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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海伦·凯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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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作者:海伦·凯勒』
『状态:全本』
『内容简介:
 20世纪,一个独特的生命个体以其勇敢的方式震撼了世界,她就是海伦·凯勒——一个生活在黑暗中却又给人类带来光明的女性,一个度过了生命的88个春秋,却熬过了87年无光、无声、无语的孤独岁月的弱女子。然而,正是这么一个幽闭在盲聋哑世界里的人,竟然毕业于哈佛大学德吉利夫学院,并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处处奔走,建起了一家家慈善机构,为残疾人造福,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20世纪美国十大英雄偶像。创造这一奇迹,全靠一颗不屈不挠的心。海伦接受了生命的挑战,用爱心去拥抱世界,以惊人的毅力面对困境,终于在黑暗中找到了光明,最后又把慈爱的双手伸向全世界。』
------章节内容开始-------
光明和声音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时,我像被噩梦吓倒一样,全身惊恐,悲伤极了,那种感觉让我今生永远难以忘怀。
1880年6月27日,我出生在美国的南部亚拉巴马州的塔斯甘比亚镇。
父系祖先来自瑞典,移民定居在美国的马里兰州。有件不可思议的事,我们的一位祖先
竟然是聋哑教育专家。谁料得到,他竟然会有一个像我这样又盲又聋又哑的后人。每当我想到这里,心里就不禁大大地感慨一番,命运真是无法预知啊!
我的祖先自从在亚拉巴马州的塔斯甘比亚镇买了土地后,整个家族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据说,那时候由于地处偏僻,祖父每年都要特地从塔斯甘比亚镇骑马到760英里外的费城,购置家里和农场所需的用品、农具、肥料和种籽等。每次祖父在往赴费城的途中,总会写家书回来报平安,信中对西部沿途的景观,以及旅途中所遭遇的人、事、物都有清楚且生动的描述。直到今天,大家仍很喜欢一而再地翻看祖父留下的书信,就好像是在看一本历险小说,百读不厌。
我的父亲亚瑟-凯勒曾是南北战争时的南军上尉,我的母亲凯蒂-亚当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母亲小父亲好几岁。
在我病发失去视觉、听觉以前,我们住的屋子很小,总共只有一间正方形的大房子和一间供仆人住的小房子。那时候,依照南方人的习惯,他们会在自己的家旁再加盖一间屋子,以备急需之用。南北战争之后,父亲也盖了这样一所屋子,他同我母亲结婚之后,住进了这个小屋。小屋被葡萄、爬藤蔷薇和金银花遮盖着,从园子里看去,像是一座用树枝搭成的凉亭。小阳台也藏在黄蔷薇和南方茯苓花的花丛里,成了蜂鸟和蜜蜂的世界。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老宅,离我们这个蔷薇凉亭不过几步。由于我们家被茂密的树木、绿藤所包围,所以邻居人都称我们家为“绿色家园”。这是童年时代的天堂。
在我的家庭老师——莎莉文小姐尚未到来之前,我经常独自一人,依着方型的黄杨木树篱,慢慢地走到庭园里,凭着自己的嗅觉,寻找初开的紫罗兰和百合花,深深地吸着那清新的芳香。
有时候我也会在心情不好时,独自到这里来寻求慰藉,我总是把炙爇的脸庞藏在凉气沁人的树叶和草丛之中,让烦躁不安的心情冷静下来。
置身于这个绿色花园里,真是心旷神怡。这里有爬在地上的卷须藤和低垂的茉莉,还有一种叫做蝴蝶荷的十分罕见的花。因为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膀,所以名叫蝴蝶荷,这种花发出一阵阵甜丝丝的气味。但最美丽的还是那些蔷薇花。在北方的花房里,很少能够见到我南方家里的这种爬藤蔷薇。它到处攀爬,一长串一长串地倒挂在阳台上,散发着芳香,丝毫没有尘土之气。每当清晨,它身上朝露未干,摸上去是何等柔软、何等高洁,使人陶醉不已。我不由得时常想,上帝御花园里的曝光兰,也不过如此吧!
