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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

_3 约翰娜·斯比丽(瑞士)
  海蒂直到晚饭时,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一看见面包,又想哭出来,可强忍住了,她知道吃饭时要安静。杰巴斯每次走到她旁边都做出怪模怪样的手势。他指指自己的头,又指指海蒂的头,然后点点头,闭上眼睛。好像在说:“放心吧,我已经帮你弄好了!”
  后来,海蒂回到房间刚要上床往被子里钻,发现被子里藏着那顶破草帽。海蒂又惊又喜,忙把旧帽子拿出来。她高兴得不得了,把帽子弄得瘪一点,包在手绢里,然后藏到柜子最里面。
  把帽子放到被子里的是杰巴斯。刚才,罗得迈尔叫齐娜的时候,杰巴斯也在餐厅,他听见了海蒂难过的叫声。于是他跟在齐娜后边,等齐娜从海蒂房间里出来时,他看见放在面包上面的帽子便一把拿过来。“这个让我来扔吧!”然后,兴高采烈地把帽子塞到海蒂被子里。晚饭时他的那些手势就是想告诉小姑娘这件事。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九、赛斯曼先生回家后听到了从没听到过的事情
 
 
  这件事发生之后过了两三天,赛斯曼家忙碌起来,不断传来仆人们顺楼梯跑上跑下的声音。主人旅行回来了。杰巴斯和齐娜从运行李的马车上把行李一件一件搬进屋。赛斯曼先生总要带好多贵重的礼物回来。
  赛斯曼先生最想见的是克拉拉,他首先走进女儿的房间。现在快到傍晚,正是两个孩子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克拉拉身边坐着小海蒂。克拉拉非常亲热地问爸爸好。她很喜欢爸爸,爸爸也同样充满爱意地向可爱的克拉拉问好,然后赛斯曼先生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小海蒂伸出手,和蔼地说:“这就是那个可爱的瑞士小姑娘吧。来,握握手吧!对,就这样!嗯,怎么样,你们俩相处得好吗?克拉拉和你是不是吵架?撅嘴、哭鼻子、最后和好,然后再从头来一遍?”
  “不,克拉拉一直待我很好。”海蒂回答。
  “海蒂也从来没跟我吵过架,爸爸。”克拉拉紧跟着说。
  “那就好,爸爸听了真高兴,”爸爸站起身,又说:“好吧,克拉拉,爸爸先得吃点饭,我今天还一点东西都没吃过。过一会儿,再拿礼物给你看!”
  赛斯曼坐下来。于是罗得迈尔在他对面坐下,脸上露出一副不幸的表情。
  “罗得迈尔,怎么了?刚才你出来接我的时候,脸色真难看的可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克拉拉挺好的嘛!”
  “赛斯曼先生,”罗得迈尔用非同小可的口气严肃地说,“小姐和我都碰上了非常不幸的事,我们全受骗上当了。”
  “为什么这么说?”赛斯曼问,喝了一口葡萄酒。
  “如您所知,赛斯曼先生,在给小姐找个伴儿时,我想您一定非常希望小姐身边的是个文雅懂事的孩子,所以觉得瑞士的小姑娘该会不错。我想找个像我在书上读到的那样在山间清新的空气中长大的被说成是一尘不染的孩子。”
  “可是。”赛斯曼插嘴说,“瑞士的孩子走起路来也会沾泥土的。不然,难道她们脚上长着翅膀?”
  “哎呀,赛斯曼先生,请您明白我的意思。”罗得迈尔接着说。“我想说的是谁都知道的那种孩子,生活在纯净的山区,走过人身边就像吹来的一缕清新的风。”
  “但是,我们克拉拉可没办法把清新的风当做朋友吧。罗得迈尔。”
  “不,赛斯曼先生,我并没有和您开玩笑。这件事比您想的严重得多。我可怕地,真是非常可怕地被欺骗了!”
  “可是哪儿可怕呢?那孩子看上去可怕吗?”赛斯曼不慌不忙地问。
  “赛斯曼先生,我只说一件事,只说一件。您知道您不在的时候她把什么人和什么动物带到这屋子里来了吗。关于这件事我想老师也会跟您谈谈的。”
  “动物?什么动物,罗得迈尔?”
  “您大概很难明白,如果不想成是突然的精神错乱就没法理解这孩子的所作所为。”
  赛斯曼一直觉得她说的这些没什么要紧。可是,精神错乱?真要这样的话,会给女儿带来多么可怕的影响啊。想到这,他紧紧盯住罗得迈尔,像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她有点精神错乱?正在这时门被打开,仆人报告说老师来了。
  “啊,欢迎您老师,问您也许能知道。”赛斯曼对老师说。“请,请这边坐!”
  说着,向走进来的老师伸出手,“请您一起喝杯咖啡吧。你也是,罗得迈尔!就坐这儿,别走——请别客气!不过我想问问您,老师,来这儿给我女儿做伴的这个孩子怎么样?也就是您教的这个孩子。听说她把动物带到家里来,那是怎么回事?另外,这孩子的脑子怎么样?”
  老师本来想先说很高兴您旅行平安归来。而他也正是为此才来的,可赛斯曼却想听他回答这些问题,他只好这么说:“关于这孩子的品性,赛斯曼先生,我首先想提醒您注意的是,她在某个方面可以看出有明显的缺陷。这是这孩子受的教育的结果,更准确点说,是由于她上学较晚的结果,也是长期住在阿尔卑斯山区的结果。住在那么远离人群的地方,当然对她多少有些不好的影响,但决不是说给她所有的方面都产生了坏影响,不仅如此,还明显表现出一些优点来,所以只要经过一段时间,毫无疑问,会把这些优点——”
  “不,老师,”这时赛斯曼先生打断他的话,“您想得过于复杂了。怎么,她把动物带进来的时候,您也吓了一跳吗?让这个孩子做我女儿的同伴,您觉得怎么样?”
  “关于这个孩子的问题,我并不想干涉什么。”老师又说:“的确这孩子在某些方面缺乏社会经验,这是由于她在来富兰克托之前,生活里比较缺少文化熏陶造成的,改变环境之后,如果在她成长的各方面进行指导的话,当然会给她良好的影响。总之,这孩子还是相当的,至少是在某些方面还是相当地缺欠,但在其它方面,也有着不可忽视的素质——”
  “对不起,老师,请稍等,我——我去女儿那儿看一下。”说完,赛斯曼走出房间。然后,他来到学习室,在女儿旁边坐下。小海蒂站在一旁,赛斯曼望着她说,“来,请你帮我拿过来——嗯,对了——我想请你帮我拿来——”赛斯曼并不需要什么,只是想支她离开房间。——“请拿一杯水来。”
  “要刚打上来的吗?”小海蒂问。
  “对对,就要刚打上来的吧。”赛斯曼说完,小海蒂走出房间。
  “好吧,克拉拉,”爸爸坐到女儿身边,抚摸着她的小手说。“给我讲讲,你的那位朋友究竟把什么动物带到家里来了?还有,为什么罗得迈尔会觉得她常常精神错乱?你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克拉拉可知道。那天惊慌失措的罗得迈尔听见海蒂说的话觉得莫名其妙,但克拉拉清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先向爸爸讲了乌龟和小猫的事,然后又解释了让罗得迈尔大吃一惊的那句话。赛斯曼听完,从心底笑起来,又问:“那你不希望我把她送回家喽,克拉拉,你不觉得她烦人是吧?”
  “不要,不要,爸爸,别把她送回去!”克拉拉着急地说。“海蒂一来,每天都发生些有意思的事,过得很开心。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以前,什么事都没有,太乏味了。而且小海蒂还给我讲各种事。”
  “好吧好吧,克拉拉,你看,你的朋友回来了。怎么样,你拿来的是干净的刚打来的水吗?”海蒂把一杯水伸到他面前时,赛斯曼说。
  “嗯,是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小海蒂说。
  “可你该不是自己到井边打的吧,海蒂?”克拉拉问。
  “不,我去了,真的是刚打上来的,不过,不得不走了好远。因为第一口井那儿有好多人,一直往下走,第二口井那儿又全是人。所以我就走到别的路上打,一个有白头发的爷爷还让我‘向赛斯曼先生问好’呢。”
  “呵,好一次徒步旅行啊,”赛斯曼笑了。“那,那个爷爷是谁?”
  “那个人是从井边路过的。然后,他站住说‘能借我杯子喝口水吗。你这是给谁打水?’我就说‘是赛斯曼先生家’,他笑了,说‘请你代我向他问好,愿他的水好喝!’”
  “是吗,这个说话的人是谁呢?那个爷爷什么样子?”赛斯曼问。
  “是个笑起来很和气的人,带着粗粗的金锭子,下边还吊着个镶着大红石头的金色东西。还有,手杖顶上有个马脑袋。”
  “那是医生呀。”——“他是那位医生!”克拉拉和爸爸一齐喊。然后赛斯曼又一个人笑了一会儿。他在琢磨这个小朋友,琢磨她自己是怎么想出来这个新鲜的打水方法的。
  这天晚上,赛斯曼在餐厅和罗得迈尔两个人商量家务事的时候,他对罗得迈尔吩咐说,要把海蒂留下来,这孩子没什么毛病,而且女儿说一定要和海蒂在一起,海蒂来这儿她才最高兴。
  “所以,我希望,”赛斯曼用不容分辩的口气加上一句。“好好对待那孩子,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不要马上就断定她是捣乱。要是你一个人管不了,罗得迈尔,我马上就要给你找来个好帮手。不久,我母亲会到这儿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你知道,我母亲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罗得迈尔。”
  “当然知道,赛斯曼先生。”尽管罗得迈尔这么回答,可听到能来个帮手,她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
  赛斯曼这次在家只待了很短的时间,才过两周,就又为工作去了巴黎。临走时安慰不答应他这么快就走的克拉拉说,再有几天奶奶就会来了。
  赛斯曼走后不久,住在荷尔斯泰因一所旧宅子里的赛斯曼夫人写来了信,告诉说她已经上路了。信上让马车明天到车站接她。
  克拉拉知道了这个消息,高兴极了。这天晚上她给小海蒂讲了很长时间奶奶的事。于是海蒂也讲了“奶奶”的事。罗得迈尔看见了,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海蒂毫不在乎。罗得迈尔做出厌恶的表情是常有的事儿,海蒂已经习以为常了。
  过后,海蒂要回卧室时,罗得迈尔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告诉她在这儿不许她叫“奶奶,”要是赛斯曼先生的母亲来了,必须叫她“赛斯曼夫人。”她看见海蒂抬头纳闷地望着她,便问:“明白了吗?”那目光像是说告诉你这一遍就行了吧。小海蒂虽然搞不懂“夫人”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再问了。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奶奶
 
 
  第二天傍晚,赛斯曼家紧张地忙碌着做各种准备。一看就知道今天要来的奶奶是在这个家有重要地位的、受到尊敬的人。齐娜戴着崭新的小白帽子。杰巴斯正搜集了一些脚凳,放在合适的地方,好让奶奶想坐到哪儿都随时能把脚放上去。罗得迈尔挺着胸,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那样子像是在四处宣告说:“虽然马上就会来个相当有权力的人,但决不意味着我的势力会减少多少。”
  终于,马车到了家门口。杰巴斯和齐娜跑下楼去。罗得迈尔迈着缓慢沉着的脚步跟上去。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样也都得出去迎接赛斯曼老夫人。小海蒂被命令呆在自己屋里,一直等到别人来叫她。因为老奶奶也许希望先到克拉拉房间和孙女单独呆一会儿,小海蒂坐在屋子一角,嘴里来回念叨那个称呼。过了一会儿,齐娜从门外探进头,像平时一样冷冰冰地说:“快到学习室去!”
