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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全集全译》作者:冯梦龙

_45 冯梦龙(明)
然而,有感性的君王,人臣进谏可以动之以情;有理性的君王,人臣进谏可以说之以理。所以狄仁杰虽曾以言辞侮辱张昌宗(张易之弟,貌美通晓音律,深得武后宠信)而不会因此激怒武后,举用张柬之(襄人,字孟将)而不会受到武后疑心不忠,就因为武后是个理性的人。
735、陆贾 齐地王先生
【原文】
平原君朱建,为人刚正而有口。辟阳侯得幸吕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见。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陆贾素善建,乃令建发丧,而身见辟阳侯,贺之曰:“平原君母死。”[边批:奇语。]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贾曰:“前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夫相知者,当相恤其灾危,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裞,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久之,人或毁辟阳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辟阳侯困急,使人欲见建,建辞曰:“狱急,不敢见。”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于帝?帝听,出辟阳侯,太后大欢,两主俱幸,君之富贵益倍矣。”于是闳孺大恐,从其计,言帝,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始以建为背己,大怒,及其出之,乃大惊。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于诸吕至深,而卒免于诛,皆陆生、平原君之计画也。
[评]
不但陆贾,朱建智,辟阳侯亦智。
梁孝王既刺杀袁盎,事觉,惧诛,乃赍邹阳千金,令遍求方略以解。阳素知齐人王先生,年八十余,多奇计,即往求之。王先生曰:“难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诛,诚难解也,子今且安之。”阳曰:“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辩智,韩、魏时有奇节,吾将历问之。”王先生曰:“子行矣,还,过我而西。”阳行月余,莫能为谋者,乃还过王先生,曰:“臣将西矣,奈何?”先生曰:“子必往见王长君。”邹阳悟,辄辞去,不过梁,径至长安,见王长君。长君者,王美人兄也。阳乘间说曰:“臣愿窃有谒也。臣闻长君弟得幸后宫,天下无有,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今陛下穷竟袁盎事,即梁王恐诛,太后怫郁,无所发怒,
必切齿侧目于贵臣,而长君危矣!”长君瞿然曰:“奈何?”阳曰:“第能为上言,得无竟梁事,则太后必德长君,金城之固也。”长君如其计,梁事遂寝。
[评]
朱建一篇程文抄得恰好,不唯王先生智,邹阳亦智。
【译文】
汉朝人平原君朱建(楚人,曾为淮南王黥布丞相,汉杀黥布,赐朱建号平原君)为人刚正有智谋。深受吕太后宠爱的辟阳侯(汉朝审食其的封号)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却屡次推托,不肯与他见面。
平原君母亲去世时,因家贫无力出殡,想向亲友告贷,料理母亲后事。陆贾(楚人,有辩才)是平原君的好友,就要平原君先料理丧事,不必担心丧葬的费用,说完陆贾就去见辟阳侯,说:“贺喜侯爷,平原君的母亲死了。”
辟阳侯说:“平原君的母亲去世,为什么要恭喜我?”
陆贾说:“从前侯爷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一直借口推辞,就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真正的朋友要能济助对方的危难,现在平原君因家贫无力为母亲料理后事,只要侯爷能致赠丰厚的奠仪,以平原君的为人,日后他一定会为侯爷效死命的。”
于是辟阳侯命人致赠百金,其他王侯一看辟阳侯如此的厚礼,也跟着致奠,数目五百金以上。
过了一段时日,有人密告辟阳侯与吕太后私通,惠帝想下令杀他。吕太后自己不好意思出面为辟阳侯求情,而朝中大臣早就对辟阳侯的骄宠看不顺眼,没有人愿意为他向皇帝求情,辟阳侯眼看命在旦夕,急忙派人向平原君求救。
平原君推辞说:“现在情势对侯爷不利,为避嫌疑,最好不要见面。”然而平原君却求见惠帝的宠臣闳孺(无才能,仅以婉媚得宠),对他说:“你受惠帝宠爱的原因,天下人都知道。今日辟阳侯若被杀,天下人会认为是你在皇上耳边进谗言。辟阳侯一死,太后一定怨你在心,也会找机会杀你。你何不在皇上面前为辟阳侯脱罪,皇上要是能听你的话而留辟阳侯一命,太后一定非常高兴。日后你岂不是得到皇上、太后二人的宠爱,你所享的荣华显贵更要胜过今日不知多少倍呀?”