我生命的开始是简单而普通的,就像每个家庭迎接第一个孩子时一样,大家都充满喜悦。为了要给第一个孩子命名,大家都绞尽脑汁,你争我吵,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想出来的名字才是最有意义的。父亲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德尔-坎培儿”作我的名字,母亲则想用她母亲的名字“海轮-艾培丽特”来命名。大家再三讨论的结果,是依照母亲的希望,决定用外婆的名字。
先是为了命名争吵不休,之后,为了要带我去教堂受洗,大家又手忙脚乱,以至于兴奋的父亲在前往教会途中,竟把这个名字忘了。当牧师问起“这个婴儿叫什么名字”时,紧张兴奋的父亲一时之间说出了“海轮-亚当斯”这个名字。因此,我的名字就不是沿用外祖母的名字“海轮-艾培丽特”,而变成了“海轮-亚当斯”。
家里的人告诉我说,我在婴儿时期就表现出了不服输的个性,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个性非常倔强,常常想模仿大人们的一举一动。所以,6个月时已经能够发出“茶!茶!茶!”和“你好!”的声音,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甚至于“水”这个字,也是我在1岁以前学会的。直到我生病后,虽然忘掉了以前所学的字,但是对于“水”这个字却仍然记得。
家人还告诉我,在我刚满周岁时就会走路了。我母亲把我从浴盆中抱起来,放在膝上,突然间,我发现树的影子在光滑的地板上闪动,就从母亲的膝上溜下来,自己一步一步地、摇摇摆摆地去踩踏那些影子。
春光里百鸟啁啾,歌声盈耳,夏天里到处是果子和蔷薇花,待到草黄叶红已是深秋来临。三个美好的季节匆匆而过,在一个活蹦乱跳、咿呀学语的孩子身上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然而好景不常,幸福的时光总是结束得太早。一个充满知更鸟和百灵鸟的悦耳歌声且繁花盛开的春天,就在一场高烧的病痛中悄悄消失了。在次年可怕的2月里,我突然生病,高烧不退。医生们诊断的结果,是急性的胃充血以及脑充血,他们宣布无法挽救了。但在一个清晨,我的高烧突然退了,全家人对于这种奇迹的发生,当时惊喜得难以言喻。但是,这一场高烧已经让我失去了视力和听力,我又像婴儿一般蒙昧,而他们,我的家人和医生,却全然不知。
至今,我仍能够依稀记得那场病,尤其是母亲在我高烧不退、昏沉沉痛苦难耐的时候,温柔地抚慰我,让我在恐惧中勇敢地度过。我还记得在高烧退后,眼睛因为干枯炽爇、疼痛怕光,必须避开自己以前所喜爱的阳光,我面向着墙壁,或让自己在墙角蜷伏着。后来,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对阳光的感觉也渐渐地模糊不清了。
有一天,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时,我像被噩梦吓
倒一样,全身惊恐,悲伤极了,那种感觉让我今生永远难以忘怀。
失去了视力和听力后,我逐渐忘记了以往的事,只是觉得,我的世界充满了黑暗和冷清。一直到她——莎莉文小姐,我的家庭老师到来。她减轻了我心中的负担,重新带给我对世界的希望,并且打开我心中的眼睛,点燃了我心中的烛火。
虽然我只拥有过19个月的光明和声音,但我却仍可以清晰地记得——宽广的绿色家园、蔚蓝的天空、青翠的草木、争奇斗艳的鲜花,所有这些一点一滴都铭刻在我的心版上,永驻在我的心中。
童年记忆
童年的记忆都是片断零碎的,一想起那段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黑暗世界,这些影像就会更清晰地在我心头浮现。
生病后几个月的事,我几乎都记不起来了,隐约记得我常坐在母亲的膝上,或是紧拉着母亲的裙摆,跟着母亲忙里忙外地到处走动。
