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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百话--施蛰存

_20 施蛰存(当代)
  中天有高阁,图画何时歇。
  坐恐塞上山,低于沙中骨。
  这是一首讽谕统治阶级开边的乐府诗,在晚唐诗中,也可算是凤毛麟角了。诗意说:胡地的风不会催开花朵,四季的气候都只能酿雪。北方人有时都会冻死,何况我是南越来的人。这四句写出关后的气候感觉。中四句说:从古以来,这种犬羊所居之地,一直有帝王到处巡狩。九州土地还没有全部开发,可是皇帝还要发兵出征,开拓边境。下四句说:天上有一座高楼,永远在给开边的名将功臣绘画图像,以为奖励。这是指唐朝宫中的凌烟阁。阁上有历代文武勋臣的画像。结句是反话,但恐沙场上战死兵士的白骨,会比山还高。
  贾客词
  贾客灯下起,犹言发已迟。
  高山有疾路,暗行终不疑。
  寇盗伏其间,猛兽来相追。
  金玉四散去,空囊委路岐。
  扬州有大宅,白骨无地归。
  少妇当此日,对镜弄花枝。
  这首诗反映了当时商旅情况。商人住在客店里,天未明就出门上路,还说已经迟了。高山上有一条捷径,在昏暗中行走,一点没有顾虑。不提防那里有强盗,有猛兽。被害死了生命,金玉珍宝都被劫去,只有空的囊橐抛在路口。这个商人家在扬州,住的是大宅院,可是他的白骨却无法回去。当他在行路中被害的时候,家里的年轻妻子还正在对镜插花呢。
  这首诗写得很紧凑简净,每二句概括一层意思,没有一个多馀的字句。“疾路”即快速的路,亦即近路,恐怕应当写作“捷路”。“伏其间”原作“伏其路”,重复了“路”字,今改为“间”字。
  刘驾还有几首独创一格的诗,也抄出来展示他对诗的新形式的追求:
  春夜二首
  一别杜陵归未期,只凭魂梦接亲知。
  近来欲睡兼难睡,夜夜夜深闻子规。
  几岁干戈阻路歧,忆山心切与心违。
  时难何处披衷抱,日日日斜空醉归。
  郪中感怀
  顷年曾住此中来,今日重游事可哀。
  忆得几家欢宴处,家家家业尽成灰。
  晚登迎春阁
  未栉凭栏眺锦城,烟笼万井二江明。
  香风满阁花满树,树树树梢啼晓莺。
  望月
  清秋新霁与君同,江上高楼倚碧空。
  酒尽露零宾客散,更更更漏月明中。
  这五首诗,每首的第四句都重叠三字,第四首连上句共叠四字。这决不是偶尔的事,显然是作者有意尝试,创造一种新颖的句法。但这只是一时文字游戏,不可能成为定格,所以后世诗人,虽也间或摹仿做一二首,不算是绝句的一体。但我们可以给它们定一个名称,叫做叠字诗。
  一九八五年四月十五日
89.秦韬玉:贫女
  秦韬玉,字仲明,京兆人。他父亲是一个禁卫军官,但他却爱好文学,作诗恬和浏亮。他巴结上当时有权有势的宦官田令孜,由田令孜的提拔,不到一年,官至丞郎,为保大军节度使幕下的判官。僖宗避难入蜀,他也随驾同行。中和二年(公元八八二年),礼部侍郎归仁绍主试,僖宗特下敕命,赐秦韬玉进士及第,并命礼部把秦韬玉列入及第进士二十四人名额内一起安排官职。以后田令孜就汲引他为工部侍郎。
  以上是《唐才子传》记载的秦韬玉的履历。由此看来,唐代三百年的诗人中,他的出身最为特殊。“丞郎”是县丞和校书郎一级的官职,一般都是进士及第后的第一任官职。秦韬玉未经考试及第,已经以丞郎的官位任职节度判官,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后来又不经考试,而由皇帝的敕命成为及第的进士,更依靠宦官的提拔,一下子升迁为工部侍郎,官运迅速,也是古所未闻的。
  秦韬玉诗有《投知小录》三卷,但现存于《全唐诗》中的只有三十六首,大多是七言律诗。诗不甚佳,而《贫女》一首却为历代传诵的名作。
  贫女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纤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首诗写一个天生自然美丽的贫女,不学时世流行的梳妆打扮,因而不被人们赏识,嫁不出去。天天在家做针线活计,却是为别人做嫁时衣。诗的主题思想,一读就明白,显然是有比兴意义的。最后二句,尤其为历代以来,以文字工作为达官贵人服务的人,常常引用来发泄牢骚。“为人作嫁”这个成语,就是出于此诗。
  但是,这首诗的总的意义,虽然人人都能了解,其中间二联却直到如今没有人能完全理解。我们先看一段《唐诗鼓吹》中廖文炳的解释:
  此伤时未遇,托贫女以自况也。首言贫居蓬门,素不识绮罗之香,拟托良媒以通意,不免枉已以徇人。亦为之自伤也。喻不可托人荐拔以致用也。且以人情言之,格调之高,未必致爱;梳妆之俭,对所共怜。喻世有才德者则不之用;致饰于外者,则好之耳。五句言不敢以工巧夸世,六句言不敢以描画自骄。未则致其自伤之意。谓吾所最恨者,年年压金线,以作他人嫁时之服,惜我贫居,久不适人,其情于是乎可恻也。
  再看新近出版的《唐诗选》,编者注释云:
  风流,举止潇洒。高格调,胸襟气度超群。怜,在这里也是爱的意思。时世,当代。上句的谁字贯下句。这两句说:有谁欣赏不同流俗的格调,又有谁与贫女共爱俭朴的梳妆呢?也就是说,当时只有卑俗的格调和奢靡的梳妆才被人喜爱。
  从元明到如今,我只见到这两段比较详细的解释,可以看清作者对此诗每一句的了解情况。《唐诗鼓吹》中朱东岩也有一段评解,说得很含胡,看不清他对关键句子的了解情况,故不录出。
  以上两段解释没有多大差距。他们都把“谁爱”、“共怜”二句理解为平行句,“风流高格调”是属于贫女,“时世俭梳妆”也属于贫女。“敢将”、“不把”二句,廖文炳也理解为平行句,《唐诗选》编者虽没有讲到,但可知他和廖文炳的体会没有不同。
  我认为,这两联四句,他们都讲错了。也许历代以来,读此诗者,也都是这样讲法。那么,这首诗一向没有人完全理解,也说不定。不过,喻守真注解《唐诗三百首》,在此诗后的一段“作法”简释却很有意思:
  首句以“绮罗香”衬“贫”字。次句以“伤”字立意。颔联上句是自矜身分,下句是鄙弃时俗,颈联是不露才华,下句是不同流俗。末联是伤不得其时,“苦恨”是从“自伤”中来,“压金线”又从“针巧”①而来。贫女的拟托良媒,正反映诗人的无人汲引,不能得志……
  虽然没有逐句讲明,但可知他都不把中二联的上下句理解为平行句。上句的理解没错,下句则似乎还没有讲通。
  这首诗牵涉到“时世妆”。如果不了解当时妇女的“时世妆”是什么样式。就不容易了解第二联和第三联的下句。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已搜集了一些关于从天宝至贞元、元和年间的妇女时行妆束的资料,现在我们可以利用他的研究成果来解释“共怜时世俭梳妆”及“不把双眉斗画长”这两句。这两句的意义弄清楚之后,才能正确地了解两联的作者原意。
  小头鞵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这是王建的一首《宫词》。说当时宫女的装束,还是天宝末年的时妆。鞋头小,衣裳也窄小,眉毛画得又细又长。当时民间妇女的装束已经改变,宫女的装束己成为老式,所以王建说幸而外人见不到这样装束的宫女,如果见到,一定会失笑。
  白居易《新乐府》有一首《时世妆》,记录了贞元、元和年间妇女的时妆:
  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
  时世流行无远近,顋不施朱面无粉。
  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
  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圆鬟无鬓椎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下略)
  脸上不施朱粉。唇膏是乌黑的。眉毛画作八字式,好象在哭。梳两个圆鬟而无鬓脚,象胡人的椎髻。总之,这样的妆饰是效法胡人的,所以白居易诗的结句云:
  元和妆样君记取,髻椎面赭非华风。
  同时元稹有一首诗《有所教》,大约是教训他家中妇女的:
  莫画长眉画短眉,斜红伤竖莫伤垂。
  人人总解争时势,都大须看各自宜。
  第一句容易了解,不要画长眉毛,要画短些。第二句我们已不易了解。“斜红”是什么?白居易诗中也有“斜红”,大约是涂胭脂的式样。白居易诗是说不涂红色而用赭色,元稹这一句是说涂胭脂宁可竖,不要垂。但怎么叫竖与垂就不可知了。第三、四句是说:虽然人人都要学时髦妆饰,但也要看各人自己适宜于何种妆饰。(“时势”即“时世”。)
  贞元、元和以来通行的这种时世妆,称为“俭妆”,因为比较朴素,不用脂粉而用赭色土粉,也较为俭约。《唐会要》载文宗时曾下诏禁止妇女“高髻、俭妆、去眉、开额”②。可知当时妇女的眉样,又从短眉而时行到剃去眉毛了。
  看了这些有关唐代妇女装饰史的资料,我们可以对某些赋咏妇女生活的诗篇有更深的了解。例如朱庆馀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句诗的时代背景,正是妇女眉样在转变的时候,所以新娘自己没有把握,不知道所画的眉样合不合时世妆。
  现在,我们可以回头来讲秦韬玉的这首《贫女》诗了。起联和尾联都没有问题,大家所理解的也没有差距。主要是讲中间二联四句。
  “谁爱风流高格调”,此句是贫女“自矜身分”。她知道自己风格太高,无人喜爱。诸家所释,都是一样。不过“风流”二字,并非指“举止潇洒”,而还是指妆饰高华。白居易诗中有几次用到“风流”,例如:
  风流夸堕髻,时世斗啼眉。
  风流薄梳洗,时世宽妆束。
  这里“风流”都与“时世”对举,两联都是平行句,可知“风流”也是指妇女妆饰时髦、漂亮的意思。秦韬玉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谁喜爱我这种不合时宜的高格调的打扮呢?”
