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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世说新语笺疏》上

_3 余嘉锡 (清)
  32 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 “见此芒芒,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晋诸公赞曰:“卫玠字叔宝,河东安邑人。祖父瓘,太尉。父恒,黄门侍郎。”玠别传曰:“玠颖识通达,天韵标令,陈郡谢幼舆敬以亚父之礼。论者以为出王眉子、平子、武子之右。世咸谓‘诸王三子,不如卫家一儿’。娶乐广女。裴叔道曰:‘妻父有冰清之姿,婿有璧润之望,所谓秦晋之匹也。’为太子洗马。〔一〕永嘉四年,南至江夏,与兄别于梁里涧,语曰:‘在三之义,人之所重,今日忠臣致身之道,可不勉乎?’行至豫章,乃卒。”〔二〕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洗马之洗,读为先,去声。此官始于东汉。续汉志:‘太子洗马,比六百石,员十六人。太子出,则当直者前导威仪。’ 盖洗马犹前马。国语:‘越王亲为夫差前马。’见汉书如淳注,引作‘先马’,云‘先或作洗’。韩 非子云:‘身执戈为吴王洗马。’洗者,先之借字也。”
〔二〕 御览四百八十九引晋中兴书曰:“卫玠兄璪,时为散骑侍郎,内侍怀帝。玠以天下将乱,移家南行,母曰:‘我不能舍仲宝而去也。’玠启喻深至,为门户大计,母涕泣从之。临别,玠谓璪曰:‘
在三之义,人之所重。今可谓致身授命之日,兄其勉之!’乃扶将老母,转至豫章。而洛城失守,璪没焉。” 嘉锡案:今晋书玠传略同。然则叔宝南行,纯出于不得已。明知此后转徙流亡,未必有生还之日。观其与兄临诀之语,无异生人作死别矣。当将欲渡江之时,以北人初履南土,家国之忧,身世之感,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故曰不觉百端交集,非复寻常逝水之叹而已。
  33 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一〕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顾和别传曰:“和字君孝,吴郡人。祖容,吴荆州刺史。父相,晋临海太守。和总角知名,族人顾荣雅相器爱,曰 ‘此吾家之骐骥也,必振衰族。’累迁尚书令。”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顾荣。道公协赞中宗,〔二〕保全江表,邓粲晋纪曰:“导与元帝有布衣之好,知中国将乱,劝帝渡江,求为安东司马,政皆决之,号仲父。晋中兴之功,导实居其首。”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三〕机警有锋。”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小极字亦见本书文学篇‘中朝有怀道之流’条。汉书匈奴传:‘匈奴孕重堕犊,罢极,苦之。’师古曰:‘极,困也。’魏志华陀传:‘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得当使极耳。’又晋书顾和传云‘赠侍中司空’,此注未备,恐有脱文”
〔二〕 程炎震云:“王导初为扬州,以和为从事,在元帝时,安得称中宗?宜张南漪讥之也。”
〔三〕 刘盼遂曰:“按小戴记聘义:‘珪璋特达,德也。’郑注:‘惟有德者,无所不达,不有须而成也。’王丞相引礼文以赞顾,盖用郑义,谓顾不须绍介自足通达也。”
  34 会稽贺生,体识清远,言行以礼。贺循别见。〔一〕不徒东南之美,尔雅曰:“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实为海内之秀。〔二〕
【笺疏】
〔一〕 循事见规箴篇“元帝时廷尉张闿”条注。
〔二〕 李慈铭云:“案会稽贺生上,疑有脱文。晋书顾和传以不徒东南之美二句,皆是王导目和语。” 嘉锡案:此不知何人之言,世说自他书摘出,失其本末耳。
  35 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王隐晋书曰:“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祖迈,有经国之才。父璠,光禄大夫。琨少称俊朗,累迁司徒长史、尚书右丞。迎大驾于长安,以有殊勋,封广武侯。年三十五,出为并州刺史,为段日磾所害。”谓温峤曰: “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汉书叙传曰:“彪字叔皮,扶风人,客于天水。陇西隗嚣有窥觎之志,彪作王命论以讽之。”东观汉记曰:“
马援字文渊,茂陵人。从公孙述、隗嚣游,后见光武曰: ‘天下反复,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寥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今晋阼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虞预晋书曰:“峤字太真,太原祁人。少标俊清彻,英颖显名,为司空刘琨左司马。是时二都倾覆,天下大乱,琨闻元皇受命中兴,慷慨幽、朔,志存本朝。使峤奉使,峤喟然对曰:‘峤虽乏管、张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敢辞不敏,以违高旨?’以左长史奉使劝进,累迁骠骑大将军。”
【校文】
 注“尚书右丞” 景宋本“书”下有“左”字。
 注“殊勋”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 “异勋”。疑宋人刻书避晏殊名改。
  36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一〕于时江左营建始尔,纲纪未举。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夷毁之酷,有黍离之痛。温忠慨深烈,言与泗俱,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既出,欢然言曰:“ 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史记曰:“管仲夷吾者,颍上人。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语林曰:“初温奉使劝进,晋王大集宾客见之。温公始入,姿形甚陋,合坐尽惊。既坐,陈说九服分崩,皇室弛绝,晋王君臣莫不歔欷。及言天下不可以无主,闻者莫不踊跃,植发穿冠。王丞相深相付讬。温公既见丞相,便游乐不住,曰‘既见管仲,天下事无复忧。’”
【笺疏】
〔一〕 文选劝进表注引王隐晋书曰:“温峤字泰真,太原人也。刘琨假守左长史西台,除司空右司马。五年,琨使诣江南。” 嘉锡案:□帝建兴五年,即元帝建武元年。
  37 王敦兄含为光禄勋。含别传曰:“含字处弘,琅邪临沂人。累迁徐州刺史、光禄勋,与弟敦作逆,伏诛。”敦既逆谋,〔一〕屯据南州,含委职奔姑孰。邓粲晋纪曰:“ 初,王导协赞中兴,敦有方面之功。敦以刘隗为闲己,举兵讨之。故含南奔武昌,朝廷始警备也。”〔二〕王丞相诣阙谢。中兴书曰:“导从兄敦,举兵讨刘隗,导率子弟二十余人,旦旦到公车,泥首谢罪。”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三〕仓卒不知何辞。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四〕援翰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逆谋’当是‘谋逆’误倒。”
〔二〕 程炎震云:“南州解在本篇 ‘宣武移镇南州’条下。然敦以太宁二年,下屯于湖,自领扬州牧,故姑孰得蒙州称。若永昌元年,但进兵芜湖,未据姑孰。刘注引邓粲晋纪,足以正本文之失也。 ”
〔三〕 程炎震:“永昌元年,王敦叛时,导为司空,不为司徒。至成帝咸康四年,改司徒为丞相,以导为之。去永昌之元,十六七年矣。此司徒丞相四字,徒当作空,丞相二字当衍,止是司空扬州西府官僚耳。”
〔四〕 通典三十二云王丞相集有教曰:“顾和理识清敏,劭今端古,宜得其才,以为别驾。”
  38 郗太尉拜司空,〔一〕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朱博翰音,实愧于怀。”〔二〕汉书曰:〔三〕“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为丞相,临拜,延登受策,有大声如钟鸣。上问扬雄,李寻对曰:〔四〕‘洪范所谓鼓妖者也。人君不聪,空名得进,则有无形之声。’〔五〕博后坐事自杀。”〔六〕故序传曰:“博之翰音,鼓妖先作。”易中孚曰:“上九,翰音登于天,贞凶。”王弼注曰:“翰,高飞也。飞者,音飞而实不从也。”〔七〕
