥轻易不打电话,有何事情要办?孙二孬就把杜思宝的遭遇给局长说了。局长说,我这手下的人,都是这么处理问题的,并不是专门对杜局长的。请你转告杜局长,叫他放心,没有问题,不用再找任何人了,只当没有这回事儿。
  后来,孙二孬对杜思宝说,这个局长够弟兄。他把那个稽查队长叫去,对队长说,杜思宝是市里管的干部,咱管不了。队长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局长的铁关系,这事情从此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孙二孬的大名孙丙贵,在马寨从来没有叫响过。可他在唐都市的建筑界,已经很有名气,官称“贵哥”,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孙丙贵的大名。他的小名,在唐都市,只有杜思宝等几个圈内人叫。唐都市的汽车配件市场、“在水一方”住宅小区等十几处房地产开发项目,都是他开发的,事业越做越大。
  孙二孬在县城起步的时候,确实蹲过一阵子监狱。说监狱也不准确,就是市检察院曾经“下过他的米”,把他投放在看守所里,让他喝过一段儿稀饭。
  检察院这个部门,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司法制度健全了,才发挥出日益强大的作用的。在他们低迷的那些年里,人们不晓得有检察院的存在。有一个笑话说,一个育龄妇女孕检,径直进了检察院,说是找医生,看一看自己的胎位正不正。这个笑话,让在检察院工作的检察官们,好没面子。等检察院的反贪部门成立后,孙二孬成了最早领略检察院厉害的人。
  那时候,孙二孬带领的建筑工程队,刚刚在我们县站稳了脚跟。他用孙丙豪给的钱,把妹妹孙丫丫的房子、工作安排好以后,自己开金矿发了一笔财,举家搬进了县城。人是不能闲着的,有了钱也要有活干,这人生才有意义。孙二孬通过长时间观察,看准了建筑业挺有市场,就组织了一批人,成立了一支建筑队,到处找米下锅揽活干。他的性格豪爽奔放,出手慷慨大方,再加上三斤不倒的酒量,善于交际应酬,做活认真细致,让他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终于在工商局注册了一个建筑公司,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老板。正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反贪工作加大了力度。唐都市各个县(市、区)的检察院做的第一批反贪活儿,就是从建筑工程上的腐败现象开刀。
  就在他的公司挂牌的那天,他请来了县城各个职能部门的头头们捧场,在县宾馆安排了十几桌酒席。检察院里也来了两个同志,他没有在意,只当做客人招呼。这两个同志冷静得很,看着他做完了一切,把客人安排入席,挨着桌子敬了一巡酒。大碟子碰酒下来,他的脑袋稍微有点发晕。检察院的同志把他叫出来,客气地对他说:“贵哥,请您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需要问您一下。”孙二孬一愣,就想借酒劲儿发火,忍了忍没有发出来,乖乖地跟着他俩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我这里确实没有说瞎话,他开始被接到另外一个县的小宾馆里,被几个检察官们轮流看守,七天七夜不让他眨眼,不停地问话,甚至被他激怒,惹得几个检察官还拳打脚踢,痛快地揍过他几顿。他这个人嘴死得很,什么也不供认。这几个县里的检察官见他是“茅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把他移交到了市检察院审查。审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供出给那些有权的单位领导行贿的事实。他心里想,为人要讲义气,我送了礼,人家也没有亏待我,干吗要反咬人家一口?咬了人家不打紧,我出去以后,还怎么混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反正大不了是一个死,这时候就是死了,也比父亲为了一块牛肉割牛舌头,被吊死在椿树上强多了。
  有了这个念头,孙二孬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检察院官员们不让睡觉,用大电灯泡子烤,就是不说自己给人行过贿。逼急了,他用脑袋往墙上撞。审问他的人,想方设法折磨他的神经,连吃饭也刁难他,只给他干食品吃,不给他水喝。把他渴急了,他就在卫生间用手接自己的尿喝,甚至抢了痰盂,捧着喝了里面的脏水。各种煎熬受尽了,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他就是什么口供也不说。
  与此同时,其他一些建筑工头们就比较熊包,把以前行贿的情况全部倒了出来。全市上上下下,迅速“双规”了一批城建局的主要领导和有关的人员,在建筑行业引起了地震都不能够产生的重大效应。只有孙二孬到底没有说出任何案情,检察院的领导非常恼火,说他极其不老实。为了怕他出来串供,把他关押进看守所,关了一阵子,最终不了了之,把他放了。
  出狱的当天,他给杜思宝打了一个电话,杜思宝立即从唐都市专程赶回到县城看他。在前去的路上,杜思宝以为他一定会狼狈不堪。谁知瘦了一圈儿的孙二孬,精神状态十分良好。二人见了面,孙二孬异常兴奋,他对杜思宝说:“大难不死,我今后算在建筑行业立住脚了,你放心,谁都愿意同我打交道。”
  孙二孬果然料事如神,晚上就有人请他吃饭,为他接风洗尘。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银行、城建、土地、工商、税务等部门的领导,还有那些让他干过工程的单位,纷纷不顾影响,轮番拉他出去吃喝。受到他保护的人,像对待英雄一样对待他。与他没有关联的人,也对他十分敬重。那时候,还不时兴招标承包,他到哪里联系业务,哪里就会满足他。有两个即将倒台的建筑公司,也被他兼并了,孙二孬的事业迅速壮大起来。
  最出乎意料的是,县检察院的一个副检察长也出面请了他,半是表示歉意,半是表示敬意。那两个请他出去说情况的年轻检察官也到了场,大家谁也不说案情,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吃喝。席间,喝高以后,两个小伙子给他敬酒时,才说了句对不起的话。孙二孬赶紧接过话头说,没有什么,你们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嘛。这一次,不打不成交,我确实交了不少检察院的朋友。接着,顺嘴说出了市院的曾处长、小高等人,说他们人好,对他的帮助教育太大了。实话说,这些人都折磨过他,他却当成了朋友,丝毫没有芥蒂,这更加叫人越发敬重他的为人,“贵哥贵哥”喊得非常亲热,把根本不存在的恩仇一笔勾销了。
