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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世说新语笺疏》上

_2 余嘉锡 (清)
〔二〕 嘉锡案:散者,寒食散也。巢氏诸病源候论六寒食散发候篇引皇甫谧云:“服药后宜烦劳。若羸着床,不能行者,扶起行之,亦谓之行药。”文选二十二有鲍明远行药诗。详见余寒食散考。
〔三〕 张文檒螺江日记续编四曰: “世说载殷觊去官,而称曰‘远同斗生之无愠’,前未有称子文为斗生者。此与夏侯太初称乐毅为乐生同属创造。又刘峻广绝交论‘罕生逝而国子悲’,谓罕虎也。夏侯湛作羊秉叙‘岂非司马生之所惑’,谓司马子长也。江淹上建平王书‘直生岂疑于盗金’,谓直不疑也。赵至与嵇茂齐书‘梁生适越、登岳长谣’,谓梁鸿也。前此未有此称,以此见古人行文,随兴所至,不必尽有所本。陆机豪士赋序‘伊生抱明,允以婴戮’,称伊尹为伊生,更奇。” 嘉锡案:秦汉人称人为生,皆尊之之意。史记儒林传曰:“言诗,于齐则辕固生;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灾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母生。”索隐云:“自汉以来, 儒者皆号生,亦先生者省字呼之耳。” 是也。六朝人为文沿用此例,称古人为某生,犹之先生云尔。或为省字,或欲便文,此修词常法,未足深讶。而张氏讥其创造,引为大奇,可谓“少所见,多所怪” 矣!
  42 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一〕存亡未测。徐广晋纪曰:“王愉字茂和,太原晋阳人,安北将军坦之次子也。以辅国司马,出为江州刺史。愉始至镇,而桓玄、杨佺期举兵以应王恭,乘流奄至,愉无防,惶遽奔临川,为玄所得。玄篡位,迁尚书左仆射。”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中兴书曰:“绥字彦猷,愉子也。少有令誉。自王浑至坦之,六世盛德,〔二〕绥又知名,于时冠冕,莫与为比。位至中书令、荆州刺史。桓玄败后,与父愉谋反,伏诛。”〔三〕
【校文】
 “既忧戚在貌” “戚”,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戚”。
 注“自王浑” “浑”,景宋本作“泽”,是。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隆安二年八月,江州刺史王愉奔于临川。”
〔二〕 李慈铭云:“案王浑当作王泽。泽生昶、昶生湛、湛生承、承生述、述生坦之。正得六世。若浑,乃昶之长子,湛之兄,于坦之为从曾祖,安得有六世?晋书王绥传云:‘自昶父汉雁门太守泽,已有名称。忱又秀出,绥亦着称。八 叶继轨,轩冕莫与为比焉。’可证浑当作泽。以字形相近而误,各本皆同。王应麟小学绀珠氏族类载王昶至坦之,五世盛德。而注引世说注中兴书,亦作王浑。则南宋时已误。”
〔三〕 李慈铭荀学斋日记丙集上曰:“晋书愉传,言愉之诛,以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而宋书武帝纪言绥以高祖起自布衣,甚相凌忽。又以桓氏甥有自疑之志,遂被诛。又王谌谓其兄谧亦曰:‘ 王驹无罪而诛,此是翦除胜己,以绝人望。’驹,愉小字也。是潜结谋乱之言,亦刘裕所诬,非其实事。此皆晋书之疏也。安帝纪亦止言刘裕诛王愉王绥等,不云愉等谋乱。” 嘉锡案:南史宋武帝纪曰:“初,荆州刺史王绥以江左冠族,又桓氏之甥,素甚陵帝。至是及其父尚书左仆射愉有自疑志,并及诛。”魏书王慧龙传曰:“初刘裕微时,愉不为礼;及得志,愉合家见诛。” 与宋书合。而中兴书谓其谋反。盖凡易代之际,以触忤新朝受害者,史官相承,不曰谋反;即曰作乱。王愉父子,自因忤刘裕被杀。中兴书为宋湘东太守何法盛所撰,书本朝开国时事,自不能无曲笔。晋、宋、魏书修于异代,故皆直着其轻侮刘裕。李氏谓愉父子潜结温详,为裕之诬辞。然通鉴一百十三于义熙三年书“尚书左仆射王愉及子荆州刺史绥谋袭裕,事泄,族诛”,则愉、绥似实有谋,特不知温公别有所本否耳。愉为桓玄仆射,不可谓无罪。绥之事亲,无愧孝子,而亦为玄中书令(见本传)。建康实录十一引裴子野曰:“桓敬道坐盗社稷,王谧以民望镇领,王绥、谢混以后进光辉。”是绥为玄所宠用,亦一贼党也。盖魏晋士大夫止知有家,不知有国。故奉亲思孝,或有其人;杀身成仁,徒闻其语。王祥、何曾之流,皆不免党篡。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竟成虚言。六代相沿,如出一辙,而国家亦几胥而为夷。爰及唐、宋,正学复明,忠义之士,史不绝书。故得常治久安,而吾 中国亦遂能灭而复兴,亡而复存。览历代之兴亡,察其风俗之变迁,可以深长思矣。 嘉锡又案:晋书王愉传曰:“刘裕义旗建,加前将军。愉既桓氏婿,父子宠贵,又尝轻侮刘裕,心不自安。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事泄被诛。子孙十余人皆伏法。”此即中兴书所谓“绥与父愉谋反”也。
  43 桓南郡玄也。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一〕 玄别传曰:“玄克荆州,杀殷道护及仲堪参军罗企生、鲍季礼,皆仲堪所亲仗也。”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中兴书曰:“企生字宗伯,豫章人。殷仲堪初请为府功曹,桓玄来攻,转咨议参军。仲堪多疑少决,企生深忧之,谓其弟遵生曰:‘殷侯仁而无断,事必无成。成败天也,吾当死生以之。’及仲堪走,文武并无送者,唯企生从焉。路经家门,遵生绐之曰:‘作如此分别,何可不执手?’企生回马授手,遵生便牵下之,谓曰:‘家有老母,将欲何行?’企生挥泣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内,有忠与孝,亦复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遥呼曰:‘今日死生是同,愿少见待!’仲堪见其无脱埋,策马而去。俄而玄至,人士悉诣玄,企生独不往而营理仲堪家。或谓曰: ‘玄性猜急,未能取卿诚节,若遂不诣,祸必至矣!’ 企生正色曰:‘我殷侯吏,见遇以国士,不能共殄丑逆,致此奔败,何面目就桓求生乎?’玄闻,怒而收之。谓曰:‘相遇如此,何以见负?’企生曰:‘使君口血未干,而生此奸计,自伤力劣,不能翦定凶逆,我死恨晚尔!’玄遂斩之。时年三十有七,众咸悼之。”〔二〕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王隐晋书曰:“绍字延祖,谯国铚人。父康有奇才俊辩。绍十岁而孤,事母孝谨,累迁散骑常侍。惠帝败于荡阴,百官左右皆奔散,唯绍俨然端冕,以身卫帝。兵交御辇,飞箭雨集,遂以见害也。”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隆安三年十二月,桓玄袭江陵,害殷仲堪。”
〔二〕 嘉锡案:观中兴书所载企生对桓玄之语,词严义正,生气凛然。在有晋士大夫间,不愧朝阳之鸣凤。而临终不免逊词乞怜者,徒以有老母故也。忠孝之道,于斯两全。虽所事非人,有惭择木,君子善善从长,可无深责尔矣。
〔三〕 宋书五十胡藩传曰:“藩字道序,豫章南昌人也。祖随,散骑常侍。父仲任,治书侍御史。藩参郗恢征虏军事。时殷仲堪为荆州刺史,藩外兄罗企生为仲堪参军。藩请假还,过江陵,省企生。仲堪要藩相见,接待甚厚,藩因说仲堪曰:‘桓玄意趣不常,每怏怏于失职。节下崇待太过,非将来之计也。 ’仲堪色不悦,藩退而谓企生曰:‘倒戈授人,必至之祸。若不早规去就,后悔无及。’玄自夏口袭仲堪,藩参玄后军军事。仲堪败,企生果以附从及祸。” 嘉锡案:据此,则企生母盖胡随之女藩之姑也。
  44 王恭从会稽还,周祗隆安记曰:“恭字孝伯,太原晋阳人。祖父蒙,司徒左长史,风流标望。父蕴,镇军将 军,亦得世誉。”恭别传曰:“恭清廉贵峻,志存格正。起家着作郎,历丹阳尹、中书令。出为五州都督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王大看之。王忱,小字佛大。晋安帝纪曰:“忱字符达,北平将军坦之第四子也。甚得名于当世,与族子恭少相善,齐声见称。仕至荆州刺史。”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 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45 吴郡陈遗,〔一〕未详。 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二〕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晋安帝纪曰:“孙恩一名灵秀,琅邪人。叔父泰,事五斗米道,以谋反诛。恩逸逃于海上,聚众十万人,攻没郡县。后为临海太守辛昺斩首送之。”〔三〕袁府君山松别见。即日便征,〔四〕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五〕
【笺疏】
〔一〕 御览四百十一引宋躬孝子传曰:“陈遗吴郡人,少为郡吏。”
〔二〕 嘉锡案:宋躬孝子传及南史均止云“少为郡吏”,不知其为主簿也。
〔三〕 隋志有晋临海太守辛德远集五卷。新唐志有辛昺集四卷。文廷式补晋书艺文志六云:“德远盖昺字,唐人讳昺, 故称其字也。” 嘉锡案:晋书孙恩传作辛景,亦避讳改字。
    晋书安帝纪:“元兴元年三月,临海太守辛景击孙恩,斩之。”又孙恩传:“恩复寇临海,临海太守辛昺讨破之。恩穷蹙赴海自沈。” 嘉锡案:辛景即辛昺,盖唐人修史时避讳改之。
    宋书高祖纪:“元兴三年,兖州刺史辛禺怀贰。会北青州刺史刘该反,禺求征该,次淮阴,又反。禺长史羊穆之斩禺,传首京师。”湘潭孙虨宋书考论云:“禺、昺字形相似,盖即一人。” 嘉锡案:元兴元年三月,桓玄总百揆。二年十二月,篡位。辛昺若于三年为兖州刺史,则必玄所用。御览三百三十七有辛昺洛戍时与桓郎笺曰:“桓振武令下官将千二百人袭□营。”振武者,桓石民也。则昺乃桓氏旧部,宜其降后复叛矣。
〔四〕 程炎震云:“隆安五年,袁山松死于沪渎。”