闳孺担心得罪太后,于是就依平原君所说游说惠帝,惠帝果然释放辟阳侯。
当辟阳侯想见平原君被拒时,以为平原君背弃自己,非常生气,等到出狱后,对平原君的计谋大为佩服。
吕太后驾崩后,大臣大肆诛杀吕姓诸侯,辟阳侯和吕姓诸侯往来密切,而终能免于被诛,不得不归功陆贾和平原君的计谋。
[冯评译文]
说起来,聪明的不只是陆贾,朱建而已,其实辟阳侯亦是有眼光的人。
汉朝时梁孝王杀袁盎(楚人,字丝)的事被人举发,害怕因罪被杀,就请邹阳(临淄人,有智谋)带着黄金千两寻访谋士谋求对策。
邹阳早就听说齐人王先生,虽已八十多岁但足智多谋,就前去拜访他。王先生说:“这事难啊!君臣间有私怨,臣下多半会遭到诛杀的命运,实在很难化解,你打算怎么办呢?”邹阳说:“我将往东走。邹、鲁等国不乏饱学之士,齐、楚以辩士多而闻名,韩、魏也常有奇能异才之人,我将一一的拜访他们。”
王先生说:“那你就去吧,回来时再到我这儿一趟。”
邹阳寻访了一个多月毫无所获,于是又去见王先生,说:“我找不到能出奇计的人,看来只有回国了。”
王先生说:“你回去后一定要去见王长君。”
邹阳突然领悟,立刻告辞,不回梁国直接来到长安见王长君。王长君是王美人的哥哥。邹阳对王长君说:“我很早就想来拜访你,听说你妹妹甚得皇上的宠幸,而你做事也喜欢率性而为。今天皇上追究梁王杀袁盎的事,梁王怕获死罪,太后心也难安,必会迁怒宠臣,先生的处境就危险了。”
王长君睁大眼睛说:“我该怎么做?”
邹阳说:“你立即说服皇上不要再追究梁王杀袁盎的事,太后一定会感激你,那么日后你在朝中的地位就更为稳固。”
王长君接受邹阳的建议,梁王终于免于一死。
[冯评译文]
这则故事完全能和上一则互相辉映,不只是王先生聪明,邹阳同样聪明。
736、厮养卒
【原文】
赵王武臣遣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至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十辈,往辄见杀,张耳,陈馀患之。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吾为公说燕,与王载归。”舍中皆笑,养卒走燕壁,问燕将曰:“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王。”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已耶?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王武臣,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边批:剖明使者辈急于求王之意。]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必矣。”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译文】
赵王派韩广到燕国,没想到燕人却拥立韩广为燕王。赵王和张耳(汉·大梁人,与陈余为好友,陈涉起兵,张耳、陈余用计夺赵地,后二人有仇隙,张耳投汉刘邦,与韩信共击赵,于柢水上斩陈余,刘邦封张耳为赵王)、陈余侵犯燕国边境。
一日,赵王私出营地被燕军俘获,燕人威胁赵国,要赵割让一半国土交换赵王。燕人态度强硬,先后将赵国派来的十多名使者给杀了,张耳、陈余为了这件事烦恼不已。
有个厮养卒(砍柴作饭的小兵)来到营房说:“我可为诸公说服燕人释放赵王。”
在场的军官都嘲讽他不自量力。
养卒由小道潜入燕将营地,对燕将军说:“你可知我来的目的么?”
燕将说:“你来无非是希望赵王回国。”
养卒说:“将军可知张耳、陈馀的为人?”
燕将说:“他们两人是赵国的贤人。”
养卒说:“将军可知他二人的想法吗?”
燕将说:“他们希望赵王平安回国。”养卒大笑说:“将军实在不了解他二人的真正意图。张耳、陈馀是武将,一声令下就可拥有赵国数十城池,他们早就想自立为王,哪会以当个宰相为满足呢?谁都知道,当君王和当宰相是天渊之别,当初天下的形势,陈、张二人不敢有称王的念头;现在赵国国势安定,这两人早就想平分赵国共同为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现在燕人囚禁赵王,这两人表面上希望燕人释放赵王,实际上希望燕人将赵王杀了,[剖明使者急于求王之意。]好让两人瓜分赵国,自立为王,以一个赵王就能轻易打败燕国,何况有两位贤明的君王相互合作,若以责怪燕国杀赵王的名义出兵攻燕,燕国岂能存活,所以不如放了赵王,让张、陈二人的野心无法得逞。”
燕将认为养卒说的有理,于是放了赵王,养卒当真为赵王驾车。
737、杨善
【原文】
土木之变,上皇在虏岁余,虏屡责奉迎,未知诚伪,欲遣使探问,而难其人。左都御史杨善慨然请往。[边批:尊官难得如此,其胸中已有主张矣。]虏将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来迎,且探其意。相见,云:“我亦中国人,被虏于此。”因问:“向日土木之围,南兵何故不战而溃?”善曰:“太平日久,将卒相安,况此行只是扈从随驾,初无号令对敌,被尔家陡然冲突,如何不走?虽然,尔家幸而得胜,未见为福。今皇帝即位,聪明英武,纳谏如流,有人献策云:‘虏人敢入中国者,只凭好马扒山过岭,越关而来。若今一带守边者,俱做铁顶橛子,上留一空,安尖头锥子,但系人马所过山岭,遍下锥橛,来者无不中伤。’即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今大铜铳,止用一个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装鸡子大石头一斗打去,迸开数丈阔,人马触之即死。’亦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广西、四川等处射虎弩弓,毒药最快,若傅箭头,一着皮肉,人马立毙。’又从其计,已取药来。天下选三十万有力能射者演习,曾将罪人试验。又一人献策云:‘如今放火枪者,虽有三四层,他见放了又装药,便放马来冲踩,若做大样两头铳,装铁弹子数个,擦上毒药,排于四层,候马来齐发,俱打穿肚。’曾试验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献计者皆升官加赏,天下有智谋者闻之,莫不皆来,所操练军马又精锐,可惜无用矣!”[边批:收得妙。]虏人曰:“如何无用?”善曰:“若两家讲和了,何用?”虏人闻言,潜往报知。