  小海蒂不敢问罗得迈尔为什么要叫这个称呼,但她相信肯定搞错了。因为在她记忆里,不论称呼谁都是把“先生”“夫人”放在前边,然后再说名字(这是西方的习惯)。可是这个称呼正相反,把“夫人”放到了后边。
  小海蒂一打开学习室的门,奶奶就慈爱地招呼她:“哎哟,她来了!快,到这边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海蒂走到奶奶旁边,用清脆的声音说:“您好,夫人赛斯曼。”
  “哎呀,怎么!”奶奶笑了。“在你们国家是这么叫的吗?是阿鲁姆的说法吧。”
  “不,我们那儿谁都不这么叫。”小海蒂认真地回答。
  “是吗,可我们这儿也不这么叫呀。”奶奶又笑了,轻轻拍了拍小海蒂的脸蛋。“别这么叫,孩子们都喊我‘奶奶’,你也那么喊吧,这下能记住了吧,怎么样?”
  “嗯,那样叫我会。”海蒂肯定地说。“以前我常这么叫。”
  “当然喽,当然喽!”奶奶愉快地点点头。然后又仔细地看看海蒂,不住地点头。小海蒂也认真地盯着奶奶看了一会儿,奶奶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温暖的目光,让人心里很舒服。海蒂一下就喜欢上了奶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奶奶的白头发非常好看。她头上带着一条有皱榴的花边,下边飘垂着两个很宽的飘带,就像总有微风吹拂着似的。这更是让海蒂觉得亲切。
  “那,你叫什么名字?”过一会儿奶奶问。
  “叫海蒂。不过,她们又给我起个名字叫阿尔菲特,我要时常注意——”
  这时海蒂猛的停住了。因为她有点惭愧地想起有时罗得迈尔冷不防叫她“阿尔菲特”的时候,她总是不回答。别人告诉她这才是她的名字,可她就是怎么也不习惯。而且海蒂说这些的时候罗得迈尔刚好走进屋里来。
  “我想夫人也能同意,”罗得迈尔插上说。“我想该叫她正式一点的名字,至少在佣人们面前。”
  “哎,罗得迈尔,”赛斯曼夫人说。“要是这孩子听惯了别人叫她海蒂,就那么叫吧。好,就这样定了!”
  罗得迈尔知道这位夫人非常讨厌别人不加上“夫人”而直呼她的名字,但是这件事罗得迈尔也无可奈何。以奶奶的性格一旦这么说了,就会一直这么叫下去。罗得迈尔要反对也是没用的。而且,这位夫人眼睛耳朵都还很灵,一走进这里就明白了家里已处于什么状态。
  第二天,吃完午饭,克拉拉又像往常那样躺下午睡,奶奶就坐在旁边的安乐椅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可是又马上站起来——奶奶立刻就睁开眼睛——走到餐厅一瞧,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她们大概睡午觉了吧。”奶奶自言自语地说着,走到罗得迈尔屋前,重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罗得迈尔出来了。她没想到敲门的会是奶奶,惊讶得后退了一步。
  “我想来问问,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赛斯曼夫人说。
  “在她自己房间里呢。她要是想干点什么,也能干出点有用的事,可是,夫人,希望您知道,这孩子常生出些怪念头而且还真的做出来。她的那些事,在上等人面前真是难以说出口。”
  “要是像那孩子一样给关到屋子里,我大概也会那样。那您在上等人面前可该说什么了呢!来,把孩子带到我房间里。我想送她本漂亮的书做礼物。”
  “那您可就给错了!”罗得迈尔拍着手叫道。“她得到了您的书又能怎么样?现在她还连ABC都记不住呢,夫人。那孩子怎么教她都没用。我想您问问老师就能知道,要不是那位可敬的老师像天使一样耐心,早就不肯给她上课了。”
  “噢?那是有点怪。那孩子可不像连ABC都记不下来,”赛斯曼夫人说。“反正,你把她带来一下吧。暂时看书上的画也行。”
  罗得迈尔还想说几句,可赛斯曼夫人已经转过身,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她纳闷海蒂怎么那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想亲自问问,但她并不想去问老师。当然,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她尊敬他,一见面也会热情地和他寒暄,可是一交谈起来,赛斯曼夫人就忍不住想躲开,实在腻烦了他的那种说话方式。
  小海蒂走进奶奶的房间,一看见要送给她的那本大书上各式各样美丽的图画,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而且,奶奶翻到下一页时,她突然大喊了一声,热切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幅画,紧接着眼泪吧嗒吧嗒落下,不停地抽泣起来。奶奶仔细瞧了瞧画,原来上面画了一个美丽的牧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在四处吃草,咬着绿色的草丛和叶子。正中间是一个牧羊人,靠在一根杆子上,高兴地望着羊群。画上一切都带着金色的光芒。远处地平线上太阳正要落下去。
  奶奶拉起海蒂的手。
  “过来,过来,小海蒂。”奶奶疼爱地说。“别哭了,别哭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可是,你看,这书上写了好些有趣的故事呢。今晚我讲给你听好么。还有别的好多有意思的故事也给你讲,你听完了,还可以讲给别人听。过来,咱们俩说说话吧。把眼泪擦干净。对对,好,坐到我前面,让奶奶能看得着你。这就行了,行了,好了么?”
  可是小海蒂要停下抽泣还要花上一会儿时间。奶奶等着她平静下来,时常安慰她一句:“好,别哭了,别哭了,打起精神来。”
  渐渐地,孩子终于安静下来。于是奶奶问她:“来,跟奶奶说说,听老师讲课觉得怎么样?学会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学会。”小海蒂叹了口气说。“可我早就知道会什么都记不住的。”
  “你什么东西记不住,海蒂?是什么?”
  “我记不住怎么个读法,太难了。”
  “是这样!谁说过它难?”
  “贝塔,贝塔学过。他说记多少遍都记不住,说这太难了。”
  “哎,贝塔真是个怪孩子!可是,海蒂,不能贝塔说什么你就马上信什么。要自己去试试才行。你一定是上课时想着别的事没好好听老师讲吧。认真看老师写的字。”
  “我好好听了,可是没有用。”小海蒂像是无可奈何,只好放弃似地一口断定。
  “海蒂,”奶奶说。“听奶奶说,你是相信了贝塔的话才一直没学会拼读的。现在,你要相信我的话,说得清楚一点儿,你马上就能学会。你和贝塔不一样,像你这样的孩子都很快就能学会的。哪,你只要记住一些读法,那么——你看到这个站在美丽的绿色牧场上的放羊人了吧——只要你会读了,马上就把这本书送给你。那时,这上面的故事你就能看得懂了。就像有人讲给你听一样。放羊人和那些绵羊、山羊干了些什么?碰上了什么稀奇事?就都明白了。你想知道吧,小海蒂,怎么样?”
  小海蒂专心地听着奶奶说,这时,她眼里闪着光,深深叹了口气说:“要是真的能读得懂就太好了!”
  “一定会的。不用过多久,小海蒂,我相信。好了,该去克拉拉那儿看看了。来,把那本漂亮的书也带上吧。”
  说完,奶奶牵着小海蒂的手,一起去学习室。
  海蒂想起回家那天在楼梯上被罗得迈尔狠狠地责备说:“居然想逃跑,真是忘恩负义的坏孩子。幸好没被主人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小姑娘心里渐渐发生了变化。
  她慢慢明白,自己并不像蒂提姨妈说的那样想回家就什么时候都能回去,不,她得在这呆上好长好长时间,也许还会一辈子住在这儿。而且她想,要是说出想回家,赛斯曼先生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忘思负义的孩子,不仅如此,奶奶和克拉拉也会那么想。所以她盼着回家的心情对谁也不能说,海蒂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惹那么慈祥的奶奶像罗得迈尔一样生气。
  可是小海蒂的心事越来越重了。她经常吃不下饭,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晚上经常直到深夜也睡不着。一个人的时候,周围一安静下来,小海蒂眼前就立刻浮现出阿鲁姆和那儿灿烂的太阳、花儿,还有其它各种情景。
  而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又出现了法尔克尼斯红色的尖尖的石头,斯凯撒普拉那像火一样红的雪峰。然后到了早晨,她兴高采烈地想跑到小屋外面去——这才明白自己还是在富兰克托的大床上。一想到已经离阿鲁姆那么那么遥远,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小海蒂就把头顶着枕头不让别人听见,偷偷地哭上好长时间。
  奶奶当然发现了小海蒂总是无精打采。她想也许过上两三天,垂头丧气的小海蒂就会好起来,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可是,海蒂不但没精神起来,还常常发现她早上起来的时候有哭过的痕迹。于是奶奶有一天又把孩子带到自己屋里。她让孩子站在自己跟前,非常和蔼地说:“来,小海蒂,跟奶奶说说,你怎么了,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可是,小海蒂不想让这么和蔼的奶奶觉得她忘恩负义。要是那样的话,大概她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好了,想到这儿,小海蒂难过地说:“不能说。”
  “不能说?那,对克拉拉呢?”奶奶问她。
  “也不行,对谁都不能说。”海蒂坚决地说,看上去那么悲伤,奶奶不由得心疼了。
  “好吧,海蒂。”奶奶说。“听我说。要是有什么难受的事对谁也不能说的时候,就告诉天上的神灵,求他帮助吧。不论有什么痛苦,上帝都能帮助我们的。知道了么?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向上帝祈祷幸运的事,并求他保佑你别碰上不幸的事呢?”