  接下去说:“共怜时世俭梳妆。”这里一个“共”宇,一个“俭”字,大家都讲错了,因此没有掌握到作者的原意。“共”字应讲作“许多人”,“众人”。“俭梳妆”本该是“俭妆”,因为要凑足七字,而加入一个“梳”字。整句的意思应当讲作:“大家都喜欢时行的俭妆。”许多人不知道当时的时世妆名为“俭妆”,于是廖文炳讲作“梳妆之俭,时所共怜”。《唐诗选》编注者讲作:“有谁与贫女共爱俭朴的梳妆呢?”这个“俭”被讲成可以肯定的美德了。
  颈联二句就牵涉到画眉的问题了。当时是通行画短眉,或者甚至剃去眉毛的“时世”,那么,如果有一个姑娘自以为手指纤巧,偏偏要画长眉,岂非背时?诗人要描写贫女不敢背时,只得从俗,因此说:“我不敢自夸手指纤巧,所以不画长眉。”喻守真以为这下句是表示“不同流俗”,恰恰是讲反了。
  结尾句“为他人作嫁衣裳”,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结构法。这是一个拗句,又称折腰句。在诵读的时候,只能照一般七言句那样读作“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九八五年四月二十日
  ①针巧:此字《唐诗品汇》作“纤巧”。《全唐诗》作“偏巧”,注云:“一作纤。”诸家引用亦多作“纤巧”。只有《唐诗三百首》作
  “针巧”。观原诗下句对“斗画长”,则“针”字亦有理。
  ②《唐会要》卷三十一载唐文宗大和六年(公元八三二年)有司奏:“妇人高髻险妆,去眉开额,甚乖风俗,颇坏常仪。费用金银,过为首饰,并请禁断。其妆梳钗篦等,伏请敕依贞元中旧制。仍请敕下后,诸司及州府榜示,限一月内改革。”此文中
  “险妆”乃“俭妆”之误。《唐诗鼓吹》注引此文,作“俭妆”,是。
90.皮日休、陆龟蒙:杂体诗五首
  皮日休,字袭美,又字逸少,襄阳人,隐居鹿门山,自号醉吟先生。咸通八年(公元八六七年),登进士第,历官著作佐郎,太常博士。咸通九年,东游吴越,认识了陆龟蒙,互相唱和,结为诗友。著有《皮子文薮》十卷。
  陆龟蒙,字鲁望,别号天随子、甫里先生、江湖散人、汉涪翁、渔父、江上丈人。苏州人,居临顿里。善为诗文,名振全吴。举进士,未及第。家有藏书万卷,嗜饮茶,在顾渚山下置茶园又著《茶经》,卢仝以后,论茶道者推重之。乾符六年(公元八七九年)春,卧病笠泽,隐几著书,自编其诗赋铭记杂文,为《笠泽丛书》四卷。中和初,以疾卒。
  皮、陆二人,自结交后,所为诗皆互相唱和,尝自编其唱和之诗为《松陵唱和集》。在文学史上,号称皮陆。他们的诗,在晚唐诗坛别成江湖隐逸一派。诗风清秀平淡,多题咏风物之作,无温李的缛丽,亦不作郊岛的枯槁。
  现在我不想讲皮、陆的诗,但要讲他们二人开创的许多先例。首先是“丛书”这个名词,起于陆龟蒙的《笠泽丛书》。原意是个人的“杂著”,后来却成为许多书的结集。南宋时俞鼎孙编的《儒学警悟》是中国第一部丛书,可能也是全世界第一部丛书。
  唱和诗是早已有的,从初唐的君臣唱和到元稹、白居易的唱和,都是一人首唱,一人奉和,题目虽同,诗还是各人各做。到皮、陆则开始了次韵唱和,即和作的诗必须依次用首唱诗的韵脚。例如皮日休有《新秋言怀寄鲁望三十韵》五言古诗一首,最初四韵是“郊”、“巢”、“蛸”、“敲”。陆龟蒙写了一首和诗,题云:《奉和袭美新秋言怀三十韵次韵》,这首诗的最初四韵也是“郊”、“巢”、“蛸”、“敲”。以下也完全依次用皮日体原诗的韵脚。这就称为次韵和诗。陆龟蒙有一首《和张广文贲旅泊吴门次韵》。张贲停船在苏州时写了一首五言律诗,陆龟蒙依韵和了一首。后来又作一首酬答张贲,题目就称:《又次前韵赠张广文》,这样就是连作两首次韵诗了。自从皮、陆首创了次韵唱和之后,后世就有了一人首唱,众人次韵和作的风气。为了争奇斗胜,有时甚至和到许多首,称为“叠前韵”、“再叠前韵”、一直到七叠、八叠。这样的诗,完全是矜夸用韵之巧,诗的内容当然不会好。