  在县里干了几年以后,孙二孬觉得发展的前景不大。于是,挥师北上,把总部迁到了唐都市。活动的范围扩大了,正赶上了加速发展的机遇。由于他善于用人,精于办事,机智灵活,与市里的几个领导打得火热,他的公司迅速膨胀,规模和实力足以和国有的大型建筑企业抗衡。到杜思宝父亲去世这一年,他的公司已经相当规范,成为唐都市大型民营企业之一。
  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越来越奇。人们对于他经营的手段,有许多猜测,却永远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第78节 手机
  当人们对孙二孬的横空出世,各种版本的传闻,流传甚广的时候,只有孙二孬甘苦自知,他最清楚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经营的秘诀之一,就是别把钱看成是钱。你要是认为他赚了一百块钱,他实际上只不过赚了三十块钱。当然,那七十块钱并没有白花,为他赢得了比赚到七十元钱更大的经营空间。
  我们寨子里上了年纪的人,都在私下里说孙二孬是个“野种”。他妈妈胡荣花尚且搞不明白的事情,别人当然也说不清楚,孙二孬到底是不是真的姓孙。但从他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异军突起,经营的手段暗合了《孙子兵法》这一点来看,他姓孙应该是确凿无疑的。因为在他的DNA密码里,好像有着几千年前的老祖宗孙子的遗传基因。
  按我这个混蛋逻辑,全世界会打仗、善经营的人,都应当姓孙。回顾历史,在二战中,能征善战的巴顿将军,应该叫“孙巴顿”;在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当今世界上,首富比尔·盖茨,应该叫“孙比尔·盖茨”。这种推理,当然是在开国际玩笑。
  其实,真正姓孙的人,除了三国时期的英雄孙权、民国时期的国父孙中山先生和现在的大款孙二孬以外,不一定都是成功人士。写了兵书,总结出战争规律,提供了“三十六计”的古代著名军事家孙子,他的遗传基因,在众多姓孙的后代身上,并不一定发挥了作用,而在孙二孬的骨子里,这种基因的能量,却得到了充分的释放。比如,他懂得“将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在关键的时刻,找关键的人物,运用特殊的公关手段,为自己铺平道路。这些公关手段,从送烟酒开始,发展到送衣物家电,送钞票首饰,送金卡债券,送保健营养,送美女伟哥,等等,不一而足。凡是能够运用的手段,孙二孬全部调动出来,随风潜入各个角落,“润物细无声”,不管有多大开销,只要能够炸平前进的道路,孙二孬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一个农民,在都市里闯天下,若没有这种本领,是不可能站稳脚跟的。
  送礼是有很深学问的,你要是不舍得、不敢于、不善于送,你将一事无成。其中最基本的游戏规则,只有从收礼者的需要出发,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要不然,你想请客,大家都吃腻了,谁稀罕你那一桌酒席?你送礼,小磨油都放馊了,还要落下不清正廉洁的议论,谁稀罕你大包小包?孙二孬就深得其中奥秘, “送礼不送脑白金”,什么时髦送什么。当手机开始兴起的时候,孙二孬送出去的手机,不下数百部。在这之前,他还送过传呼机这种小玩意儿,给了不少手中掌管项目和执法执纪的人。
  在我们这里,20世纪90年代中期,迅速地流行一种叫做“BP”机的通信工具。电讯部门首先建立了传呼台站,“126”是人工寻呼,“127”是自动传呼。腰里有一个这种“摩托罗拉”寻呼机的人,一时间,风光无限。只要“BB”地响或者振动起来,就一定是有人在寻呼你。简陋的数字机只能显示号码,中文显示的机器还能留言,可以出现“亲爱的,我想你”字样。在接收寻呼的表达上,也不知是港台味儿,也不知是译音,呼你不叫“呼你”,有的说是“扩机”,有的说是“扣机”,有的说是“拷你”,反正谁说得嗲声嗲气的,谁的“BP”机不停地有动静,谁就是资深的用户。
  在高新技术的应用领域,领导们当然是率先垂范的。两千多块钱一部寻呼机的时候,他们的腰里,最早别上了这种玩意儿。他们一旦接到了寻呼,可以随意用一部固定电话立即回话,下达指令,回复情话,确实提高了工作效率。
  传呼机的好景不长。人们眼热这种通讯工具的时候,并没有像当年孙二孬骂放电影的老齐那样,恶毒地说“买一台传呼机让老婆带,好日那些有这种洋玩意儿的人”,而是传说了各种不好听的戏谑。有的说:“这是电子拴狗绳儿。”有的说:“这种东西美国佬是给奶牛戴的,挂在奶牛的脖子上,到了一定时间,农场主发出召唤,正在牧场上吃草的奶牛,听到BB的响声,就知道该回去挤奶了。”有的编成了顺口溜儿:“腰里别个‘BP’机,不是妓女是司机。”
  也真的是这样,领导们很快就用手机把传呼机淘汰掉了。只剩下司机们为了方便工作,佩带这种传呼机的时间较长一些。“BP”机价格一降再降,从两千元下降到一千多元,再下降到不足四位数。直到后来,无线寻呼台为了开展业务,寻米下锅,干脆把“BP”机白白地送给用户。
  降到五六百元一台时,好多人还用不起,杜思宝单位里的通信员小宋,节衣缩食买了一个,却没有人“扣”他。这个机灵的小伙子,很有自己安慰自己的办法,用机关里的几台座机,拨出腰里“BP”机的传呼号,自己寻呼自己。在众人面前,借助传呼机“BB”的响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岗位的重要和女朋友的爱恋。
  你说这世界变化快不快?传呼机由盛到衰,前后不过几年的光景。现在连捡破烂的、扫大街的都用上了小灵通、手机以后,使用传呼机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今天,上小学的孩子们,恐怕根本不知道,几年前,社会上还有“BP”机这种方便快捷的通讯工具。
  手机最早出现在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里。大款们神气活现地提一部砖头大小的无线电话,叫做“大哥大”,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们收打完电话后,“啪”地摆在桌子上,那种“牛B傲人”气势,足以让官员们汗颜。
  传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大哥大”的体积明显变小了,成为“一把攥”。这种模拟信号的机器,号码用了七位数字:“900××××”。一部手机开始要两万多块钱,如同不锈钢茶杯一样,仍然是领导们率先使用的。这种最早的“摩托罗拉”手机,黑不溜秋的,铃音只有三四种,翻盖接听。那时候,杜思宝还是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局长们还没有手机。孙二孬送给他这么一部手机的时候,他吓得藏起来,许久才敢偷偷地用一两次。
  没有两年,上级根治耳朵上的腐败,各级纪检部门收缴了一大堆这种破玩意儿。缴了以后,大家理直气壮地换上了新一代的“摩托罗拉”、爱立信等牌子,用数字信号传输的手机,号码也升到十位数:“139×××××××”,用手机的队伍日益庞大,号码又在139后边加上一位,变成了十一位。