渐渐地,我可以用手去摸索各种东西,分辨它们的用途。或者揣摩别人的动作、表情,来明了发生什么事,表达自己想说的、想做的,我渴望与人交流,于是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摇摇头表示“不”,点点头表示“是”,拉着别人往我这里,表示“来”,推表示“去”。当我想吃面包时,我就以切面包、涂奶油的动作表示。想告诉别人冷时,我会缩着脖子,做发抖的样子。
母亲也竭尽所能做出各种动作,让我了解她的意思,我总是可以清楚地知道母亲的意思。说实在的,在那漫长的黑夜里能得到一点儿光明,完全是靠着母亲的慈爱和智慧。
我也慢慢地明白了生活上的一些事。5岁时,我学会了把洗好的衣裳叠好收起来,把洗衣店送回的衣服分类,并能认出哪几件是自己的。从母亲和姑母的梳洗打扮,我知道她们要出去,就求她们带着我。亲戚朋友来串门,我总被叫来见客人。他们走时,我挥手告别,我还依稀记得这种手势所表示的意义。
记得有一次,家里即将有重要的客人来访,从门的启闭,我知道了他们的来到。于是,我趁着家人不注意时,跑到母亲的房间,学着母亲的样子在镜子前梳妆,往头上抹油,在脸上擦粉,把面纱用发夹固定在头发上,让面纱下垂,轻盖在脸上,而后,我又找了一件宽大的裙子穿上,完成一身可笑的打扮后,也下楼去帮他们接待客人。
已经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到自己与众不同了,这应该是在莎莉文老师到来之前的事。我曾注意到母亲和我的朋友们都是用嘴巴在交谈,而不像我用手比划着。因此,我会站在两个谈话者之间,用手触摸他们的嘴巴,可是我仍然无法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我疯狂的摆动四肢,蠕动嘴唇,企图与他们交谈,可是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生气极了,大发脾气,又踢又叫,一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经常为了一些小事而无理取闹,虽然我心里也知道这样是不应该的,可是一有事情到来,我又急躁得控制不了,就像我常踢伤了保姆艾拉,我知道她很痛,所以当我气消时,心里就觉得很愧疚。但是当事情又不顺我的心意时,我还是会疯狂地胡乱踢打。
在那个黑暗的童年时代,我有两个朝夕相处的伙伴,一个是厨师的女儿——玛莎-华盛顿,另外一个是一只名叫贝利的老猎狗。
玛莎-华盛顿很容易就懂得了我的手势,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情,她都能很快就完成。玛莎大概认为与其跟我打架,还不如乖乖地听话来得聪明,所以她都会很快而且利落地完成我交待的事。
我的身体一向结实又好动,性情冲动又不顾后果。我非常了解自己的个性,总是喜欢我行我素,甚至不惜一战。那个时期,我跟玛莎在厨房度过了不少时光,我喜欢帮玛莎柔面团,做冰淇淋,或是喂喂火鸡,不然就是为了几个点心而争吵不休。这些家禽一点儿也不怕人,它们在我手上吃食,并乖乖让我抚摸。
有一天,一只大火鸡竟把我手中的蕃茄给抢走了。也许是受火鸡的启发,不久,我和玛莎把厨娘刚烤好的饼偷走了,躲在柴堆里吃得一干二净。却不料吃坏了肚子,吐得一塌糊涂,不知那只火鸡是否也受到了这样的惩罚。
珍珠鸡喜欢在隐蔽处筑巢,我特别爱到深深的花丛里去找它们的蛋。我虽不能给玛莎说“我要去找蛋”,但我可以把两手合成圆形,放在地上,示意草丛里有某种圆形的东西,玛莎一看就懂。我们若是有幸找到了蛋,我绝不允许玛莎拿着蛋回家,我用手势告诉她,她拿着蛋,一摔跤就会打碎的。
回想童年、谷仓、马粮以及侞牛场,都给了我和玛莎无穷的快乐,我们简直像极乐园里的天使。当我跟玛莎到侞牛场时,挤牛奶的工人常常让我把手放在牛身上,有时候,也会让我把手放在牛的侞部,我也因为好奇而被牛尾打了好多次。