〔五〕 宋躬孝子传又曰:“母昼夜涕泣,目为失明。耳无所闻。遗还入户,再拜号咽,母豁然有闻见。” 嘉锡案:陈遗见南史孝义传,较此为详。考法苑珠林四十九、御览四百十一引宋躬孝子传,广记百六十二引孝子传,并有陈遗事。字句大同小异。盖同引一书也。南史云:“母昼夜泣涕,目为失明,耳无所闻。遗还入户,再拜号咽,母豁然即明。”此事世说所无,而宋躬传有之。盖即南史所本。且不独此一事而已。凡孝义传中所载,如贾恩、丘杰、孙棘、何子平、王虚之、华宝、韩灵敏诸人,无不采自宋躬书者。考之类聚、御览所引,便可见矣。宋躬孝子传二十卷,隋书经籍志着录,不详时代。两唐志作宗躬。姚振宗隋志考证二十、据南齐书孔稚圭传,永明中有廷尉监宋躬。南史袁彖传有江陵令宗躬。隋志别集类有齐平西谘议宗躬集。因以考得其仕履。今案:南史王虚之传中 有齐永明闲事,则宋躬书即着于齐代。临川已不及见。世说此条,必别有所本。孝标注中不言遗母目瞽复明,盖亦未睹其书也。南史称宋初吴郡人陈遗,则遗之遭难不死虽在晋末,而其人实卒于宋初。考世说所载多魏、晋之事,其下逮宋朝者,不过王谧、傅亮、谢灵运数人而已。皆名士之冠绝当时者。遗南土寒人,仕才州郡,独蒙纪录,袖然为一代称首。盖因其纯孝足贯神明,不以微贱而遗之也。自中原云扰,五马南浮,虽王纲解纽,风教陵夷,而孝弟之行,独为朝野所重。自晋至梁,撰孝子传者,隋志八家,九十八卷;两唐志又益二家,三十四卷。其它传记所载,犹复累牍连篇。伦常赖以维系,道德由之不亡。故虽江左偏安,五朝递嬗,犹能支拄二百七十余年,不为胡羯所吞噬。至于京、洛沦陷,北俗腥膻,而索虏鲜卑,亦复用夏变夷。终乃鸱鸮革音,归我至化。而其国亦入版图。胡汉种族不同,而孝乃为人之本。然则处晦盲否塞之秋,而欲拨乱世反之正者,其可不加之意也哉。
  46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着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续晋阳秋曰“孔安国字安国,会稽山阴人,车骑愉第六子也。少而孤贫,能善树节,以儒素见称。历侍中、太常、尚书,迁左仆射、特进,卒。”
  47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道助,坦之小字。附子,隐之小字也。吴氏 谱曰:“坦之字处靖,濮阳人。〔一〕仕至西中郎将功曹。父坚,取东苑童侩女,名秦姬。”朝夕哭临。及思至,〔二〕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 “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三〕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四〕小吴遂大贵达。〔五〕郑缉孝子传曰“隐之字处默,少有孝行,遭母丧,哀毁过礼。时与太常韩康伯邻居,康伯母扬州刺史殷浩之妹,聪明妇人也。隐之每哭,康伯母辄辍事流涕,悲不自胜,终其丧如此。谓康伯曰:‘汝后若居铨衡,当用此辈人。’后康伯为吏部尚书,乃进用之。”晋安帝纪曰:“隐之既有至性,加以廉洁,奉禄颁九族,冬月无被。桓玄欲革岭南之弊,以为广州刺史。去州二十里有贪泉,世传饮之者其心无厌。隐之乃至水上,酌而饮之,因赋诗曰:‘石门有贪泉,一歃重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为卢循所攻,还京师。历尚书、领军将军。”晋中兴书曰:“ 旧云:往广州,饮贪泉,失廉洁之性。吴隐之为刺史,自酌贪泉饮之,题石门为诗云云。”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云:‘濮阳鄄城人,魏侍中质六世孙。’”
〔二〕 李慈铭云:“案‘思至’二字有误,各本皆同。晋书作‘每至哭临之时,恒有双鹤惊叫。及祥练之夕,复有群雁俱集’。疑此‘
思至’二字,当作‘周忌’,思、周,形近;至、忌,声近。”
〔三〕 元李治敬斋古今黈十曰:“ 料理之语,见于世说者三:韩康伯母闻吴隐之兄弟居丧孝,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王子猷为桓温车骑参军,温谓子猷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卫展在江州,知旧投之,都不料 理。料理者,盖营护之意,犹今俚俗所谓照顾●当耳。石林以为‘料理’犹言谁何,料多作平音。作平音固是,其言谁何则非也。谁何乃诃喝禁御之谓。” 嘉锡案:李以营护照顾释料理,似也。然与桓车骑之语意不合,且车骑是桓冲非温也。南史陈本纪论引梁末童谣云:“ 黄尘污人衣,皂荚相料理。”以皂荚浣衣,而谓之料理,岂可解为照顾乎?考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十四曰:“撩理,音力条反。通俗文云:‘理乱谓之撩理。’又说文云:‘撩,理也。’谓撩捋整理也。今多作料量之料字也。”释慧琳一切经音义三十七曰:“撩理,上了雕反,顾野王云:‘撩谓整理也。’”此两音义所引,乃料理之本义。盖撩通作料,训为整理,故凡营护其人,与整治其事物,皆可谓之料理也。钱大昕恒言录二曰“料理,双声字。”
    翟灏通俗编十二云:“按料字平声,韩退之诗:‘为逢桃树相料理。’康与之诗: ‘东风着意相料理。’黄庭坚诗:‘平生习气难料理。 ’皆可证。今俗读如字。”
〔四〕 程炎震云:“哀制,谓服中也。不免哀制,似谓不胜丧。然晋书云坦之后为袁真功曹。”类聚二十引宗躬孝子传曰:“吴坦之,隐之兄也。母葬,夕设九饭祭,坦之每临一祭,辄号痛断绝,至七祭,吐血而死。” 嘉锡案:此即世说所谓大吴不免哀制也。晋书哀帝纪隆和元年二月,以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护豫、司、并、冀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汝南。桓温传太和四年,温率西中郎将袁真北伐,温军败绩,归罪于真。表废为庶人。吴坦之之为西中郎将参军,当不出此数年中。韩康伯平生历官,本传无年月。考建康实录九:伯累迁至吏部尚书,改授太常。孝武帝太元五年八月卒。则伯之官吏部,最早亦不过太元之初,上距袁真之废免, 凡六、七年矣。坦之盖不待府废,已丁忧罢官,哭母以死。故康伯不及用也。程氏谓后为袁真功曹,殊失之不考。
〔五〕 群书治要三十引晋书曰:“ 吴隐之字处默,濮阳人也。早孤,事母孝谨,爱敬着于色养,几灭性于执丧。居近韩康伯家,康伯母贤明妇人,每闻隐之哭,临馔辍餐,当织投杼,为之悲泣,如此终其丧。谓伯曰:‘汝若得在官人之任,当举如此之徒。’及伯为吏部,超选隐之,遂阶清级,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按治要所引晋书,不着姓名。张聪咸经史质疑录与阮侍郎论晋逸史例曰:“梁陈以下至唐初,凡引史者单称晋书,皆臧氏书也。”
    言语第二
  1  边文礼见袁奉高,闳也。失次序。〔一〕文士传曰:“边让字文礼,陈留人。才俊辩逸,大将军何进闻其名,召署令史,以礼见之。让占对闲雅,声气如流,坐客皆慕之。让出就曹,时孔融、王朗等并前为掾,共书剌从让,让平衡与交接。后为九江太守,为魏武帝所杀。”奉高曰:“昔尧聘许由,面无怍色,皇甫谧曰:“由字武仲,阳城槐里人也。尧舜皆师而学事焉,后隐于沛泽之中,尧乃致天下而让焉。由为人据义履方,邪席不坐,邪□不食,闻尧让而去。其友巢父闻由为尧所让,以为污己,乃临池洗耳。池主怒曰:‘何以污我水?’由于是遁耕于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终身无经天下色。死葬箕山之巅,在阳城之南十里。尧因就其墓,号曰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至今不绝也。”先生何为颠倒衣裳?”文礼答曰:“明府初临,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按:袁闳卒于太尉掾,未尝为汝南,斯说谬矣。〔二〕
【笺疏】
〔一〕 嘉锡案:失次序谓举止失措,故下文云“颠倒衣裳”。
〔二〕 程炎震云:“案范书袁闳未尝为太尉掾,益明此注闳字是阆之误。汉时吏民通称守相为明府,注中汝南字当作陈留,文礼,陈留浚仪人也。”
  2  徐孺子稚也。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五经通议曰:“月中有兔、蟾蜍者何?月,阴也;蟾蜍,亦阴也;而与兔并明,阴系于阳也。”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3  孔文举融也。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
我是李府君亲。”〔一〕既通,前坐。元礼问曰:“ 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续汉书曰:“孔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四世孙也。〔二〕高祖父尚,巨鹿太守。父宙,泰山都尉。”融别传曰:“融四岁,与兄食梨,辄引小者。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年十岁,随父诣京师。河南尹李膺有重名,融欲观其为人,遂造之。膺问:‘高明父祖,尝与仆周旋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也。’〔三〕众坐莫不叹息,佥曰:‘异童子也!’太中大夫陈韪后至,同坐以告。韪曰:‘人小时了了者,长大未必能奇。 ’融应声曰:‘即如所言,君之幼时,岂实慧乎?’膺大笑,顾谓融曰:‘长大必为伟器。’”〔四〕
【校文】
 注“辄引小者” “引”,沈本作 “取”。
【笺疏】
〔一〕 嘉锡案:府君,汉人本以称太守。今元礼为司隶校尉,亦有此称者,盖司隶比二千石,有府舍,故得通称之也。
〔二〕 孔宙碑云:“君讳宙字季将,孔子十九世之孙也。” 嘉锡案:宙为十九世,则融不得为二十四世,续汉书误也。后汉书本传作二十世孙,不误。
〔三〕 嘉锡案:御览四百六十三引范晔后汉书叙孔融李膺事,与此注所引融别传及今本范书孔融传,字句小异,且于“累世通家也。”下增出一段云:“膺大悦,引坐,谓曰:‘卿欲食乎?’融曰: ‘须食。’膺曰:‘教卿为客之礼:主人问食,但让不须’。融曰:‘不然,教君为主之礼:但置于食,不须问客。’膺惭,乃叹曰:‘吾将老死,不见卿富贵也。 ’融曰:‘公殊未死。’膺曰‘如何?’融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向来公所言未有善也,故知未死。’膺甚奇之。后与膺谈论百家经史,应答如流,膺不能下之。”凡百二十七字。既非范蔚宗书所有,考魏志崔琰传注引续汉书,亦无此一段,不知为何书之误。惟类林杂说五辩捷篇与御览同无与膺谈论以下,而多与陈炜往复语,作“‘小时了了,大不能佳。’融曰:‘观君小时,定当了了。’炜甚踧踖”。与世说合。而与马、范书皆不同。然不引书名,莫得而考也。
〔四〕 程炎震云:“文举以建安十三年死,年五十六,则十岁为延熹六年。通鉴以李膺自河南尹输作左校系之延熹八年, 盖元礼尹京历三年也,其为司隶校尉则在八年以后矣。范书亦称河南尹与续汉书同。孝标引续汉书盖隐以驳正本文也。若李贤注引孔融家传云太尉李固则误甚,延熹六年太尉是杨秉。又魏书崔琰传注引续汉书作十余岁。” 嘉锡案:孝标注中所引河南尹李膺云,乃孔融别传,非续汉书也,程氏误矣。
  4  孔文举有二子,大者六岁,小者五岁。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大儿谓曰:“何以不拜? ”答曰:“偷,那得行礼!”