次日,善至营,见也先,问:“汝是何官?”曰:“都御史。”曰:“两家和好许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减了我马价,与的段匹,一匹剪为两匹,将我使臣闭在馆中,不放出,这等计较如何?”善曰:“比先汝父差使臣进马,不过三十余人,所讨物件,十与二三,也无计较,一向和好。汝今差来使臣,多至三千余人,一见皇帝,每人便赏织金衣服一套,虽十数岁孩儿,也一般赏赐,殿上筵宴。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临回时,又加赏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带来的小厮,到中国为奸为盗,惧怕使臣知道,[边批:都是揄扬其美。]从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处,中国留他何用?若减了马价一节,亦有故。先次官人家书一封,着使臣王喜送与中国某人。会喜不在,误着吴良收了,进与朝廷,后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结权臣,因说‘这番进马,不系正经头目,如何一般赏他。’以此减了马价,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说是吴良诡计减了,意欲官人杀害吴良,不想果中其计。”也先曰:“者!”胡语“者”,然词也。又说买锅一节:“此锅出在广东,到京师万余里,一锅卖绢二匹,使臣去买,只与一匹,以此争斗,卖锅者闭门不卖,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问使臣买马,价少便不肯卖,岂是官人分付他来?”也先笑曰:“者。”又说剪开段匹:“是回回人所为,[边批:跟随使人者。]他将一匹剪将两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又曰:“者!者!都御史说的皆实,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说坏。”善因见其意已和,乃曰:“官人为北方大将帅,掌领军马,却听小人言语,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来杀掳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杀,有想父母妻子脱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胆,高声叫苦,上天岂不闻知。”答曰:“我不曾着他杀,是下人自杀。”善曰:“今日两家和好如初,可早出号令,收回军马,免得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曰:“者!者!”问:“皇帝回去,还做否。”善曰:“天位已定,谁再更换?”也先曰:“尧、舜当初如何来?”善曰:“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正与一般。”有平章昂克问:“汝来取皇帝,将何财物来。”善曰:“若将财物来,后人说官人爱钱了,若空手迎去,见得官人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此好男子。我监修史书,备细写上,着万代人称赞。”也先笑曰:“者!者!都御史写的好者!”次日,见上皇。又次日,也先遂设宴,与上皇送行。
[述评]
杨善之遣,止是探问消息,初未有奉迎之计。被善一席好语,说得也先又明白,又欢喜,即时遣人随善护送上皇来归,奇哉!
晋之怀、愍,度其必不得而不敢求者也;宋之徽、钦,求之而不得者也。
庶几赵之厮养卒乎,然机有可乘者三:耳、馀辈皆欲归王,一也;继使者十辈之后,二也;分争之际,易以利害动,三也。虏狃于晋、宋之故事,方以奇货可居。
而中朝诸臣,一则恐受虏之欺,二则恐拂嗣立者之意,相顾推诿而莫敢任。善义激于心,慨然请往,不费尺帛半镪,单辞完璧,此又岂厮养卒敢望哉?土木是一时误陷,与晋、宋之削弱不同;而也先好名,又非胡刘、女直残暴无忌之比。其强势亦远不逮,所以杨善之言易入。使在晋、宋往时,虽百杨善无所置喙矣。然尔时印累累,绶若若,而慨然请往,独一都御史也!即无善之口舌,独无善之心肝乎?
【译文】
土木之变(明英宗十四年,英宗亲征,瓦剌在土木堡袭英宗,英宗被俘)后,英宗被也先(明时蒙古瓦剌部丞相)囚禁了一年多。明室虽屡次要求也先送回英宗,但也先态度反反复复,始终不得要领;想派大臣前往瓦剌探问也先心意,但任务沉重,很难决定人选。左都御史(官名,掌弹劾百官)杨善自愿请求为使臣前往瓦剌。[高官难得如此,足见其胸中已有主张。]也先得知杨善将来,派一名聪明机灵的胡人迎接杨善,并借机刺探明朝军情。
二人见面后,胡人说:“我本也是中国人,自从被瓦剌人俘虏后一直留在此地。”接着问杨善当年土木堡之役,明朝军队怎会在双方未交战的情况下溃散。
杨善说:“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将帅士兵都已习惯安逸。再说当年不是明朝正规军,只是英宗的护卫随从,在没有接获迎敌的军令就遭瓦剌突击,怎不溃散?不过,那次瓦剌虽然获胜,也未必是瓦剌人的福气。当今皇上即位后,聪明睿智,广纳各方忠言。有人献计说:‘瓦剌人侵犯中国,一定是骑马翻山越岭,经由关口侵犯边境。若下令边境守卫,在这一带钉上铁橛子,上留小孔插尖锥,等瓦剌人马闯关时,就会误中铁橛子的埋伏,一定伤亡惨重。’皇上已经采纳。又有人说:‘现在我军使用的大炮,每次只能发射一枚石炮,所以杀伤力小,若是换装像鸡子般大的石炮一斗,发射出去后扩散的范围大,敌人的人马一定死伤更多。’皇上也接受了。又有人说:‘广西、四川一带猎杀老虎都用毒药,若是涂在箭头上,一触到皮肉,不管是人是马立即毙命。’这建议也被采纳,毒药已由广西等地送来。还选拔国内善于射箭的人三十万,以罪犯为箭靶举行演习,结果成效甚好。又有人建议:‘现在火枪队虽有三、四排,但敌人每次都趁我军填装子弹时骑马冲入我军阵地,若是建造大型双头火枪,一次可装填数发铁弹,涂上毒药,排在火枪队之后,等敌人骑马冲杀时同时发弹,一定会让敌人肠穿肚破。’经过试验后证明,远在三百步距离外仍极具杀伤力。凡是献计的人,都可封官获赏,所以有智谋的人没有不争相献计的。再加上军士们个个勤加操练,人人士气旺盛,可惜现在全用不上。”[话尾收得妙。]
胡人说:“怎么用不上?”