准备圣诞节也是一大快事,虽然我不明白过节的意义,但是只要一想起诱人的美味,我就格外快乐。家人会让我们磨香料、挑葡萄干、舐舐那些搅拌过食物的调羹。我也模仿别人把长袜子挂起来,然而我并不真感兴趣,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不像别的孩子天没亮就爬起来看袜子里装进了什么礼物。
玛莎-华盛顿也和我一样喜欢恶作剧。7月一个酷爇的午后,我和玛莎坐在阳台的石阶上,像黑炭一样的玛莎把她像绒毛般的头发用鞋带扎起来,一束束的头发看起来就像很多螺丝锥长在头上。而我皮肤白皙,一头长长的金黄色卷发。一个6岁,另一个大约八九岁。小的那个盲童就是我。
我们两个人坐在石阶上忙着剪纸娃娃。玩了不久我们便厌倦了这种游戏,于是就把鞋带剪碎,又把石阶边的忍冬叶子剪掉。突然,我的注意力转向玛莎那一头“螺丝锥”。一开始,玛莎挣扎着,不肯让我剪,可是我蛮横极了,抓着玛莎的螺丝锥不放,拿起剪刀就剪下去,剪完玛莎的头发,我也回报玛莎,让她剪我的头发,若不是母亲发现,及时赶来制止,玛莎很可能把我的头发统统剪光。
我的另一个玩伴是贝利,也就是那只老猎狗,他很懒惰,喜欢躺在暖炉旁睡觉,一点也不爱陪我玩。他也不够津明,我尽力教他手语,但是他又懒、又笨,根本不懂我在干什么。贝利总是无津打采地爬起来,伸伸懒腰,嗅一嗅暖炉,然后又在另一端躺下,一点也不理会我的指挥。我觉得自讨没趣,便又去厨房找玛莎玩。
童年的记忆都是片断零碎的,一想起那段没有光,没有声音的黑暗世界,这些影像就会
更清晰地在我心头浮现。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水溅到围裙上了,便把围裙张开,放在卧室暖炉的余火边,想把它烘干,急性子的我觉得不够快,便把裙子放在暖炉上面。突然间,火一下子着了起来,燃着了围裙,把我的衣裳也烧着了。我狂叫起来,老奶奶维尼赶来,用一床毯子把我裹住,差点儿把我闷死,但火倒是灭了。除了手和头发之外,其余地方烧得还不算厉害。
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发现了钥匙的妙处,对它的使用方法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有一天早晨,我玩性大发,把母亲锁在储藏室里。仆人们都在屋外干活,母亲被锁在里边足有3个小时。她在里边拼命敲门,我却坐在走廊前的石阶上,感觉着敲门所引起的震动而咯咯笑个不停。然而经过这次恶作剧,父母决定要尽快请人来管教我,于是我的家庭教师——莎莉文小姐来了。但是本性难改的我,还是找机会把她锁在房间里。
有一次,母亲让我上楼送东西给莎莉文小姐,我回转身来砰的一下把门锁上,将钥匙藏在客厅角落的衣柜下。父母不得不搭了一架梯子让莎莉文小姐从窗户爬出来,当时我得意极了,几个月之后,才把钥匙交出来。
爱的摇篮
这时我已又盲又聋,处于双重孤独之中,当然不能领略亲爇的语言和怜爱的行为以及伙伴之间所产生的感情。
大约在我5岁时,我们从那所爬满蔓藤的家园搬到了一所更大的新房子。我们一家6口,父亲、母亲,两个异母哥哥,后来,又加上一个小妹妹,叫米珠丽。
我对父亲最初且清晰的记忆是,有一次,我穿过一堆堆的报纸,来到父亲的跟前。那时,他独自一个人举着一大张纸,把脸都遮住了。我完全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于是学着他的模样,也举起一张纸,戴起他的眼镜,以为这样就可以知道了。多年以后,我才了解,那些纸都是报纸,父亲是报纸的编辑。
父亲性格温和,仁慈而宽厚,非常爇爱这个家庭。除了打猎的季节外,他很少离开我们。据家人描述,他是个好猎人和神枪手。除了家人,他的最爱就是狗和猎枪。他非常好客,几乎有些过分,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两个客人。