  5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一〕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二〕魏氏春秋曰:“融对孙权使有讪谤之言,坐弃市。二子方八岁、九岁,融见收,奕棋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见执。’二子曰:‘安有巢覆而卵不破者哉!’遂俱见杀。”世语曰:“魏太祖以岁俭禁酒,融谓酒以成礼,不宜禁。由是惑众,太祖收置法焉。二子龆龀见收,顾谓二子曰:‘何以不辟?’二子曰:‘父尚如此,复何所辟?’”裴松之以为世语云融儿不辟,知必俱死,犹差可安。孙盛之言,诚所未譬。八岁小儿,能悬了祸患,聪明特达,卓然既远,则其忧乐之情,固亦有过成人矣。安有见父被执,而无变容,奕棋不起,若在暇豫者乎?昔申生就命,言不忘父,不以己之将死而废念父之情也。父安尚犹若兹,而况颠沛哉!盛以此为美谈,无乃贼夫人之子与?盖由好奇情多,而不知言之伤理也。
【校文】
 注“安有巢覆而卵不破者哉” “ 覆”,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毁”。
【笺疏】
〔一〕 周亮工因树屋书影三曰:“ 金陵童子有琢钉戏,画地为界,琢钉其中,先以小钉琢地,名曰签,以签之所在为主。出界者负,彼此不中者负,中而触所主签亦负。按孔北海被收时,两郎方为琢钉戏,乃知此戏相传久矣。”
〔二〕 后汉书融传以为融妻子皆被诛,女年七岁,男年九岁,方奕棋,融被收而不动。又言曹操尽杀之,女谓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见死者,岂非至愿。”乃延颈就刑,颜色不变。与世说诸书又异。赵一清三国志注补十二曰:“晋书羊祜传‘祜前母孔融女,生兄发’,则戮不及嗣,可知裴世期之言为有征也。” 嘉锡案:世期未尝辩戮不及嗣。融子未必不死。赵氏之言,独可驳范书耳。 嘉锡又案:说苑权谋篇云:“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家语困誓篇同,“毁 ”作“破”。
  6  颍川太守髡陈仲弓。〔一〕按寔之在乡里,州郡有疑狱不能决者,皆将诣寔,或到而情首,或中途改辞,或讬狂悸,皆曰“宁为刑戮所苦,不为陈君所非。”岂有盛德感人若斯之甚,而不自卫,反招刑辟,殆不然乎?此所谓东野之言耳!〔二〕客有问元方:“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 “足下家君何如?”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王廙注系辞曰:“金至坚矣,同心 者,其利无不入。兰芳物也,无不乐者。言其同心者,物无不乐也。”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 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谬也!故不相答。”客曰:“足下但因伛为恭不能答。”〔三〕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孝己,帝王世纪曰:“殷高宗武丁有贤子孝己,其母蚤死,高宗惑后妻之言,放之而死,天下哀之。”〔四〕尹吉甫放孝子伯奇,〔五〕琴操曰:“
尹吉甫,周卿也,有子伯奇,母死更娶。后妻生子曰伯邽。乃谮伯奇于吉甫,于是放伯奇于野。宣王出游,吉甫从,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宣王闻之曰:‘此孝子之辞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射杀后妻。”董仲舒放孝子符起。未详。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 ”客惭而退。〔六〕
【校文】
 “足下但因伛为恭” “为恭”下,景宋本袁本俱有“而”字。
【笺疏】
〔一〕 嘉锡案:后汉书陈寔传云: “少作县吏,县令邓邵奇之,听受业太学。后令复召为吏,乃避隐阳城山中。时有杀人者,同县扬吏以疑寔,县遂逮系。考掠无实,而后得出。”此逮系仲弓者乃许令,而非颍川太守。传又云:“除太丘长,解印绶去。及后逮捕党人,事亦连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 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请囚焉。遇赦得出。”
〔二〕 嘉锡案:范书陈寔传云:“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戮所加,不为陈君所短。’”与此注事同而文异。孝标盖别有所本。
〔三〕 嘉锡案:左氏昭七年传:“ 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兹益共。故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御览四百三十二引作“滋益恭”,并引贾逵曰:“俯恭于伛,伛恭于偻。 ”此言因己问及君父,元方乃不得不虚词褒扬,本非诚意。犹之人有病伛者,其容不得不俯,因遂谬为恭敬,非其心之实然也。
〔四〕 嘉锡案:战国策秦一曰:“ 孝己爱其亲,天下欲以为子。”注:“孝己,殷王高宗戊丁之子也。”又燕一曰:“孝如曾参孝己,则不过养其亲。”庄子外物篇曰:“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荀子性恶篇曰:“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众人也。然而曾、骞、孝己独厚于孝之实,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于礼义故也。” 又大略篇曰:“虞舜、孝己孝而亲不爱,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文选长笛赋注引尸子云:“孝己事亲,一夜而五起,视衣厚薄,枕之高下也。”诸书只言其孝,其被放事,惟见于帝王世纪。故孝标引以为注。文选注同。
〔五〕 张澍养素堂集十一尹吉甫子伯奇考云:“水经注扬雄琴清英曰:‘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谮之,自投江中,衣落带藻。忽梦见水仙赐其美药,思惟养亲,扬声悲歌,船人闻而学之。吉甫闻船人之声,疑似伯奇,援琴作子安之操。’澍案琴操亦言之。江阳今泸州,子云蜀人,以此事叙入江阳,是以尹氏为江阳人也。郑樵氏族略云:‘尹氏少昊之子,封于尹城,因以为氏。子孙世为周卿士,食采于尹。’今汾州有尹吉甫墓,在南皮县西三十里,高三丈。则吉甫之非蜀人,灼然矣。曹植恶鸟论言吉甫杀伯奇,未尝投江,则失之。说苑独云:‘王国君前母子伯奇,后母子伯封。’亦异闻也。” 嘉锡案:水经江水注“绵水至江阳县方山下入江”引扬雄琴清英云云,故张氏谓雄以尹吉甫为江阳人也。御览九百二十三,引陈思王植恶鸟论曰:“昔尹吉甫信后妻之谗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封求之不 得,作黍离之诗。俗传云:吉甫后悟,追伤伯奇,出游于田,见异鸟鸣于桑,其声噭然。吉甫心动曰:‘无乃伯奇乎?是吾子,栖吾舆;非吾子,飞勿居。’言未卒,鸟寻声而栖其盖。吉甫命后妻载弩射之,遂射杀后妻以谢之。”案琴清英、琴操均不言伯奇之死,而恶鸟论乃以为被杀。考家语弟子解:“曾参告其子曰:‘高宗以后妻杀孝己,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汉书中山靖王胜传曰:“斯伯奇所以流离,比干所以横分也。师古曰:‘伯奇,周尹吉甫之子也,事后母至孝。后母谮之于吉甫,吉甫欲杀之,伯奇乃亡走山林。’”师古此注,必有所本。后汉书郅恽传:“恽说太子曰:‘昔高宗明君,吉甫贤臣,及有纤介,放逐孝子。’”风俗通二云:“曾子失妻而不娶,曰:‘吾不及用(尹之误)吉甫,子不如伯奇。以吉甫之贤,伯奇之孝,尚有放逐之败,我何人哉?’”以此诸书考之,伯奇原未尝死,而张氏翻以曹植不言其投江为失实,吾不知其何说也。御览四百六十九,引韩诗曰: “黍离,伯封作也。”与恶鸟论合。刘注引琴操作伯邽,今本又作伯邦,皆伯封传写之误耳。张氏所引说苑,乃今本佚文,似出汉书注,检之未得,俟再考。
〔六〕 程炎震云:“寔尝逮系,又以党事请囚,遇赦得出。盖缘此而增饰之耳。”
  7  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荀爽,一名谞。汉南纪曰:“谞文章典籍无不涉,时人谚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潜处笃志,征聘无所就。”张璠汉纪曰:“董卓秉政,复征爽,爽欲遁去,吏持之急。起布衣,九十五日而至三公。”〔一〕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阆曰: “方问国士,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雠,以为至公。春秋传曰:“祁奚为中军尉,请老,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雠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 其子也。君子谓祁奚可谓能举善矣。称其雠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亲亲之义也。〔二〕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三〕
【校文】
 “依据者何经” “经”,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因”。
 注“祁奚为中军尉” 景宋本及沈本俱无“尉”字。按应有,两本盖偶脱。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此处袁阆下无注,可知前所云袁闳,皆袁阆之讹。故孝标注例已见于前者,不复注也。”袁宏后汉纪二十六曰:“献帝初,董卓荐爽为平原相。未到官,征为光禄勋。至府三日,迁司空。当此之时,忠正者慷慨,而怀道者深嘿。爽既解祸于董卓之朝,又旬日之闲位极人臣。君子以此讥之。”