  手机的功能越来越强大,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到现在,除了前边的那个“1”是根据国际编码不能变更以外,其他的数码变化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与百姓们有所区别的是,有职有权的人可以用特殊的吉利号码。手机除了打电话以外,还具备了发送短信、上网等功能。最普及的当数发短信,不仅为了时髦,还能够节省话费。千万不要责怪现在的人,理想和信念淡化了,一切向钱看,因为说话也是要收费的。当今社会,特别是在城市里生活,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2004年的时候,作家刘震云写了一个中篇小说《手机》,冯小刚把它改编成了电影,一下子演火了。电影中有一句台词说,“做人要厚道”,可这部电影本身就最不厚道,揭露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当各种媒体对这部影片炒作得沸沸扬扬,名人们还为此打了不少口头或者文字官司的时候,我们这里大多数男人和女人都津津有味地看了这部正邪不分的影片。看过一遍之后,大家反而缄口不语。在机关里,在酒桌上,没有多少人热烈地议论它,因为它太揭人的痂疤了。
  杜思宝就是因为这部手机,差点受害。他是众多思想发叉的男人中,受到冲击的人之一。
第79节 女人
  杜思宝的感情危机,起源于两个儿时在一起长大的女同乡,爆发于手机出现以后,暴露于手机上的短信。
  孙丫丫和刘继苹虽然在同一个医院工作,二人的来往并不多。这其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当年刘继苹的父亲刘庆典,为了一条牛舌头,吊死了孙丫丫的父亲孙满仓。那件事情在孙丫丫幼小的心灵里很淡薄,甚至不记得她和妈妈、哥哥曾经在父亲的坟前埋牛肉的悲壮情形。具有硬汉性格的孙二孬,有着“君子记恩不记仇”的美德,把这一幕埋得比那块牛肉还深一些,从来没有向妹妹提起过。她俩不过多来往,主要是两个人的年龄差距大,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岗位不同。所以,两个女人的乡情,如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她俩偶尔聚到一块儿,也很少扯起过马寨的往事。在单位里,大家很注重老乡关系,却很少有人知道她们两个人,曾经在一个生产大队里长大。
  三十年媳妇熬成婆,工农兵学员刘继苹在外二科当上了护士长。她的丈夫在市政府上班,曾经伴着她回到马寨,办过声势浩大的婚庆宴席,让刘继苹扎扎实实地风光过一次。虽然人们常说,在大机关进步快,可这个男人文凭不高,水平不高,比较老实,到现在只混了个不当家的科长。到了这把年纪,没有了优势,恐怕这一辈子连个“副处”也难以混上,却整天陪客吃请,混了不少酒肉朋友,喝得醉醺醺的,越来越成不了大气候。风骚的刘继苹,总是嫌自己的丈夫窝囊,常常哀叹自己的命运不好。年轻时穿着女式军上衣、束着军人的扣带,英姿飒爽的她,已经是半老徐娘,用浓妆艳抹也遮盖不了岁月的沧桑。自己那点可怜的骚情,在单位的领导和同志中发挥不出去,只有经常缅怀年轻时的往事。
  比刘继苹小了八岁的孙丫丫,在内一科当医生,已经晋升为主治医师。丫丫是个秀外慧中的女人,学识和风度,可以从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体现出来。在事业上很有成就的孙丫丫,婚姻却很不幸。
  孙丫丫嫁人以后,一直没有生育。男人着急,她也着急,孙丫丫的婆婆当然也着急。就连她哥孙二孬都着了急,让她嫂子马玉花敦促过她。孙丫丫当然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宝宝,完成自己当一辈子女人的光荣使命。两口子遵循医学的规律,经过无数次的努力,没有任何成效。这一切,远不如当年丝毫不懂科学道理的狼叔,人家匆匆地爬上去,草草地完事,种子就能发芽、结果,弄得又“凡”又“多”。丈夫抱怨她说,都怪你从来没有激情!孙丫丫说,我是个正常的女人,这与有无激情是两码事儿。丈夫说,责任界限应当划清。孙丫丫在医院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做一些例行的检查,不是一件难事儿。检查的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毛病。男女能够交合,他们自己制造的原生态物质,却不愿意交合,XY染色体就总是配不够46对。
  丫丫的丈夫原来在市委一个重要的部门上班,现在当上了副县长。这个人喜欢从政,风流倜傥。他和孙丫丫两个人也不是没有爱过,当然有过一段幸福美满的时光。渐渐地孙丫丫发现他有不少毛病。最初,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黄色录像带,用日本产、具有穿梭遥控功能的JVC录像机播放,拉着孙丫丫一道看,说是要调动孙丫丫的激情。孙丫丫看到上面不堪入目的画面,感到恶心,不理他,让他自我欣赏。后来,VCD机问世,他花了两千五百元买了一台,不知搞了多少黄色碟片,一个晚上能够看好几片。当DVD格式的播放机出现后,一张碟片的压缩量更大,画面更加清晰,他看得更加津津有味。有了多媒体电脑PC机以后,录像机、VCD机、DVD机束之高阁,他就用电脑放录像,整夜看。还喜欢搜集和存储日本美女、西洋美女的裸体照片。连接上Internet后,他又在网上搜索淫秽黄色的内容,好像上了瘾,下班以后,如饥似渴地沉迷其中。孙丫丫透过这些,知道丈夫必定是个喜欢拈花惹草之徒,碍于知识女性的矜持,对外又要维护形象,实在奈何不了他,心里逐渐产生了隔膜。
  在丈夫即将到县里赴任的时候,二人平静地分手。拿到绿色的婚姻破裂凭证后,男人如释重负。到了县里,闪电般地和一个早已热恋的女友结了婚。这个男人很守信用,根据与孙丫丫的君子协定,不事张扬,采用的是公款旅游结婚方式。孙丫丫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谁知也有一种解脱感,在自己显得空旷的大房子里,过得自由自在,丰满了一些,由林黛玉变成了薛宝钗。
  孙丫丫的离异,单位里没有人知道。有许多人恭维她,孙医生成了县长太太,孙丫丫也不做解释。就连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她也不说。在商场和情场上拼杀的孙二孬,竟然在以后的几年中,粗心大意,毫不知情。
  就是这两个女人,给杜思宝带来了感情危机。
  杜思宝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科委上班。单身贵族总是面临婚姻的挑战,事业再重要,没有女人怎么行?杜思宝阅历了不少女孩,没有一个中意的。后来,经单位里一个热心肠的老大姐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婆范哲。