【校文】
 注“飞者音飞”上“飞”字景宋本作“音”。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咸和四年,郗鉴为司空。”
〔二〕 嘉锡案:鉴志存谦退,故其言如此。御览二百七引晋中兴书曰:“郗鉴为太尉,虽在公位,冲心愈约。劳谦日仄,诵玩坟索。自少及长,身无择行。家本书生,后因丧乱,解中从戎,非其本愿。常怀慨然。”可与此条相印证。
〔三〕 注文汉书,系指五行志也。
〔四〕 “李寻对曰”,汉书作“寻对曰”。
〔五〕 “则有无形之声”,汉书作 “有声无形,不知所从生”。
〔六〕 “博后坐事自杀”,汉书作 “博坐为奸谋自杀”。
〔七〕 嘉锡案:王弼魏人,其注似未可以解汉书。然观李寻谓博“
空名得进,有声无形”,亦有音飞而实不从之义。则班固之意,当与王弼无大异也。周易集解十二中孚上九象曰:“翰音登于天,何可长也。” 侯果曰:“穷上失位,信不由中。以此申命,有声无实。中实内丧,虚华外扬,是翰音登天也。巽为鸡,鸡曰翰音,虚音登天,何可久也。”可与汉书相发明。
  39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一〕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高坐别传曰:“和尚胡名尸黎密,西域人。传云国王子,以国让弟,遂为沙门。永嘉中,始到此土,止于大市中。和尚天姿高朗,风韵遒迈。丞相王公一见奇之,以为吾之徒也。周仆射领选,抚其背而叹曰:‘若选得此贤,令人无恨。’俄而周侯遇害,和尚对其灵坐,作胡祝数千言,音声高畅,既而挥涕收泪,其哀乐废兴皆此类。性高简,不学晋语。诸公与之言,皆因传译。然神领意得,顿在言前。”塔寺记曰:“尸黎密冢曰高坐,在石子冈。常行头陀,卒于梅冈,即葬焉。晋元帝于冢边立寺,因名高坐。”〔二〕
【校文】
 注“冢曰” 景宋本作“宋曰”者是。“宋曰”犹云“汉曰”、“
晋曰”,谓以中国语译西域语也。沈本作“家曰”,亦非。
【笺疏】
〔一〕 宋周必大二老堂杂志五引高僧传,载高坐事,自注云:“疑若今时谓僧为上坐。”
〔二〕 嘉锡案:高僧传一帛尸梨蜜传与注所引高坐别传略同。惟云“晋咸康中卒,春秋八十余。蜜常在石子冈东行头陀,既卒,因葬于此。成帝怀其风,为树刹冢所。后有关右沙门来游京师,乃于冢处起寺,陈郡谢混赞成其业,追旌往事,仍曰高座寺也 ”。与注所引塔寺记大异。咸康是成帝年号,蜜既卒于咸康,则立寺者是成帝,而非元帝明矣。”
  40 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一〕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邓粲晋纪曰:“伯仁仪容弘伟,善于俛仰应答,精神足以荫映数人。深自持,能致人,而未尝往焉。”
【笺疏】
〔一〕 刘盼遂曰:“隐数人,解者多谓隐为荫映,非也。隐即●之借字。说文□部:‘● ,有所依也。从□工,读与隐同。’故●亦可用隐为之。孟子‘隐几而卧’,赵注:‘隐,倚也。’本书贤媛篇:‘韩康伯母隐古几毁坏。’是隐作依解之证。而隐依亦声转也。仆射之隐数人,盖谓凭依数人而行耳。本书雅量篇:‘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顾和始作扬州从事’条注引语林曰:‘周侯饮酒已醉,着白祫,凭两人来诣丞相。’宋书五行志一:‘谢灵运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民间谣曰:‘ 四人挈衣裙,三人捉就席。’是南朝人士出入扶依人者,自成见惯。仆射之下车隐数人,亦犹是矣。”周祖谟曰:“隐释为依,极是。但不必谓隐为●之借字也。”  嘉锡案:庄子齐物论 “南郭子綦,隐几而坐”。释文云:“隐,冯也。”邓粲晋纪所谓“伯仁精神,足以荫映数人”。别是一义,与世说语本不相蒙。若因此释隐为荫映则误矣。
  41 庾公尝入佛图,见卧佛,涅盘经云:“如来背痛,于双树闲北首而卧,故后之图绘者为此象。”曰:“此子疲于津梁。”〔一〕于时以为名言。
【笺疏】
〔一〕 国语晋语二曰:“公子夷吾私于公子絷曰:‘亡人苟入,且入河外列城五,岂谓君无有,亦为君之东游津梁之上,无有急难也。’”注云:“津,水也。梁,桥也。”尔雅释天曰:“箕斗之闲,汉津也。”注云:“箕,龙尾。斗,南斗。天汉之津梁。” 嘉锡案:此譬喻之言,谓佛说法接引,普渡众生,咸登觉岸,如济水之有津梁也。高僧传七载僧肇答刘遗民书曰:“领公远举,乃是千载之津梁。”意与此同。晋书孔愉传,安帝隆安中下诏曰:“领军将军孔安国,可以本官领东海王师,必能导达津梁,依仁游艺。 ”以津梁喻师道,其义一也。
  42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复出作内史,挚氏世本曰:“瞻字景游,京兆长安人,太常虞兄子也。父育,凉州刺史。瞻少善属文,起家着作郎。中朝乱,依王敦为户曹参军。历安丰、新蔡、西阳太守。〔一〕见敦以故坏裘赐老病外部都督。瞻谏曰‘尊裘虽故,不宜与小吏。’敦曰:‘何为不可?’瞻时因醉,曰:‘若上服皆可用赐,貂 蝉亦可赐下乎?’敦曰:‘非喻,所引如此,不堪二千石。’瞻曰:‘瞻视去西阳,如脱屣耳!’敦反,〔二〕乃左迁随郡内史。”年始二十九。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石,亦太蚤。”瞻曰:“方于将军,少为太蚤;比之甘罗,已为太老。”挚氏世本曰:“瞻高亮有气节,故以此答敦。后知敦有异志。建兴四年,与第五琦据荆州以距敦,竟为所害。”〔三〕史记曰:“甘罗,秦相茂之孙也。年十二,而秦相吕不韦欲使张唐相燕,唐不肯行,甘罗说而行之。又请车五乘以使赵,还报秦,秦封甘罗为上卿,赐以甘茂田宅。”
【校文】
 注“西阳太守” “太守”,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内史”。
 注“第五琦” “琦”,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猗”。
【笺疏】
〔一〕 案世说言曾作四郡太守,而此只有三郡,疑有脱字。
〔二〕 李慈铭云:“案反当是怒字之误。是时敦未反也。其后与第五猗拒敦被害,时敦方为元帝所倚任。晋书周访传至称为‘贼帅杜曾、挚瞻、胡混等’,则其冤甚矣。” 嘉锡案:瞻以大兴二年五月被害,王敦至永昌元年正月始举兵反,在瞻死后一年有余。方瞻未死之时,敦固元帝之亲信大臣也。而此已云敦反者,盖第五猗奉愍帝命来镇荆州,而敦自以其从弟廙为荆州刺史,发兵拒猗。是抗天子之命吏,故书之以反,非谓其反元帝也。然如此书法,亦太不为元帝留余地矣。
〔三〕 嘉锡案:建兴四年,为愍帝之末。明年元帝即位,改元建武。晋书元帝纪云:“建武元年八月,荆州刺史第五猗为贼帅杜曾所推,遂与曾同反。周访讨曾,大破之。”与挚氏世本年月不合。周访传云:“时梁州刺史张光卒,愍帝以侍中第五猗为征南大将军,监荆、梁、益、宁四州,出自武关。贼率杜曾、挚瞻、胡混等并迎猗,奉之。”叙事较元纪为详,而又不着年月。通鉴八十九叙杜曾迎猗事于建兴三年,盖据华阳国志八。张光之死,在建兴元年九月,约计必数月之后,朝廷始得闻之。及出镇,闲关赴任,逮其至达武关,当在是年耳。至于杜曾、挚瞻之与猗并力,不必同在一时。晋书特因周访之破曾在建武元年,遂总叙之于此。其实瞻之与猗距敦,不妨自在建兴之末。故晋书、通鉴及挚氏世本年月虽不合,似矛盾而非矛盾也。元帝纪又曰:“大兴二年五月甲子,梁州刺史周访及杜曾战于武当,斩之,擒第五猗。”周访传云:“王敦以从弟廙为荆州刺史,讨曾大败。曾遂逐廙,径造沔口,大为寇害。元帝命访击之。进至沌阳,访亲鸣鼓,将士皆腾跃奔走,曾遂大溃。访夜追之,鼓行而进,遂定汉、沔。曾等走固武当。”此即元纪建武元年八月事也。又云:“访谓僚佐曰:‘今不斩曾,祸难未已。’于是出其不意,又击破之。曾遁走,访部将苏温收曾诣军,并获第五猗、胡混、挚瞻等,送于王敦。又白敦,说猗逼于曾,不宜杀。敦不从而斩之。”此即元纪大兴二年五月事也。世本既言瞻以距敦被害,则必与第五猗同时死矣。晋书及通鉴九十一竟不言瞻所终,则未考孝标之注也。瞻为王敦参军,当在建兴四年以前。吴士鉴晋书斠注五十八谓猗为敦所斩,而瞻则敦用为参军,非也。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二十三册,光绪元年九月二十四日记云:“晋书周访传,有贼率挚瞻。考世说注引挚氏世本,瞻固晋之忠臣。第五猗受愍帝之命,由侍中出为荆州刺史。时元帝已 有江表之地,而长安旋没于刘聪。愍帝被虏,猗特不顺于元帝,与华轶、周馥同科。元帝之讨灭猗等,正与汉光武之杀谢躬无异。而晋书元帝纪遽书猗与杜曾同反,已为乖误,至王敦此时方为元帝所倚信,未有反迹。要之,挚瞻自以忤敦而死,而名为贼帅,何其谬耶!”