〔二〕 嘉锡案:毛诗序“文王,文王受命作周也”。其诗只颂文王,不及武王,而云颂文武者,盖统文王之什言之。陆德明释文云:“
文王至灵台八篇,是文王之大雅;下武至文王有声二篇,是武王之大雅。”至慈明以为公旦所作,则毛诗无文,疑出三家诗遗说。
〔三〕 刘盼遂曰:“(末)二句为孝经圣治章语。”
  8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一〕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檛,〔二〕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典略曰:“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也。”文士传曰:“衡不知先所出,逸才飘举。少与孔融作尔汝之交,时衡未满二十,融已五十。敬衡才秀,共结殷勤,不能相违。以建安初北游,或劝其诣京师贵游者,衡怀一刺,遂至漫灭,竟无所诣。融数与武帝笺,称其才,帝倾心欲见。衡称疾不肯往,而数有言论。帝甚忿之,以其才名不杀,图欲辱之,乃令录为鼓吏。后至八月朝会,大阅试鼓节,作三重阁,列坐宾客。以帛绢制衣,作一岑牟,一单绞及小□。鼓吏度者,皆当脱其故衣,着此新衣。次传衡,衡击鼓为渔阳掺檛,蹋地来前,蹑●脚足,〔三〕容态不常,鼓声甚悲,音节殊妙。坐客莫不慷慨,知必衡也。既度,不肯易衣。吏呵之曰:‘鼓吏何独不易服?’衡便止。当武帝前,先脱□,次脱余衣,裸身而立。徐徐乃着岑牟,次着单绞,后乃着□。毕,复击鼓掺槌而去,颜色无怍。武帝笑谓四坐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至今有渔阳掺檛,自衡造也。〔四〕为黄祖所杀。”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皇甫谧帝王世纪曰:“武丁梦天赐己贤人,使百工写其象,求诸天下。见筑者胥靡,衣褐于傅岩之野,是谓傅说。 ”张晏曰:“胥靡,刑名。胥,相也;靡,从也。谓相从坐轻刑也。”魏武惭而赦之。
【笺疏】
〔一〕 嘉锡案:旧唐书李纲传曰: “魏武使祢衡击鼓。衡先解朝服,露体而击之。云不敢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衣”云云。 据其所言,则非为吏所呵而着鼓吏之服也,与后汉书及文士传皆不合,不知所出何书。抱朴子外篇四十七弹祢篇曰:“曹公尝切齿欲杀之,然复无正有入死之罪,又惜有杀儒生之名,乃谪作鼓吏。衡了无悔情耻色,乃缚角于拄,口就吹之,乃有异声,并摇□击鼓。闻者不知其一人也。而论更剧,无所顾忌。寻亡走投荆州牧刘表。 ” 嘉锡又案:此与渔阳参挝之说不同,与范书本传操送往刘表之事亦异,当别有所本。
〔二〕 李慈铭云:“案掺檛后汉书作参挝,章怀注曰:‘参挝足击鼓之法,槌及挝并击鼓杖也。’注引文士传亦作参挝。其下掺檛作参槌。章怀音参,七甘反。以音七绀反读去声者为非。惠氏补注引杨文公谈苑载祢衡鼓歌曰:‘边城晏关渔阳掺,黄尘萧萧白日暗。’又引徐锴曰:‘参,音七鉴反,三檛鼓也。以其三檛鼓故,因谓之参。’案古诚有蹋鼓之法,然此既云扬枹,则非足击可知,疑徐说为是。”
〔三〕 李氏又云:“案后汉书注引文士传作‘蹑馺足脚’。馺,说文:‘马行相及也。’ 玉篇:‘先合切,马行□。’广韵:‘苏合切,马行疾。’集韵:‘悉合切。’西京赋:‘馺娑骀荡。’案蹑馺盖本作蹑趿。说文:‘趿,进足有所拾取也。’馺趿通借字。后汉书作蹀□而前。蹑趿、蹀□皆叠韵字,行貌也。蹀□亦作蹀躞,皆以马之行状人之行。西京赋作馺娑,双声字也。●是误字。李本作鼓,乃不知而妄改矣。”
〔四〕 嘉锡案:后汉书祢衡传注云:“臣贤案:捶及挝,并击鼓杖也。参挝是击鼓之法,而王僧孺诗云:‘散度广陵音,参写渔阳曲。’而于其诗自音云:参,音七绀反。后诸文人,多同用之。据此诗意,则参曲奏之名,则挝字入于下句,全不成文。其云复参挝而去。是知参挝二字当相连而读。参字音为去声,不知何所凭也。参,七甘反。”详章怀 注意,盖王僧孺音七绀反者,是以掺为鼓曲之名,如琴之名操,笛之名弄。章怀因后汉书及文士传皆参挝二字连读,不以僧孺之说为然。意谓参挝即是以鼓杖三击鼓,故曰参挝是击鼓之法。莼客先生偶据监本后汉书是字误作足,遂谓章怀解为以足击鼓。又从而辩其非是,可谓郢书而燕说之矣。至于惠栋补注所引谈苑,乃从能改斋漫录卷三稗贩得之,而又误其句读,遂有所谓“祢衡鼓歌,似是衡所自作”。以后汉人而作唐人歌行,尤为可笑。今录漫录原文于下,云:“杨文公谈苑载徐锴仕江南为中书舍人。校秘书时,吴淑为校理,古乐府中有掺字,淑多改作操。盖以为章草之变。锴曰:‘不可,非可以一例。若渔阳掺,音七鉴反,三挝鼓也。祢衡作渔阳掺挝。古歌云:“边城晏开渔阳掺,黄尘萧萧白日暗。”’淑叹服之。”漫录所引谈苑如此。徐锴所谓古歌,疑即唐人李颀听觱篥歌,本作“忽然更作渔阳掺,黄云萧条白日暗”。传写偶有不同耳。恶睹所谓祢衡鼓歌者乎!锴谓掺音七鉴反,是用王僧孺之说。而解为三挝鼓,则又与章怀之意同。音义两不相应,亦非定论。漫录又曰:“余按诗遵大路篇云:‘掺执子之袪兮。’陆德明音所览反及所斩反。葛屦篇‘掺掺女手’。则又音以所衔、所感、息廉三反。则掺字符非一义。桓谭新论有微子掺、箕子掺,乃知掺者,古已有之。”嘉锡以为新论两掺字皆操字之误,非鼓曲之掺。姑并录之以备考。 谈苑语亦见履斋示儿编卷二十三引。
  9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一〕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蜀志曰:“庞统字士元,襄阳 人。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有知人之鉴,士元弱冠往见徽,徽采桑树上,坐士元树下,共语,自昼至夜。〔二〕徽异之曰:‘生当为南州士人之冠冕。’由是渐显。”襄阳记曰:“士元,德公之从子也。年少未有识者,唯德公重之。年十八,使往见德操,与语,叹曰:‘德公诚知人,实盛德也。’后刘备访世事于德操,德操曰:‘俗士岂识时务,此闲自有伏龙、凤雏。’谓诸葛孔明与士元也。”华阳国志曰:“刘备引士元为军师中郎将,从攻洛,〔三〕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八。”德操曰:司马徽别传曰:“徽字德操,颍川阳翟人。有人伦鉴识,居荆州。知刘表性暗,必害善人,乃括囊不谈议时人。〔四〕有以人物问徽者,初不辨其高下,每辄言佳。其妇谏曰:‘人质所疑,君宜辨论,而一皆言佳,岂人所以咨君之意乎?’徽曰:‘如君所言,亦复佳。’〔五〕其婉约逊遁如此。尝有妄认徽猪者,〔六〕便推与之。后得其猪,叩头来还,徽又厚辞谢之。刘表子琮往候徽,遣问在不?会徽自锄园,琮左右问:‘司马君在邪?’徽曰:‘我是也。’琮左右见其丑陋,骂曰:‘死佣,将军诸郎欲求见司马君,汝何等田奴,而自称是邪!’徽归,刈头着帻出见。琮左右见徽故是向老翁,恐,向琮道之。琮起,叩头辞谢。徽乃谓曰:‘卿真不可,然吾甚羞之。此自锄园,唯卿知之耳。’有人临蚕求簇箔者,徽自弃其蚕而与之。或曰:‘凡人损己以赡人者,谓彼急我缓也。今彼此正等,何为与人?’徽曰: ‘人未尝求己,求之不与将惭。何有以财物令人惭者! ’人谓刘表曰:‘司马德操,奇士也,但未遇耳。’表后见之,曰:‘世闲人为妄语,此直小书生耳。’其智而能愚皆此类。荆州破,为曹操所得,操欲大用,会其病死。”〔七〕“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诸侯之荣;庄子曰:“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禹为天子,伯成辞诸侯而耕于野。禹往见之,趋就下风而问焉。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 立。夫子盍行邪?毋落吾事!’”原宪桑枢,不易有官之宅。家语曰:“原宪字子思,宋人,孔子弟子。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枢而瓮牖,上漏下湿,坐而弦歌。子贡轩车不容巷,往见之,曰:‘先生何病也?’宪曰:‘宪闻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许由、巢父。所以慷慨,夷、齐所以长叹。孟子曰:“伯夷、叔齐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与乡人居,若在涂炭,盖圣人之清也。”虽有窃秦之爵,〔八〕千驷之富,古史考曰:“吕不韦为秦子楚行千金货于华阳夫人,请立子楚为嗣。及子楚立,封不韦洛阳十万户,号文信侯。”以诈获爵,故曰窃也。论语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民无德而称焉。” 孔安国曰:“千驷,四千匹。”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九〕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一0〕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庞统之卒,通鉴系之建安十九年,则弱冠是初平、建安闲,司马德操当已在荆州,不在颍川矣。或是自襄阳往江陵也。”
〔二〕 书钞九十八引荆州先贤传云:“庞士元师事司马德操,蚕月躬采桑,士元与之谈,遂移日忘餐。”
〔三〕 李慈铭云:“案洛当作雒,续汉志广汉郡有雒县,为刺史治。”
〔四〕 嘉锡案:山谷内集卷十三注引“括囊”下有“畏慎”二字。
〔五〕 嘉锡案:类林杂说二儒行篇引文士传:“司马徽字德操,颍川人,有大度,不说人之短长。所谘请,莫问吉凶,悉称好,终不言恶。有乡人往见徽。徽问安否?乡人云:‘子死。’徽曰:‘好。’其妻责之:‘以君有乡人,故语问之。云何闻人死知其好?’徽答曰:‘如卿之言亦好。’”与别传不同。文士传,晋张骘作。魏志王粲传注称骘虚伪妄作,则其书不足据也。
〔六〕 嘉锡案:山谷内集十戏答王定国题门绝句云:“白鸥入群颇相委。”注云:“委,谓谙识也。世说司马徽人有委认徽猪者。”则任渊在北宋时所见本是“委”。非“妄”字。
〔七〕 程炎震云:“蜀志云年三十六。”