杨善说:“若大明与瓦剌讲和修好,这些准备怎么派上用场?”
胡人听了立刻报告也先。
第二天,杨善与也先会面,也先问杨善官职,杨善说:“都御史。”
也先说:“明与瓦剌友好多年,这次为什么要扣留我的使臣,减少进贡的赏赐,所赏的锦缎也都一匹剪断为二,并且把我派去的使者扣押在行馆中,不让他们自由行动,这笔帐要怎么算?”
杨善说:“您父亲那一代时到中国进贡马匹,所派的使者不过三十多人,得到赏赐的也不过十有二、三人,从来不加计较,两国情谊友好深厚。今天您派往中国的使臣多达三千多人,见了皇上每人都赏得一件织金衣服,即使十几岁的孩童,也和成人般同样赏赐,至于皇上丰盛的赐宴更不用说。为了使您有面子,使臣回瓦剌前又再赐宴。更派特使护送,哪有拘留使者的事?可能是随使臣同来的奴仆,在中国作奸为盗,害怕使臣责罚,畏罪由小路逃走,中途或是落脚他处,或遇虎狼遭到意外,也说不定。这些人中国留下他们又有什么用?至于减少进马的赏赐也是有原因的。先前您曾写了一封信,托使臣王喜送交您的中国友人,正巧王喜外出,信件让吴良误收了呈给朝廷,后来您的朋友怕朝廷误会,就对大臣说这次瓦剌前来献马的使臣不是您所派,不能比照往例赏赐,所以赏赐就比以往少。而您的朋友为使者送行时却诬赖说是吴良的计谋,想借您手杀了吴良,您果然杀了吴良。”
也先说:“者。”胡语中“者”就是“对”的意思。
杨善又说:“再说到买锅,这种锅只有广东才有,广东距京师有一万多里,所以一只锅定价两匹绢,贵国使者买锅,只肯出一匹绢,双方讨价还价,卖锅的人索性关门不做生意,这种事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就好比中国人向贵国使者买马,出价太低使者当然不肯卖,难道能说是您的授意不成?”
也先笑着说:“者。”
杨善又说:“剪断锦缎都是回回人(使臣奴仆)做的,他们将一匹锦缎剪成两段,若您不信,搜他们的行李,整匹完好的锦缎都在他们的行李中。”
也先又说:“者,者,都御史说的都是实话。如今事情都过了,都是小人谗言。”
杨善见也先态度缓和,就说:“您是瓦剌大将军,却听信小人谗言,忘了大明皇帝恩德,常常侵犯边境,杀害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却好杀戮,所俘的明朝士兵,或因思念家人而逃跑,抓到便挖心摘胆,他们凄厉的惨叫声,上天哪有听不到的?”
也先说:“我不会下令杀人,都是下面的人杀的。”
杨善说:“现在两国误会澄清,和好如初,可否请相国下令撤兵,免得上天发怒降灾。”
也先笑着说:“者,者!请问英宗回国后,还会是皇帝吗?”
杨善说:“景帝已登帝位,怎能再更换?”
也先说:“尧、舜时代帝位是如何传承的?”
杨善说:“尧让位给舜,和今天兄让位给弟是同样道理。”
有个叫昂克的平章插嘴说:“贵国前来迎接皇帝回国,带什么礼物答谢我国?”
杨善说:“若携带礼物,后世的人会嘲笑您贪财;若空手前来迎奉皇上,表现您的仁义之心,能顺应天道,自有历史来从没有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臣一定监督史官修史时详细记载,让后世万代人人称颂您的作为。”
也先笑着说:“者,者!就请都御史好好为我写吧。”
第二天,也先见英宗,再隔一天,也先设宴款待杨善,并为英宗饯行。
[述评译文]
本来派杨善出使瓦剌,只是探问也先意图,没有奉迎英宗回国的计划,然而也先被杨善一番话说得心里既明白又高兴,立即派人随杨善护送英宗回国,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晋朝的怀、愍二帝被俘,料想敌人不会轻易妥协,所以根本不敢开口;至于宋朝徽、钦二
帝却是屡次要求送回被拒,他们或许都希望有个类似厮养卒的人物出现。
然而就一般情况,俘虏对方君王对自己最有利的因素有三:一是对方朝臣都盼望皇帝早日回国,二是前去求和迎奉的使者络绎不绝,对方大臣们意见分歧,三是容易以利害关系提出要求。也先想仿效晋、宋模式,以为俘虏英宗可以肆意要胁,而明朝大臣一则害怕受也先威胁,一则又不愿违逆景帝旨意,相互推诿不敢担任使臣。杨善凭着胸中一股正气,自愿请往瓦剌,不费一绢一币就迎奉英宗回国,这智谋又哪是厮养卒所能相比的?