  “不,我没这么做过。”孩子回答。
  “那你从没祈祷过吗?海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祈祷?”
  “以前的奶奶祈祷过。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已经忘了。”
  “你看吧,海蒂,所以你才会这么难过的,因为没有人帮助你。你想想,你心里要是有什么担心的事,苦恼的事,就到上帝那儿把一切说出来,祈祷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得到帮助,那该多好呀!上帝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帮助我们,使我们重新快乐起来的。”
  小海蒂眼睛里充满欢喜。
“跟上帝说什么都行吗!”
  “什么都行,海蒂,什么都行。”
  小女孩忙把手从奶奶手里抽回来说:“我回屋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去吧!”奶奶回答。于是,小海蒂一回到自己房间,就坐到小板凳上,合起双手。然后把心里难过的事全都告诉上帝,让我能再回到爷爷那儿吧!她专心致志,诚心诚意地祈祷着。——
  这之后大约过了一周左右,一天,老师突然说要见见赛斯曼夫人,要跟她说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老师立刻被请进房间。他一进来,赛斯曼夫人热情地向他伸出手。
  “老师,欢迎您来!”——夫人边说边摆正椅子。“您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有什么坏消息或是不满吗?”
  “不,正相反。”老师开口说,“发生了一件我从没预料到的事,一件谁知道这之前的情形都无法预料到的事。如果把以前的各方面情况一起考虑,会认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然而它却发生了,而且到了令人无比吃惊的程度,说起来,正和以前估计的完全相反——。”
  “是海蒂能读句子了么,老师?”赛斯曼夫人插了一句。
  老师呆望着她,吃惊得说不出话。
  “真是让人惊奇。”老师终于说。“以前,我对这孩子费尽多少苦心,讲解得多么详细,她也连ABC都记不住。所以我想怎么也没办法了,就不再抱希望,省略了一切详细的说明,决心直接把句子拿出来。可是那孩子居然像是一夜之间就记住了拼读方法。而且她能这么准确快速地读文章,真是初学者里少有的。而和这一样让我惊奇的是您居然一下就猜中了这件谁都认为是不可能的事。”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赛斯曼夫人说着,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大概是因为新的学习劲头和新的学习方法这两方面的结合吧。这不是正好吗,老师,她进步得这么快,不让您满意了吗。您瞧着,她今后会更出色的。”
  说着,赛斯曼夫人和老师一起走出房间,她要亲眼看看这个可喜的消息,便快步走进学习室。可不是,小海蒂正坐在克拉拉旁边,大声朗读着。她眼前渐渐展开了一片新的世界,她惊喜地看着这世界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渐渐入了迷。以前,黑黑的铅字现在忽然变成了活灵活现的人和其它东西,变成了打动她的美妙的故事。
  这天晚上,小海蒂在餐桌旁坐下,抬头一看,盘子上放着那本有美丽图画的大书。小海蒂用疑问的目光看看奶奶,奶奶慈爱地点点头说:“对,对,那本书今后就是你的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回家以后也是?”小海蒂问,兴奋得满脸通红。
  “是呀,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奶奶说。“从明天开始看吧。”
  “不过,海蒂你要回家还有好多年呢!”这时,克拉拉说,“奶奶走了以后,你要不陪我,我可会难过死的。”
  小海蒂直到晚上要睡觉了也舍不得放下那本美丽的书。而且,从这一天开始,趴在书上看每幅五颜六色的美丽图画,一遍又一遍地读上面的故事,成了小海蒂最大的快乐。到了晚上,奶奶一说:“来,小海蒂,读给我听。”小海蒂就十分高兴。因为现在她读起来一点都不费劲,而且大声朗读出来,故事会更美妙,更容易懂。每次念完,奶奶都要做很多说明,常常还讲些别的故事。
  小海蒂最喜欢的,是绿色的牧场和一群小动物中间,快乐的牧羊人倚着长手杖站着的那幅画。这一页上,牧羊人和爸爸的家畜们在一起,跟在快乐的绵羊和山羊群后面散步,他还很满足这样的生活。可是,下一页上画的是后来牧羊人从爸爸家里跑出来,落得在邻国养猪,每天只能吃到残羹冷饭,渐渐消瘦下去的情形。这一页上,太阳不像上一页那样闪着金色的光芒,风景是灰色的,蒙上了一层雾。但这个故事还有一页画。上面画着已经年老的爸爸,张开双臂从房子里跑出来,迎接后悔的儿子回家。儿子冻得瑟瑟发抖,瘦瘦的身体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走回来。这是海蒂非常喜爱的故事,她有时大声有时小声,不知入迷地读过多少遍。而且对奶奶做的说明百听不厌。
  除了这个以外,这本书里还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小海蒂读着故事,看着图画,不知不觉,日子飞一般地过去。不久,奶奶就要动身离开这里了。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一、小海蒂在进步,但也有些退步
 
 
  奶奶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下午,克拉拉躺下午睡,罗得迈尔也大概想休息休息,没了动静,这时,奶奶常要在孙女旁边坐一会儿。但总是过了五分钟就又站起来,把小海蒂叫到自己屋里,和她聊聊天,让她做点事,或者一起玩些什么。奶奶拿来一个可爱的小玩具娃娃,教海蒂怎么给它作衣服和围裙。小海蒂渐渐地学会了针线活,给娃娃们做了非常漂亮的衣服和斗篷。当然这也要靠奶奶总是给她些五颜六色的碎布头。
  现在小海蒂已经学会了读书,想给奶奶读多少遍就能读多少遍。故事越读越有意思,这成了她最大的乐趣。小海蒂和故事的主人公一起经历了他们遇到的事情。所以她觉得那些人好像就在她身边,每次和他们在一起,她都会很开心。可即使是这样,小海蒂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那种活泼的光彩了。
  奶奶在富兰克托还有最后一周。赛斯曼夫人让仆人把海蒂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时正是克拉拉午睡的时间。小海蒂抱着一本大书走进来,奶奶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把书放到一旁,对她说:“来,坐到这儿来吧,海蒂,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现在你还在为那件事痛苦么?”
  “嗯。”海蒂点点头。
  “跟上帝说过了吗?”
  “嗯。”
  “那你每天向上帝祈祷一切都好起来,愿上帝赐给你快乐了吗?”
  “不,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祈祷了。”
  “啊,海蒂,为什么这么说?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祈祷了?”
  “祈祷也没有用呀。上帝不听我说,一定是那样!”海蒂有些激动地往下说。“每天晚上富兰克托那么多人都在祈祷,上帝又不能全听到,我的请求,他肯定一点都没听见。”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他没听见,海蒂?”
  “我已经好几个礼拜天天祈祷同一个愿望,可是上帝一点都没帮我实现。”
  “别这么说,这不会那么顺利的,海蒂!不该这么想!要知道上帝是我们大家的父亲,他很清楚什么对我们有好处。即使在我们还不知道的时候也是。如果是对我们没有好处的事,不论怎么请求,他也不会帮你实现。只要你一直真心地祈祷,不从上帝身边逃跑,不失去对上帝的信赖,他马上就会降福给你更加幸运的事。所以,你祈祷的是对你现在没有好处的事,上帝把你的愿望听得清清楚楚,他能同时听见所有人的话,分别一个个地过目。所以他才能成为上帝,和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人。他肯定早就知道什么是对海蒂有好处的,所以才这么想:‘嗯,我以后一定要实现小海蒂的愿望。不过,那要等到有益于她的时候,等到实现愿望可以使小海蒂真正高兴起来的时候才行。要是现在就给她实现,她以后会发现还是那时上帝不帮助我变成这样的好,就会哭着说要是上帝不听我的请求就好了,现在一点都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好。’所以现在上帝正从天上看着,小海蒂是不是即使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还是信赖我,每天望着天上向我祈祷。可是,你一点也不相信他,逃开了,也不再祈祷,把上帝忘在脑后。但是,要知道,如果谁这么做了,在众人的祈祷里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的话,上帝就会忘记他、不管他的。那这个人以后碰到什么不幸,叹息‘没有人帮助我!’时,谁也不会同情他。大家都会这么说:‘本来上帝是可以帮助你的!不是你自己要从上帝身边逃出来的吗。’海蒂,你想变成这样吗?还是立刻回到上帝那儿,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你不想回到上帝身边,相信他会让一切都好起来吗?那样的话,你会重新获得快乐的!”
  小海蒂聚精会神地听着。奶奶的每一句话印刻到她心里,海蒂相信奶奶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我现在就马上去向上帝道歉。我再也不会忘记上帝了。”海蒂后悔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海蒂。在你需要的时候,上帝一定会帮助你的,放心吧。”奶奶鼓励她说。于是小海蒂立刻跑回房间,露出后悔的样子,认真地向上帝祈祷,请求他保佑自己,不要忘记自己。
  今天奶奶要走了。这是让克拉拉和小海蒂非常难过的一天。奶奶特意逗她们高兴,让她们觉得这不是难过的日子,而是像个节日,直到自己坐着马车离开。可是,奶奶离去之后,就像是把一切都带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这一天,克拉拉和小海蒂呆呆地坐在一起,直到很晚,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第二天上完课,又到了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小海蒂捧着书,走到克拉拉房间里说:“我今后给你读这本书,好不好?克拉拉?”
  这对克拉拉来说正是个好主意。于是海蒂热心地读起来。没过多长时间,当读到老奶奶快要死去的一段时,海蒂突然大喊一声:“天哪,奶奶死了!”然后悲痛万分地哭起来。不论读什么书,海蒂都觉得上面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所以现在心里只以为是阿鲁姆的奶奶死去了。海蒂哭得越来越厉害,不住哀叹说:“奶奶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也不能给她面包了!”