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种植花园。家人说,父亲栽种的西瓜和草莓是全村最好的。他总是把最先成熟的葡萄和最好的草莓给我品尝。也常常领着我在瓜田和果林中散步,抚摸着我,让我快乐。此情此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父亲还是讲故事的能手,在我学会了写字之后,他就把发生的许多有趣的事情,用我学会的字,写在我的手掌上,引得我快乐地大笑起来。而最令他高兴的事,莫过于听我复述他讲过的那些故事。
1896年,我在北方度假,享受怡人的夏天,突然传来了父亲逝世的消息。他得病时间不长,一阵急性发作之后,很快就去世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死别的悲痛滋味,也是我对死亡的最初认识。
应当怎样来描述我的母亲呢?她是那样的宠爱我,反而使我无从说起她。
从出生到现在,我拥有父母之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妹妹米珠丽加入到这个家庭中来,我的心开始不平静起来,满怀嫉妒。她坐在母亲的膝上,占去了我的位置,母亲的时间和对我的关心似乎也都被她夺走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觉得不仅是母爱受到分割,而且受了极大的侮辱。
那时,我有一个心爱的洋娃娃,我把它取名叫“南茜”。它是我溺爱和脾气发作时的牺牲品,浑身被磨得一塌糊涂。我常把她放在摇篮里,学着母亲的样子安抚她。我爱她胜过任何会眨眼、会说话的洋娃娃。有一天,我发现妹妹正舒舒服服地睡在摇篮里。那时,我正嫉妒她夺走了母爱,又怎么能够容忍她睡在我心爱的“南茜”的摇篮里呢?我不禁勃然大怒,愤然冲过去,用力把摇篮推翻。要不是母亲及时赶来接住,妹妹恐怕会摔死的。这时我已又盲又聋,处于双重孤独之中,当然不能领略亲爇的语言和怜爱的行为以及伙伴之间所产生的感情。后来,我懂事之后,享受到了人类的幸福,米珠丽和我之间变得心心相应,手拉着手到处游逛,尽管她看不懂我的手语,我也听不见她咿咿呀呀的童音。
希 望
就这样,我走出了埃及,站在了西奈山的面前。一时灵感通遍我的全身,眼前展现出无数奇景。从这座圣山上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知识给人以爱,给人以光明,给人以智慧。”
随着年龄的增长,希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达出来的愿望更加强烈。几种单调的手势,也越发不敷应用了。每次手语无法让别人了解我的意思时,我都要大发脾气。仿佛觉得有许多看不见的魔爪在紧紧地抓着我,我拼命地想挣脱它们,烈火在胸中燃烧,却又无法表达出
来,只好疯狂地踢打、哭闹,在地上翻滚、吼叫,直到津疲力竭。
母亲若在旁边,我就会一头扑在她怀里,悲痛欲绝,甚至连为何发脾气都给忘了。日子越来越难敖,表达思想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以至每天都要发脾气,有时甚至每隔一小时就闹一次。
父母亲忧心如焚,却又手足无措。在我们居住的塔斯甘比亚镇附近根本没有聋哑学校,而且也几乎没有人愿意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教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孩子。当时,大家都怀疑,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受教育吗?然而母亲从阅读狄更斯的《美国札记》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狄更斯在《美国札记》一书中提到一个又聋又盲又哑的少女——萝拉,经由郝博士的教导,学有所成。然而,当母亲得知那位发明教育盲聋人方法的郝博士已经逝世多年,他的方法也许已经失传时,苦恼极了。郝博士是否有传人?如果有,他们愿意到亚拉巴马州这个偏远的小镇来教我吗?