不过,土木堡之役的失败,只是一时大意,误中也先袭击,与晋、宋两朝的国势积弱不振不同。再说也先重视名声,又和金人的残暴贪狠不同,而瓦剌的国势也远不如金人强盛,所以杨善的话容易打动也先。若是处在宋朝,即使有一百个杨善,也说不上一句话。
然而在当时权高位尊的大臣中,能自愿出任使臣前往瓦剌的也只有杨善一人,至于其他相互推诿的大臣,即使没有杨善的口才,难道也没有杨善的正义之心吗?
738、富弼
【原文】
契丹乘朝廷有西夏之忧,遣使来言关南之地。地是石晋所割,后为周世宗所取。富弼奉使,往见契丹主曰:“两朝继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契丹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将以何为?群臣请举兵而南,吾谓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苟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劝用兵者,皆为身谋耳。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北朝欲用兵,能保必胜乎?就使幸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与,抑人主当之与?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雁门者,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修旧,民兵亦补阙,非违约也。”契丹主曰:“虽然,吾祖宗故地,当见还耳。”弼曰:“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地,皆异代事,若各求地,岂北朝之利哉。”[边批:占上风。]既退,刘六符曰:“吾主耻受金币,坚欲十县,何如?”弼曰:“本朝皇帝言:‘为祖宗守国,岂敢妄以土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耳,朕不忍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地增币以代之。”[边批:占上风。]若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辞耳。”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猎,引弼马自近,谓曰:“得地则欢好可久。”弼曰:“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猎罢,六符曰:“吾主闻公荣辱之言,意甚感悟,今唯结姻可议耳。”弼曰:“婚姻易生嫌隙,本朝长公主出嫁,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哉。”弼还报,帝许增币。契丹主曰:“南朝既增我币,辞当曰‘献’。”弼曰:“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乎?”[边批:占上风。]契丹主曰:“然则为‘纳’。”,弼亦不可,契丹主曰:“南朝既以厚币遗我,是惧我矣,于二字何有?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弼曰:“本朝兼爱南北,[边批:占上风。]故不惮更成,何名为惧?或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执,古有之矣。”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突厥。当时赠遗,或称献纳,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边批:占上风。]岂复有此哉?”契丹主知不可夺,自遣人来议。帝用晏殊议,竟以“纳”字与之。[边批:可恨。]
[述评]
富郑公与契丹主往复再四,句句占上风,而语气又和婉,使人可听。此可与李邺侯参看,说辞之最善也。
弼始受命往,闻一女卒,再往,闻一男生,皆不顾。得家书,未尝发,辄焚之,曰:“徒乱人意。”有此一片精诚,自然不辱君命。
【译文】
契丹趁宋朝正遭西夏人侵犯边境,穷于应付时,派使者前来要求归还关南之地(这是五代时石敬瑭为求契丹骑兵之助,割让给契丹的土地之一,后由后周世宗夺回。)
富弼(字彦国,又称富韩公)奉命前往契丹,见契丹主说:“两国修好已有四十年,为什么今天突然有割地的要求?”
契丹主说:“宋违盟约,派兵防守雁门关,增辟水塘,整修城墙,征调民兵,这是要作什么什么?本王的臣子们都要求本王立即出兵南下,本王对他们说:‘先派使者要求割地,若宋不答应,再出兵也不迟。’”
富弼说:“北朝难道忘了真宗皇帝的恩德吗?当年澶渊之役,若真宗皇帝采纳将军们的意见,北朝士兵谁能活着回去?再说北朝与中国修好,君王可独享所有的好处,而臣下没有丝毫的利益。一旦双方交战,如果胜利,功劳归大臣所有;如果失败,君王却要承担战争中所有的责任。所以臣子劝君王用兵,无非是为自身的利益打算。中国疆域辽阔,精兵百万,北朝想要用兵,能保证一定会获胜吗?就算侥幸获胜,阵亡的士兵,损失的战马,这责任由群臣承担、还是由君王您承担呢?若是两国修好,每年君王都可享有金银,丝绢的赠予,您的大臣能分到什么好处呢?”
说得契丹主连连点头。
富弼又说:“防守雁门关是为防备元昊(西夏李曩本名);辟建水塘是由何承矩开始兴建,这些事都是在两国订盟前就已有的;至于修墙是因城墙太过老旧,而征调民兵也是递补军中遗缺,并没有违背盟约。”
契丹主说:“就算南朝没有违约,但关南是我祖先的土地,也该归还我们。”
富弼说:“后晋以卢龙地贿赂契丹,周世宗又从契丹人手中取回,这都是前朝的事了,若是各自索讨旧地,北朝能讨到好处吗?”
富弼告辞退下。刘六符对富弼说:“我王对每年接受南朝的金币觉得耻辱,如果我王坚持要南宋割地,你觉得如何?”