  克拉拉不停地跟她解释这个故事里的奶奶不是阿鲁姆的奶奶,是别的不认识的人。可是海蒂心情激动,就算想到了这一点也难以平静下来,仍旧难过地大哭。自己离开得这么远,这一段时间里,奶奶也许会去世,还有爷爷。那样的话,好多好多年以后,再回到阿鲁姆时,谁都不在了,空空荡荡的,自己孤孤单单,不是再也见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些人了吗。——这种想法涌上海蒂心头。
  不知什么时候,罗得迈尔走进了屋,把小海蒂的哭和克拉拉努力安慰她的情景都看在眼里。可是,孩子还是哭个不停,罗得迈尔忍无可忍,走上去严厉地说:“阿尔菲特,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哭得够多的了!我可跟你说好了,要是你以后读了故事书再掉眼泪,只要有一回,我就没收你的书,再也不还给你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海蒂吓得脸色灰白。这本书对她来说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她赶紧擦去眼泪,强忍抽泣,不让罗得迈尔听见哭声。这个办法很有效,以后读什么海蒂都不哭了。可是常常逼着自己忍住,别发出声音,那时克拉拉就惊吓地说:“海蒂,你怎么这么皱眉头?”因为没发出声音,所以没被罗得迈尔发现。
这样,海蒂一到心里钻心地难过时,就拼命忍住,过一会儿又好了,这样,她一直没哭过。可是小海蒂渐渐没有了食欲,变得干瘦干瘦,脸色也不好。海蒂吃饭时,多么好吃的东西都推到一边,什么也吃不下。杰巴斯看不下去她这样子,他把盘子递给她时总是小声地鼓劲。说:“拿着吧,小姐,好吃极了。就吃这么点可不行,拿一勺,对,再来满满一勺!”
  其他很多事,杰巴斯也像父亲一样,诚心诚意地给海蒂些忠告,可是没有用。小海蒂几乎都不吃。而且晚上她一上床,眼前立刻会浮现出阿鲁姆的一切来,海蒂太想家了,她把头藏到被子里偷偷地哭泣。这样,就谁也听不到哭声了。
  又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在海蒂来说,既没有冬天也没有夏天。从赛斯曼家窗口望出去,外面的墙和房子总是一个样。而且每次外出,也只是在克拉拉身体特别好的时候,坐着马车兜兜风。而且也是极短的一小会儿。不然克拉拉身体会受不了。这样,马车几乎没到过高墙和石板路以外的地方,总是到了那附近就折回头,跑上宽阔漂亮的马路,在那儿,有无数的房子和人,可是看不见一点花儿、草儿、枞树丛和大山。小海蒂渴望看到从前熟悉的景色。这种心情,一天比一天强烈,只要看到一点能勾起那些回忆的东西,她就会心里难受得想哭,却又不得不拼命忍住。
  这样秋天过去,送走冬天,又到了太阳照得对面房子的白墙白晃晃的季节。于是小海蒂知道贝塔又该带着山羊上山去,山上金色的西丝花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且到了傍晚,周围的群山又会变得像火一样红。海蒂坐在屋子一角,用手蒙住眼睛,不愿看对面墙上的阳光。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在内心和盼着回到故乡的热切心情做着斗争。这时,仆人告诉她说克拉拉小姐要来。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二、赛斯曼家出了幽灵
 
 
  最近,从几天前开始,罗得迈尔常常一边琢磨着什么一边在家里四处走来走去。天快黑的时候,她到每个房间里和走廊上察看,旯旮里,凑上去看看,却又突然回头就跑。仿佛有谁跟在她身后,冷不防抓住了她的衣服似的。而罗得迈尔现在到处巡视的还只在有人住的地方。
  二楼有一个装饰漂亮的客厅,客厅下面是个阴暗的大厅,一走进去,脚步声都会有回音。墙上还挂着画,涂着白色颜料的从前的市参议会员们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屋子。罗得迈尔有什么事需要到这间屋里来的时候,总是要先叫上齐娜,说有什么要拿上来的东西或拿下去的东西,得和她一起去。可齐娜毕竟是齐娜,她也不比罗得迈尔好到哪去。二楼或下面一有什么事,她就叫杰巴斯陪她去——说有东西一个人搬不动。
  有趣的是,杰巴斯竟也和她们不相上下。命令他去个偏点的房间里时,他一定要叫上约翰,说要拿的东西两个人才能拿动。而且不管是谁,别人让他们做这类事时,几乎都是这样。其实每次也没拿什么,一个人去就足够了,但被叫到的人好像也很担心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被命令干这些事。二楼发生了那件事后,下边那住在这儿干了好长时间的管饭女仆看上去一副担心的样子,摇摇头叹口气,说:“今年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原来,不久前开始,赛斯曼家每天早上都会发生一件不太妙的怪事。仆人们起床下楼时,发现大门总是敞开着的。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谁打开过门。开始的时候大家以为被盗了,立刻挨个房间挨个角落地查看,以为小偷进来偷了东西晚上逃走了。可是,东西一件也没少。
  于是,到了晚上,给大门上了两道门闩,还特意买了一根顶门棍——即使这样也没用。早上一看,门又是大敞着。而且,仆人们无论早晨多早起来,鼓足勇气跑下去一看,门是开的,而且到处静悄悄,附近房屋的窗户和门都关得紧紧的。
  终于,约翰和杰巴斯在罗得迈尔三番五次的请求下,决心在楼下大厅隔壁的屋里过一晚上,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罗得迈尔找出赛斯曼先生的各种武器,还给了杰巴斯一大瓶利久酒(酒的一种)。万一有什么事,先用这个壮壮胆。
  两个人当天晚上,坐在椅子上先喝酒壮胆。喝完之后,开始话还多,过了一会儿就困了,两个人都靠在椅背上不说话。古塔楼上的大钟敲过12点时,杰巴斯重新打起精神,想叫起同伴,可约翰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杰巴斯每次一叫他,他就把头从椅背歪向另一边,继续再睡。杰巴斯无可奈何,只好警觉地竖起耳朵听着。这样越发清醒起来。四周一片寂静,走廊那边也静悄悄的。杰巴斯再没睡,周围实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静得可怕。现在他只小声地叫叫约翰,或是经常轻轻推推他,终于上面传来敲一点的钟声,约翰才总算睁开眼睛。他一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就腾地站起来喊“快,杰巴斯,出去看看。不会有什么吓人的,跟着我!”
  约翰推开细细的门缝,走出去。这时突然从敞开了的大门吹进一股冷风,把约翰手里的蜡烛吹灭了。约翰猛地后退,差点把站在他身后的杰巴斯撞倒。最后他终于拖着杰巴斯回到屋里,把门使劲一关,又赶紧把门锁拧到头。这才掏出火柴点上亮,杰巴斯刚才躲在约翰高大的身体后面,没感觉到风吹进来,所以一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一旦点上了蜡烛,定睛一瞧,只见约翰脸色刷白,浑身抖得像片杨树叶。
  “怎么了?外面有什么?”杰巴斯吓了一跳,安慰似地问。
  “门大开着,”约翰气喘吁吁地说:“还有,楼梯上有个白色的人影,杰巴斯,他走上楼——忽地就不见了。”
  杰巴斯一听,脊梁骨直冒凉风。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瘫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等着。不久天渐渐亮了,走廊里响起各种动静。于是,两个人一起走出屋,把大门的门关上,然后上楼,打算把夜里的一切从头至尾报告给罗得迈尔。罗得迈尔已经起来了。她担心晚上的事,一直没睡着。罗得迈尔听完他们的报告,立刻爬到桌上给赛斯曼先生写了一封他从没收到过的信。
  上边写着“因为实在太可怕,我的手几乎写不出字了,赛斯曼先生,请您一刻也别耽误,立即动身回来。家里发生了一件从未有过的怪事。”然后又写了每天早上门都被打开,大家都在担心自己的生命,无法预料这可怕的事件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还写了昨晚发生的事。
  于是,赛斯曼先生立即回信,详细解释说他不能立刻放下一切回家来。还说这个幽灵的故事实在奇怪至极,他认为幽灵马上就会消失的。不过,要是这事一直不平息,就请罗得迈尔写信问问奶奶看她能不能来富兰克托。那样一定能马上把幽灵打发走,让他再不敢来打扰咱们家了。
  罗得迈尔不喜欢这封信的语气。她觉得主人实在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她又立刻给赛斯曼夫人写了封信,可是并没得到她所期望的那种回答。回信里甚至夹了两三句讽刺的话。赛斯曼夫人说,即使赛斯曼家出了幽灵,她也不能大老远地从荷尔斯泰国跑到富兰克托城郊去。而且她还从没听说赛斯曼家出过幽灵。说不定现在出来的是个活的幽灵呢,她劝罗得迈尔和那个幽灵好好谈谈,解决一下就行了。要是没办法谈,就找个夜里看门的吧。
  可是罗得迈尔已经下决心再不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而且她已经找到了办法。直到现在,她还没对孩子们说过幽灵的事。因为她怕两个孩子一害怕,就会白天晚上成天都要人陪着,要真这样,可就烦死人了。
  罗得迈尔直接走进学习室,两个孩子正在里面。于是她压低声音告诉她们,每天晚上家里都出现一个怪物。克拉拉一听大声喊道——那我一刻也不能一个人呆着,快让爸爸回来吧。请你到我房间和我睡在一起吧。小海蒂也别一个人呆在屋里,要是幽灵来了可就糟了。大家都到一个屋子里,整夜点着灯。齐娜到隔壁睡,让杰巴斯和约翰整夜守在楼下走廊里,幽灵一来,他们好大声喊叫把幽灵赶跑。
  克拉拉大激动了,罗得迈尔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镇静下来。她向克拉拉保证给爸爸写信,还把床搬过来和她一起睡。海蒂不能和她们挤在一个房间,不过要是她害怕,就让齐娜睡在她那儿吧。可是,幽灵是什么小海蒂听都没听说过,比起幽灵,她更怕齐娜。所以她马上说自己不害怕什么幽灵,一定要自己睡。罗得迈尔等她说完,立即跑到桌旁,给赛斯曼先生写信。信中强调:
  您家里每天都会出现那件怪事,这对小姐虚弱的身体非常不好,不知会引起什么后果,我很担心。这样的情况下容易得癫痫病或舞蹈病,要是您家这种可怕的局面继续下去的话,真不知小姐会变成什么样。
  这次起了作用。信发出不到两天,赛斯曼先生就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使劲拉响了门铃。一听到铃响,大家都跑到一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一定是那个厚脸皮的幽灵还没等到天黑,就跑来开始捣乱了。百叶门开了一半,杰巴斯战战兢兢地从百叶门的阴影里往下面瞧。这时又响起了尖厉的铃声,大家终于相信这是人拉的。杰巴斯听这铃声拉得这么使劲,猜到了几分。于是他向门外跑去,刚跑出屋,就一个倒栽葱滚下楼梯,尽管如此,他还是滚到底下就飞快地爬起来,赶紧打开大门。赛斯曼先生冲他轻轻点点头,马上跑上二楼去他女儿的房间。
  克拉拉高兴极了,大叫着欢迎爸爸。赛斯曼先生看见女儿有精神,很好,没什么变化,这才舒展开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克拉拉说自己和以前一样好,而且看见爸爸回来特别开心,现在她已经开始喜欢家里的幽灵了,因为不管怎么说,多亏有它,爸爸才回家。父亲一听,脸色更加开朗。
  “不过,后来那个幽灵怎么样了,罗得迈尔?”赛斯曼问,嘴边挂着滑稽的表情。
  “不,先生,”罗得迈尔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回答,“这不是开玩笑。到了明天您一定就笑不出来了。是不是您家里以前一直瞒着什么可怕的事,所以才会这样的吧。”
  “噢,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赛斯曼先生说,“不过,请你还是别对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们抱有什么怀疑了。好吧,不管怎样,请把杰巴斯叫到餐厅来。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赛斯曼先生走到餐厅,杰巴斯也进来了。赛斯曼先生早就发现杰巴斯和罗得迈尔有些合不来,所以有一点猜想。
  “到这边来。”赛斯曼先生冲走进来的杰巴斯招招手说,“希望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为了捉弄罗得迈尔才装神弄鬼的?”