  在皮、陆以前,没有唱和诗集。《松陵唱和集》之后不久。就出现了《西昆酬唱集》。从此诗的出版物中,又时行了一种唱和诗集。清代人喜欢结诗社,命题作诗,唱和诗集日益增多了。
  皮、陆二人又喜欢做各种体式的诗。他们的诗集中都有一卷《杂体诗》,其中有杂言诗、齐梁诗、回文诗、四声诗、双声叠韵诗、离合体诗、古人名诗、六言诗、问答诗,可谓别开生面,洋洋大观了。皮日体有《杂体诗序》一篇,说明这些诗的渊源。其中大多数是六朝时已有。刘禹锡也做过回文、离合、双声叠韵等诗。现在陆龟蒙加以新变,给它们注入了新的生命。不过,这些诗体,毕竟是文字游戏,不能作为唐诗的发展。现在选录几首例子,看看晚唐诗人的以诗为游戏的雅兴:
  (一)四声诗
  四声诗四首,全是五言律诗。第一首平声,全诗都用平声字。第二首平上声。第一句全用平声字,第二句全用上声字。以下同样,一句平声字,一句上声字。第三首平去声。一句平声字,一句去声字,轮换到底。第四首平入声。也同样,一句平声,一句入声。下面是皮日休的《夏日平入声》:
  先生何违时,一室习寂历。
  松声将飘堂,岳色欲压席。
  弹琴奔玄云,斸药折白石。
  如教题君诗,若得札玉册。
  (二)双声叠韵诗五言绝句二首。一首用双声字,一首用叠韵字。下面是陆龟蒙的《叠韵山中吟》。第一、三句用平声韵,第二、四句用入声韵。每句五字同韵:
  琼英轻明生,石脈滴沥碧。
  玄铅仙偏怜,白帻客亦惜。
  (三)离合诗离合诗起于孔融,有二种。一种是单字离合,一种是名词离合。今各举一例:
  晚秋吟(以题字离合)
  东皋烟雨归耕日,免去玄冠手刈禾。
  火满酒炉诗在口,今人无计奈侬何。
  ——皮日休
  此诗第一句末字与第二句首字合并,即为“晚”字。第二句末字与第三句首字合并,即为“秋”字。第三句末字与第四句首字合并,即为“吟”字。这就是所谓单字离合。
  药名离合夏日即事
  避暑最须从朴野,葛巾筠席更相当。
  归来又好乘凉钓,藤蔓阴阴著雨凉。
  ——陆龟蒙
  仍用上下二句首尾二字结合,就是一个药名。此诗中所离是三个药名,野葛、当归、钓藤。但第三个药名显然是错了。药名只有鉤藤,没有钓藤。而这句诗决不能以鉤字结尾。可知陆龟蒙读错了药名。
  (四)回文诗
  回文诗起于晋朝的傅咸。他有回文反复诗二首,所以又称反复诗。一首诗,顺读倒读,都读得通,都是押韵的诗。六朝人的回文诗,都是四言、五言的短诗,作回文比较容易,七言律诗五十六字,作回文就不容易了。
  晓起即事
  平波落月吟闲景,暗幌浮烟思起人。
  清露晓垂花谢半,远风微动蕙抽新。
  城荒上处樵童小,石藓分来宿鹭驯。
  晴寺野寻同去好,古碑苔字细书匀。
  回文
  匀书细字苔碑古,好去同寻野寺晴。
  驯鹭宿来分藓石,小童樵处上荒城。
  新抽蕙动微风远,半谢花垂晓露清。
  人起思烟浮幌暗,景闲吟月落波平。
  ——陆龟蒙
  《杂体诗》一卷之外,皮、陆唱和诗中还有许多吴体诗,也值得我们注意。在讲杜甫诗的时候,我讲过他两首吴体七律,那是“吴体”这个名词初次出现。注释家都不很知道它的意义,直到清代的桂未谷还以为吴体就是吴均体。到中唐时期,在许多诗人的诗中常常可以见到吴声、吴吟、越调等名词,显然可知吴人吟诗的声调与中原不同。如果用吴人吟诗的腔调来做诗,就会做出一种拗句诗。但是,我猜想,这种诗用中原人的腔调来吟诵,是拗句;用吴声来吟诵,可能并不拗。中唐时期,中原人士到江南来的很多,他们喜欢听吴侬软语,于是吴声时髦起来。这情况,正和东晋时流行吴声歌曲一样。陆龟蒙是苏州人,他高兴做几首吴体诗。皮日休受他的影响。况且也在江南住过几年,他们二人的诗集中有好几首用吴体的唱和诗,可以证明吴体诗就是拗句诗,而不是吴均体。
  《瀛奎律髓》卷二十五是“拗字类”诗,选录五言律诗十首,七言律诗十八首。方虚谷有一段解题云:
  拗字诗在老杜集七言律诗中,谓之吴体。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而此体凡十九出。不只句中拗一字,往往神出鬼没,虽拗字甚多,而骨骼愈峻峭。今江湖学诗者,喜许浑诗“水声东去市朝变,山势北来宫殿高”、“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以为丁卯句法,殊不知始于老杜。如“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郡郎”、“宠光蕙叶与多碧,点注桃花舒小红”之类是也。…唐诗多此类,独老杜吴体之所谓拗,则才小者不能为之矣。五言律亦有拗者,只谓语句要浑成,气势要顿挫,则换易一二字平仄,无害也。但不如七言吴体全拗耳。
  从这一段解题中,我们可以看出两个问题。(一)五言律诗有没有吴体?(二)一二字拗与全篇都拗,是否都是吴体?杜甫只在全篇都拗的七言律诗前说明是吴体,一、二字拗的五言及七言律诗并不题作吴体。皮日休、陆龟蒙诗标明是吴体的,都是全篇拗句。他们也有一、二句拗的五言或七言诗,但都不标明是吴体。由此可知,只有全篇拗句的七言律诗才是吴体,一、二句有拗字的并不是吴体。因此,吴体与拗字并非一个概念。吴体诗是八句全拗。只有一、二句用拗字的诗,只能称为拗字诗,或折腰体,不是吴体。五言律诗只有拗字,没有吴体。这一结论,是我参阅皮、陆两人诗集体会到的。
  现在选抄一首陆龟蒙的吴体诗以供参考:
  晚秋吴体寄袭美
  荒庭古树只独倚,败蝉残蛩苦相仍。
  虽然诗胆大如斗,争奈愁肠牵似绳。
  短烛初添蕙幌影,微风渐折蕉衣棱。
  安得弯弓似明月,快箭拂下西飞鹏。
  —九八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91.三家咏史诗十首
  咏史诗不是一种特定形式的诗,而是一种特定题材的诗。凡是歌咏某一历史人物或历史事实的诗,都是咏史诗。《文选》第二十一卷有《咏史》一类,选王粲《咏史》诗一首至虞羲《咏霍将军北伐》诗一首,共九家,诗二十一首。其中惟王粲、左思、张协、鲍照四人的诗题作《咏史》,此外,曹植称《三良诗》,卢谌称《览古诗》,谢瞻称《张子房诗》,颜延年称《秋胡诗》、《五君咏》。可知虽不以“咏史”为题,只要题材是历史人物或历史事实,都属于咏史诗一类。这是咏史诗的先决条件。
  我曾在讲陈子昂诗的时候提到过咏史诗。我说陈子昂的《感遇诗》三十八首中有一部分是咏史诗,也是根据那些诗的题材内容来区分的。从陈子昂以后,许多诗人都做过咏史诗,不过很少以“咏史”为题目。例如杜甫的《武侯庙》、《八阵图》是咏史诗,但《咏怀古迹》八首却是“怀古”诗,而不是咏史诗了。这里就牵涉到另一个条件,以历史人物或历史事实为题材的,也可能不是咏史诗。借历史人物或事实来抒发自己身世之感的,属于咏怀。游览古迹而触发感慨的,属于怀古。只有客观地赋咏历史人物或事实,或加以评论,或给前人的史论提出翻案意见,这才是本色的咏史诗。但这样的咏史诗,也还很难与咏怀或怀古分清界线。诗人笔下总有感情,绝对客观的咏史诗,毫无意义,恐怕许多诗人都不屑下笔。
  但是,晚唐时期,咏史诗似乎时行起来,先后出现了三位咏史诗作者:胡曾、汪遵、周昙。
  胡曾的传记,以《唐才子传》所载为较详,现在全抄在这里:
  胡曾,长沙人也。咸通中进士。初,再三下第,有诗云:“翰苑几时休嫁女,文章早晚罢生儿。上林新桂年年发,不许闲人折一枝。”曾天分高爽,意度不凡,视人间富贵,亦悠悠。遨历四方,马迹穷岁月。所在必公卿馆縠。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奇士也。尝为汉南节度从事。作咏史诗。皆题古君臣、争战、废兴尘迹。经览形胜、关山、亭障、江海深阻,一一可赏。人事虽非,风景犹昨。每感辄赋,俱能使人奋飞。至今庸夫孺子,亦知专诵。后有拟效者,不逮矣。至于近体律绝等,哀怨清楚,曲尽幽情,擢居中品,不过也。惜其才茂而身未颖脱,痛哉!今《咏史诗》一卷,有咸通中人陈盖注。及《安定集》十卷行世。