  43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王隐晋书曰:“孔坦字君平,会稽山阴人。善春秋,有文辩。□太子舍人,累迁廷尉卿。”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三百八十五,四百六十四引郭子同。五百二十八引郭子作杨修、孔融。”李慈铭云:“案金楼子捷对篇作杨子州答孔永语。太平广记诙谐门引启颜录作晋杨修答孔君平。”嘉锡案:杨德祖非晋人,晋亦不闻别有杨修,启颜录误也。敦煌本残类书曰:“杨德祖少时与孔融对食梅。融戏曰:‘此君家□。’祖曰:‘孔雀岂夫子家禽?’”与诸书又不同。皆一事而传闻异辞。
  44 孔廷尉以裘与从弟沈,孔氏谱曰:“沈字德度,会稽山阴人。祖父奕,全椒令。父群,鸿胪卿。沈至琅邪王文学。”沈辞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俭,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刘向别录 曰:“晏平仲名婴,东莱夷维人。事齐灵公、庄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礼记曰:“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君子以为俭也。”又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晏子焉知礼?”注:“豚,俎实也。豆,径尺。言并豚之两肩不能掩豆,喻少也。”卿复何辞此?”于是受而服之。
  45 佛图澄与诸石游,〔一〕澄别传曰:“道人佛图澄,不知何许人,出于炖煌,好佛道,出家为沙门。永嘉中,至洛阳,值京师有难,潜遁草泽间。石勒雄异好杀害,因勒大将军郭默略见勒。以麻油涂掌,占见吉凶。数百里外听浮图铃声,逆知祸福。勒甚敬信之。虎即位,亦师澄,号大和尚。自知终日,开棺无尸,唯袈裟法服在焉。”林公曰:“澄以石虎为海鸥鸟。”赵书曰:“虎字季龙,勒从弟也。征伐每斩将搴旗。勒死,诛勒诸儿,袭位。”庄子曰:“海上之人好鸥者,每旦之海上,从鸥游,鸥之至者数百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从汝游,取来玩之。’明日之海上,鸥舞而不下。”〔二〕
【校文】
 注“开棺无尸” “尸”,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尸”。
 注“来玩之” “玩”,景宋本作“玩”。
【笺疏】
〔一〕 封氏见闻记卷八云:“邢州内丘县西,古中丘城寺有碑,后赵石勒光初五年所立也。碑云:‘太和上佛图澄愿者, 天竺大国罽宾小王之元子,本姓湿。所以言湿者,思润里国,泽被无外,是以号之为湿。’按高僧名僧传、晋书艺术传,佛图澄并无此姓。今云姓湿,亦异闻也。”
〔二〕 程炎震云:“今庄子无鸥鸟事,乃在列子黄帝篇耳。然宋书六十七谢灵运山居赋云:‘抚鸥●而悦豫。’其自注亦云:‘庄周云:“海人有机心,鸥鸟舞而不下。”’疑今本庄子有佚文也。”  嘉锡案: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今郭象注本止三十三篇,逸者多矣。刘注所引,逸篇之文也。列子伪书,袭自庄子耳。困学纪闻十、读书脞录续编三所辑庄子逸文甚多,独失载此条,盖偶未检。
  46 谢仁祖年八岁,〔一〕谢豫章鲲子别见。将送客,尔时语已神悟,自参上流。诸人咸共叹之曰:“年少一坐之颜回。”仁祖曰:“坐无尼父,焉别颜回?”晋阳秋曰:“谢尚字仁祖,陈郡人,鲲之子也。龆龀丧兄,哀恸过人。及遭父丧,温峤唁之,尚号叫极哀。既而收涕告诉,有异常童。峤奇之,由是知名,仕至镇西将军、豫州刺史。”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尚生于永嘉二年戊辰,鲲以永昌元年壬午卒,尚时年十五。”
  47 陶公疾笃,〔一〕都无献替之言,朝士以为恨。陶氏叙曰:“侃字士衡,其先鄱阳人,后徙寻阳。侃少 有远概纲维宇宙之志。察孝廉入洛,司空张华见而谓曰:‘后来匡主宁民,君其人也。’刘弘镇沔南,取为长史,谓侃曰:‘昔吾为羊太傅参佐,见语云:“君后当居身处。 ”今相观,亦复然矣。’累迁湘、广、荆三州刺史,加羽葆鼓吹,封长沙郡公、大将军。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进太尉,赠大司马,谥桓公。”按王隐晋书载侃临终表曰:“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过蒙先朝□世异恩。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但以余寇未诛,山陵未复,所以愤慨兼怀,唯此而已!犹冀犬马之齿,尚可少延,欲为陛下北吞石虎,西诛李雄,势遂不振,良图永息。临书振腕,涕泗横流。伏愿遴选代人,使必得良才,足以奉宣王猷,遵成志业。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有表若此,非无献替。仁祖闻之曰:“时无竖刁,故不贻陶公话言。”吕氏春秋曰:“管仲病,桓公问曰:‘子如不讳,谁代子相者?竖刁何如?’管仲曰‘自宫以事君,非人情,必不可用!’后果乱齐。”时贤以为德音。
【校文】
 注“临书振腕” “振”,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扼”。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咸和九年陶侃薨。”
  48 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高逸沙门传曰:“法师居会稽,皇帝重其风德,遣使迎焉,法师暂出应命。司徒会稽王天性虚澹,与法师结殷勤之 欢。师虽升履丹墀,出入朱邸,泯然旷达,不异蓬宇也。”或云卞令。别见。〔一〕
【笺疏】
〔一〕 嘉锡案:高僧传卷四竺道潜传作潜常于简文处遇沛国刘恢,恢嘲之曰“道士何以游朱门”云云。与此不同者,刘惔与刘恢实即一人,故彼作刘恢,而此称刘尹,说详赏誉篇“庾稚恭与桓温书” 条下。
  49 孙盛为庾公记室参军,中兴书曰:“盛字安国,太原中都人。博学强识,□着作郎,浏阳令。庾亮为荆州,以为征西主簿,累迁秘书监。”从猎,将其二儿俱行。庾公不知,忽于猎场见齐庄,时年七八岁。庾谓曰:“君亦复来邪?”应声答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一〕
【笺疏】
〔一〕 嘉锡案:二语乃诗鲁颂泮宫篇语。
  50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 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 ”曰:“齐许由。”晋百官名曰:“孙潜字齐由,太原人。”中兴书曰:“潜,盛长子也。豫章太守殷仲堪下讨王国宝,潜时在郡,逼为咨议参军,固辞不就,遂以忧卒。”“齐庄何字?”答曰:“ 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孙放 别传曰:“放字齐庄,监君次子也。年八岁,太尉庾公召见之。放清秀,欲观试,乃授纸笔令书,放便自疏名字。公题后问之曰:‘为欲慕庄周邪? ’放书答曰:‘意欲慕之。’公曰:‘何故不慕仲尼而慕庄周?’放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及;至于庄周,是其次者,故慕耳。’公谓宾客曰:‘王辅嗣应答,恐不能胜之。’卒长沙王相。”〔一〕
【笺疏】
〔一〕 书钞一百三十八引孙放别传曰:“庾公建学校,君年最幼,入为学生,班在诸生后。公问:‘君何独居后?’答曰:‘不见船柂乎?在后所以正舡也。’”