  “不,怎么会,先生,我决不会于这种事。这次的事连我自己都被吓得够呛。”杰巴斯诚实地回答说。
  “是吗,那好,我会让你和那位大胆的约翰看看幽灵的真面目的。不过,杰巴斯你一点都不觉得惭愧吗,年轻健壮的男子汉,却害怕个幽灵而逃跑了!好吧,你马上到我的老朋友克拉森先生那儿去一趟。代我问候他,并请他今晚九点准时到这儿来。你就这么说:‘我主人为了请先生为他看病,从巴黎赶回来,可是病情太重,必须请先生守一晚上。请您务必要来。’明白了吗,杰巴斯?”
  “是,明白了,主人!我这就去做。”说完,杰巴斯走出去。赛斯曼回到克拉拉那儿,安慰她说今天就能知道那个幽灵是怎么回事,尽管放心好了。
  孩子们上了床,罗得迈尔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九点整,医生果然来了。他头发白了,但脸色很好,是个精神饱满、目光和善的人。医生一副担心的样子,可打过招呼,他就爽朗地大声笑起来,拍着朋友的肩膀说:“哎呀瞧瞧,我本该片刻不离的病人脸色不错嘛。”
  “不,再等一会儿吧,”赛斯曼先生说,“你要护理的是另外一个病人。那家伙要是被抓住了一定比我脸色难看得多。”
  “看来还是有病人,不过必须要去抓才行吗?”
  “比这更糟,大夫!”赛斯曼继续说,“可是,糟糕的是,我们家的罗得迈尔可不许我笑。她坚信是赛斯曼家的祖先正受到了可怕的报应才痛苦地在这儿走来走去。”
  “可是,她是怎么认出您家族的祖先的呢?”医生用快活的语调问。
  于是,赛斯曼先生向老朋友讲述了这些天发生的事。而据家里的仆人们说,现在每天晚上大门还是会开。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在看守的房间里放上了两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也许是个做得过分的恶作剧,是哪个仆人让他的同伙趁主人不在家时吓唬家里人。——真要是那样,放声空枪,吓吓他,就会起点作用了吧。——也说不定是小偷干的。这样一来让大家以为房子里有幽灵,他就容易下手了。——就算是这样,手枪也会有用处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下楼,走进约翰和杰巴斯守过一夜的那间小屋里。小屋的桌子上摆着几瓶上等葡萄酒。赛斯曼觉得在这儿过夜常用它提提神倒不错。那儿还预备两把手枪,桌子正中间有两只蜡烛放出明亮的光。即便是赛斯曼先生,也不喜欢在昏暗的房间里等待幽灵。
  房门被打开一条细缝。要是打开太宽,光亮照到走廊太多,也许幽灵就不会来了。于是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安乐椅上,边谈边喝葡萄酒,不知不觉到了12点。
  “那位幽灵肯定听说咱们在这儿,今天就不打算来了吧。”医生说。
  “不,再等等。听说到一点就会出来。”赛斯曼先生回答。
  交谈又开始了,一点的钟声敲过后,四周寂静无声,外面的走廊上也听不到一点儿动静。突然医生伸出指头:“嘘,赛斯曼,听到什么了么?”
  两个人竖起耳朵。传来了微小但很清楚的声音,门闩被打开,接着,锁头被拧了两圈,可以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响声。赛斯曼猛地抓起手枪。
  “你不害怕吧?”医生说着,站起身。
  “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赛斯曼小声说,用左手拿起点着三根蜡烛的烛台,右手握枪,走在前面。两个人来到走廊里。
  大门被打开,皎洁的月光从门口照进来,照在门槛那儿一个一动不动的、白色的人影上。
  “是谁?”医生喊。喊声震动了走廊。
  两个人拿着烛台和手枪,走近那个人影。白色的人影转过身来,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穿着白色睡衣,光着脚站在那儿的,是小海蒂。海蒂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明亮的蜡烛和手枪,浑身上下像被风吹着的树叶一样瑟瑟发抖。两个人大吃一惊,彼此看了看。
  “赛斯曼,这不是以前给你打水的那个孩子吗?”医生说。
  “你怎么了?”赛斯曼问她,“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下楼到这儿来呢?”
  小海蒂脸吓得灰白,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说:“不知道。”
  这时医生建议说:“赛斯曼先生,这事该我处理。你先到里面在安乐椅上坐一会儿。我一定会把这孩子带回卧室的。”
  克拉森大夫说完把手枪放在地板上,像父亲一样牵起发抖的小海蒂,和她一起上楼去。
  “别怕,别怕。”大夫一边上楼一边温柔地说,“放心吧,没什么可担心的,振作一点。”
  一进小海蒂的房间,克拉森大夫把烛台放在桌上,又抱起小海蒂,放到床上,仔细地为她盖好被。然后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等海蒂安静下来,不再发抖。过了一会儿,他拉起孩子的手,安慰她说:“怎么样,好多了吧。那么,你究竟是想去哪儿呢,告诉爷爷,好么?”
  “哪儿也不想去,”海蒂肯定地说,“不是我要下去的,不知怎么搞的,就在下边了。”
  “是吗,是这样,那你做梦了吧。梦里有没有清清楚楚地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嗯,我每天晚上都做一样的梦。在爷爷那儿,屋外的枞树哗哗直响,我想天上的星星一定在一闪一闪的,所以,就赶忙跑出去,打开小屋的门。一看,外面的景色美极了!可是,我一睁眼,还是在富兰克托。”
  小海蒂说到这儿,想把什么涌上喉咙的沉重的东西咽下去,露出难受的样子。
  “原来这样,那你有没有什么地方疼?头呀、背呀,都不疼么?”
  “不疼,只是这儿总是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噢?是不是吃下去的东西像是要反上来?”
  “不,不是那样,像想哇地哭出来那么难受。”
  “是吗,是吗,那你尽情地哭了吗?”
  “不,不能哭,罗得迈尔会骂我的。”
  “所以你就总是咽下去是吗?嗯,是吧?怪不得!那,你还喜欢富兰克托吗?”
  “是的。”海蒂低声说。可是那口气却像是说“不”。
  “噢?那,你以前和爷爷住在哪儿?”
  “总是在阿鲁姆山上。”
  “是吗,那儿没什么意思,挺乏味的吧。”
  “不,那儿非常好,真是好极了!”
  小海蒂再也说不下去了。对故乡的回忆,刚才的激动和长时间忍住的哭泣加在一起,使小孩子再也按捺不住了。泪水一下子涌出来。终于,小海蒂突然大声地痛哭起来。
  医生站起身,轻轻地把小海蒂的头放到枕头上。
  “好好哭一会儿吧。没关系,然后,哭完了就睡觉吧。放心地好好睡上一觉。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克拉森大夫走出房间。他走下楼,回到刚才守夜的小屋,在等着的赛斯曼先生对面坐下。然后,向紧张地想知道结果的同伴做了说明。
  “赛斯曼,你照顾的这个孩子,第一,得了梦游病。她自己毫无意识,每天晚上像幽灵一样打开门,让那些家伙吓得骨子里头都发抖。而且,她患了严重的怀乡病,已经瘦得像皮包骨,不,简直马上就要真的成皮包骨了。必须马上想办法才行!对梦游病和严重的神经亢奋症,只有一种药好使。那就是,立刻让她回到故乡山上的空气中去。对怀乡病也只有一种药,是和刚才的一样。所以,我的处方就是,让那孩子明天就动身回家。”
  赛斯曼听完,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来走去。突然说:“梦游病!得病了!怀乡病!到我家后瘦弱了!这都是来这儿之后的事!可是谁都没发现,谁都不知道!啊,大夫,你是说乱蹦乱跳的小孩子来到我这儿来,短短的时间就瘦得不成样子,我再让她回到她爷爷那儿去?不,大夫,不能这样。那不行,那绝对不行。能让我来照顾她,使她好起来吗?我什么都按她喜欢的去做,只要她的病能好,身体能结实起来。然后,她要想回家就送她回去。只是在这之前,请您一定把她治好!”
  “赛斯曼,”医生用严肃的口吻说,“请你好好想想!这不是用药面和药丸就能治好的病。那孩子的体质又本来就不太好。但如果马上把她送回她熟悉的山上清新的空气里去,会完全恢复健康的。要是不这样的话——以后再让孩子回到爷爷那儿时恐怕就晚了,甚至可能根本就回不去了。哪样好些呢?”