  当他俩第一次回到马寨时,杜思宝的爷爷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儿。他爷爷肚子里那点可怜的知识,一下子就见了底儿。爷爷私下对杜思宝说:“小宝啊,这女人的姓好,她姓范,咱姓杜,有了她,你以后不愁没饭吃了。”他们顺路去县城看了孙二孬,孙二孬也同着范哲,擂了杜思宝一拳,开玩笑说,我看你们这些在衙门里干活儿的小干部,一到晚上,到处找“饭辙儿”,可怜巴巴的。你不用找,娶了这个美人,天天有饭辙儿了。
  范哲的父亲是个老革命,河北籍的南下干部,时任工业局副局长。范哲是他们最小的女儿,长相并不出众,照样是掌上明珠。中专毕业后,被他安排在下属的技工学校工作。由于她的文凭偏低,干不了教师,就在行管后勤科室转来转去打杂。现在职业技术学校不景气了,学校领导整天为招生发愁,给同志们分配招生任务,强压硬逼,让同志们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校领导与市里的一个中等专业学校签订了联合办学的合同,用人家的文凭招徕生源,作用也不太大。在这种状态下,他们这所学校的领导与教职员工们,每天做的功课,只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相对悠闲自在。
  也许缘分就是天注定的,杜思宝站在万花丛中的时候,没有挑到一朵牡丹、玉兰,或者是带刺的玫瑰,却挑了个不怎么起眼的范哲。他当时的感觉,也许是出于自卑,找一个这样的老婆保险系数高,况且他总感到,在范哲的身上,有一种过日子的女人味儿。
  范哲黏黏糊糊地迷上杜思宝以后,以为终身有靠,两个人热恋了好久。结婚后,满腹经纶的杜思宝,农家出身的土气暴露出来。娇生惯养的范哲悄悄地抱怨过杜思宝不修边幅,吃饭声音太响,皮鞋脏兮兮的不知道用卫生纸揩抹,烟瘾也太大,吐痰总是不知道拣地方。这些抱怨,没有一次不激怒杜思宝,说一次,两个人就生分一次。但杜思宝与范哲的娘家人相处很好,尤其是与岳父最合得来,翁婿对弈的时候,粗声粗气的岳父责骂岳母管得宽。这一点,让杜思宝觉得非常开心。他对范哲说,我与你爸是同路人,你与你妈才是一丘之貉。
  杜思宝没有在岳父那里捞到半点好处,却因为他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性,受了不少窝囊气。范哲的父亲下台以后,范哲的性子大有收敛。特别是范哲生下女儿以后,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穷讲究了,二人磨合成了一对模范夫妻。随着杜思宝仕途的不断攀升,范哲更加感到宽慰。况且,这几年中,由于杜思宝的影响,从刘庆立校长学校里,年年都培养出了不成器的学生,混到初中毕业后,还能够冲着杜思宝,到范哲的技工学校上学,为范哲完成了不少招生任务。杜思宝回到老家,父母让他们带回很多土特产,这一切范哲的娘家办不到,农村出身的好处日益显现出来。
  平静的日子下面,往往潜伏有深深的危机,范哲没有料到,进入信息时代,手机这种怪物,让她的生活卷起了波澜。
第80节 攻势
  杜思宝分配到科委干了一年多,刘继苹才知道了杜思宝的下落。那时候,她已经和市政府的那个倒霉蛋儿订了婚。
  怀着一线希望,她找到杜思宝。同事们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来找杜干事,纷纷找理由离开办公室,给他们留下了空间和时间。
  刘继苹一脸幽怨,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瞟着杜思宝,埋怨他不够意思,参加了工作,在同一个市内上班,也不告诉她一声。
  杜思宝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没病没灾的,从来不去医院,所以就没有跟你联系。”
  刘继苹说:“小宝哥,咱们小时候在一起玩,多么开心啊。你那时又聪明,又顽皮,是个捣蛋鬼儿。你们几个男孩子在黄豆地里烧毛豆吃,把一堆黄豆点着了,烧焦后,脱下小布衫扇净,摘最好的吃。吃得差不多了,你尿在上边,然后喊我们小妮们去拣着吃。你这个人真逗,真坏!”
  杜思宝脸一红,显然记起了少年时的趣事儿,连忙说:“亏你还记得这些往事,我是不记得了。我怎么会尿在上边?你不要污蔑我!”
  刘继苹粲然一笑,露出一排动人的小虎牙,娇羞地说:“咋是污蔑你?谁都怕说自己小时候的丑事儿。”话题一转问:“小宝哥,你上大学后,我给你写过一封信,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杜思宝支吾着说:“我怎么没有收到你的信?也许是你根本没有写过。”
  刘继苹白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不要抵赖,你肯定收到了。在你的心里,本来就没有我这个妹妹的位置。”说罢,低下头去,眼圈都有点发红。
  一旦和一个妙龄女孩子谈起“心”这个字眼,杜思宝心里就开始发毛。说实话,他知道刘继苹漂亮可人,可她小时候因为父亲是支部书记,比杜思宝等一群男女孩子高了一等,他们很少在一起玩。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要与这个妙龄女郎结合,只觉得应当敬而远之。尤其是这一天刘继苹这一身亮丽无比的打扮,更让杜思宝惭愧,相比之下,自己连一套合适的西装都没有,有点寒酸,很不般配。他并不知道,刘继苹这么精心地装扮自己,完全为了讨得他的欢心,两个人的思路完全弄拧了。杜思宝当然知道她的来意,虽然不是兴师问罪,却也是有心插柳。心里想,就这一号花瓶,自己怎么能够养得起?反倒生出一股厌倦来,很希望同事们赶快进来,免得刘继苹有过分的表示。
  刘继苹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来叙旧。说了两个钟头的闲话,临走的时候,要给杜思宝留下一沓钱,说是你刚参加工作,工资低,钱不够花,补贴你一下。杜思宝说啥也不肯收,一个大男人怎能花一个女人的钱?刘继苹急得俏脸通红,也没有办法在办公室里扯扯拉拉的,只得收了起来。她给杜思宝留下了一个三位数的电话号码,说这是医院的总机,可以转到她们外二科的。
  打那以后,杜思宝偶尔才礼貌地给刘继苹联系一下,都是浅尝辄止。刘继苹经常来走动,有时提一条烟,有时送一件衬衫。杜思宝只得忐忑不安地接收下来,心里还硬性地规定自己,这不是爱情,只是乡情。一旦到了刘继苹该说出情话的时候,杜思宝王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绕开,总是不让刘继苹吐出口来。刘继苹当然想从杜思宝的口中得到求爱的信号,却从来得不到。终于,刘继苹撑不下去了,给杜思宝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吐露了心声,说自己从小就深深地爱着小宝哥,你要是也爱我的话,我立刻退婚,与自己的心上人结合,像青藤一样缠绕着你!