〔八〕 嘉锡案:窃秦者,谓不韦以吕易嬴,有窃国之谋也。史记不韦传云:“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请之,不韦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立,是为庄襄王。三年薨,太子政立,尊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此所谓窃秦之爵也。若不韦之为子楚谋为嗣,虽以诈获爵,然于子楚不为无功,不得谓之窃。
〔九〕 嘉锡案:襄阳之在汉世,不得谓之边垂,此明是魏、晋人语。
〔一0〕嘉锡案:据蜀志注引襄阳记,德公称司马德操为水镜,是德公甚服德操之为人。德操尝迳入德公室,呼其妻子使作黍,其妻子皆罗列拜于堂下,奔走供设。则二人交谊之深可知。士元以年少通家子承命往见,岂得不下车拜伏,而顾安坐车中呼而与之语乎?孔明尝拜德公,又拜士元之父。士元与孔明比德齐名,不应傲慢如此也。且 士元雅有人伦之鉴,故与陆绩、顾劭、全琮一见即加以品题。德操之为人,士元当闻之已熟,岂有于高士之前进其鄙陋之说,劝其“带金佩紫”者乎?若其言果如此,则亦不足为南州士人之冠冕,德操必不叹为盛德矣。观其问答,盖仿客难、解嘲之体,特缩大篇为短章耳。此必晋代文士所拟作,非事实也。
  10 刘公干以失敬罹罪,〔一〕典略曰:“刘桢字公干,东平宁阳人。建安十六年,世子为五官中郎将,妙选文学,使桢随侍太子。酒酣坐欢,乃使夫人甄氏出拜,坐上客多伏,而桢独平视。他日公闻,乃收桢,减死输作部。”文士传曰:“桢性辩捷,所问应声而答。坐平视甄夫人,配输作部,使磨石。武帝至尚方观作者,见桢匡坐正色磨石。武帝问曰:‘石何如?’桢因得喻己自理,跪而对曰:‘
石出荆山悬岩之巅,外有五色之章,内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莹,雕之不增文,禀气坚贞,受之自然。顾其理枉屈纡绕而不得申。’帝顾左右大笑,即日赦之。”文帝问曰:“卿何以不谨于文宪?”桢答曰:“臣诚庸短,亦由陛下纲目不疏。”魏志曰:“帝讳丕,字子桓,受汉禅。”按诸书或云桢被刑魏武之世,〔二〕建安二十年病亡。后七年文帝乃即位。而谓桢得罪黄初之时,谬矣。
【笺疏】
〔一〕 杭世骏道古堂集二十一论刘桢曰:“桢以平视输作,颜之推着家训,而訾以为屈强(家训文章篇曰:“刘桢屈强输作。”)吾以为此不足以服桢也。恒人之情,有所忮忌,则必迁之他事以泄其不平之气。矧魏武为奸人之雄乎?甄氏之美,其欲之也久矣。‘今年破贼正为奴’(语见惑溺篇),是于父子之闲特忍情抑怒,默而已焉。而五官乃命 之出拜坐客,非所谓‘逢彼之怒’耶?桢亦不幸而遘此也。或曰:子亦有所征乎?曰:有,一征之于郦氏之注水经:太祖乘步,牵车乘城,降阅簿作。诸徒咸敬,而桢抠坐磨石不动。石如何性之对,则真可谓屈强矣。太祖非惟不罪,而且为复其文学(见水经谷水注引文士传)。非前刻于桢而后独宽也。所妒于甄氏者既久,则其气平也。于桢何尤焉。一征之于裴氏之注三国志:吴质别传曰:文帝尝召质及曹休欢会,命郭后出见质等。帝曰:‘卿仰谛视之。’夫桢以平视而输作,则郭后可以不令出见,而帝顾曰‘卿仰谛视之’。则桢之平视,固非五官将所不悦也。吾故曰:魏武特借之以泄怒也。” 嘉锡案:杭氏谓魏武妒其子之纳甄氏而迁怒于桢,此臆测之词,未必合于当时情事。惟所引吴质事,颇可以见丕之出其妻妾以见群臣,固自数见不鲜,故录之以相证。
〔二〕 程炎震云:“或当作咸。文选南都赋注:‘咸以折盘为七盘。’胡氏考异以咸当为或。是咸或相混,可反证也。魏志云二十二年卒,此或别有据,然云后七年文帝即位,亦不合。盖传写误耳。 ” 嘉锡案:“或云”当作“咸云”,各本皆误。
  11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魏书曰:“毓字稚叔,颍川长社人,相国繇长子也。年十四,为散骑侍郎,机捷谈笑有父风,仕至车骑将军。” 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魏志曰:“繇字符常,家贫好学,为周易、老子训。历大理、相国,迁太傅。”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
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 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此似谓毓、会年并十三也。考毓传云‘年十四为散骑侍郎,机捷谈笑有父风。太和初,蜀相诸葛亮围祁山。明帝欲亲西征,毓上疏’云云。则太和之初,年出十四矣。会为其母传,自云黄初六年生会。则十三岁是景初元年,不惟不及文帝,繇亦前卒七年矣。此语诬甚。”
    赵一清三国志注补十三曰: “今志无此语。” 嘉锡案:魏志疑魏书之误。
  12 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其父时觉,且讬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魏志曰:“会字士季,繇少子也。敏惠夙成。中护军蒋济着论,谓观其眸子,足以知人。会年五岁,繇遣见济。济甚异之,曰:‘非常人也!’及壮,有才数,精练名理,累迁黄门侍郎。诸葛诞反,文王征之,会谋居多,时人谓之子房。拜镇西将军。伐蜀,蜀平,进位司徒。自谓功名盖世,不可复为人下。谓所亲曰:‘我淮南已来,画无遗策,四海共知,持此欲安归乎?’遂谋反,见诛,时年四十。”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一〕
【校文】
 “药酒” 北堂书钞卷八十五作“ 散酒”。
 注“持此”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 “将此”。
 “偷本非礼” 北堂书钞“偷”下有“酒”字。
【笺疏】
〔一〕 嘉锡案:此与本篇孔文举二子盗酒事略同,盖即一事,而传闻异辞。
  13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一〕魏本传曰:“帝讳叡,字符仲,文帝太子。以其母废,未立为嗣。文帝与俱猎,见子母鹿,文帝射其母,应弦而倒。复令帝射其子,帝置弓泣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文帝曰:‘好语动人心。’遂定为嗣。是为明帝。”魏书曰:“文昭甄皇后,明帝母也。父逸,上蔡令。烈宗即位,追封上蔡君。嫡孙象袭爵,象薨,子畅嗣,起大第,车驾亲自临之。”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文章叙录曰:“袭字熙伯,东海兰陵人。有才学,累迁侍中、光禄勋。”“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闵。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秦诗曰:“渭阳,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晋献公之女。文公遭骊姬之难,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纳文公,康公时为太子,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按魏书:帝于后园为象母起观,名其里曰渭阳。然则象母即帝之舅母,非外祖母也。且“渭阳 ”为馆名,亦乖旧史也。
【笺疏】
〔一〕 金楼子着书篇曰:“洛城之前,犹有甄侯之馆。”
  14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魏略曰:“何晏字平叔,南阳宛人,汉大将军进孙也。或云何苗孙也。尚主,又好色,故黄初时无所事任。正始中,曹爽用为中书,主选举,宿旧者多得济拔。为司马宣王所诛。”秦丞相寒食散论曰:〔一〕“寒食散之方虽出汉代,而用之者寡,靡有传焉。魏尚书何晏首获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寻也。”
【笺疏】
〔一〕 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四云: “此乃秦承祖之误。承祖医书,隋志着录甚多,严铁桥以愍帝曾嗣封秦王,为丞相,因以入之,非也。”
  15 嵇中散语赵景真:嵇绍赵至叙曰:“至字景真,代郡人。汉末,其祖流宕客缑氏。令新之官,至年十二,与母共道傍看,母曰:‘汝先世非微贱家也,汝后能如此不?’至曰:‘可尔耳。’ 归便求师诵书,蚤闻父耕叱牛声,释书而泣。师问之,答曰:‘自伤不能致荣华,而使老父不免勤苦。’年十四,入太学观,时先君在学写石经古文,〔一〕事讫去。遂随车问先君姓名。先君曰:‘年少何以问我?’至曰:‘观君风器非常,故问耳。’先君具告之。至年十五,阳病,数数狂走五里三里,为家追得,又炙身体十数处。年十六,遂亡命,径至洛阳,求索先君不得。至邺,沛国史仲和是魏领军史涣孙也,至便依之,遂名翼,字阳和。先君到邺,至具道太学中事,便逐先君归山阳经年。至长七尺三寸,洁白黑发,赤唇明目,鬓须不多,〔二〕闲详安谛,体若不胜衣。先君尝谓之曰:‘ 卿头小而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停谛,有白起风。’ 至论议清辩,有 从横才,然亦不以自长也。孟元基辟为辽东从事,在郡断九狱,见称清当。自痛弃亲远游,母亡不见,吐血发病,服未竟而亡。”〔三〕“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严尤三将叙曰:“白起,平原君劝赵孝成王受冯亭,王曰:‘受之,秦兵必至,武安君必将,谁能当之者乎?’ 对曰:‘渑池之会,臣察武安君小头而面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不转。小头而面锐者,敢断决也;瞳子白黑分明者,见事明也;视瞻不转者,执志强也。可与持久,难与争锋。廉颇为人,勇鸷而爱士,知难而忍耻,与之野战则不如,持守足以当之。’王从其计。”恨量小狭。”赵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周髀曰:“夏至,北方二万六千里,冬至,南方十三万五千里,日中树表则无影矣。周髀长八尺,夏至日,晷尺六寸。髀,股也;晷,句也。正南千里,句尺五寸;正北千里,句尺七寸。周髀之书也。”寸管能测往复之气;吕氏春秋曰:“黄帝使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之嶰谷生,其窍厚薄均者,断两节,闲而吹之,以为黄钟之管。制十二笛,以听凤凰之鸣。雄鸣六,雌鸣六,以为律吕。”续汉书律历志曰:“十二律之变,至于六十,以律候气。候气之法:为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幔,以木为案,加律其上,以葭莩灰抑其内,为气所动者,其灰散也。以此候之。”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