  51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皆少而聪惠。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张颇不□。敷别见。续晋阳秋曰:“张玄之字祖希,吴郡太守澄之孙也。少以学显,□吏部尚书,出为冠军将军、吴兴太守。会稽内史谢玄同时之郡,论者以为南北之望。玄之名亚谢玄,时亦称南北二玄,卒于郡。”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大智度论曰:“佛在阴庵罗双树闲入般涅盘,卧北首,〔一〕大地震动。诸三学人,佥然不乐,郁伊交涕。诸无学人,但念诸法,一切无常。”
【校文】
 “被亲” “被”,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彼”。
 “不被”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 彼不”。
 注“卧北首” “卧”,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床”。
 注“诸三” 景宋本作“诸二” 。
【笺疏】
〔一〕 慧琳一切经音义廿五曰:“ 般者,音补末反,此梵语也。准经翻为入也。涅盘,此翻为圆寂也。”希麟续一切经音义十曰:“泥洹,或云般泥洹,或云泥越,或云般涅盘,或但云涅盘。此云圆寂。”法云翻译名义集五曰:“肇师涅盘论曰:秦言无为,亦名灭度。言其大患永灭,超度四流。法华、金刚皆云灭度。奘三藏翻为圆寂,贤首云:德无不备称圆,障无不尽称寂。”
  52 庾法畅造庾太尉,〔一〕握麈尾至佳,〔二〕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三〕” 法畅氏族所出未详。法畅着人物论,自叙其美云:“悟锐有神,才辞通辩。”
【笺疏】
〔一〕 嘉锡案:庾法畅当作康法畅。
〔二〕 嘉锡案:今人某氏(忘其名氏)日本正仓院考古记曰:“麈尾有四柄,此即魏、晋人清谈所挥之麈。其形如羽扇,柄之左右傅以麈尾之毫,绝不似今之马尾拂麈。此种麈尾、恒于魏、齐维摩说法造像中见之。最初者,当始于云冈石窟魏献文帝时代造营之第五洞,洞内后室中央大塔二层四面中央之维摩。厥后龙门滨阳洞中,洞正面上部右面 之维摩。天龙山第三洞,东壁南端之维摩。又瑞典西伦氏中国雕刻集中所载,北魏正始元年、孝昌三年,北齐天保八年诸石刻中维摩所持之麈尾,几无不与正仓院所陈者同形。不过依时代关系,形式略有变化。然皆作扇形也。陈品中有□柄麈尾。柄,柿木质。牙装剥落,尾毫尚存少许。今陈黑漆函中,可想见其原形。”
〔三〕 嘉锡案:高僧传四康僧渊传云:“晋成之世,与康法畅、支敏度等俱过江。畅亦有才思,善为往复,着人物始义论等。畅常执麈尾行。每值名宾,辄清谈尽日。庾元规谓畅曰:‘此麈尾何以常在?’畅曰云云。”考晋代沙门,无以庾为姓者。康为西域胡姓。然晋人出家,亦从师为姓。故孝标以为疑。后文学篇注于康僧渊亦云:“氏族所出未详。”足证二人皆姓康矣。
  53 庾稚恭为荆州,庾翼别传曰:“翼字稚恭,颍川鄢陵人也。少有大度、时论以经略许之。兄太尉亮薨、朝议推才,乃以翼都督七州。进征南将军、荆州刺史。”〔一〕以毛扇上武帝。〔二〕武帝疑是故物。傅咸羽扇赋序曰: “昔吴人直截鸟翼而摇之,风不减方圆二扇,而功无加,然中国莫有生意者。灭吴之后,翕然贵之,无人不用。”按庾怿以白羽扇献武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不闻翼也。〔三〕侍中刘劭曰:文字志曰:“劭,字彦祖,彭城丛亭人。祖讷,司隶校尉。父松,成皋令。劭博识好学,多艺能,善草隶。初仕领军参军,太傅出东,劭谓京洛必危,乃单马奔扬州。历侍中、豫章太守。”“柏梁云构,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钟、夔先听其音。钟,钟期也。夔,舜乐正。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闻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四〕
【笺疏】
〔一〕 嘉锡案:文馆词林四百五十七:张望江州都督庾翼碑铭云:“建元二年,康帝晏驾。俄而季兄司空薨逝,乃授都督江、荆、司、冀、雍、梁、益七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领护南蛮校尉,刺史如故。”据碑,亮薨后翼先督三州,进督六州,又连转督三州五州,冰薨后乃督七州。注所引别传有删节,又碑乃晋书穆帝纪、翼本传均作征西将军。此作征南误。
〔二〕 李慈铭云:“案武帝当作成帝。晋书庾怿传言是怿上成帝。成与武字形相似也。各本皆误。”
〔三〕 嘉锡案:类聚卷六十九引语林,正作成帝。御览卷七百二误作城帝。书钞一百三十四引嵇含羽扇赋序曰:“吴楚之士,多执鹤翼以为扇。虽曰出自南鄙,而可以遏阳隔暑。大晋附吴,迁其羽扇,御于上国。”与傅咸序可以互证。演繁露曰:“诸葛武侯挥白羽扇,指麾三军。顾荣征陈敏,自以羽扇挥之。敏众大溃。晋中兴征说曰‘旧羽扇翮用十毛,王敦始省改止用八毛。其羽翮损少,飞翥不终,此其兆也。’ 据此语以求其制度,则是取鸟羽之白者,插扇柄中,全而用之,不细析也。” 嘉锡又案:傅咸言直截鸟翼而摇之,正谓用全翮。今之羽扇犹如此。知其制古今不异,想南宋时不甚行用,故程泰之重费考证耳。
〔四〕 嘉锡案:“此人宜在帝左右 ”,此出语林,见御览卷七百二引。
  54 何骠骑亡后,何充别见。〔一〕征褚公入。既至石头,王长史、刘尹同诣褚。褚曰:“真长何以处我?”真长顾王曰:“此子能言。”褚因视王,王曰:“国自有周公。”晋阳秋曰:“充之卒,议者谓太后父裒宜秉朝政,裒自丹徒入朝。吏部尚书刘遐劝裒曰‘会稽王令德,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付之。’裒长史王胡之亦劝归藩,于是固辞归京。”〔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永和二年何充卒。”
〔二〕 李慈铭云:“案褚裒先以都督徐、兖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此处京下脱一‘口’ 字,各本皆脱。”
  55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一〕桓温别传曰:“温字符子,谯国龙亢人,汉五更桓荣后也。父彝,有识鉴。温少有豪迈风气,为温峤所知,累迁琅邪内史,进征西大将军,镇西夏。时逆胡未诛,余烬假息,温亲勒郡卒,建旗致讨,清荡伊、洛,展敬园陵。薨,谥宣武侯。”
【笺疏】
〔一〕 李详云:“晋书桓温传作‘ 自江陵北伐’,即采此条。钱少詹大昕晋书考异云:‘ 宋书州郡志:“晋乱,琅邪国人随元帝过江千余户。太兴三年立怀德县。成帝咸康元年,桓温领郡,镇江乘之蒲洲上,求割丹阳之江乘县立郡。”则温所治之琅玡在江南之江乘。金城亦在江乘。今上元县北境也。温自江陵北伐,何容取道江南邪?’又案郝懿 行晋宋书故:‘金城是琅邪郡下小地名,控镇南北。而晋书地理志无之。宋书州郡志亦无此县,唯南琅邪郡下云:成帝咸康元年,桓温领郡云云。而世说言语篇桓公北征云云。温北征乃自江陵,何由至琅邪之金城?此世说误耳。’”