富弼说:“本朝皇帝曾说:‘要为祖先固守国土,不敢随便割让土地。北朝所希望从土地取得的,的无非是银两、绢绸,朕不忍心两国无辜百姓因交战而丧命,所以增加每年岁币来替代土地的赠予。若北朝坚持一定要土地,就是有心毁弃盟约,而以割地为借口。’”
第二天契丹主邀富弼一同打猎,其间把富弼叫到近前私下说:“若南宋肯割让土地,那么两国的友谊可以保持长久。”
富弼说:“假如北朝得到土地会觉得光荣快乐,那么南宋必会因损失土地而感到屈辱难过。南宋,契丹是兄弟之邦,怎能做出令一个觉得光荣,一个觉得屈辱的事呢。”
狩猎结束后,刘六符对富弼说:“听了我王和先生所谈有关荣、辱的事,我想如今只有两国结成亲家才能巩固国谊。”
富弼说:“婚姻容易产生磨擦。再说本朝长公主出嫁,陪嫁的嫁妆不过十万钱,哪里比得上年年获赠的岁银呢。”
富弼离开契丹后,便回国向仁宗报告经过,仁宗答应增加岁银。契丹主说:“南朝既答应每年再增岁银,盟约上就也该说成‘献’岁银。”
富弼说:“两国既约为兄弟,南宋是兄长,哪有兄长给弟弟东西称之为‘献’的道理?”
契丹主又说:“那称之为‘纳’如何?”
富弼还是坚持不妥协。
契丹主说:“南宋既答应每年给本王丰厚的岁银和丝绢,为的是怕本王南侵,改一个字有什么关系呢?否则我真率兵南侵,南宋不会后悔吗?”
富弼说:“南宋兼爱两国人民的生命,所以希望两国和平,这哪里是害怕?如果真到不得已的地步,非得两国交战,将会以理之曲直分胜负,这结果就不是充当和平使者的我所能预知的了。”
契丹主说:“你不要太固执,其实改动这一两字,历史上早有先例了。”
富弼说:“历史上只有唐高祖因曾经向突厥人借兵,当时为酬谢突厥人,或称‘献纳’。可是后来颉利(唐时突厥可汗)被唐太宗擒服。现在哪能让那样的情形再现呢?”
契丹主知道无法说服富弼,就私下派人到宋朝议和。结果仁宗采纳晏殊(临川人,字叔同)的意见,竟然同意用“纳”字。
[述评译文]
富弼与契丹主先后面谈四次,句句话占上风,而语气温和、态度委婉,让人听得进话。富弼的这番说辞,可和李邺侯比美,是出任使臣谈话最高的境界。
富弼第一次奉命前往契丹时正逢丧女,第二次再往契丹,家中添一男儿,但富弼都不曾回家探望,收到家书也不曾拆阅,就顺手烧毁,说:“看家书只会扰乱我的思虑。”有这样的一片忠诚,自然能不辱君命。
739、王守仁
【原文】
土官安贵荣,累世骄蹇,以从征香炉山,加贵州布政司参政,犹怏怏薄之,乃奏乞减龙场诸驿,以偿其功。事下督府勘议,时兵部主事王守仁以建言谪龙场驿丞,贵荣甚敬礼之,守仁贻书贵荣,略曰:“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敢擅改。改在朝廷,且谓之变乱,况诸侯乎?纵朝廷不见罪,有司者将执法以绳之。即幸免一时,或五六年,或八九年,虽远至二三十年矣,当事者犹得持典章而议其后。若是,则使君何利焉?使君之先,自汉、唐以来千几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长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礼法,竭忠尽力,不敢分寸有所违越,故天子亦不得无故而加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县之,谁云不可?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所云奏功升职,意亦如此。夫铲除寇盗,以抚绥平良,亦守士常职。今缕举以要赏,则朝廷平日之恩宠禄位,顾将何为?使君为参政,已非设官之旧,今又干进不已,是无抵极也,众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参政,则流官矣,东西南北,唯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职,或闽或蜀,弗行,则方命之诛不旋踵而至。若捧檄从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复使君有矣。由此言之,虽今日之参政,使君将恐辞之不速,又可求进乎?”后驿竟不减。
[评]
此书土官宜写一通置座右。
【译文】
土官(元、明以来管领苗蛮之地,官职由土人世袭)安贵荣为人骄傲自大,自认随军出征香炉山功劳不小,朝廷虽加封贵州布政司参政的官职,仍觉得不足以奖赏他出征的功勋,于是奏请皇帝撤减分发龙场驿丞的员额,改由自己递补,做为封赏。
朝廷将此事交由督府审议,这时兵部主事王守仁为上书营救戴铣,被贬为龙场驿丞。安贵荣一向敬重王守仁,王守仁知道安贵荣上奏撤减龙场驿丞的事后,就写了一封信给他,信
中说:
“大凡朝廷法制都由祖先制定,后世子孙严守礼制,不敢擅自更改。如果皇上亲自更改,尚称之为变乱,更何况是大臣呢?纵使皇上不降罪,有关的律法机关也应该按律法定罪;即使很幸运的当时没有追究,但五、六年之后,或者八、九年之后,甚至二、三十年后,仍能拿着状纸追溯前罪。若真有这么一天,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再说了,你的先祖,自汉、唐以来千百年拥有这片土地及人民,从没有变动过,原因就在于世世代代能遵守天子礼法,竭尽忠诚,不敢有丝豪的违越。所以即使身为天子也不能随便加封臣子,否则你的土地肥沃,人民众多,皇上也能任意夺过来仿效内地立为郡县,到时候谁又敢说不行?驿丞可撤减,当然也可以增员,如果驿丞的员额可增减,宣慰司也同样可以,由此看来,减少驿丞员额就连宣慰司也后患无穷,你难道没有深一层分析过吗?