【校文】
 注“雌鸣六” “鸣”,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亦”。
【笺疏】
〔一〕 嘉锡案:此谓嵇康写石经古文者。魏正始中立石经,为古文、篆、隶三体。康游太学见之,因传写其古文也。朱彝尊经义考二百八十八曰:“晋书赵至云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写石经。嵇绍亦曰:‘先君写石经古文。’然则正始石经,实康等所书也。”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二十三石经考异序亦曰:“正始石经亦出于□,嵇康等祖之。嵇绍曰: ‘先君在太学写石经古文。’即是正始闲事。” 嘉锡又案:二家之说皆非。黄生字诂曰:“说文:‘写,传置也。’礼记:‘器之溉者不写,其余皆写。’注谓‘ 传之器中’是也。盖传此器之物于他器,谓之写。因借传此本书,书于他本,亦谓之写。古云‘杀青缮写’。又云‘一字三写,乌焉成马’。又云‘在官写书,亦是罪过’。皆此义也。今人以书字为写字,讹而不辨久矣。”黄氏此言,至为精确,然则不得因嵇康写古文,便谓石经为康所书亦明矣。且即以赵至传证之,传云:“ 太康中赴洛,方知母亡,恸哭流血而卒,时年三十七。 ”虽不知其确卒于何年,姑以太康元年起算,上数三十七年为正始五年。其十四岁,则陈留王奂之甘露二年也。三体石经之立久矣,尚待至此时始书之乎?此其显而易见者。朱全二家之说,皆不细考之过也。 嘉锡又案:春渚纪闻六曰:“古人作字,谓之字画。所谓画者,盖有用笔深意。作字之法,要笔直而字圆。若作画则无有不圆,如锥画沙是也。不知何时改作写字。写训传,则是传模之谓,全失秉笔之意也。又弈棋,古亦谓之行棋。行字亦有深意,不知何时改作着棋。着如着帽、着履,皆训容也。不知于棋有何干涉也?且写字、着棋,天下至俗无理之语,而并贤愚皆承其说,何也?”何薳为何去非之子,不过洛学之余,而能以写字为不然,其言深合语训。清儒动谓宋人不知 学,乃其言且开黄生之先,竹垞、谢山不免为其所笑也。
〔二〕 嘉锡案:御览三百六十八引赵志自叙曰:“志长七尺四寸,洁白黑发,明眉赤唇,髭鬓不多。”其文与此同。赵志盖即赵至,则嵇绍此文,即本之至自叙也。
〔三〕 李详云:“刘注所引赵至叙,今以晋书九十二赵至传稍疏异同于下:‘十二’,传作‘十三’。‘径至洛阳’,传作‘亡到山阳’。‘遂名翼、字阳和,先君到邺,至具道太学中事,便逐先君归山阳’,传作‘游邺,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
孟元基辟为辽东从事,在郡断九狱 ’,传作‘幽州三辟部从事,断九狱见称’。‘未竟而亡’,传作‘卒时年三十七’。”
  16 司马景王东征,魏书曰: “司马师字子元,相国宣文侯长子也。以道德清粹,重于朝廷,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毋丘俭反,师自征之,薨谥景王。”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晋诸公赞曰:“喜字季和,上党铜鞮人也。少有高行,研精艺学。宣帝为相国,辟喜,喜固辞疾。景帝辅政,为从事中郎,累迁光禄大夫,特进。赠太保。”
  17 邓艾口吃,〔一〕语称艾艾。魏志曰:“艾字士载,棘阳人,少为农人养犊。年十二,随母至颍川,读故太丘 长碑文曰 ‘言为世范,行为士则’。〔二〕遂名范,字士则。后宗族有同者,故改焉。每见高山大泽,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时人多笑焉。后见司马宣王,三辟为掾,累迁征西将军。伐蜀,蜀平,进位太尉。为卫瓘所害。”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三〕朱凤晋纪曰:“文王讳昭,字子上,宣帝次子也。”列仙传曰:“ 陆通者,楚狂接舆也。好养性,游诸名山。尝遇孔子而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后入蜀,在峨嵋山中也。”
【校文】
 “口吃”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口吃”。
 注“司马宣王三辟为掾” 案止当作“司马宣王辟为掾”,景宋本误增“帝”字,后人删之,又误增“三”字。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吃当作吃。说文:‘吃,语蹇难也。’玉篇始有吃字,云:‘啖,吃也。’后人遂分别口吃之吃为吃,啖吃之吃为吃。其实古祗有吃无吃也。故啖吃字可仍作吃,而口吃字不可作吃。三国魏志邓艾传作吃不误。”
〔二〕 程炎震云:“‘言为世范,行为士则’。魏志二十八艾传作‘言文为世范,行为士则’。此脱‘文’字,然所引亦误。文选五十八载碑‘ 文为德表,范为士则’。”
〔三〕 嘉锡案:此出裴启语林,见御览四百六十四引。
  18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
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一〕王大咨嗟。向秀别传曰:“秀字子期,河内人。少为同郡山涛所知,又与谯国嵇康、东平吕安友善,并有拔俗之韵,其进止无不同,而造事营生业亦不异。常与嵇康偶锻于洛邑,与吕安灌园于山阳,不虑家之有无,外物不足怫其心。弱冠着儒道论,弃而不录,好事者或存之。或云是其族人所作,困于不行,乃告秀,欲假其名。秀笑曰:‘可复尔耳。’后康被诛,秀遂失图。乃应岁举,到京师,诣大将军司马文王,文王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能自屈?’秀曰:‘常谓彼人不达尧意,本非所慕也。 ’一坐皆说,随次转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二〕
【校文】
 注“无不同” “不同”,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固必”。
 注“不虑家之有无” “之”,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人”。
【笺疏】
〔一〕 庄子逍遥游:“尧让天下于许由,曰:‘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郭象注曰:“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当涂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由之 也。 嘉锡案:庄生曳尾涂中,终身不仕,故称许由,而毁尧、舜。郭象注庄,号为特会庄生之旨。乃于开卷便调停尧、许之闲,不以山林独往者为然,与漆园宗旨大相乖谬,殊为可异。姚范援鹑堂笔记五十以此为向秀之注,引秀答司马昭语为证。且曰:“郭象之注,多本向秀。此疑鉴于叔夜菲薄汤、武之言,故称山林、当涂之一致,对物自守之偏□,盖逊避免祸之辞欤?”嘉锡以为姚氏之言似矣,而未尽是也。观文学篇注引向、郭逍遥义,始末全同。今郭注亦具载之。则此篇之注出于向秀固无疑义。但文学篇注又引秀别传曰:“秀与嵇康、吕安为友,注庄子既成,以示二子。”是向秀书成之时,嵇康尚无恙。姚氏谓“鉴于叔夜菲薄汤、武之言”者,非也。或者后来有所改定耶?要之魏、晋士大夫虽遗弃世事,高唱无为,而又贪恋禄位,不能决然舍去。遂至进退失据,无以自处。良以时重世族,身仕乱朝,欲当官而行,则生命可忧;欲高蹈远引,则门户靡讬。于是务为自全之策。居其位而不事其事,以为合于老、庄清静玄虚之道。我无为而无不为,不治即所以为治也。魏志王昶传载昶为兄子及子作名字,且以书戒之,略曰:“夫人为子之道,莫大于宝身全行,以显父母。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冲虚为名。欲使汝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伦,甘长饥于首阳,安赴火于绵山,虽可以激贪励俗,然圣人不可为,吾亦不愿也。”昶之言如此,可以见魏、晋士大夫之心理矣。向子期之举郡计入洛,虽或怵于嵇中散之被诛,而其以巢、许为不足慕,则正与所注逍遥游之意同。阮籍、王衍之徒所见大抵如此,不独子期一人藉以逊词免祸而已。 嘉锡又案:晋书刘毅传:“文帝辟为相国掾,辞疾,积年不就,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以其顾望,将加重辟,毅惧,应命。”司马昭之 待士如此,宜向子期之惧而失图也。
〔二〕 晋书本传曰:“后为散骑侍郎,转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 劳格晋书校勘记卷中曰:“案任恺传:‘庾纯、张华、温颙、向秀、和峤之徒,皆与恺善;杨珧、王恂、华廙等,充所亲敬。于是朋党纷然。’则秀实系奔竞之徒,乌得云容迹而已哉!” 嘉锡案:子期入任恺之党,诚违老氏和光同尘之旨;然恺与庾纯、张华、和峤之徒,皆忠于晋室,秀与之友善,不失为君子以同德为朋。劳氏讥为奔竞,未免稍过。
  19 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晋世谱曰:“世祖讳炎,字安宇,咸熙二年受魏禅。”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一〕“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说,群臣叹服。王弼老子注云:“一者,数之始,物之极也。各是一物,所以为主也。各以其一,致此清、宁、贞。”〔二〕
【校文】