    刘盼遂曰:“案通鉴晋纪:穆帝永和十二年,温自江陵北伐。海西公太和四年,温发姑孰伐燕。金城泣柳事,当在太和四年之行。由姑孰赴广陵,金城为所必经。攀枝流涕,当此时矣。唐修晋书误系此事于永和十二年北伐之役,可谓大误。温于永和十二年之役,北伐姚襄,由江陵赴洛阳,浮汉北上。宁容迂道丹阳?此一不合也。太初四年枋头之役,温时已成六十之叟,览此树之葱茏,伤大命之未集,故抚今追昔,悲不自胜。若洛阳之役,在兹十年前,正温强武之时,宁肯颓唐若是?此二不合也。缘晋书致误,由于采攗世说及庾信枯树赋而未加以核校,故有此失。钱氏考异亦止考其不合,而未能求其合也。” 嘉锡案:建康实录九引图经云:“金城,吴筑,在今县城东北五十里。中宗于此立琅玡郡也。”通鉴九十七:康帝建元二年,以褚裒为左将军、都督兖州、徐州之琅玡诸军事。兖州刺史,镇金城。注云:“金城在江乘之蒲洲。琅玡侨郡,亦以为治所。”景定建康志十五云:“晋元帝于江乘之金城立琅邪郡,在旧江宁县东北五十里。”又卷二十引旧志:“金城在城东二十五里,吴筑。今上元县金城乡地名金城戍,即其地。”并附考证云“吴后主宝鼎二年,以灵舆法驾迎神于明陵。后主于金城门外露宿。晋大兴中,王氏举兵反,将军刘隗军于金城。咸康中,桓温出镇江东之金城。后温北伐,经金城,见为琅邪时所种柳”云云。然则金城即南琅邪郡治,先有金城,而后有琅邪。钱氏谓琅邪、金城皆在江乘,郝氏以金城为琅邪郡下小地名, 皆非也。钱氏又云:“晋书桓温传:‘温自江陵北伐,行经金城,见少为琅邪时所种柳皆已十围。’乃因庾信枯树赋有‘ 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之语。遂疑金城为汉南地耳。不知赋家寓言,多非其实。即以此赋言之,殷仲文为东阳太守,在桓玄事败之后。而篇末乃言‘桓大司马闻而叹曰’,岂非子虚亡是之谈乎?此事出世说言语篇,但云北征,本无江陵字。”嘉锡以为:此非独唐修晋书之误,其先盖亦有所承也。何以言之?建康实录自卷五至卷十,皆叙东晋之事,与今晋书异同极伙,不知本之何家。其卷九桓温附传“寻又北伐,经金城”云云,虽不言自江陵北伐,然叙在大破姚襄于伊水之前,与今晋书合。此必臧荣绪诸家有采用世说,而误以金城为在汉南者。故庾信摭以入赋。唐修晋书又因袭之耳。赋家固多寓言,亦何必悠谬其词,移之千里哉!至于世说所叙,本无可疑。而郝氏不加详考,强指为误,则其史学不精之过也。
  56 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入朝,更相让在前。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一〕。”卫诗也。殳,长一丈二尺,无刃。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二〕”
【笺疏】
〔一〕 伯也执殳二句,见诗伯兮篇。
〔二〕 无小无大二句,见诗鲁颂泮宫篇。
  57 顾悦与简文同年,〔一〕而发蚤白。中兴书曰:“悦字君叔,晋陵人。初为殷浩扬州别驾。浩卒,上疏理浩。或谏以浩为太宗所废,必不依许,悦固争之,浩果得申,物论称之。后至尚书左丞。”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二〕顾凯之为父传曰:“君以直道陵迟于世。入见王,王发无二毛,而君已斑白,问君年,乃曰:‘卿何偏蚤白?’君曰:‘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臣蒲柳之质,望秋先零。受命之异也。’王称善久之。”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作顾悦之。”程炎震云:“简文崩时年五十三。”
〔二〕 学林五云:“尔雅曰:‘柽,河柳。杨,蒲柳。’所谓蒲柳者,乃柳之一种,其名为蒲柳,是一物也。春秋左氏传曰:‘董泽之蒲,可胜既乎?’杜预注曰:‘蒲柳可以为箭。’崔豹古今注曰 ‘蒲柳,水边生,叶似青杨,亦名蒲杨。’马融广成颂曰:‘树以蒲柳,被以绿莎。’用蒲柳对绿莎,不误也。晋书:‘顾悦之与简文帝同年,而发早白。帝问其故?对曰:“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蒲柳之质,望秋先零。”’以松柏对蒲柳,意谓蒲草与柳为二物也,误矣。杜子美重过何氏诗曰:‘手自移蒲柳,家才足稻梁。’ 亦以蒲柳为二物,盖循悦之误也。” 嘉锡案:晋书及世说皆用顾凯之所撰家传,非史臣所自记。晋、唐诗文,虽尚骈偶,然只须字面相对。非如宋人四六必求,铢两悉称也。如观国说,顾悦之既不知蒲柳之为一物,而杜诗又沿其误,则试问如学林卷八所举杜诗“天上鸣鸿雁,池中足鲤鱼。浪传乌 鹊喜,深得鹡鸰诗”。皆以二物对一物,又沿谁之误乎?如其必不可对也,岂其诗律极细之老杜,尚不之知?必待一素无诗名之王观国吹毛而求疵乎?然则顾悦之与杜子美皆未尝误也。观国能考证而不知文义,遽妄议古人,殊为可哂!以其说蒲柳尚详,故仍录之,备参考焉。
  58 桓公入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晋阳秋曰:“温以永和二年,率所领七千余人伐蜀,拜表辄行。”乃叹曰:“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如何?”汉书曰:“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僰九折阪,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 ’以病去官。后王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非王阳所畏之道邪?’吏曰:‘是!’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59 初,荧惑入太微,寻废海西。晋阳秋曰:“泰和六年闰十月,荧惑守太微端门。十一月,大司马桓温废帝为海西公。”晋安帝纪曰:“桓温于枋头奔败,知民望之去也,乃屠袁真于寿阳。既而谓郗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厌有识之情也。公六十之年,败于大举,不建高世之勋,未足以镇厌民望。’因说温以废立之事。时温夙有此谋,深纳超言,遂废海西。”〔一〕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徐广晋纪曰:“咸安元年十二月,荧惑逆行入太微,至二年七月,犹在焉。帝惩海西之事,心甚忧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中兴书曰:“超字景兴,高平人,司空愔之子也。少而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累迁中书郎、司徒左长史。”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计,政当无复近日事不? ”超曰:“大司马方将外固封疆,内镇社稷,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诵庾仲初诗庾阐从征诗也。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 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二〕续晋阳秋曰:“帝外压强臣,忧愤不得志,在位二年而崩。”
【校文】
 注“枋头之耻乎” “乎”,景宋本作“耳”。
 注“外压强臣” “压”,景宋本作“厌”。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安帝纪,安字误。考隋书经籍志,不载有晋诸帝之纪。此注所引,亦止有安帝。盖其书唐初已亡。然海西被废之事,不应载于安帝之纪,所未喻也。隋志载陆机、干宝、曹嘉之、邓粲、刘谦之、王韶之、徐广、郭季产八家晋纪。旧唐志陆机晋纪作晋帝纪要。皆荀悦汉纪之类,非以一帝为一纪也。此注所引有邓粲纪。” 嘉锡案:李说误甚。隋志有晋纪十卷,宋吴兴太守王韶之撰。章宗源考证二曰:“宋书王韶之传:父伟之,少有志尚,当世诏命表奏,辄自书写。泰元隆安时事,小大悉撰录之。韶之因此私撰晋安帝阳秋。既成,时人谓宜居史职。即除着作佐郎,使续后事,迄义熙九年。善叙事,辞论可观,为后代嘉史。”南史萧韶传曰:“昔王韶之为隆安纪十卷。说晋末之乱。”史通杂述篇曰:“若王韶之晋安陆记,此之谓偏记者也。”世说注、初学记所引,并题韶 之晋安帝纪。新、旧唐志则称韶之崇安记。