  这篇传记虽然对胡曾的生平出处没有详细记录,但可知其人品相当高尚。他的咏史诗在当时已普遍为人传诵。他的《安定集》诗十卷,今已亡佚,《全唐诗》中收录了他的杂律绝诗十二首,亦未见有哀怨幽情之作。《咏史诗》,《全唐诗》说原有三卷,今并作一卷。《唐诗纪事》说胡曾“有咏史诗百篇行于世”。现在《全唐诗》中共存一百五十首,都是七言绝句。所咏以历史古迹为多,没有时代次序,似乎随感随作。现在选录四首,以见一斑:
  居廷
  漠漠平沙际碧天,问人云此是居延。
  停骖一顾犹魂断,苏武争禁十九年。
  垓下
  拔山力尽霸图隳,倚剑空歌不逝骓。
  明月满营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
  华亭
  陆机西没洛阳城,吴国春风草又青。
  惆怅月中千岁鹤,夜来犹为唳华亭。
  姑苏台
  吴王恃霸弃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
  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
  这四首,都有些象咏怀古迹,但没有诗人的感慨。除了第一首结句可以说是作者感怀以外,其他三首都只是概括了一个历史事实。第一首咏苏武被匈奴王扣留了十九年,现在我来到居延,如此荒凉的沙漠地,驻马一看也都要心惊魂断,想到苏武在这个地方住了十九年,怎么受得了。这首诗不坏,可惜不是胡曾的创作,他是剽窃了杜牧的诗:
  边上闻胡笳
  何处吹笳薄暮天,塞垣高鸟没狼烟。
  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
  第二首写项羽兵败别虞姬的故事,第三首写陆机的故事。陆机在洛阳被杀时叹息道:“从此不能再听到华亭鹤唳了。”陆机是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这地方海滨常有白鹤来栖息。第四首写吴王夫差耽于酒色,杀戮英雄,以致被越兵所灭。这三首诗都没有作者的意见。既无所感,又无评论。它们只是一个历史故事的歌诀,读了这个歌诀,就记起这个故事。正如《幼学琼林》、《龙文鞭影》这些通俗书一样,以一个四字句概括一个典故,给小学生念,帮助他们的记忆。胡曾的咏史诗,到明代还是农村蒙馆先生教小学生的历史课本。此外,我们又在《宣和遗事》中看到许多胡曾的咏史诗,被引用来作为“有诗为证”的唱词,可知这些诗曾为说唱史书的评弹家所利用,讲到有关的历史故事,就弹唱一首胡曾的诗。这又是咏史诗的第二个作用。由以上所举两个情况看来,这一类的咏史诗之所以在晚唐时候忽然有许多人大量的写作,一写就是一百多首,可知它们是当时的大众文学。
  《唐诗纪事》记载了一段胡曾咏史诗的轶事:据说五代时蜀王衍也是个好色酗酒的荒淫国君,有一次在宴饮席上,他自己高唱一首韩琮的《柳枝词》,诗云:“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何如思想千年事,谁见杨花入汉宫。”这是一首借咏杨柳来悼惜隋炀帝亡国的诗。当下有一个宦官就唱了胡曾的一首“吴王恃霸弃雄才”诗。蜀王听了便发怒罢宴。这件事也反映了胡曾咏史诗在当时的普遍流行。
  汪遵是宣州泾县(今安徽宣城)人。幼年即为县中小吏。勤学苦读,咸通七年(公元八六六年)登进士第。与胡曾是同时同辈。《全唐诗》中收录他的咏史诗五十九首,也都是七言绝句,风格与胡曾的诗一样。这里也选抄四首为例:
  梁寺
  立国从来为战功,一朝何事却谈空。
  台城兵匝无人敌,闲卧高僧满梵宫。
  燕台
  礼士招贤万古名,高台依旧对燕城。
  如今寂寞无人上,春去秋来草自生。
  陈宫
  椒宫荒宴竟无疑,倏忽山河尽入隋。
  留得后庭亡国曲,至今犹与酒家吹。
  白头吟
  失却青丝素髮生,合欢罗带意全轻。
  古今人事皆如此,不独文君与马卿。