  赛斯曼吃了一惊,站住了。
  “是吗,既然您这么说,大夫,我别无选择了。立即就让她回去吧。”说完,赛斯曼拉着朋友各处走走,边商量刚才的事。
  不久,克拉森大夫回家去了。处理这件事时,不知不觉过去好长时间,今天,从这家主人亲手打开的大门门口,照进来清晨灿烂的阳光。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三、在夏天的傍晚重新登上阿鲁姆
 
 
  赛斯曼先生异常激动地大步上楼,走到罗得迈尔的卧室门口,从没使过这么大的力气敲门。正在睡觉的罗得迈尔一睁开眼睛就发出尖叫。门外传来主人的声音:“请立刻到餐厅来,马上要做些出门的准备。”
  一看钟才四点半,天刚蒙蒙亮。罗得迈尔还从没这么早起来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急着想知道,又担心得心里七上八下,手忙脚乱地随手拿起什么都拿错了,什么也弄不好。甚至她还慌慌张张满屋子找衣服,最后发现已经穿在身上了。
  那边,赛斯曼先生这时正在走廊里使劲挨个按响每个仆人屋里的铃。于是每个房间里的仆人一听见铃声都惊得从床上跳下,慌里慌张地胡乱穿上衣服。大家都以为主人是被幽灵给抓住了,要请求帮助呢,于是都提心吊胆地一个接一个走出来。
  可是,一走到那人跟前,大家都愣住了。赛斯曼先生好好的,正在餐厅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点都不像是被幽灵抓住了。他命令约翰立刻准备马车停到大门口。又让齐娜喊起海蒂,叫她做好旅行的准备。杰巴斯被命令去海蒂姨妈作工的地方把她带来。这时,罗得迈尔终于整理完了穿戴。她衣服倒是穿好了,头巾却戴反了,远处看上去,像是脸长在了背上。
  赛斯曼看见罗得迈尔的这副怪样子,知道自己催得太急了。马上说出原委,现在马上准备皮箱,把那个瑞士的小女孩的东西——赛斯曼听不惯海蒂这个名字,所以经常总这么叫。——全装进去。然后多送她些克拉拉的衣服。别磨磨蹭蹭,要快。
  罗得迈尔大吃一惊,愣愣站着仿佛脚上生了根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赛斯曼。她以为主人会把夜里碰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暗地里告诉她,心想好在天亮了,听了也没关系,所以正迫不及待呢。可主人却没提它,而是交给她这么一件又乏味又麻烦的活儿,罗得迈尔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主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仍呆呆站在那儿不说话,等着主人继续进行更加详细的说明。
  可是赛斯曼并不想做什么说明,说完就撤下她在那儿像个木桩,到女儿房间去了。果然像他想的,克拉拉已经被家里乱糟糟的声音吵醒了,正仔细听是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坐到女儿床边,把刚才抓幽灵的事告诉了她。接着又说,据医生说,海蒂得了重病,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夜里会越走越远,最后说不定会爬到屋顶上去,可就有生命危险了。到那时就很难治了,所以决定现在就让海蒂回家去。你要明白,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能理解吗。
  克拉拉听了很吃惊,也很难过。又想了好多办法希望海蒂留下来,可父亲决心已定,不能改变了。不过,赛斯曼答应克拉拉要是她听话,懂事,明年就带她去瑞士。克拉拉这才无可奈何地同意。不过她要求把海蒂的皮箱搬到这儿来,让海蒂在这儿准备行李,这样,她就可以把海蒂喜欢的东西全放进去。爸爸高兴地答应了。而且还说要送海蒂一件贵重的礼物。
  过了一会儿,蒂提姨妈来了。她在候客室里心神不定地等着,琢磨着这么早被叫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赛斯曼走进来,把海蒂的情况告诉她。又说必须尽快把孩子送回家。蒂提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一下子蔫了。她还记得很清楚上一次离开阿鲁姆大叔时他说:“别再来第二次。”她把小海蒂带到爷爷那儿,然后又带出来,实在不愿意这回又把孩子领回去了。姨妈摇摇头,立刻开始动用她的能说会道的本事:“太遗憾了,今天我无论如何没法去送她。明天更不行。后天必须干活,绝对没时间。就是以后,也根本找不出空。”
  赛斯曼看穿了蒂提的心思,立刻让她回去了。然后又叫来杰巴斯,让他准备出门,今天,待会儿就带着孩子去巴赛尔。明天就能送到她的家里。然后他可以马上回来。不用和她家里说什么,他已经给爷爷写好了信。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杰巴斯。”赛斯曼最后说,“一定要好好记住!这张名片上写的是我认识的一家巴赛尔的旅馆,你到了那儿,就拿出这张名片。他们会给这孩子安排一个好房间。你自己想怎么办都行。但是你先要进房间把窗户关得牢牢的,使大力气也打不开。然后等孩子上了床,你从外面把门锁上。那孩子有晚上乱走的毛病,要是在别处也从屋里出来打开大门什么的,可就不知会多危险,明白了吗?”
  “啊?!这么回事?怪不得,是这样?”杰马斯惊奇地应着。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幽灵的真面目。
  “啊,当然!是的!不管怎么说,你是个胆小鬼,告诉约翰,他也是。家里全都是些大惊小怪的家伙。”说完,赛斯曼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给阿鲁姆大叔写信。
  杰巴斯还愣愣站在屋里,心里反复地寻思:“我要是没被约翰那胆小鬼拽进屋,而去追那白影子就好了。要是现在,我肯定会这么干!”
  可不是,要是现在,灿烂的阳光把灰暗的房间照得四处明亮,不错,他一定会这么干的。
  这边,小海蒂懵懵懂懂地穿上漂亮的衣裳,等着然后会怎样。也难怪,齐娜把她摇醒,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别的什么都不说,只催她快穿上。齐娜是决不肯和没有教养的海蒂说话的。她甚至理都懒得理海蒂。
  赛斯曼拿着信走进餐厅,早饭已经预备好了。
  “那孩子在哪儿?”赛斯曼喊着问。
  于是海蒂被叫来。孩子走进来说:“早安,先生,”又望着赛斯曼问:“这是怎么回事?”海蒂奇怪地抬头看他。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赛斯曼说着,不由笑了。“今天哪,你要回家了,待会儿马上就走。”
  “回家?”小海蒂小声重复着,脸色刷白。好一会儿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感动极了。
  “怎么,不喜欢吗?”赛斯曼先生微笑着问。
  “不,很高兴。”终于说出这一句,小海蒂的脸刷地红了。
  “那就好。”赛斯曼鼓励她说。然后坐下来,并让小海蒂也坐下,“好吧,早饭多吃点,吃完马上坐上马车出发!”
  小海蒂努力想多吃,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她太激动了,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她想:该不会一睁眼,又是穿着睡衣站在大门口吧。
  “让杰巴斯多带些干粮。”赛斯曼向刚好走进来的罗得迈尔说。“这孩子现在怎么也吃不下。也难怪。——你到克拉拉那儿去吧,等马车准备好了就下来。”赛斯曼转过头对小海蒂亲切地说。
  海蒂正想去,就飞快地跑上楼去。一进克拉拉房间,便看到中间放着个大皮箱,盖子大敞着。
  “快来,海蒂,快来!”克拉拉喊。“你看,我想把这些放进去,怎么样,喜欢吗?”说着,克拉拉一一数起那些礼物——衣服、围裙、手绢、针线盒。
  “还有这个,你看,海蒂。”
  克拉拉边说边兴奋地把一只篮子高高举起来。海蒂往里一瞧,高兴得直跳。原来里面装着新鲜的白白的圆面包,足足有一打。这是送给奶奶的礼物。两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把就要分别的事忘在脑后,这时突然传来喊声“马车准备好了!”——她们连依依惜别的工夫都没有。小海蒂又跑回自己房间。那儿还放着奶奶给他的那本美丽的书。海蒂白天晚上都舍不得放下它,就塞到枕头底下,还没放到皮箱里。小海蒂把它放到篮子上。然后打开衣柜,猜想大概那件东西也忘了放进去,找了找,果然——那件红色的旧披肩还在那儿。罗得迈尔觉得这么寒碜的东西没必要拿回去。小海蒂把刚才的书也包到布里放到篮子顶上。这样一来,这个红包裹格外扎眼。做完这一切,海蒂戴上漂亮的帽子走出房间。
  下面,赛斯曼已经准备好把小海蒂放到车上,两个小姑娘只好赶紧说“再见”。罗得迈尔站在台阶上正要跟她告别,忽然把视线落在了那个怪怪的红包裹上,她立即从篮子上抢下来扔到地上。
  “这不行,阿尔菲特。”罗得迈尔责备她。“你不能拿着这玩艺儿回去,这种破烂儿没必要拿走。好了,一路小心!”
  海蒂被她这么一说,不敢上前捡起包裹。于是她恳求似地望着主人,似乎在说,她最贵重的宝贝被抢走了。
  “不许这样,”赛斯曼坚决地说,“她可以把她喜欢的一切都带回去。就是小猫乌龟也没关系。别要求她那么多,罗得迈尔。”
  海蒂赶快捡起包裹。眼里充满欢喜和感激。到了下面的马车上,赛斯曼向海蒂握手,亲切地告诉她,他和克拉拉不会忘记她,还让她路上多多小心。海蒂真心地感谢他对自己这么好,太谢谢了。最后又加上一句说:“请您代我向那位大夫问好,谢谢他帮我那么多。”
  小海蒂还清楚地记得昨晚上大夫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天,果真是这样,她觉得这都多亏了那位大夫。
  过了一会儿,小海蒂被抱上马车。然后篮子和装干粮的袋子放了进来,接着杰巴斯坐上来。赛斯曼再一次冲她喊:“小心着点儿!”