〔二〕 程炎震云:“文选三十八任昉为齐明帝让宣城公第一表注引孙盛晋阳春秋曰:‘郗超假还东,简文帝谓之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是此文出于孙盛,而孝标不引。吾疑安国着书于枋头败后,未必及禅代事,或选注误耶?御览四百六十九引此文,则云郭子。” 嘉锡案:隋志于晋阳秋下明注云“讫哀帝”,则其书不得有简文时事,无待繁言。选注“孙盛晋阳春秋”六字,乃檀道鸾续晋阳秋之误标,本条注可证。其所以不引此数语者,以其文与世说同,不须复引耳。通鉴一百三注曰:“此亦清谈,但情溢于言外耳。”
  60 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问上何在?简文曰:“某在斯。”时人以为能。〔一〕论语曰:“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 ”注:“历告坐中人也。”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能’下当有‘言’字,各本皆脱。”
  61 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闲想也。濠、濮,二水名也。庄子曰:“庄子与惠子游濠梁水上,庄子曰:‘倏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 乐邪?’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也?’”“庄周钓在濮水,楚王使二大夫造焉,曰:‘愿以境内累庄子。’ 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者,死已三千年矣,巾笥而藏于庙。此宁曳尾于涂中,宁留骨而贵乎?’ 二大夫曰:‘宁曳尾于涂中。’庄子曰:‘往矣!吾亦宁曳尾于涂中。’”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校文】
 注“钓在濮水” “在”,沈本作 “于”。
 注“吾亦宁曳尾于涂中” 景宋本及沈本皆无“于”字。
 “觉鸟兽”“觉”上景宋本及沈本俱有“不”字。
  62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文字志曰:“王羲之字逸少,琅邪临沂人。父矿〔一〕,淮南太守。羲之少朗拔,为叔父廙所赏。善草隶,累迁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年在桑榆,〔二〕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三〕
【校文】
 注“父矿” “矿”,景宋本作“ 旷”,是。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矿当作旷。晋书作旷,各本皆误。”
〔二〕 初学记一引淮南子曰:“日西垂景在树端,谓之桑榆。”注云:“言其光在桑榆树上。” 嘉锡案:当是天文训之文,今本脱去。后汉书冯异传:“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李贤注:“淮南子曰:‘至于衡阳,是谓隅中。’”又前书谷子云曰:“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闲。”桑榆,谓晚也。
〔三〕 文选二十四张茂先答何劭诗曰:“自昔同寮采,于今比园庐。衰夕近辱殆,庶几并悬舆。散发重阴下,抱杖临清渠。属耳听□鸣,流目玩倏鱼。从容养余日,取乐于桑榆。”右军之言,似出于此。散发岩阿与陶情丝竹,虽风趣不同,而所以欣然自乐,以遣余年,其致一也。谢安晚岁,虽期功之惨,不废妓乐。盖藉以寄兴消愁。王坦之苦相谏阻,而安不从。至谓“安北出户,不复使人思”,正愤其不能相谅耳。惟右军深解其意,故其言莫逆于心。案右军尝谏安浮文妨要,岂于此忽相阿谀?盖右军亦深于情者。读兰亭序,足以知其怀抱。本传言其誓墓之后,遍游名山,自言当以乐死。是其所好,不在声色,“丝竹陶写”之言,殆专为安石发也。然持论之正,终不及坦之。读者赏其名□可耳。
  63 支道林常养数匹马。〔一〕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
贫道重其神骏。”〔二〕高逸沙门传曰:“支遁字道林,河内林虑人,或曰陈留人,本姓关氏。少而任心独往,风期高亮,家世奉法。尝于余杭山沈思道行,泠然独畅。年二十五始释形入道。年五十三终于洛阳。”〔三〕
【笺疏】
〔一〕 吴郡志九云:支遁庵在南峰,古号支硎山,晋高僧支遁尝居此。剜山为龛,甚宽敞。道林喜养骏马,今有白马□,云饮马处也。庵旁石上有马足四,云是道林飞步马迹也。
〔二〕 建康实录八引许玄度集曰: “遁字道林,常隐剡东山,不游人事,好养鹰马,而不乘放,人或讥之,遁曰:‘贫道爱其神骏。’”
〔三〕 程炎震云:“道林安得终于洛阳!下卷伤逝门引支遁传云:‘太和元年终于剡之石城山。’高僧传则云:‘先经余姚坞山中住,晋太和元年闰四月四日,终于所住,因葬焉。’”
  64 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桓云:“时有入心处,便觉咫尺玄门。”刘曰:“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一〕汉书叙传曰:“ 班伯少受诗于师丹。大将军王凤荐伯于成帝,宜劝学,召见宴昵,〔二〕拜为中常侍。时上方向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说尚书、论语于金华殿,诏伯受之。”
【校文】
 注“宴昵” 景宋本作“宴昵”。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之字误。”  嘉锡案:刘尹意谓所听者,不过儒生为帝王说书之常谈。非其至也。“之”字不误。
〔二〕 李慈铭云:“案汉书作‘召见宴昵殿’。张注:‘亲戚宴饮会同之殿也。’”
  65 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夏侯孝若为之叙,极相赞悼。羊秉叙曰:“秉字长达,太山平阳人。汉南阳太守续曾孙。大父魏郡府君,即车骑掾元子也。〔一〕府君夫人郑氏无子,乃养秉。龆龀而佳,小心敬慎。十岁而郑夫人薨,秉思容尽哀,俄而公府掾及夫人并卒,秉群从父率礼相承,人不闲其亲,雍雍如也。仕参抚军将军事,将奋千里之足,挥冲天之翼,惜乎春秋三十有二而卒。昔罕虎死,子产以为无与为善,自夫子之没,有子产之叹矣!亡后有子男又不育,是何行善而祸繁也?岂非司马生之所惑欤? ”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帝问曰:“夏侯湛 别见。作羊秉叙绝可想。〔二〕是卿何物?有后不?”羊氏谱曰:“权字道舆,徐州刺史悦之子也。仕至尚书左丞。”〔三〕 权潸然对曰:“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虽名播天听,然胤绝圣世。”帝嗟慨久之。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魏郡府君,羊祉也。车骑掾者,羊繇也。但晋书羊祜传、言魏郡太守祉为京兆太守秘之子。据此叙称大父,是祉与秘皆续之子。则祉为秘弟,疑晋书误也。”
〔二〕 嘉锡案:湛事见文学篇“夏侯湛作周诗”条注。
〔三〕 李慈铭云:“案悦当作忱。卷中方正篇两见,皆作忱。宋书羊欣传亦言‘曾祖忱,晋徐州刺史’。”