  杜思宝辗转反侧了好久,终于给刘继苹回复了一封信。委婉地谢绝了刘继苹热辣辣的情话。他对刘继苹说,自己像爱自己的妹妹小朗、小春一样爱她,但与她的结合是不可能的。希望她珍惜自己美满的姻缘,那个在市政府机关工作的人,更有前途。自己在科委工作,没有多大出息。
  也不知在那一段时间里,刘继苹是怎样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反正她收到杜思宝的信后,对杜思宝非常怨恨,旋即和那个男人结了婚。在这些明丽的日子里,刘继苹的心里灰暗得很。要不是刘庆典的坚持,她真的不希望回到马寨家里大操大办的。
  刘继苹经常出入科委机关,大家都觉得这是杜思宝的恋人。以至于那个热心肠的大姐给他介绍范哲前,曾经试探过他:“小杜,怎么这一段不见你的女朋友来了?”
  杜思宝向大姐说明了两人的关系,那个大姐不无遗憾地说:“小杜,你傻呀,青梅竹马,该有多好!”可惜青梅太酸苦,竹马太脆弱,到底没有成为一段佳话。要不然,范哲肯定没戏了。
  从此,青梅竹马断了来往。有时见了面,刘继苹对杜思宝,也表现不出多少热情。在她的心里,仍然对杜思宝半是爱恋,半是嫉恨。要不是我现在写出来,我敢保证,除了他们两人外,再亲再近的人,也没有人知道杜思宝还有这段风流债没有偿还。
  近两年,刘继苹又发了神经,热烈地和杜思宝通过短信往来起来。
  一天,杜思宝的手机“嘀”的响了一下,杜思宝打开一看,上面是一段没头没脑的话:
  生命中有了你,才有意义;生活中没有你,就没有欢乐。
  杜思宝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号码非常生疏,就没有理睬。
  第二天,几乎在同一时刻,杜思宝的手机又出现了一条信息:
  在深深的夜晚里,我思念着你;在深深的脑海里,我掩藏着你;在深深的记忆里,我铭刻着你;在深深的心灵里,我呼唤着你。
  杜思宝仍然没有理睬。因为他知道,现在有一些手机短信写手,被通信公司雇佣,专门捉刀,写这么一些情意缠绵的浪漫短句。有的人还因此成了名家,这也是新时代的产物。这些短信,供应生活在都市里的,心灵如同在沙漠里的中年男女们互相发送,表示亲昵。少男少女们也可以借鉴其中的篇目,相互挑逗。第一次看到,你肯定为之感动,一旦知道了产生的背景,就不会有任何感觉。此外,幽默小品、经典笑话和黄色段子也有不少,甚至看了半天,竟是一些捉弄人的骂人话,如转弯抹角地骂你是“小猪”、“小狗”,这样的段子,也能登上大雅之堂,争相为人们枯燥的生活增添色彩。通讯公司给这些写手不菲的报酬,并且以增分、送话费为诱饵,煽动广大的手机用户们参与其中,大搞商业炒作。
  就这样,一连数天,杜思宝天天收到这样表达爱情的短信。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一条短信:
  “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答得很简单:“猜猜。”
  “你一定是发错了!”
  “没错,就是发给你的!”
  “号码生疏,没法猜到。”
  “你仔细地猜,猜不到你是白痴。”
  再往下追问,对方就不再回答了。
  这些短信,搅得杜思宝心绪烦乱,不知道还有哪一个女人这么热烈地恋着自己,但他始终没有想到这是刘继苹发给他的。他与范哲越来越没有话说,心底里萌生出一种爱与被爱的渴望。撩人的短信让他跃跃欲试,在又一次接到情爱的短信时,他发了一条:
  “实在对不起,确实猜不到是谁发的,你要是不说明,我就说你是性骚扰了!”