6岁时,父亲听说巴尔的摩有一位著名的眼科大夫,治好了好几个盲人。父母立即决定带我去那里治眼睛。
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在火车上我交了很多朋友。一位妇女送给我一盒贝壳,父亲把这些贝壳穿孔,让我用线一个一个串起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贝壳带给我无限的快乐和满足。列车员和蔼可亲,他每次来查票或检票时,我可以拉着他的衣角。他会让我玩他检票的剪子,那时,我就趴在座位的一角,把一些零碎的卡片打些小孔,玩几小时,也不厌倦。
姑妈用毛巾给我做了个大娃娃,可是却没有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这么个临时拼凑的玩意儿,即使孩子的想像力,也说不出那张脸是个什么样子。而没有眼睛,对我而言是一个莫大打击,我坚持让每个人想办法,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人能为布娃娃加上眼睛。我灵机一动,溜下座位,找到姑母缀着大珠子的披肩,扯下两颗,指给姑母看,让她缝在洋娃娃的脸上。姑母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眼睛,核实我的用意。我使劲地点头。她缝上了珠子,让我兴奋不已。但没多久,我便对布娃娃失去了兴趣。
整个旅途中,吸引我的事层出不穷,我忙个停,一次脾气也没有发。
到了巴尔的摩后,我们直接来到齐夏姆医生的诊所,医生爇情地接待了我们。检查一番后,他表示无能为力,不过他鼓励我们,说我可以接受教育,并建议父亲带我去华盛顿找亚历山大-贝尔博士,说他也许会给我们提供有关聋哑儿童学校以及师资的资料。依照齐夏姆医生的建议,全家人又立刻启程去华盛顿。一路上,父母愁肠满腹,顾虑重重,而我却毫无觉察,只是感到来来往往,到处旅行好玩极了。
那时,虽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我一同贝尔博士接触,就感到了他的温厚和爇情。他把我抱在膝上,让我玩弄他的表。他让手表响起来,让我可以感觉表的震动。博士医术高明,懂得我的手势,我立刻喜欢上了他。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次会面竟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折点,成为我开启生命,从黑暗走向光明,由孤独到充满温情,并拥有了开启知识的钥匙。
贝尔博士建议父亲写信给波士顿柏金斯学校校长安纳诺斯先生,请她为我物色一位启蒙老师。柏金斯学校是《美国札记》中郝博士为盲、聋、哑人孜孜不倦工作的地方。
父亲立刻发了信。几个星期后就接到了爇情的回信,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教师已经找到了。这是1886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小姐来到我们家时,已经是第二年的3月了。
就这样,我走出了埃及,站在了西奈山的面前。一时灵感通遍我的全身,眼前展现出无数奇景。从这座圣山上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知识给人以爱,给人以光明,给人以智慧。”
再塑生命的人
水唤醒了我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快乐和自由。
老师安妮-莎莉文来到我家的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这是1887年3月3日,当时我才6岁零9个月。回想此前和此后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能不感叹万分。
那天下午,我默默地站在走廊上。从母亲的手势以及家人匆匆忙忙的样子,猜想一定有
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因此,我安静地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等待着。
下午的阳光穿透遮满阳台的金银花叶子,照射到我仰着的脸上。我的手指搓捻着花叶,抚弄着那些为迎接南方春天而绽开的花朵。我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奇迹会发生,当时的我,经过数个星期的愤怒、苦恼,已经疲倦不堪了。
朋友,你可曾在茫茫大雾中航行过,在雾中神情紧张地驾驶着一条大船,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向对岸驶去?你的心怦怦直跳,惟恐意外发生。在未受教育之前,我正像大雾中的航船,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探测仪,无从知道海港已经非常临近。我心里无声地呼喊着:“光明!光明!快给我光明!”恰恰正在此时,爱的光明照在了我的身上。