  66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一〕王长史别传曰:“蒙字仲祖,太原晋阳人。其先出自周室,经汉、魏,世为大族。祖父佐,北军中候。父讷,〔二〕叶令。蒙神气清韶,年十余岁,放迈不群。弱冠检尚,风流雅正,外绝荣竞,内寡私欲。辟司徒掾、中书郎,以后父赠光禄大夫。”王谓刘曰:“卿更长进。”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三〕语林曰:“仲祖语真长曰:‘卿近大进。’刘曰‘卿仰看邪?’王问何意?刘曰:‘不尔,何由测天之高也。’ ”
【笺疏】
〔一〕 历代名画记五曰:“王蒙字仲祖,晋阳人。放诞不羁,书比庾翼。丹青特妙,颇希高达。常往驴肆家画□车,自云:‘我嗜酒、好肉、善画,但人有饮食、美酒、精绢,我何不往也?’特善清言,为时所重。卒时年三十九。官至司徒左长史。”原注云:“事见中兴书。”
〔二〕 嘉锡案:容止篇注引王氏谱云:“讷父祜,散骑常侍。”晋书王湛传云:“峤字开山,(湛族孙)父佑,以才智称,为杨骏腹心。骏之排汝南王亮,退卫瓘,皆佑之谋也。位至北军中候。”王蒙传亦云:“佑,北军中候。”杨骏传云:“济(骏弟)与兄珧,深虑盛满,乃共切谏。骏斥出王佑为河东太守。”隋志有晋散骑常侍王佑集三卷,录一卷。两唐志均作王祜。其人名及官职,互有不同如此。吴士鉴作王蒙传注,谓佐为佑之讹。又误作祜。官名则各举其一,其说是也。讷事见容止篇“周侯说王长史父”条。
〔三〕 李慈铭云:“案人虽妄甚,无敢以天自比者。晋人狂诞,习为大言。所诩精理玄辞,大率摭袭佛老。浮文支语,眩 惑愚蒙。盛自矜标,相为欺蔽。王、刘清谈宗主,风流所归。真长识元子之野心,戒车牛之祷疾。在于俦辈,最为可称。而有此谵言,至为愚妄。临川载之,无识甚矣。”
    程炎震云:“天之自高,用庄子田子方篇语,刘氏失注。”
    庄子:“老聃曰:‘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至高,地之至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67 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荆产,王微小字也。王氏谱曰:“微字幼仁,琅邪人。祖父乂,平北将军。父澄,荆州刺史。微历尚书郎、右军司马。”〔一〕
【校文】
 注诸“微”字,沈本俱作“徽”。晋书澄传云:“次子徽,右军司马。”则作徽者是。
  68 王仲祖闻蛮语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春秋传曰: “介葛卢来朝鲁,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其音云。’问之而信。”杜预注曰:“介,东夷国。葛卢,其君名也。”
  69 刘真长为丹阳尹,〔一〕许玄度出都就刘宿。〔二〕续晋阳秋曰:“许询字玄度,高阳人,魏中领军允玄 孙。总角秀惠,众称神童,长而风情简素,司徒掾辟,〔三〕不就,蚤卒。”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春秋传曰:“吉凶无门,唯人所召。”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校文】
 “就刘宿” 景宋本及沈本俱无“ 刘”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刘惔为尹,晋书不着何年。德行篇云:‘刘尹在郡,临终绵惙。’惔传亦云‘卒官’。传又记孙绰诣褚裒,言及惔流涕事。按裒以永和五年卒,则惔之死,必先于裒。而简文辅政在永和二年,知惔之为尹,亦在二年以后,五年以前矣。晋书王羲之传叙此于永和十一年去官之后,殊谬。”  嘉锡案:惔传云:“简文帝初作相,与王蒙并为谈客,累迁丹阳尹。”故程氏以为惔为尹必在简文辅政之后,然不引本传语,意殊不明。建康实录八云:“永和三年十二月,以侍中刘惔为丹阳尹。”然则无烦考证矣。
〔二〕 李慈铭云:“案许询晋书无传。宋高似孙剡录引晋中兴书云:‘父旼,元帝渡江,迁会稽内史,因居焉。’又引许氏谱云:‘玄度母华轶女。’”
    玄度至建业,刘尹为于郡立斋以处之。详见后“刘尹云”条。又案:越缦堂日记第二十一册五十六叶云:“晋书无许询支遁等传。名言佳事,刊落甚多。盖以鸠摩罗什、佛图澄皆有道术,故入之艺术传。遁既缁流,而以风尚 着称,无类可归,遂从阙略。然不列询于隐逸,又何说乎?若收许询,便可附入道林。因及释道安、竺法深、慧远诸人,标举胜会,亦自可观,作史者所不当遗也。许询,剡录有传,集晋书、世说及晋阳秋、中兴书而成者。”嘉锡案:剡录传末有“入剡山,莫知所止。或以为升仙”数语,乃御览五百三所引中兴书,其文本兼叙高阳许询、丹阳许玄二人之事。此数语乃玄事也。而高似孙误属之询。知其所辑,不可尽据矣。文选三十一江文通拟许征君自序诗,李善注引晋中兴书曰:“高阳许询,字玄度。寓居会稽,司徒蔡谟辟不起。询有才藻,善属文,时人士皆钦爱之。”唐无名氏文选集注六十二引公孙罗文选抄曰:“征为司徒掾,不就。故号征君。好神游,乐隐遁之事。祖式,濮阳太守。父助,山阴令。 ”隐录云:“询总角奇秀,众谓神童。隐在会稽幽究山,与谢安、支遁游处,以弋钓啸咏为事。”建康实录八曰:“询字玄度,高阳人。父归,以琅玡太守随中宗过江,迁会稽内史,因家于山阴。询幼冲灵,好泉石,清风朗月,举酒永怀。中宗闻而征为议郎,辞不受职。遂讬迹,居永兴。肃宗连征司徒掾,不就。乃策杖披裘,隐于永兴西山。凭树构堂,萧然自致。至今此地,名为萧山。遂舍永兴、山阴二宅为寺。家财珍异,悉皆是给。既成,启奏。孝宗诏曰:‘山阴旧宅,为祗洹寺。永兴新居,为崇化寺。’既而移皋屯之岩,常与沙门支遁及谢安石、王羲之往来。至今皋屯呼为许玄度岩也。”  嘉锡案:合此三书,玄度生平可以见矣。刘注引续晋阳秋,惟云允玄孙,不及其祖父。唐书宰相世系表云: “许允,魏中领军镇北将军。三子:殷、动、猛。允孙式。式子贩,字仲仁,晋司徒掾。子询,字玄度。”与续晋阳秋言允玄孙者合。考魏志夏侯尚传附许允事。裴注引世语曰:“允二子:奇、猛。猛幽州刺史。”则唐表谓允三子者误。  又引晋诸公赞曰:“猛子式,字仪祖,有才干。至濮阳内史、平原太守。”则玄度之祖式,乃猛之子。可以补唐表之阙。惟其父之名乃有旼、助、归、贩四字之不同。考元和姓纂六、古今姓氏书辩证二十三、上声八语,均作“式子皈”,即归字。与建康实录合。其作旼、作助、作贩者,皆以形近致误也。其官亦当以实录言会稽内史者为是。唐表言司徒掾,乃误以玄度之官,加之其父耳。
〔三〕 嘉锡案:注“司徒掾辟”当作“辟司徒掾”,各本皆误倒。
  70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扬州记曰:“冶城,吴时鼓铸之所。吴平,犹不废。王茂弘所治也。”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帝王世纪曰:“禹治洪水,手足胼胝。世传禹病偏枯,足不相过,今称禹步是也。”文王旰食,日不暇给。尚书曰:“文王自朝至于日昃,不遑暇食。”今四郊多垒,礼记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也。”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一〕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战国策曰:“卫商鞅,诸庶孽子,名鞅,姓公孙氏。〔二〕少好刑名学,为秦孝公相,封于商。”岂清言致患邪?”〔三〕
【校文】
 注“卫商鞅诸庶孽子” 景宋本及沈本作“卫鞅卫诸庶孽子也”。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王、谢冶城之语,晋书载于安石执政时,诚误。晋略列传二十七谢安传,作‘咸康中,庾冰强致之。会羲之亦为庾亮长史,入都,共登冶城’云云。其自注曰:‘安执政,羲之已歾。’递推上年,惟是时二人共在京师。考庾冰为扬州,传不记其年。据本纪,当是咸康五年,王导薨后。其明年正月一日,庾亮亦薨。如周说,则王、谢相遇必于是年矣。然是年安石方二十岁,传云弱冠诣王蒙,为所赏。中经司徒府辟,又除佐着作郎。恐庾冰强致,非当年事。右军长安石十七岁,方佐剧府,鞅掌不遑。下都游憩,事或有之,无缘对未经事任之少年,而责以自效也。吾意是永和二三年间右军为护军时事。安石虽累避征辟,而其兄仁祖方镇历阳,容有下都之事,且年事既长,不能无意于当世,故右军有此言耳。过此以往,则右军入东,不至京师矣。”