“你奏本上所说,立下汗马军功,要求晋升官职,也是同样道理。剿灭盗匪,安抚百姓本来就是土官份内职责,现在你多次以建功上书邀赏,那么平日所领的朝廷俸禄又是为的什么呢?再说你已被任命为参政,这已超越了常规,你还上奏邀功,这样贪得无厌,其他大臣一定会觉得难以忍受。
“再说,朝廷为宣慰土官,律法规定官位世袭,子孙万代能永远保有土地人民;而参政官是流官,官吏受朝廷任命随时调动。东西南北,全凭皇上一句话。朝廷下达一纸公文,任命你一个官职,或是福建,或是四川,你就得马上去。不履新职,抗命杀头的诏命立即就到;若是奉命履职,千百年来世袭的土地,人民就不再归自己所有。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虽已任命为参政,应该推辞都来不及,怎会再有其他的要求呢?”
安贵荣看完信后,再也不敢提撤减驿丞的事。
[评译文]
全国所有的土官,都应该把王守仁这封信抄写一遍,做为座右铭。
740、张嘉言
【原文】
张公嘉言司理广州时,边海设有总兵,参、游等官,幕下各数千防兵,每日工食三分。然参、游兵每岁涉远出讯,而总兵官所辖兵,皆借口坐镇不远行。每三年五年修船,其参、游部下兵,止给每日工食之半;即非修船,而仅不出汛也,亦减工食每日三分之一,俱贮为修船之用。独总兵官部下兵毫无所减,当修船时,另凑处于民间。积习已久,彼此视为固然。 
忽巡道申详军门,欲将总兵官所辖兵,以后稍视裁其工食,留备修船之用。军门适与总兵有隙,乃仓卒允行。各兵哄然而哗,知张公为院道耳目,直逼其堂。
张公意色安闲,命呼知事者五六人登阶述其故。众兵俱拥而前,即叱下堂,曰:“人言嚣乱,殊不便听。”众兵乃下。时天雨甚,兵衣尽湿,张公亦不顾,但令此六人者好言之。六人哓哓,称旧无减例。张公曰:“此事我亦与闻,汝等全不出汛,却难怪上人也。汝欲不减亦使得,虽然,亦非汝之利也。上司自今使汝等与参、游兵每岁更迭出汛,汝宁得不往乎?若往,则汝等且称参、游兵,工食减半矣。[边批:怵之以害。]汝所争而存者,非汝所能享,而参、游兵之来代者所得也。何不听其稍减,而汝等犹得岁岁称大将军兵乎?[边批:欣之以利。]汝等试思之!”此六人俯首不能对,唯曰:“愿爷爷转达宽恤。”张公曰:“汝等姓名为谁?”各相顾不肯言。张公骂曰:“汝等不言姓名,上司问我‘谁来禀汝’,何以对之?不妨说来,自有处也。”乃始各言姓名而记之。张公曰:“汝等传语诸人,此事自当有处,甚无哗。诸人而哗,汝之六人者各有姓名,上司皆斩汝首矣。”六人失色,唯唯而退。后议诸兵每月减银一钱,兵竟无哗者。
[议]
说得道理透彻,利害分明,不觉气平而心顺矣。凡以减省激变者,皆不善处分之过!
【译文】
明朝人张嘉言治理广州时,海防设有总兵(官名,明朝总兵官镇守一方,简称总兵)、参将、游击等官职,各统领数千海防兵。每位士兵每日可领工作及餐费津贴三分银子。每年参、游属下都要到外地服役,而总兵属下都以镇守海防为借口,从不到外地服役。而每逢三、五年一次的修船期,参、游兵都只能领半日津贴;即使不修船、不服役也要扣减三分之一津贴,做为修船的公积金。但总兵属下却是一分钱都不扣,每次修船,就向民间筹募款项。由于行之有年,已经约定俗成,无论参、游或总兵都已习惯。
一日,巡道(官名,明朝各省按察司)禀报军门(明朝统兵官的尊称),想将总兵的士兵也比照参游所属的官兵扣减津贴,做为修船的基金。正巧军门和总兵间曾经有过摩擦,所以军门没有仔细考虑,批准了巡道的请求。总兵的辖下兵士听到消息后群情激愤,认为张嘉言是朝廷命官,于是包围张嘉言的公堂。
张嘉言意态从容,命士兵代表五、六人进公堂说明整个事件的经过。其他士兵也一涌而上,张嘉言立即大声叱责说:“人多嘴杂,反而听不清楚。”其他士兵这才退下。这时天下大雨,士兵们的衣服都已湿透,张嘉言也不管。
代表说,往日从来没有扣减津贴的旧例。
张嘉言说:“这事我也有耳闻。但你们从不服役,也难怪长官会有这样的决定。你们想不扣减津贴也行,但是依我看你们未必能得到好处,因为上面有令,你们从现在开始和参游兵一样每年轮流服役,你们敢违令吗?若是服役,那么你们也和参游兵一样,津贴减半,你们极力所争取的不扣减津贴,反而是参游兵享受到了,所以为什么不乖乖的听命扣减津贴,而代以不外出服役,安安稳稳的做总官的部属呢?你们仔细考虑一下吧。”
这六人低头答不出话来,最后只有说:“请张公代为转达长官,请长官体恤我们的处境。”
张嘉言说:“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六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报姓名。
张嘉言骂道:“你们不肯留下姓名,上面长官问我是谁来陈情,我要怎么回答?你们只管报上姓名,我自有主张。”六人这才留下名字。
张嘉言说:“你们回去后告诉底下那些人,这事我自有主张,要他们不要再闹事。如果闹事,你们这六人都留有名字,长官会下令砍头的。”六人听了非常惊恐,点头告退。
日后决议,每月每个总兵所辖士兵扣减津贴一钱,所有士兵竟毫无异议的接受。
[议译文]
张嘉言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利害分明,让士兵们听了心平气和而乐于接受。由此看来,历史上有关扣减薪俸而引发的动乱,都是处理不当造成的。
741、王维
【原文】
弘治时,有希进用者上章,谓山西紫碧山产有石胆,可以益寿。遣中官经年采取,不获,民咸告病。按察使王维[祥符人],令采小石子类此者一升,以示中官。中官怒,曰:“此搪塞耳,其物载诸书中,何以谓无?”公曰:“凤凰、麒麟,皆古书所载,今果有乎?”