  对方终于沉不住气,发来了三个字“刘继苹”。
  杜思宝的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没有想到,自己得罪苦了的刘继苹,竟然在心中还这么爱着自己。有点花了的肠子,开始蠕动起来,他也拣了些不太撩人的短信和刘继苹对发起来。
  终于发展到了不用成套的短信撩拨,进而发展到了约会见面。两人决定到“不见不散咖啡馆”里会面。
  在唐都音乐广场的斜对面,有一个各色情人们相约的“不见不散咖啡馆”。咖啡馆内设有包厢雅座,雅座上插一朵红色玫瑰花。老板很会做生意,知道来这里消费的男人,在女伴面前慷慨大方,舍得花钱。所以供应各种烟酒,还有哥德咖啡、可口可乐、酸梅汤等饮料,价格昂贵。充满暧昧风格的轻歌曼舞音乐声中,彩色的灯光把环境装扮成浪漫情调。
  杜思宝和刘继苹相对而坐,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杜思宝打量了一下女友,那个俏丽的刘继苹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他面对的是一张有点臃肿、有点夸张的脸。尽管这双熟悉的大眼睛里,依然流露出不少对爱的渴求,杜思宝沸腾的心,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两颗青春不再的心,不可能再碰撞出绚丽的火花。刘继苹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看着杜思宝也已经不再光鲜的脸,心潮有所低落。两个人没情没趣地坐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在短信中表现出来汹涌澎湃的感情突然跑到爪哇国里去了。终于不约而同起身,友好地分手,相约再见。都知道再见是真的,但不可能谈情说爱了。此后,刘继苹继续给杜思宝发短信,仿佛例行一项公务活动,次数明显下降,内容更多的是一些无聊透顶的祝福话语。
  真正给杜思宝干涸的心灵,注入新的爱情激素的是孙丫丫,那才叫做一发而不可收拾。
第81节 快捷
  有一则短信说,“二十岁的男人是次品,三十岁的男人是半成品,四十岁的男人是成品,五十岁的男人是精品,六十岁的男人是极品,七十岁的男人是废品”。还把女人的这几个时段,顺次编排成极品、精品、成品、半成品、次品和废品。更有一条短信把男人比喻成狗,说是“二十岁男人哈巴狗,摇头摆尾追女友;三十岁男人看家狗,唯恐老婆被叼走;四十岁男人是野狗,半夜不想回家走;五十岁男人是疯狗,见到女郎想咬一口;六十岁男人落水狗,女人一上就发抖”,等等,也不知有无道理,反正有人在酒桌上津津乐道。
  按照这些歪理儿,杜思宝正处在成品转向精品的年龄段,或者说处在野狗的年龄段。当上了环保局的副局长后,官一旦做大,就有不少的交际应酬。每天不到深夜,难得回家安生。往往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回家以后,妻子、女儿已经睡熟了。
  有一次,杜思宝和单位里两个同志,一道出去喝酒,喝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大家已经喝高了。散场的时候,两个同志要拉他找地方潇洒。他说,太晚了,回去休息吧。因为他离家较近,就让司机小宁送他们两个回去,自己走着回家。那两个同志说啥也不肯,说你是局长,哪有让司机送我们的道理?我们打的回去。杜思宝只得依了他们。回到家里睡不着觉,忽然关心起同志们来,分别给那两个同志的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都是他们老婆接的,说他们还没有到家。第二天,一个同志的脸上有两条血道子,自己解释说是被树杈挂着了。一个同志满脸倦容,很不高兴,对杜思宝待理不理的。过了几天,又有人请他们出去喝酒,两个人说啥也不愿意和杜局长一块儿去了。杜思宝开始不知是怎么啦,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两个同志在那天晚上,不知到哪里玩了,回家很晚。由于自己的那个多余的关心电话,为他俩帮了倒忙。他们没有办法向老婆交差,两对夫妇同时生了一场大气。杜思宝这才非常痛恨自己自作多情,从此再也不管同志们晚上的动向。
  无论如何抱怨,现代人的生活确实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饱暖思淫欲,男人们在不断地调适自己的心理,女人们也在不断地调适自己的心理。真的难以想象,古时候深宫里的怨女们,还有那些丧偶的寡妇,是怎样忍受孤独煎熬的。当今世界,有了手机这些高级的联络手段,克服孤独不再是一件难事儿,因为人与人的交往,比固定电话更加方便快捷了。人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地球的那一边,拨通电话,这边可以清晰地进入交谈。如果现在运用电脑,再发送E-mail,已经显得过时。人们可以打IP电话,在对话时,还可以通过摄像头,把通话人的音容笑貌,直接相互传送。由此可以想见,要是在千年前的秦朝,就有了手机这玩意儿,孟姜女只要按下数码,就可以立即知道范喜良的情况,用不着千里迢迢寻夫,哭倒了山海关的那段长城。
  科学技术是双刃剑,把一切以往的人类生存之道,杀得血淋淋的。西洋文化、港台文化、小日本的杂种文化,通过网络的快速传播,让人们的性观念发生着深刻的激变,从古到今形成的道德底线趋于崩溃。孔夫子的“男女之大防”,早已变得防不胜防了。性,是人生奋斗的原动力。尤其是大多数男人,从来没有满足过对异性的占有,总是企求多多益善。仿佛不能阅尽人间春色,就枉来到人世上走这一遭儿。还有一些表面平静,内心对爱情渴求的女人们,也都在感知着世界,捕捉着一切能让自己心动的信号。现代人生活的快节奏,把所有的饮食男女压得喘不过气来,大家不会满足于现存的婚姻关系,不满足于天伦之乐,都在不断地另辟蹊径,寻找另外可以寄托心灵的寓所。在都市里茫茫的人海中,每一颗心都好像一座孤岛,不,应当是一叶孤舟,漂浮在无尽的生活海洋中,苦苦地寻找着鲜活生命的落脚之处。
  移动通信助长了谎言的滋生,涌动出相互欺骗的潜流。抱着二奶睡觉的官员、大款们,可以忍住气喘,捂着另一个女人的嘴巴,对追踪的老婆说,今晚不回去了,太忙,正在干事创业。两个人通话,这个人问对方,你在哪里?对方若不愿意见面,就会顺嘴答话说,我在北京。转过一个楼角,两个人竟然尴尬地碰上了面。为了躲债,为了避免会面,为了防止打搅,还有很多说不清的理由,有的人有几个手机在握,有的人换了不少手机号码,你必须与时俱进,及时刷新,才能和新朋旧友,不至于断了联系。无怪乎有人精辟地总结说,一些人换二奶没有换汽车快,换汽车没有换手机快,换手机没有换号码快,换号码没有换心情快。
  就是在这种快速变幻的形势下,杜思宝和孙丫丫走到了一起。
  杜思宝和孙二孬、马玉花、孙丫丫是经常见面的。孙丫丫很少打他的手机,一般是见了面,所有话都当面说了。偶尔打上一次,也是因为来不及见面,有事情要办,或者是相约在某处聚会的。
  孙丫丫离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过上了单身贵族的生活,一度非常满足。时间久了,终究战胜不了心理和生理的渴求。这种渴求,到了晚上,表现得更加强烈一些。只有吃上一粒“安定”,才能够熬过漫漫的长夜。孙丙豪的思乡病和孙丫丫的孤独病,都是可怕的疾病,不好用药物抑制。
  孙丫丫在难耐的孤独中,电光石火般地想起了杜思宝。按说,杜思宝应当是她的一个邻居侄子,可她从小就把他当成哥哥看待。她在当年杜思宝考上大学的时候,送给杜思宝的礼品,那个精美异常的笔记本上,写下的就是“小宝哥”和“妹妹丫丫”。在那个时候,“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心底里滋生出一种少女朦胧的爱恋,当然更多的是敬慕的成分。这点小小的敬慕,竟然像一颗种子一样,深深地埋藏在孙丫丫感情丰富的心田里。到她参加工作后,与哥哥孙二孬一同见到杜思宝的时候,这颗种子的胚芽就拱出了地面。在丫丫多情的眼中看来,小宝哥是那么的睿智,那么的成熟,比自己的浅薄粗俗,一味迷恋美女身体的老公,不知强了多少倍。小宝哥那一张有点消瘦的国字形脸庞,透出咄咄逼人的英气。但孙丫丫不敢往深处想,一直喜欢听小宝哥说话,看小宝哥耐看的面孔。每逢见上一面,或在一起吃喝过一次,孙丫丫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畅快。
  孙丫丫在多少个孤寂难耐的夜晚,深深地想念着小宝哥,一肚子的话没有人可以倾诉,只想对杜思宝说说。终于在一天下午,忍不住拨通了杜思宝的手机,约杜思宝到她家里坐坐。杜思宝给范哲打了一声招呼,范哲想都没有想就说,既然找你,就是有事,你去吧。
  杜思宝来到孙丫丫那套大房子的时候,刚要按下门铃,防盗门“嗒”的一声就开了。孙丫丫身穿一件乳白色的睡衣,蓬松的发髻下,一张妩媚动人的笑脸正对着杜思宝。杜思宝一下子惊呆了,这个小妹妹宛如一个仙女下凡,美丽得让他睁不开眼睛。
  屋子里弥漫着一丝说不上名目的幽香,客厅的玻璃茶几上,点燃了五根通红的蜡烛。杜思宝以为是停电了,但看到厨房和卫生间亮着电灯,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明白这个鬼精灵丫丫,是在制造一种情调。他有点慌乱地站在客厅中央,手足无措。丫丫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在沙发上,欢快地说:“愣什么,快坐下来,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说完,小碎步跑进厨房,变戏法一样地端出来四个精致的小菜,又摆上了红酒,完全是庆祝什么的样子。
  杜思宝问:“丫丫,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我连个蛋糕也没有给你准备。”
  丫丫说:“哥,你应当给我送一朵玫瑰花。哪里是生日?你来了,就是我最高兴的日子。”
  杜思宝说:“县长兄弟没有回来?”