  第一首咏梁武帝佞佛,被侯景围困,饿死台城事。第二首咏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聘贤士事。第三首咏陈后主荒宴亡国,留下“玉树后庭花”歌曲至今犹为酒家妓女吹唱。这二句显然是用杜牧《泊秦淮》诗意。第四首咏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周昙的生平,我们所知更少。《全唐诗》小传只说他是唐末人,官为守国子直讲,有咏史诗八卷。现在《全唐诗》中改编为二卷,计诗一百九十首,不知是否全帙。但诗的数量已比胡曾和汪遵多了。
  周昙的咏史诗是有组织有计划写作的,它按历史朝代分为十门,计唐虞门诗四首,三代门十六首,春秋战国门九十三首,秦门六首,前汉门十六首,后汉门十七首,三国门五首,晋门十一首,六朝门十九首,隋门四首,共一百八十八首。每首诗都以帝王将相为题,不象胡曾、汪遵那样用许多地名古迹为题,近似怀古诗。卷前还有二首序诗,题作《吟叙》及《闲吟》。《吟叙》云:
  历代兴亡亿万心,圣人观古贵知今。
  古今成败无多事,月殿花台幸一吟。
  这是说明他作这些诗,虽然是在月殿花台闲暇之时偶然吟咏,目的还是提供读者观古知今,为历史的借鉴。但诗却做得不好,很有些道学气,观点也有些迂儒气,似乎比不上胡曾。今抄录二首供比较:
  项籍
  九垓垂定弃谋臣,一阵无功便杀身。
  壮土诚知轻性命,不思辜负八千人。
  颜回
  陋巷箪瓢困有年,是时端木饫腥膻。
  宣尼行教何形迹,不肯分甘救子渊。
  第一首咏项籍垓下一败便轻生自杀,未免对不起八千子弟。第二首咏颜回,怪孔子教育门生太拘于形迹,为什么不教富有的子贡拿出钱来救济贫困多年的颜回?这样的史论,岂不很迂气?
  以上唐末三家咏史诗,看来还是胡曾写的较为高明,所以还有单行本流传着,其馀二家都未见专集。但即使胡曾所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还说:“其诗兴寄颇浅,格调亦卑。惟其追求兴亡,意存劝戒,大旨不悖于风人耳。”
  咏史诗虽然并非开始于胡曾、汪遵,但大量结集,多至一百首的咏史专著,则是开始于晚唐的胡曾、汪遵。这就为后世文人开辟了一条著作道路。南宋诗人刘屏山作《汴京纪事诗》,专咏北宋汴都史事;清代诗人厉鹗作《南宋杂事诗》,专咏南宋史事,这一类的诗集,可以说都是晚唐三家咏史诗的苗裔。
  一九八五年五月三日
92.韩偓:香奁诗、长短句六首
  韩偓字致尧①,京兆人,昭宗龙纪元年(公元八八九年)进士。他与韦庄都是唐代最后一群诗人。当时宦官弄权,军阀跋扈,昭宗李晔于光化三年十一月,被左右军中将刘季述逼迫退位,囚于东宫少阳院。韩偓与宰相崔胤定策诛杀刘季述。天复元年(公元九O一年)正月,昭宗复位,崔胤晋爵为司空,偓等赐号功臣。五月,擢升为翰林学士,甚得昭宗信任,屡次召对,问以机密大事。因此为宦官所忌,攻讦韩偓漏泄宫禁中语言,阻止昭宗再召见他。十月,朱全忠逼帝幸风翔,偓追至鄠县,见帝恸哭。至风翔,迁兵部侍郎,进承旨。三年正月,帝还京师。二月,因为朱全忠所恶,贬为濮州司马。临行时,昭宗秘密与偓泣别。偓说:“这个人比以前那些人更坏,我降官而死,也许是幸事,实在不忍看见他做出篡弑的罪行。”以后又贬为荣懿尉,徙邓州尉。天佑元年(公元九0四年)四月,朱全忠逼帝迁都洛阳。八月,朱全忠弑帝于椒殿。天佑六年,召偓为学士。偓不敢入朝,举家南迁,至福建,依王审知。后唐同光元年(公元九二三年),卒于南安之龙兴寺,年八十。
  韩偓一生的政治生活,非常复杂。他和昭宗,有君臣知遇之感。崔胤是朱全忠的人,韩偓帮助崔胤,密谋诛杀刘季述,是借朱全忠之力肃清宦官势力。但诛杀刘季述的功臣中也有宦官。这些宦官分为二派,一派是朱全忠的人,一派是李茂贞的人。刘季述的被杀,造成了新的一群宦官的势力。韩偓和昭宗屡次密谈,既为新兴的两派宦官所忌,又为朱全忠所忌,韩偓虽然想为昭宗效忠,内诛宦官,外制军阀,以保全李唐政权,但他毕竟是个手无寸铁的文人,无能为力。终于被朱全忠斥逐出去,眼看昭宗被弑,结束了唐代的历史。