〔二〕 李慈铭云:“案史记商君传:‘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 若战国策,无此语。魏策但载公孙痤曰:‘痤御庶子公孙鞅。’又秦策魏鞅下高诱注云:‘卫公子叔痤之子也。’” 嘉锡案:疑刘子误史记为战国策耳。此处卫与商鞅字又误倒,各本皆同。
〔三〕 姚鼐惜抱轩笔记五云:“晋书谢安传载安登石头远想,羲之规之。按逸少誓墓之后,未尝更入都,而安之仕进,在逸少去官后。安在官而有远想遗事之过,逸少安得规之?此事出于世说,则世说之妄也。唐时执笔者盖乏学识,故其取舍皆谬。”
  71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胡儿,谢朗小字也。续晋阳秋曰:“ 朗字长度,安次兄据之长子。安蚤知之。文义艳发,名亚于玄,仕至东阳太守。”“撒盐空中差可拟。” 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王氏谱曰:“凝之字叔平,右将军羲之第二子也。历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晋安帝纪曰:“凝之事五斗米道。孙恩之攻会稽,凝之谓民吏曰:‘不须备防,吾已请大道,许遣鬼兵相助,贼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恩所害。”妇人集曰:“谢夫人名道蕴,有文才。所着诗、赋、诔、颂传于世。”〔二〕
【笺疏】
〔一〕 宋陈善扪虱新话三云:“撒盐空中,此米雪也。柳絮因风起,此鹅毛雪也。然当时但以道韫之语为工。予谓诗云:‘相彼雨雪,先集维霰。’霰即今所谓米雪耳。乃知谢氏二句,当各有谓,固未可优劣论也。” 嘉锡案:二句虽各有谓,而风调自以道韫为优。
〔二〕 丁国钧晋书校文四曰:“道韫名韬元,见唐陈子良辩正论注。” 嘉锡案:唐释法琳辨正论七云:“谢氏通魂,见亡子而祈福。”子良注引晋录曰:“琅玡王凝之夫人,陈郡谢氏,名韬元,奕女也。清心玄旨,姿才秀远。丧二男,痛甚,六年不开帷幕。忽见二儿还,钳锁大械,劝母自宽,云:‘罪无得脱,惟福德可免耳。’具叙诸苦,母为祈福,冀获福佑也。”广记三百二十引幽冥录、法苑珠林四十五兴福篇引冥祥记,均有王凝之夫人谢氏见二亡儿事。但无“ 夫人名韬元”及“清心”以下二语。此所引晋录不知何书,疑是何法盛晋中兴书鬼神录也,所叙荒诞不足据。 而道韫之名,则诸书所未闻。故从丁氏说,录之于此,以补孝标注所未备焉。晋书安帝纪:“ 隆安三年十一月甲寅,妖贼孙恩陷会稽,内史王凝之死之。” 嘉锡案:羲之七子,晋书附传者五人,均不言年若干。考其次第,凝之第二,见此注。献之第七,见品藻篇“桓玄为太傅”条。伤逝篇注曰:“献之以泰元十二年卒,年四十五。”凝之之年,当较献之十年以长。其死难时,献之卒已十二年,则凝之寿当六十有余,且七十矣。道韫之年,盖与相若,故晋书列女传言其为献之解围时,施青绫步障自蔽。及嫠居会稽,见太守刘柳,乃簪髻素褥,坐于帐中。柳束修整带,造于别榻。则因年事已老,无嫌于后生也。
  72 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王中郎传曰:“坦之字文度,太原晋阳人。祖东海太守承,清淡平远。父述,贞贵简正。坦之器度淳深,孝友天至,誉辑朝野,标的当时。累迁侍中、中书令,领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中兴书曰:“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少有才学,举秀才。大司马桓温参军,领大着作,掌国史,游击将军,卒。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少以文称,善尺牍。桓温在荆州,辟为从事。历治中别驾,迁荥阳太守。”论青、楚人物。滔集载其论略曰:〔一〕“滔以春秋时鲍叔、管仲、隰朋、召忽、轮扁、宁戚、麦丘人、逢丑父、晏婴、涓子;〔二〕战国时公羊高、孟轲、邹衍、田单、荀卿、邹奭、莒大夫、田子方、檀子、鲁连、淳于髡、盼子、田光、颜歜、黔子、于陵仲子、王叔、〔三〕即墨大夫;前汉时伏征君、终军、东郭先生、〔四〕叔孙通、万石君、东方朔、安期先生;后汉时大司徒伏三老、江革、逢萌、禽庆、承幼子、徐防、薛方、郑康成、周孟玉、刘祖荣、临孝存、侍其、元矩、孙宾硕、刘仲谋、刘公山、王仪伯、郎宗、祢正平、刘成国;〔五〕魏时管 幼安、邴根矩、华子鱼、徐伟长、任昭先、伏高阳。此皆青士有才德者也。凿齿以神农生于黔中,邵南咏其美化,春秋称其多才,汉广之风,不同鸡鸣之篇,子文、叔敖,羞与管仲比德。接舆之歌凤兮,渔父之咏沧浪,汉阴丈人之折子贡,市南宜僚、屠羊说之不为利回,鲁仲连不及老莱夫妻,田光之于屈原,邓禹、卓茂无敌于天下,管幼安不胜庞公,〔六〕庞士元不推华子鱼,何、邓二尚书,独步于魏朝,乐令无对于晋世。昔伏羲葬南郡,少昊葬长沙,舜葬零陵。比其人,则准的如此;论其土,则群圣之所葬;考其风,则诗人之所歌;寻其事,则未有赤眉黄巾之贼。此何如青州邪?”滔与相往反,凿齿无以对也。临成,以示韩康伯。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马融注论语曰:“唯义所在。”
【校文】
 注“于陵仲子” “仲子”,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子仲”。
【笺疏】
〔一〕 隋志有晋伏滔集十一卷并目录,注云:“梁五卷,录一卷。”
〔二〕 轮扁,见庄子天道篇。宁戚,见齐语。麦丘人,见韩诗外传十,新序四。涓子,汉书艺文志道家有蜎子十三篇。注云:“名渊,楚人。” 史记孟荀传有环渊,亦云楚人。而列仙传云:“涓子者,齐人也。钓于荷泽,隐于宕山。”此以为青州人物,盖从列仙传。
〔三〕 颜歜,见齐策。黔子,渚宫旧事五作慎子。王叔,旧事作王斗,见齐策。
〔四〕 东郭先生,见汉书蒯通传。
〔五〕 李慈铭云:“案后汉书:伏湛官大司徒,其兄子恭官司空,肃宗以为三老。案后汉书:承宫字少子,琅邪人。案王应麟姓氏急就章注引七录:汉有博士侍其生。” 嘉锡案:承幼子,后汉书有承宫,字少子,琅玡姑幕人。疑即此人。薛方,字子容,齐人,见汉书鲍宣传。孟玉名璆,临济人,见后汉书陈蕃传。刘祖荣名宠,东莱牟平人,见后汉书循吏传。临孝存,北海人,见后汉书郑玄及孔融传。孙宾硕名嵩,北海安丘人,见后汉书郑玄及赵岐传,作宾石。盖古字通用。刘公山名岱,附见后汉书刘宠传。王仪伯当作伯仪,党锢传序有王章,在八厨之列。又云:“王璋字伯仪,东莱曲城人,少府卿。”章与璋盖即一人。郎宗字仲绥,北海安丘人,附子顗传。明翻宋本释名有陈道人题记,引馆阁书目云:“汉征士北海刘熙,字成国,撰。”熙见蜀志许慈传吴志程秉及薛综韦曜传,均不载爵里及字。隋志梁有谥法三卷,后汉安南太守刘熙注,未知即一人否。
〔六〕 任昭先名嘏,乐安人。见后汉书郑玄传及魏志王昶传。“青士”,士旧事作土。“ 邵南”,邵旧事作召。“管仲”,仲旧事作晏。“汉阴丈人之折子贡”,折旧事作见与。市南宜僚,见左氏哀十六年传及庄子徐无鬼。屠羊说,见庄子让王及韩诗外传八。老莱夫妻,见列女传。“之于屈原”,之于旧事作不及。庞公,旧事作司马德操。
  73 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一〕晋中兴士人书曰:“许珣能清言,于时士人皆钦慕仰爱之。”
【笺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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