  丫丫斩钉截铁地说:“咱们今晚不要提他。”
  面对貌若天仙的孙丫丫,杜思宝从来没有过的美妙感觉,一下子涌进脑海,掀起了狂澜。他体会出,孙丫丫的举动似乎异乎寻常,今晚可能有故事发生,真的情愿发生下去。他很爱这个调皮的小丫头,当年勒着蝴蝶结,戴着红领巾的漂亮女孩,曾经让他多么注目。如今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文雅秀气,饱满圆润,非常可人。他爱的是孙丫丫独特的女性美,这种美让他陶醉,此时与爱情无关。
  两个人在烛光下对酌,说了许多过去的趣事,渐渐地没有拘束的气氛。杜思宝仿佛置身在仙境中,心中泛起阵阵奇妙的快乐。
  孙丫丫饮了一点酒后,脸颊上泛出红霞。她立起身来,像一只蝴蝶旋转了一圈儿,调皮地问杜思宝:“哥,我漂亮不?”
  杜思宝连声赞叹:“丫丫,你太漂亮了!”
  孙丫丫又问:“你喜欢我不?”
  杜思宝由衷地说:“喜欢,喜欢,从小我就喜欢你!”
  孙丫丫撅着嘴说:“你才不喜欢我呢,我那颗心算白搭了。”
  杜思宝马上明白了这是情话。脑子一热,鬼使神差地说:“好妹妹,我真的喜欢你,你过来,让我亲亲你!”
  孙丫丫没有过来,仍然坐下,幽幽地说:“你心里不要有负担,我不会破坏你家庭的。”说着,在对面的椅子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杜思宝慌乱地站起来,捉着孙丫丫的手,把她拉在沙发上一同坐下,安慰孙丫丫说:“丫丫,你这是怎么啦?”
  孙丫丫不说话,只是摇头,双臂环抱着杜思宝:“哥,这么多年,你让妹妹想坏了!”
  杜思宝把自己的嘴唇压向了孙丫丫,二人疯狂地吻到了一处。
  一切做完了以后,孙丫丫表现出无比的满足。这时,她才告诉杜思宝,自己已经成了单身女人。她语无伦次地讲了自己从小就爱着小宝哥哥,只是没有办法出口。这一天终于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愿望。
  杜思宝问孙丫丫:“你的事情,你哥哥知道吗?”
  孙丫丫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这样挺好,我想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杜思宝理解孙丫丫的心情,表示以后经常抽空来看她。孙丫丫抱着他,又是一阵狂吻。
  事后,杜思宝面对范哲,有一股强烈的负疚感,觉得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但他不要说与孙丫丫发生性爱以后,就在这之前的多年了,他确实对范哲提不起兴致。范哲要的时候,他做功课一点也不认真,浮皮潦草的。不过,有时,当他的负疚感强烈的时候,对待范哲反而有了一种补偿之心,让范哲欢快得“咝咝”直叫,从而体会出丈夫浓浓的爱意。
  杜思宝最难以面对的,是自己的密友孙二孬。这个大款贵哥,时不时地请他吃喝,有时请他洗桑拿,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在一起时,孙二孬有次不经意地对杜思宝说,丫丫的男人常年不进家,我又他妈的太忙,你有空时,勤去看看丫丫。杜思宝登时吓了一跳,但他知道这家伙对男女关系看得很淡,也就没有再往深处去想,只当他是随便说说而已。但杜思宝与孙丫丫一次又一次地接触,与孙二孬一次又一次地面对,他实在不知道这事情该如何结局。但他从此以后,再也不同孙二孬一起到包房里按摩了。
  移动公司的短信积分制度不时兴了,刘继苹给杜思宝发出的短信日渐减少。倒是孙丫丫在工作不繁忙的时候,不时发来短信,从那个唐都市著名的大医院里,发射出一股爱的电流,在许多瞬间,与杜思宝热烈地沟通着。
  这种为传统道德所不齿的沟通,有一天坏了事儿,被范哲发现了。
第82节 美容
  范哲是在杜思宝喝醉了酒,大白天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时,发现危险苗头的。杜思宝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隔一段时间,“嘀”的一声。范哲摇摇男人起来接听电话,杜思宝身子都不会翻一下。出于好奇,她打开了手机盖子,一行字让她的头立刻变大了:
  哥,你在哪里?我想你!