  韩偓的诗集,从《唐书·艺文志》以后,历代著录的书名、卷数都不相同。但可知他有两部诗集:一部是一般的诗集,名为《翰林集》,或称《韩翰林集》,或称《韩内翰别集》,或称《韩偓诗集》,这一集中所收都是他平日抒情、咏怀、唱和、记事的诗,诗格清丽,与韦庄的《浣花集》相似。另一部名为《香奁集》,所有著录都相同,并无异名。这部诗集中所收都是描写女色和男女偷期密约的艳情诗,风格是继承李商隐的,但创作方法没有李商隐的朦胧隐晦。这一集诗被视为唐诗中最下流的,它在后世产生了许多不良影响。明清两代的色情诗人,都喜欢做这种诗,可以清代王次回的《疑云集》、《疑雨集》为代表。才子隹人小说中的“有诗为证”,也都是这一派的诗,例如清末的《花月痕》,民国初年鸳鸯蝴蝶派小说《玉梨魂》和《雪鸿泪史》,都是。
  但是,也有人以为韩偓是个正人君子,不是温飞卿那样的轻佻才子。《香奁集》中的诗,表面上看虽然赋咏的是男女私情,但骨子里却是暗写他和昭宗的君臣际遇。正如李商隐有些艳情诗是暗写他和令狐绹的关系。这样一讲,《香奁集》就成为一部有政治比兴的诗史了。清代末年,有一位满族诗人震钧写了一部《香奁集发微》,就运用这个观点给集中所有的诗作了笺释。他的依据是韩偓自己写的《香奁集序》和诗题下所注写作年月不合。韩偓在序文中说这一集诗的创作年代是“自庚辰、辛巳之际,迄己亥、庚子之间”。又说在这一期间,他“所著歌诗,不啻千首,其间以绮丽得意,亦数百首。往往在士大夫之口,或乐工配入声律。”庚辰是懿宗大中十四年(公元八六O年),韩偓才十七岁。庚子是僖宗广明元年(公元八八0年),韩偓三十七岁。这样说来,这一集中的诗都是他早年的作品。但是,集中有《无题》四首,小序云:“余辛酉年戏作无题十四韵……”辛酉是昭宗光化四年,也是天复元年(公元九O一年)。正是因诛刘季述有功,任翰林学士的时候。又有《袅娜》七律一首,题下注云:“丁卯年作。”丁卯是天祐四年,正是昭宗被弑,朱全忠篡位的时候。又有《深院》七绝一首,题下注云:“辛未年在南安县作。”又《闺恨》七绝一首,注云:“壬申年在南安县作。”又《闺情》七绝一首,注云:“辛未年在南安县作。”这三首显然都是晚年在福建的作品。为什么序文中说这一集诗是未登进士的早年新作,而实际并不如此?为什么还要在诗题下注明实际的创作年代?震钧说:
  序中所书甲子,大都迷谬其词,未可尽信也。其谓庚辰,辛巳迄己丑、庚子之间者,考其时在僖宗之代,致尧方居翰林也②。而一卷《香囊》,全属旧君故国之恩,彼时安所用此?此未可信也。又所谓“大盗入关”者,似指黄巢矣,而云“迁徒不常厥居,求生草莽之中,岂复以吟咏为意”。则益可疑。考巢贼乱后,致尧始贵,并无避地之举,直至梁移唐祚。致尧始“不常厥居”,所谓“天涯逢故旧,避地遇故人”者,正此时也。然则“大盗”盖指朱温,而避地则贬濮州,贬荣懿,徙邓州。南依王审知,均是也。故《无题》诗序云:“丙寅年在福建寓止”,可徵《香奁》一集,编于晚年梁氏既禅以后,故不得不迷谬其词以求自全云尔。
  又说:
  今集中诗凡有年之可考者,均在贬官以后,即《翰林集》亦始于及第之年,未及第前,无一诗之在,抑又何也?以此见《香奁集序》乃故为迷谬之词,用以避文字之祸,都非正言也。
  凡是仔细读过一遍《香奁集》的人,对于这个疑问,恐怕都会与震钧持相同的解释。现在让我们用这个观点来看几首诗:
  懒卸头
  侍女动妆奁,故故惊人睡。
  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泪。
  懒卸凤皇钗,羞入鸳鸯被。
  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可以说是仄韵拗体五言律诗。但《花草粹编》却把它作为《生查子》词收入了。因为音调与《生查子》词完全一样。苏东坡有一首诗,题云:《送苏伯固效韦苏州》,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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