 注 “安宇” 沈本作“安世”,与晋书武帝纪合。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卷一天部引晋书云:‘吏部郎中裴楷。’亦与今晋书不同。据今晋书楷传,楷时已自吏部郎转中书郎。”
〔二〕 王弼本老子第三十九章云: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 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嘉锡案:河上公本作“侯王得一以天下为正”。
  20 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实密似疏,奋有难色。〔一〕帝笑之。荀绰冀州记曰:“奋字武秋,高平人,魏太尉宠之孙也。性清平有识,自吏部郎出为冀州刺史。”晋诸公赞曰“ 奋体量清雅,有曾祖宠之风,迁尚书令,为荀顗所害。 ”〔二〕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三〕今之水牛,唯生江淮间,故谓之吴牛也。南土多暑,而此牛畏热,见月疑是日,所以见月则喘。
【校文】
 “琉璃屏”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 琉璃扇屏风”。
 注“有曾祖宠之风” “曾”字误衍。
【笺疏】
〔一〕 嘉锡案:“难”,山谷内集注八引作“寒”。
〔二〕 程炎震云:“案奋为上官己所杀,见晋书周馥传。在惠帝永兴元年,荀顗死久矣。此荀顗字必误。文选沈约奏弹王源文注引干宝晋纪曰: ‘苗愿杀司隶校尉满奋。’明是苗愿字误为荀顗也。御览三百七十八引异苑曰:‘晋司隶校尉高平满奋,字武秋。丰肥,肤肉溃裂,每至暑夏,辄膏汗流溢。有爱妾,夜取以燃照,炎灼发于屋表。奋大恶之,悉盛而埋之。暨永嘉之乱,为胡贼所烧,皎若烛光。’案奋之死,不至永嘉。上官己之乱,亦非胡贼。异苑殊误。”
〔三〕 嘉锡案:事类赋卷一引风俗通曰:“吴牛望见月则喘,使之苦于日月,怖而喘焉。 ”满奋之言,盖出于此。 嘉锡又案:此出郭子,见御览一百八十八引。
  21 诸葛靓在吴,于朝堂大会。晋诸公赞曰:“靓字仲思,琅邪人,司空诞少子也。雅正有才望。诞以寿阳叛,遣靓入质于吴,以靓为右将军、大司马。”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校文】
 “如斯而已” “而已”下沈本有 “矣”字。
  22 蔡洪洪集录曰:“洪字叔开,吴郡人,有才辩,初仕吴朝。太康中,本州岛岛从事,举秀才。”王隐晋书曰:“洪仕至松滋令。”〔一〕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二〕?”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旧说云:“隋侯出行,有蛇斩而中断者,侯连而续之,蛇遂得生而去。后衔明月珠以报其德,光明照夜同昼,因曰隋珠。”左思蜀都赋所谓“隋侯鄙其夜光也”。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韩氏曰:“和氏之璧,盖出于井里之中。”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按孟子曰:“舜生于诸冯,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周,西戎人也。”则东夷是舜非禹也。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尚书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作多士。”孔安国注曰: “殷大夫心不则德义之经,故徙于王都,迩教诲也。”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按华令思举秀才入洛,与王武子相酬对,皆与此言不异,无容二人同有此辞。疑世说穿凿也。〔三〕
【笺疏】
〔一〕 隋志云:“梁有松滋令蔡洪集二卷,录一卷,亡。”
〔二〕 李慈铭云:“案太平广记俊辩类引刘氏小说,载晋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云云,与此一字不异。其下载又问洪,吴旧姓何如?答曰:‘吴府君圣朝之盛佐’云云。刘氏小说亦义庆所作。旧唐书经籍志载刘义庆小说十卷,其吴府君以下云云,亦见此书赏誉门。惟首云‘有问秀才吴旧姓何如’,不言是问蔡洪。孝标注曰:‘秀才蔡洪也。’其余语异同,别识彼卷。” 嘉锡案:孝标注于此条以华令思之对王武子,与此言不异,疑世说为穿凿。于赏誉篇“有问秀才吴旧姓”条,则引蔡洪集与刺史周俊书以证其异同。明此二条所出不同,本非一事。广记所引小说,强相联贯,非也。隋志小说家于殷芸小说外,又有小说五卷,不着撰人。两唐志始有小说十卷,题为刘义庆,未知可据否?考直斋书录解题十一有唐刘餗小说三卷。然则广记所引,未必定是义庆书也。
〔三〕 程炎震云:“御览四百六十四引文士传亦作华谭。” 嘉锡案:书钞七十九引晋中兴书云:“华谭举秀才,至洛,王济嘲之。”又引干宝晋纪云“周浚举华谭为秀才,王武子嘲之”云云。其问答之辞,与世说颇异,而意同。唐修晋书,采入华谭传。又称谭尝荐干宝于朝。则谭之言行,宝当知之甚详。宝实良史,必不阿所好,剿袭蔡洪之辞以为谭语。宜乎孝标以世说为穿凿也。
  23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竹林七贤论曰:“王济诸人尝至洛水解禊事。明日,或问济曰:‘昨游,有何语议?’济云云。”〔一〕还,乐令广也。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虞预晋书曰:“王衍字夷甫,琅邪临沂人,司徒戎从弟,父乂,平北将军。夷甫蚤知名,以清虚通理称,仕至太尉,为石勒所害。”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二〕晋惠帝起居注曰:“裴頠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司空秀之少子也。”冀州记曰:“頠弘济有清识,稽古善言名理。履行高整,自少知名。历侍中、尚书左仆射,为赵王伦所害。”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三〕晋阳秋曰:“华博览洽闻,无不贯综。世祖尝问汉事,及建章千门万户。华画地成图,应对如流,张安世不能过也。”我与王安丰戎也。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晋诸公赞曰:“夷甫好尚谈称,为时人物所宗。”
【笺疏】
〔一〕 李详云:“案晋书王戎传作或问王济云云。御览三十引竹林七贤论:王济尝解褉洛水,明日,或问王云云。两书皆属济,与此不同。” 嘉锡案:孝标注引七贤论,正所以着其与世说不同,审言置刘注不言,而必旁引御览,何也?
〔二〕 李慈铭云:“案混混读如孟子原泉混混之混。”
〔三〕 御览引七贤论作“裴逸民叙前言往行,衮衮可听”。
  24 王武子、晋诸公赞曰:“ 王济字武子、太原晋阳人,司徒浑第二子也。有俊才,能清言。起家中书郎,终太仆。”孙子荆、文士传曰:“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晋阳秋曰: “楚,骠骑将军资之孙,南阳太守弘之子。乡人王济,豪俊公子,为本州岛岛大中正,访问弘为乡里品状,济曰: ‘此人非乡评所能名,吾自状之曰:“天才英特,亮拔不群。”’〔一〕仕至冯翊太守。”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嶵巍以嵯峨,〔二〕其水●渫而扬波,〔三〕其人磊呵而英多。”按:三秦记、语林载蜀人伊籍称吴土地人物,与此语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魏志孙资传注引晋阳秋云:‘访问关求楚品状。’晋书楚传云:‘访问铨邑人品状。’此注云:‘访问弘为邑人品状。’盖衍‘弘’字。天才二语,文选五十四辨命论,六十竟陵王行状注,两引郭子作‘孙楚状王济’,盖传闻异辞。御览二百六十五引郭子较选注为详,仍是王状孙,非孙状王也。”
    李慈铭云:“案弘字误。晋书孙楚传作‘访问铨邑人品状,至楚,济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楚曰’云云。访问者,魏、晋制,中正以下,皆设访问。晋书刘卞传:‘卞入太学试经,为台四品吏,访问令写黄纸一鹿车,卞曰:“ 刘卞非为人写黄纸者也。”访问怒,言于中正,退为尚书令史。’”
〔二〕 文选十一鲁灵光殿赋云:“ 瞻彼灵光之为状也,则嵯峨嶵嵬,峞巍□●。”张载注曰:“皆其形也。”李善注曰:“皆高 峻之貌。”古文苑十二董仲舒山川颂云:“山则巃嵷□嶊,嵬●嶵巍。”章樵注曰:“嶵,才贿反。巍嵬字平声,并高峻崇积貌。”
〔三〕 嘉锡案:慧琳一切经音义四十六大智度论音云:“字林:浃渫,谓冰冻(原误东)相着也。论文作甲,非体也。”据慧琳言,则大智度论作甲渫,盖即●渫之省写。●字说文所无。当作浃渫。此云“●渫而扬波”,盖状波动之貌,如冰冻之相着也。
    文选八上林赋“水玉磊砢” ,郭璞注曰:“水玉,水精也。磊砢,魁礨貌也。”
  25 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虞预晋书曰:“乐广字彦辅,南阳人。清夷冲旷,加有理识。累迁侍中、河南尹。在朝廷用心虚淡,时人重其贞贵,代王戎为尚书令。”八王故事曰:“司马颖字叔度,世祖第十九子,封成都王、大将军。”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晋百官名曰:“司马乂字士度,封长沙王。”八王故事曰:“世祖第十七子。” 遂构兵相图。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一〕晋阳秋曰:“成都王之起兵,长沙王猜广,广曰:‘宁以一女而易五男? ’乂犹疑之,遂以忧卒。”由是释然,无复疑虑。〔二〕
【校文】
 “既允朝望” “允”,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处”。
【笺疏】
〔一〕 通鉴八十五胡注曰:“谓附颖,则五男被诛。”
〔二〕 嘉锡案:晋阳秋谓“乂犹疑之”,而世说以为“无复疑虑”,盖传闻异辞。颖以大安二年起兵讨乂,而乐广即卒于次岁永兴元年正月。则晋阳秋谓广以忧卒,信矣。故晋书本传不从世说。