  于是,马车跑动起来。
  过了些时候,小海蒂又坐上火车。她一直把那只篮子一动不动地稳稳放在膝上,像是一刻也不愿放开手。要知道,这里面放的是送给奶奶的面包。想到这,小海蒂心里暗暗高兴,不停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篮子。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因为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现在自己正要回到故乡的爷爷那儿,回到阿鲁姆和奶奶、山羊贝塔那儿去。一切都变成什么样了呢?想到这,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就浮现在她眼前。突然,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担心地问:“杰巴斯,阿鲁姆的奶奶一定还没死吧。”
  “当然还好好的!”杰巴斯安慰她。“不会有那种事,肯定还活着。”
  小海蒂又沉思起来。还时常瞧瞧篮子。她努力想像着这些面包全摆到奶奶桌子上时会是什么情景。过了好久,她又说:“杰巴斯,你肯定知道老奶奶还活着吧。”
  “当然了!当然了!”小海蒂的同伴困得迷迷糊糊地回答。“肯定还活着,不会死的。”
  过了一会儿,小海蒂也困了。她昨晚一阵折腾,再加上今天起得那么早,睡眠严重不足。当杰巴斯使劲摇着她的胳膊喊“快醒醒,快醒醒,马上要下车了,到巴赛尔了!”的时候,海蒂才睁开眼睛。
  两个人第二天上午,又在火车里颠簸了几个小时。小女孩仍旧把篮子放在膝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交给杰巴斯。不过今天小海蒂一句话也不说了。马上就要到家了,这种渴望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变得越来越强烈。忽然意外地传来喊声:“米原菲尔特!”小海蒂从座位上跳起来。杰巴斯也吃惊地站起身。过了一会儿,车站到了,两个人走上月台,把皮箱放在一边。不久火车拉响汽笛,从山谷向远处开走。杰巴斯可怜巴巴地望着它远去。比起又要走那么长的路,还是在火车里被摇来摇去舒服得多啊。而且,最后还得爬山,在杰巴斯看来,在这个未开化的国家里,不知会碰上什么危险可怕的事。
  于是,杰巴斯四处看看,想找个人问问去德尔芙里村哪条路最安全。这时看到车站旁边有个用一匹马拉着的带木栏的小马车停在那儿。一个肩膀宽宽的小伙子正把几件火车运来的行李搬到马车上。杰巴斯走过去问哪条路去德尔芙里最安全。
  “哪条都安全。”回答很冷淡。
  于是杰巴斯重问一遍哪条路最好走,不用担心掉下山崖,又顺便问了问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把皮箱运到德尔芙里。小伙子看看皮箱,估计了一下大小,说自己待会儿正要去德尔芙里。要是不太沉的话可以帮他托运。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他把孩子和皮箱一起带到村子,然后找人把她带到阿鲁姆。
  “我一个人能走。我知道从德尔芙里到阿鲁姆的路。”一直认真听着他们商量的海蒂突然插嘴说。杰巴斯一听,终于可以不爬山了,总算松了口气。他意味深长地把海蒂叫到旁边,把一个沉甸甸的纸包和给老爷爷的信递给她,嘱咐她说——“这个包是赛斯曼先生送的,一定放到篮子的最下面,面包底下才行哟。小心别弄丢了,这要是丢了,赛斯曼先生会非常生气,一辈子都不高兴的。这件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小姐。”
  “我一定不会弄丢的。”小海蒂信心十足地说,把纸包和信一起放到篮子最底下。一会儿,皮箱搬上了马车,杰巴斯把海蒂连着篮子一起抱到马车的座位上,然后和小海蒂握手告别,又做出手势提醒她别忘了篮子里的东西。因为赶车的人在旁边。而且一想到本来该自己带他回去的,就更加不放心。
  车夫跳上马车坐到小海蒂旁边,马车向山那边儿出发了。杰巴斯想到不用去爬山了松了一口气,在车站里坐下,等着往回去的火车。
  这个赶马车的小伙子在德尔芙里开面包店,正要把面粉运到店里。他没仔细打量过小海蒂,但和德尔芙里的所有人一样,知道小海蒂被带到过阿鲁姆大叔那儿去。而且,他还认识小海蒂的父母。所以不用看就明白她就是大伙儿议论纷纷的那个孩子。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这孩子居然又回来了。于是面包师一边赶马车,一边跟小海蒂搭话。
  “你是阿鲁姆大叔那儿的孩子吧。以前住在那个老头那儿的?”
  “嗯。”
  “看你大老远地跑回来,是不是那家人对你不好?”
  “不不,不是那样的。在富兰克托没有谁比我受到的照顾更好了。”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赛斯曼先生说可以回来。要不,我还是回不来。”
  “噢?为什么不再继续呆下去呢?是他们让你回来的吗?”
  “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阿鲁姆爷爷那儿更好的地方了。”
  “你到了山上就不会这么想了吧。”面包师嘀咕了一句。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不明白,也许这孩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过了一会儿他吹起口哨,不再说什么了。小海蒂望着四周,心里激动起来。她看见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熟悉,对面,法尔克尼斯高耸的山峰像个亲切的老朋友俯视着她。于是小海蒂也向他们问好。这样,越往前走,她心里越发迫不及待,最后几乎想跳下马车,拼命跑上山去,小海蒂按捺自己坐着一动不动,可浑身却不住颤抖。
  过了一会,马车到德尔芙里。这时钟刚刚敲过五点。女人们、孩子们,一下围到马车周围。附近村子里也有几个人凑过来。面包师马车上的皮箱和小姑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想知道这辆马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孩子是谁家的。小海蒂从马车上下来,马上说:“谢谢,行李爷爷过后会来取。”
  说完就想跑开,可是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挡住了她。大家七嘴八舌地同时问她各种问题。可是小海蒂像是下定决心不开口,从人群中间挤出去,人们也不由打开路让孩子跑了出去。纷纷说:“那孩子害怕了,唉,也难怪。”还说起阿鲁姆大叔这一年来比以前更吓人了,和谁都不说话,路上碰见人像是想吃掉谁似的,那孩子要不是没地方可去,怎么会跑到他那可怕的龙潭虎穴里去呢。
但是,面包匠却插话了:“这件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了。”他接着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起来——一位绅士把小海蒂送到米原菲尔特,然后非常亲切地和她告别。而且,一点没和他讲价,他要多少运费,那位先生立刻给了多少。还加了小费。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据说那孩子在那户人家过得非常幸福,是她自己希望回到爷爷身边的。这些话让村里人大吃一惊,立刻传遍了德尔芙里,这一天晚上几乎每户人家里都议论着小海蒂丢下富兰克托的好日子不过,回到爷爷身边去这事,没有比这更热门的话题了。
  再说小海蒂从德尔芙里飞奔着跑上山。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突然停下来。也难怪,她胳膊上提的篮子又沉,越往上走路也越陡。小海蒂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奶奶现在还是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纺车旁吗?不会是我不在的时候就去世了吧。”
  终于,她看见了山上洼地里的奶奶的小屋。小海蒂的心咚咚直响。她飞快地跑了进去。小海蒂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声音更大了。——终于,海蒂跑上来了。——她不禁浑身发抖,几乎打不开门——可是,终于——她一口气直奔进小屋里。大口喘着气,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呀,你看你,”角落里传来声音,“小海蒂就总是这么跑进来。唉,真希望我活着的时候,小海蒂能再到我身边来,哪怕一次也好啊!喂,进来的是谁?”
  “是我,奶奶,是我呀。”海蒂喊着,跑到屋子一角,立刻蹲到奶奶跟前,扑上去,紧紧依偎在奶奶的胳膊上,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开始时,吃惊得目瞪口呆,后来用手抚摸海蒂卷卷的头发,不停地说:“真的,真的,是那孩子的头发,是她的声音。啊,上帝啊,您让我这么高兴!”
  从奶奶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快乐的泪珠,掉到海蒂手上。
  “是你吧,小海蒂,你真的又回来了吧?”
  “是呀,是呀,是真的,奶奶。”小海蒂用肯定的语气喊道。“别哭了,您看,我真的回来了。以后还天天来这儿玩儿,哪也不去了。对了,奶奶,您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咬干面包了。您看,奶奶。怎么样?”
  说完,小海蒂把篮子里的面包一个一个拿出来,一共12个,放在奶奶膝盖上。
  “唉呀,天哪!哎呀,天哪!你给我带来多好的东西啊!”奶奶喊,“可是,我最高兴的,还是你回来了,小海蒂!”
  然后,奶奶用手抚弄着小海蒂的卷发,摸摸她发热的小脸蛋说:“有什么事,跟奶奶说说吧。海蒂,说点什么给我听!”
  于是小海蒂向奶奶说起她非常担心万一奶奶死了,就不能送给奶奶白面包,而且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这时,贝塔的妈妈走进家门,大吃一惊,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接着叫起来。
  “真的是海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蒂站起身,向布丽奇伸出手。布丽奇惊讶无比地左右打量了一遍海蒂,说:“奶奶,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小海蒂穿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可好看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桌子上带羽毛的帽子也是你的吧。来,让我看看你带上是什么样。”
  “不,我不想戴它,”海蒂坚决地说。“还是送给阿姨吧。我已经不需要它了。我自己还有一顶呢。”
  说完,海蒂打开红包,拿出那顶破帽子。它本来就已经很破,一路上颠簸得更破了,可是,这不成问题。海蒂还记得那天下山时,爷爷在后边说不愿意看到她带着插了羽毛的帽子。所以:才小心地保存着这顶旧草帽。也难怪,小海蒂总是想着回到爷爷那儿的事。可是,布丽奇却说:“别说傻话,这真是很精美的帽子。我不能要。你要是不喜欢戴,可以卖给德尔芙里学校老师的女儿,那能换来一大笔钱呢。”
  但是,小海蒂主意已定,她悄悄把帽子藏到了奶奶身后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然后飞快地脱下漂亮的衣服,在齐肩的内衣外面围了红披肩。穿好后,拉起奶奶的手说:“我得去爷爷那儿了。不过我明天还会来的。再见,奶奶。”
  “啊,你一定再来呀,海蒂。明天来吧。”奶奶恳求海蒂,一边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你为什么把那么漂亮的衣服脱了。”布丽奇问她。
  “我想穿这个去爷爷那儿。不然爷爷该认不出我了。阿姨不是也说有点认不出了么。”
布丽奇把小海蒂送到门口,做出神秘的样子对海蒂说:“穿那身不是挺好。爷爷肯定能认出你的。不过,你小心点。贝塔说,阿鲁姆大叔经常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海蒂说完“再见”,就把篮子挂在胳膊上,向阿鲁姆走上去,金色的夕阳正洒在绿色的阿鲁姆山上。远处露出斯凯撒普拉那的大雪峰,它上面反射出的阳光照到这里。小海蒂每走两三步就停下来,忍不住回头看看。因为上山时那些高山在她身后。忽然,红色的光辉落在她脚边的小草上。海蒂回过头。于是——那美丽绝伦的景色这次再不是回忆也不是梦境——法尔克尼斯山峰火红火红的、广阔的雪原像一片火海,上面飘浮着玫瑰色的云朵。阿鲁姆的草地染上一层金色,石头反射着耀眼的光辉。下面金色的雾霭中隐隐现出山间的谷地。
  小海蒂站在这美丽无比的景色里实在太高兴了,欢乐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海蒂禁不住合起双手,仰头望天,大声感谢上帝——感谢他把自己带回了故乡。而故乡的一切是这么美,比自己想像的还美,而且这些重新属于她了。站在这样神奇的大自然中,小海蒂的心充满了幸福。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她对上帝的感激。
  四周光辉渐渐黯淡下去,小海蒂终于抬脚继续走。她快步向上跑,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上面的枞树枝干,树下隐约的屋顶,接着又看见了整个小屋。爷爷正坐在小屋旁的长椅上,吸着烟斗。那几棵老枞村把枝叶覆盖在小屋上,迎着晚风哗啦啦地响。
  小海蒂又加快脚步,还没等爷爷看清是谁来了,就飞奔到爷爷跟前,把篮子往地上一扔,紧紧抱住爷爷。她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只一个劲地喊:“爷爷!爷爷!爷爷!”