【译文】
明孝宗弘治年间,有人为了想谋官职上章(官员,百姓上呈君王或官府的文书)称,山西的紫碧山蕴藏石胆(矿物名,亦称胆矾),古书记载,服用石胆可以延年益寿,朝廷于是派宦官监督进行采石,但一直找不到石胆。而长年的挖掘也使百姓劳苦不堪,怨声四起,纷纷向按察使王维诉苦。于是王维下令百姓采集形状类似石胆的小石子一升,呈交宦官。宦官见了,大为生气说:“这简直是敷衍搪塞,石胆在书籍中早有详细的记载,怎会找不到呢?”
王维说:“凤凰、麒麟在古书上也有记载,但是现在有谁真正见过?”
742、秦宓
【原文】
吴使张温聘蜀,百官皆集。秦宓字子敕,独后至。温顾孔明曰:“彼何人也?”曰:“学士秦宓。”温因问曰:“君学乎?”宓曰:“蜀中五尺童子皆学,何必我?”温乃问曰:“天有头乎?”曰:“有之。”曰:“在何方?”曰:“在西方。《诗》云,‘乃眷西顾’。”温又问:“天有耳乎?”曰:“有。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诗》云:‘天步艰难’,非足何步?”曰:“天有姓乎?”宓曰:“有姓。”曰:“何姓。”宓曰:“姓刘。”曰:“何以知之?”宓曰:“以天子姓刘知之。”温曰:“日生于东乎?”宓曰:“虽生于东,实没于西。”时应答如响,一坐惊服。
[评]
其应如响,能占上风,故特录之。他止口给者,概无取。
【译文】
三国时吴国派遣张温(吴郡人,字惠恕)前往蜀国访门,蜀国官员都列队欢迎,只有秦宓(字子敕)在张温到达后才来。张温问孔明(诸葛亮)说:“这人是谁?”
孔明答:“蜀国的学士秦宓。”
张温便对秦宓说:“你读过书吗?”
秦宓说:“在蜀国连五尺的孩童都念过书,何况是我。”
张温接着说:“天有头吗?”
秦宓说:“有。”
张温说:“天的头在哪个方向。”
秦宓说:“在西方。《诗经》上说:‘天朝西方眷顾’。”
张温说:“天有耳朵吗?”
秦宓说:“有。天虽高,但即使再低深的地底,所发出的声音天也听得见。《诗经》上说,‘水泽深处的鹤鸣声传达到天上。’”
张温问:“天有脚吗?”
秦宓说:“有。《诗经》说,‘天步艰难’,若没有脚,怎么走路?”
张温又问:“天有姓氏吗?”
秦宓说:“有。”
张温问:“姓什么?”
秦宓说:“姓刘。”
张温说:“怎么知道姓刘?”
秦宓说:“因为天子姓刘,所以知道天姓刘。”
张温说:“太阳是不是由东方升起?”
秦宓说:“太阳虽由东方升起,却由西方落下。”
秦宓对答如流,在场百官无不佩服。
[评译文]
因秦宓的对答如流,句句占尽上风,所以特别予以选录。其他仅只善于巧辩的,就不多选录了。
善言卷二十
【原文】
唯口有枢,智则善转。孟不云乎:言近指远。组以精神,出之密微。不烦寸铁,谈笑解围。集“善言”。
【译文】
嘴巴中有转轴,要靠智慧转动。浅近的词句,往往有深远的含意。用心运用,注意变化,就能在谈笑间化解危机。
743、孔子
【原文】
陈侯起凌阳之台,未终,而坐法死者数人。又执三监吏,群臣莫敢谏者。孔子适陈,见陈侯,与登台而观之,孔子前贺曰:“美哉,台乎!贤哉,主也!自古圣人之为台,焉有不戮一人而能致功若此者?”陈侯默然,使人赦所执吏。
【译文】
春秋时陈惠公征调犯人兴建凌阳台,还没有完工,就杀了好几个人。一天,陈惠公又下令收押三名监吏(监管人犯的官吏),大臣们都不敢进谏劝阻。
正巧孔子来到陈国,和陈惠公一起登台眺望。孔子一边眺望一边向陈惠公祝贺,说:“凌阳台真是雄伟壮丽啊!大王果真是位贤君。自古以来,即使圣人修建楼台,也从没有不杀一人就能建成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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