  26 陆机诣王武子,晋阳秋曰:“机字士衡,吴郡人。祖逊,吴丞相。父抗,大司马。机与弟云并有俊才。司空张华见而说之,曰:‘平吴之利,在获二俊。’”机别传曰:“博学善属文,非礼不动。入晋,仕着作郎,至平原内史。”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 “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一〕”
【笺疏】
〔一〕 黄朝英缃素杂记三云:“陆机曰:‘千里莼羹,末下盐豉。’所载此而已。及观世说曰:‘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或以谓千里、末下皆地名,是未尝读世说而妄为之说也。或以谓千里者,言其地之广,是盖不思之甚也。如以千里为地之广,则当云莼菜,不当云羹也。或以谓莼羹不必盐豉,乃得其真味,故云未下盐豉。是又不然。盖洛中去吴有千里之远,吴中莼羹自可敌羊酪。第以其地远未可卒致,故云但未下盐豉耳。意谓莼羹得盐豉尤美也。此言近之矣。今询之吴人信然。”(杂记于此下仍以千里、末下为地名,自驳其前说。详审文义,乃后人评语,混入正文,非原书所有。今不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八引艺苑雌黄云:“作晋史者取世说之语,而删去两 字,但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故人多疑之。或言千里、未下皆地名,或言自洛至吴有千里之遥,是皆不然。盖千里,湖名也。千里湖之莼菜,以之为羹,其美可敌羊酪,然未可猝至,故云‘但未下盐豉耳’!子美有别贺兰铦诗云:‘我恋岷下芋,君思千里莼。’以‘岷下’对‘千里’,则千里为湖名可知。酉阳杂俎酒食品,亦有千里莼”(按见杂俎卷七)。王楙野客丛书十云:“湖人陈和之言千里地名,在建康境上,其地所产莼菜甚佳。计末下亦必地名。缃素杂记、渔隐丛话皆引世说之言,谓末下当云未下。仆谓末下少见出处,千里莼言者甚多。如南史载沈文季谓崔祖思曰:‘千里莼羹,非关鲁卫。’梁太子启曰:‘吴愧千里之莼,蜀惭七菜之赋。’吴均移曰:‘
千里莼羹,万丈名脍。’千里之莼,其见称如此。” 嘉锡案:陆机此事,出于郭子。书钞一百四十四、御览八百五十八及八百六十一引郭子,均作“千里莼羹,未下盐豉”。世说采用郭子,嫌其语意不明,增加数字耳。艺苑雌黄以为晋书删世说者,非也。六朝、唐人均以千里莼为一物,杜甫又以对岷下之芋,则千里自当是地名。蔡梦弼艹堂诗笺二十三曰:“ 千里者,吴石塘湖名也。”石塘湖不知在何县?太平寰宇记九十曰:“溧阳县千里湖产莼,陆机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即此。”景定建康志十八曰:“千里湖在溧阳县东南十五里,至今产美莼,俗呼千里渰,与故县渰相连。”是千里湖确有其地,与野客丛书在建康境之说合。然御览一百七十引舆地志曰:“吴大帝以陆逊为华亭侯,以其所居为封也。华亭谷出佳鱼、蒪菜,故陆机云‘千里蒪羹,未下盐豉’。”则所谓千里湖者,似当在华亭,而不在溧阳。及考之诸书,华亭谷水,却无千里湖之名。疑不能明,存以俟考。要之,千里之为地名,乃唐、宋相承之旧说,不可易也。世说云:“但未下盐豉耳!”语意明白,无烦曲解。齐民要术八曰: “食脍鱼、莼羹、芼羹之菜,莼 为第一。唯芼莼而不得着葱●及米糁菹醋等,莼尤不宜咸。羹熟,即下清冷水。大率羹一斗,用水一升,多则加之益羹,清隽甜美。(吉石盦影宋本作羹,误。)悉不得搅,搅则鱼莼碎,令羹浊而不得好。”又引食经曰: “莼羹鱼长二寸,唯莼不切。鲤鱼冷水入莼,白鱼冷水入莼,沸入鱼与咸豉。”又云:“鱼半体熟,煮三沸,浑下莼与豉汁渍盐。”此皆作莼羹必下盐豉之证也。陆云“但未下盐豉”者,言莼羹之浓滑甜美,足敌羊酪。但以二物相较,则羊酪乃未下盐豉之莼羹耳。盖酪味纯甜,莼下盐豉则其味咸,与酪不类矣。不明言酪不如莼,而言外自见莼味尤在酪上,此所以为名对也。徒以唐修晋书采用郭子较世说少二虚字,而宋时刻本又或误未下为末下,(今涵芬楼影印宋刻本尚不误。)于是异说纷然,以末下为地名。夷考其实,则古今并无此地,乃在无何有之乡。建康志从而为之说曰“或说千当作芊,末当作秣。千末皆省文也。秣下即秣陵”云云。无论秣陵之称末下,绝不见于他书,且由未而之末,由末而之秣,一字数变,以伸其说。穿凿附会,亦已甚矣!信如所言,则千里莼羹与末下盐豉,乃是两物。不知水煮盐豉,是何美味?士衡乃举以敌羊酪,宁不为伧人所笑哉!齐民要术六有作酪法:“牛羊乳皆得别作,和作,随作意。”陆游剑南诗稿卷二十七戏咏山阴风物自注云: “莼菜最宜盐豉,所谓‘未下盐豉’者,言下盐豉则非羊酪可敌,盖盛言莼菜之美尔。” 嘉锡案:自来解释此两句,惟此说最确。
    嘉锡案:明末人徐树丕识小录卷三云:“千里,湖名,其地莼菜最佳。陆机答谓未下盐豉,尚能敌酪;若下盐豉,酪不能敌矣。”徐氏此解极妙,与余意合。
  27 中朝有小儿,父病,行乞药。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疟?”俗传行疟鬼小,多不病巨人。故光武尝谓景丹曰:“尝闻壮士不病疟,大将军反病疟耶? ”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
【校文】
 注“光武”下,景宋本及沈本俱有 “皇帝”二字。
  28 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一〕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晋百官名曰:“崔豹字正熊,燕国人,惠帝时官至太傅丞。”〔二〕
【笺疏】
〔一〕 嘉锡案:都郡将者,以他郡太守兼都督本郡军事也。
〔二〕 李慈铭云:“案太傅无丞,当是仆字之误。”
  29 元帝始过江,朱凤晋书曰:“帝讳叡,字景文。祖□,封琅邪王,父恭王瑾嗣。帝袭爵为琅邪王。少而明惠,因乱过江起义,遂即皇帝位。谥法曰:始建国都曰元。”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帝王世纪曰: “殷祖乙徙耿,为河所毁,今河东皮氏耿乡是也。盘庚五迁,复南居亳,今景亳是也。”九鼎迁洛邑。春秋传曰:“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今之偃师是也。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一〕”
【笺疏】
〔一〕 嘉锡案:顾荣卒于元帝未即位以前,不当称陛下。世说此条已为敬胤所驳,见汪藻考异。
  30 庾公造周伯仁。虞预晋书曰:“周顗字伯仁,汝南安城人,扬州刺史浚长子也。 ”晋阳秋曰:“顗有风流才气,少知名,正体嶷然,侪辈不敢媟也。汝南贲泰渊通清操之士,尝叹曰:‘汝颍固多贤士,自顷陵迟,雅道殆衰,今复见周伯仁。伯仁将祛旧风,清我邦族矣。’举寒素,累迁尚书仆射,为王敦所害。”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日来,滓秽日去耳。”
  31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一〕藉卉饮宴。丹阳记曰:“新亭,吴旧立,先基崩沦。隆安中,丹阳尹司马恢之徙创今地。” 周侯顗也。中坐而叹曰:“ 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二〕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也。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春秋传曰:“楚伐郑,诸侯救之。郑执郧公钟仪献晋,景公观军府,见而问之曰:‘南冠而絷者为谁?’有司对曰:‘楚囚也。’使税之。 问其族,对曰:‘伶人也。’‘能为乐乎?’曰:‘先父之职,敢有二事。’与之琴,操南音。范文子曰:‘楚囚,君子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君盍归之?以合晋、楚之成。’”
【校文】
 注“使税之” “税”,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脱”。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一百九十四引丹阳记曰:京师三亭。新亭,吴旧亭也。故基沦毁。隆安中,有丹阳尹司马恢移创今地。谢石创征虏亭。三吴缙绅创冶亭。并太元中。”演繁露续集卷二云:“ 案此所言,乃王导正色处,则凡晋、宋闲新亭,已非吴时新亭矣。”
〔二〕 赵绍祖通鉴注商四曰:“按王导传本作‘有江山之异’。此大概言神州陆沈,非复一统之旧,故诸名士闻之伤心,相视流涕。通鉴偶易作江河,注遂为之傅会,乃使情味索然。”
    李慈铭云:“案孙氏志祖曰:‘通鉴八十七作“举目有江河之异”。胡三省注云: “言洛都游宴多在河滨,而新亭临江渚也。”解江河二字最明析。世说改江河作山河,殊无义。晋书王导传作江山亦非。’”陈援庵通鉴胡注表微校雠篇云:“江河,世说新语作山河。太平御览一九四所引同。晋书王导传,宋本作江河,明监本、汲古阁本、清殿本均作江山。赵绍祖读误本晋书,先入为主,故以江山为是,以江河为‘情味索然’。不知温公、身之所据之晋书,自作江河,何得谓通鉴偶易?又何得谓胡注傅会?”
    说郛卷二十引周密浩然斋意抄云:“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此江左新亭语,寻常读去,不晓其语。盖洛阳四山围,伊、洛、瀍、涧在中。时建康亦四山围,秦淮直其中,故云耳。所以李白诗曰‘山似洛阳多’。许浑诗云‘只有青山似洛中’ 。” 嘉锡案:方舆胜览引曾极金陵百咏,其新亭题下自注与此略同。密盖即用极说也。嘉锡又案:敦煌唐写本残类书客游篇引世说,“美日”作“暇日”。新亭上有“出”字,“正自有山河之异”句作“举目有江山之异”,与晋书合,知唐人所见世说固作“江”。本篇袁彦伯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知“江山 ”为晋人常语,不必改作“江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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