  爷爷什么也没说,用手不住擦去泪水。——爷爷流泪,真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过了一会儿,爷爷把小海蒂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把小孙女抱到膝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那张小脸。
  “真的又回来了,小海蒂。”半天,爷爷才说。“怎么样?没见你变得怎么俗气,是被赶出来的吗?”
  “不,不是,爷爷。”海蒂急忙说,“您千万别这么想。他们待我都很好。克拉拉,奶奶,还有赛斯曼先生。可是,爷爷,我想家,再也熬不下去了。所以,常常喘不上气来,可难受了。我怕他们怪我忘思负义,就什么都不说。可是,突然有一天赛斯曼先生一大早就叫我起来——我想这都多亏了大夫帮我——不过,这些事大概信里都写着呢。”说完,海蒂跳到地上,从篮子里掏出那封信和纸包,放到爷爷手里。
  “这是你的东西。”爷爷说,把纸包放到椅子上,然后打开信看。看完之后,没说什么,把信放进衣兜。
  “怎么样,海蒂,还能和我一起喝羊奶吗?”爷爷牵起海蒂往房子里走。“不过,你拿着纸包里的钱。有那些钱,你可以买个床,还够买好几年衣服的。”
  “我用不着,爷爷。”海蒂坚决地说。“床我有了,克拉拉还在皮箱里塞了好多衣服,已经不用再买了。”
  “拿着,拿着。放到壁橱里去。以后肯定会用得着。”
  小海蒂照爷爷说的做了,然后跟在爷爷后面蹦蹦跳跳地进屋。一进去她又高兴地感到真的回家了,在屋里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又爬上梯子——海蒂突然站住,从上面惊慌地喊:“哎呀,爷爷,床不见了!”
  “马上就能再做一个。”爷爷在下面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好,下来喝奶吧!”
  小海蒂下来,坐到还放在原来位置的高椅子上。她捧起碗一口气喝完,像是从没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然后重重地叹着气,放下碗说:“没有什么比家里的奶更香的东西了,爷爷。”
  这时,外面传来尖亮的口哨声。小海蒂闪电般地从门口冲了出去。一群山羊正又蹦又跳地从山上下来。羊群正中间是贝塔。贝塔看见海蒂,一下呆住。像是脚下生了根,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望着海蒂。海蒂喊了一声“晚上好,贝塔!”就跑进羊群里去。
  “天鹅!小熊!还记得我吗?”
  山羊像是听出了海蒂的声音,把头凑过来,高兴地咩咩直叫。海蒂一个一个叫出它们的名字。这下山羊们像失常了似地一大群跑上来想靠到海蒂身边。急性子的“阿特立”争着凑过来,从另外两只羊身上跳了过去。连一向老实的“小雪”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挤进来把“土耳其大汉”挤到了一旁。“土耳其大汉”第一次看到它这么蛮横,也不甘示弱地往前面直挺挺一站,把胡子翘得老高。
  小海蒂又能和以前的伙伴们在一起了,她开心得不得了,忘记了一切。她好几次抱住年幼娇小的“小雪”,又拍拍粗鲁的“阿特立”,她爱怜地抚摸围在她四周的羊群,一会儿被拉到这儿,一会儿被拽到那儿。终于,一直呆站着的贝塔也跑到一边。
  “到这边儿来,贝塔,该跟我说‘晚安’了!”海蒂招呼他。
  “你又回来了吗?”
  吃惊得得愣的贝塔总算想起来问。然后走到海蒂旁边,握了握海蒂伸出半天的手,像从前傍晚告别时那样,又问:“明天,你还跟我一起上山吧。”
  “不,明天不行。不过,后天大概会去。明天我要去奶奶那儿。”
  “你又回来了,太好了!”
  贝塔高兴地把脸笑成一团。该回去了,可今天要把羊群带下去可格外难。贝塔连吓带哄,总算把羊儿们赶到这儿来,可海蒂一只手抱着“天鹅”,另一只手挽着“小熊”的脖子往回走去,山羊们一看到立刻转过身,又拼命向海蒂追去,海蒂没办法,只得把两只羊领进小棚,从里面关上了门。要不是这样,贝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羊群带走呢。
  当小海蒂跑回屋里时,她的床已经做好了。又软和又厚实还有好闻的清香。干草是刚割下不久的。床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干干净净的被子。小海蒂高高兴兴地钻进去,整整一年没睡得这么香了。
  这天晚上爷爷一会儿一趟,起来了10多次,他爬上梯子仔细察看小海蒂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要起来的迹象。他看见月光照在海蒂床上,就找了一把干草把墙上的洞堵上。又反复检查是不是场严了。从今天开始不能让月光照进来了(在瑞士、人们迷信梦游病是月光引起的)。可是海蒂睡得很熟,一次也没起来过。这毫不奇怪,因为海蒂热切渴盼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海蒂在梦里看见了被晚霞染红的群山和岩石,还听见了枞树哗哗的响声。小海蒂终于又回到了阿鲁姆的家里。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四、礼拜天钟声敲响的时候
 
 
  小海蒂站在枝叶随风摇摆的枞树下面,等爷爷从屋里出来。海蒂去奶奶家,而爷爷去德尔芙里取皮箱,所以爷孙俩正要一起下山。小海蒂急着想看见奶奶,问问她面包好不好吃。虽然心里急,可是在树下等着却一点不乏味。头顶上故乡的枞树哗哗地响,怎么听都听不厌,而且绿色的牧场和牧场上金色花朵的芳香与光芒,是她永远享受不够的。
  这时,爷爷从小屋走出来,又环视一圈四周,满意地说:“好了,走吧。”
  今天是礼拜六。阿鲁姆大叔一到礼拜六,常要把屋里屋外,还有山羊棚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是爷爷的习惯,今天因为下午要和海蒂出去,特地一大早就起来把活干完。现在到处已经整整齐齐,爷爷一副满意的样子。
  爷孙俩在山羊贝塔家那儿分手,海蒂跑进屋去。奶奶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高兴地喊:“是你吗,小海蒂?真的又来了吗?”
  她抓过海蒂的手,紧紧握住,不再松开。到现在她还是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再被带走。奶奶告诉海蒂那面包有多么好吃,吃了之后,今天觉得特别有精神,也有力气了。贝塔的妈妈也补充说,奶奶怕一下就给吃没了,所以昨天和今天只各吃了一个。这周每天吃一个,肯定会更有精神的。海蒂认真地听着布丽奇的话,她说完之后,海蒂又想了一会,终于有了好主意。
  “我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奶奶。”海蒂欣喜地急着说。“我要给克拉拉写信。克拉拉一定会送来和现在一样多,不,是这儿的两倍多的面包。从前,我在壁橱里放了好多这样的面包。后来被他们扔掉的时候,克拉拉就向我保证再还给我和那些一般多的。克拉拉一定会答应的。”
  “哎呀,”布丽奇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那样面包会变硬的。其实,只要钱有点富余就行。山下德尔芙里的面包店里也做这样的面包。只是,我有时连黑面包都买不起。”
  这时,小海蒂脸上忽然露出开朗的笑容。
  “对呀,奶奶,我有好多钱呢,”她大声喊道,高兴得一蹦老高。“我知道怎么办了!奶奶可以每天吃一个,礼拜天吃两个。让贝塔从德尔芙里买来就行了。”
  “那不行,那不行,海蒂!”奶奶不答应。“不能这样。你拿的钱不是干这些的。那得交给爷爷才行,他会告诉你花在哪儿。”
  可是,小海蒂不想改变这个好主意。手舞足蹈地在屋里跳来跳去,一边不停地喊:“以后奶奶每天都能吃到面包喽。那样马上身体就会结实起来,那样一来——啊,奶奶,”海蒂又欢呼起来,“奶奶身体真的结实了,眼睛就一定能看得见了!是吧,眼睛看不见,一定是因为身体不好!”
  奶奶不说话了。她不愿给这个快乐的孩子扫兴。小海蒂蹦着跳着,偶尔瞥见了那本写着诗歌的老书。于是,一个新的念头又生出来。
  “奶奶,我现在什么都会念了。我给你念念那本书好吗?”
  “好啊,念吧。”奶奶又惊奇又欢喜,让她读。“真的会读吗,海蒂,真的吗?”
  海蒂爬上椅子才把书拽下来,弄了一头的灰。也难怪,这本书放在那儿,已经好久没有人动过了,海蒂把灰掸掉,拿着书坐到奶奶身边的小板凳上,问奶奶想听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读什么吧,海蒂,找你喜欢读的。”说完,奶奶把纺车挪到一边,郑重地等着她念。
  “有首写太阳的歌,奶奶,我就念这个吧。”
  小海蒂朗读起来,而且读着读着,她自己也慢慢被迷住,渐渐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
  金色的太阳
  充满了欢乐与祥和
  受尽了苦难的人们
  在这光辉里
  沐浴着灿烂的重生之光
  我的头和身体
  曾被痛苦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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