  范哲知道,现在的社会上,男人们胡作非为。女人们在一起时,没有少议论过,有多少男人嫖娼时,被辖区派出所的合同警抓去,处以罚款的事情。她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贵为副局长的丈夫,也会做这种下流事儿。这条短信说明,自己的男人肯定有外遇。那些性感的小姐实在太可怕了,出卖肉体,可以讨得男人们的欢心。男人们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都是色眯眯的。杜思宝曾经亲口对她卖弄过,一个老公鸡占有许多老母鸡的理论,还特意解释说,这是一个外国总统和总统夫人的论战。其实,都是这个花了心的男人自己产生的怪念头,不然,他不会记得这么清楚。想着想着,范哲呜呜地哭了一场,恨恨地对自己说,这个臭家伙,等他醒来,看我怎么审问他。
  杜思宝从酒乡里回来,看了短信的内容,当然心知肚明这是谁发来的。但他死嘴得很,一口咬定是别人发错了。弄得范哲半信半疑,从此多了一个心眼,对丈夫不再那么放心了。
  杜思宝把那条短信删除后,告诉孙丫丫,他们的隐情差一点被范哲发现了。孙丫丫伸了伸舌头说:“好险,小宝哥,我给你惹下麻烦了!”
  女人动了真情,是既聪明又糊涂的。孙丫丫立即到几个移动公司的业务处,一口气申请了几个号码,变换着卡给杜思宝发短信。
  范哲对自己越来越缺乏自信。自己本来长得不够漂亮,又到了四十多岁,这青春与自己彻底绝缘了。韶华逝去,是一个女人最为可怕的事情。只有把青春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拴住男人乱七八糟的心。可惜功能减退了,是没有补救措施的。男人们到那些林林总总的计划生育用品专卖店里去,可以买到各种让他们雄起的药物,说明这些商店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
  公共厕所里,多年来,那些专门治疗“蔫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挺,挺而不久”的白纸黑字小广告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年轻的小姐们,堂而皇之地站在大街上,朝过往的行人和车辆里塞一些印制精美的小广告。有的是声讯台电话交友的联系方式和精彩内容介绍,让你通过电话可以获得性的渴望和满足,更多的是一些内容肮脏的性补品推介。
  这些用于男人雄起的补品,一个时期变换一种名称,老辈子江湖郎中卖的“大力丸”早已过时,新特药品,如藏药、蒙药、西洋药,以及蚂蚁和4000米以下深海鱼类的提取物,层出不穷。每一种广告,其中都举出不少典型案例,证明药效独特,功能非凡,谁用谁知道,一用离不了。
  许多人接到这种广告,厌恶地立即随手扔了,花花绿绿的满街飘散。你要是认真地看上一看,都是些二流作家,操刀写出来的既生动又黄色下流的小小说。其中的内容,无非是把男人和女人对性的渴望,描述成一种旺盛的追求。男人们若是不中用,贪婪的女人们不把男人活活地吃了才怪。一篇篇的文字中,把男女之间种种丑态和激情描述得淋漓尽致,无非就是勃起、延时、冲击和律动,甚至长期服用,可以变粗、变长、变大,变得青筋直蹦,让女人喜不自胜,彻夜无眠,把做爱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高潮。刚刚识字的小学生,都能够不断看到这些小品文章,明白他们的爸爸妈妈们,原来有这么一些通过交媾,产生快感的奇妙事儿。
  有一些内容,确实生动形象,堪称精品。比如有一种药,男女都可以用,上边含蓄地说:“男人用了,女人受不了;女人用了,男人受不了;如果两个人都用了,床受不了。”并没有用一点淫秽的字眼,含义却不言自明。还有一种叫做“阳光”的壮阳药,上边写了一个内容更加含蓄的小品文:
  妻子给丈夫写了一个留言条——饭菜,在锅里;阳光,在茶几上;水,在茶瓶里;我,在床上。
  仔细揣摩一下,还真有点味道。
  范哲最关注各种美容广告。一次,她对杜思宝说:“我想去做一个双眼皮。”
  杜思宝说:“你发神经呀,再停几年,你都成多层眼皮了。你要是真的做了,我就不认得你了。”
  气得范哲翻身给了杜思宝一个脊背,忍不住掉了眼泪。杜思宝想,这女人不知怎么啦,动不动就要哭泣。
  孙丫丫经常给小宝嫂子送来美容卡,有的是单位给女工们发的福利,有的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这些东西,孙丫丫年轻,自然用不上,或者她作为医生,必然有独特的保持美貌的办法。她实际上是带着歉疚和讨好的心理,一股脑儿把这些美容产品的消费卡,全部送给了范哲。
  范哲如获至宝,经常出入各种美容店,去做面膜,做面部嫩肤。商家们深深懂得这些老女人,希望重返青春的心理,不停地推出各种系列美容产品,让她们不惜一切代价购买。连锁店里,去做保健美容的妇女们,是不收费的,只收营养品钱。
  敬业的小姐们,让一个个追求美丽的妇女们,躺在舒适的床上,蒙上白毛巾,盖上单子,只露出脖子和面部的皮肉。在她们即将苍老的脸皮上,小姐们涂上一层又一层的保健护肤品。每涂一层,小姐们尽量详尽地介绍作用机理,让女人们听了十分高兴,心里充满了战胜衰老的信心和决心。
  小姐们不仅手法轻柔,拇指按着鬓角,其余八个指头依次弹动她们的面颊,而且口甜,称呼得体。不管来做美容的妇女年龄多么大,一概喊作“大姐”,让她们很受用,当上小姐们的大姐,心理年龄立即减小许多。要是喊她们作“老妹子”,兴许有的高兴,有的认为是讽刺她们。
  做了美容的范哲,带着一脸油光光、明晃晃的脸回到家里,心情非常愉快。能够留住青春,当然是人生的一件乐事儿。女儿小静曾经阴阳怪气地说她妈妈:“你还不如在脸上抹一层猪油得了。”她妈恼怒地嗔怪她一顿,说不是让你看的,是让你爸看的,不要你管。
  人工造就的水色容易风干,范哲就在自己家里想方设法做美容功课。到菜市场上,买来的黄瓜,一部分是调菜吃的,一部分是用来切成薄片,粘贴在脸上的。就这样,整天无事忙,无休无止地折腾着面部皮肤。
  杜思宝和孙丫丫好上以后,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范哲折腾自己的重大意义。男人和女人都十分爱美,但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男人们渴求年轻貌美,女人们就竭尽全力配合,人工战胜天然,脸蛋赢得爱情。他真的为妻子的苦苦追求而感动,每当范哲从美容店里回来,不无夸张地赞叹说:“咦,年轻了十多岁。”范哲顿时心花怒放,做美容的劲头更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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