我觉得有脚步向我走来,以为是母亲,我立刻伸出双手。一个人握住了我的手,把我紧紧地抱在怀中。我似乎能感觉得到,她就是那个来对我启示世间的真理、给我深切的爱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师。
第二天早晨,莎莉文老师带我到她的房间,给了我一个洋娃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学生赠送的。衣服是由年老的萝拉亲手缝制的。我玩了一会儿洋娃娃,莎莉文小姐拉起我的手,在手掌上慢慢地拼写“DOLL”这个词,这个举动让我对手指游戏产生了兴趣,并且模仿在她手上画。当我最后能正确地拼写这个词时,我自豪极了,高兴得脸都涨红了,立即跑下楼去,找到母亲,拼写给她看。
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在写字,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文字这种东西。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模仿莎莉文老师的动作而已。从此以后,以这种不求甚解的方式,我学会了拼写“针”(PIN)、“杯子”(CUP)、以及“坐”(SIT)、“站”(STAND)、“行”(WALK)这些词。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是在老师教了我几个星期以后,我才领悟到的。
有一天,莎莉文小姐给我一个更大的新洋娃娃,同时也把原来那个布娃娃拿来放在我的膝上,然后在我手上拼写“DOLL”这个词,用意在于告诉我这个大的布娃娃和小布娃娃一样都叫做“DOLL”。
这天上午,我和莎莉文老师为“杯”和“水”这两个字发生了争执。她想让我懂得“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却把两者混为一谈,“杯”也是“水”,“水”也是“杯”。她没有办法,只好暂时丢开这个问题,重新练习布娃娃“DOLL”这个词。我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抓起新洋娃娃就往地上摔,把它摔碎了,心中觉得特别痛快。发这种脾气,我既不惭愧,也不悔恨,我对洋娃娃并没有爱。在我的那个寂静而又黑暗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会有温柔和同情。莎莉文小姐把可怜的洋娃娃的碎布扫到炉子边,然后把我的帽子递给我,我知道又可以到外面暖和的阳光里去了。
我们沿着小路散步到井房,房顶上盛开的金银花芬芳扑鼻。莎莉文老师把我的一只手放在喷水口下,一股清凉的水在我手上流过。她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写“WATER”——“水”字,起先写得很慢,第二遍就写得快一些。我静静地站着,注意她手指的动作。突然间,我恍然大悟,有股神奇的感觉在我脑中激荡,我一下子理解了语言文字的奥秘了,知道了“水”这个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过的这种清凉而奇妙的东西。
水唤醒了我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快乐和自由。
井房的经历使我求知的欲望油然而生。啊!原来宇宙万物都各有名称,每个名称都能启发我新的思想。我开始以充满新奇的眼光看待每一样东西。回到屋里,碰到的东西似乎都有了生命。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摔碎的洋娃娃,摸索着来到炉子跟前,捡起碎片,想把它们拼凑起来,但怎么也拼不好。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我悔恨莫及,两眼浸满了泪水,这是生平第一次。
那一天,我学会了不少字,譬如"父亲"(FATHER)、“母亲”(MOTHER)、“妹妹”(SISTER)、“老师”(TEACHER)等。这些字使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记得那个美好的夜晚,我独自躺在床上,心中充满了喜悦,企盼着新的一天快些来到。啊!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吗?
亲近大自然
我们在河边温软的草地上坐下,开始了人生新的课程。在这里,我明白了大自然施与人类的恩惠。
1887年3月,莎莉文老师走进了我的生命,让我在井房里张开了心灵的眼睛。其间各种往事至今记忆犹新。我整天用手去探摸我所接触到的东西,并记住它们的名称。我探摸的东西越多,对其名字和用途了解得越细,就越发高兴和充满信心,越发能感到同外界的联系。
繁花似锦的夏季来临,莎莉文小姐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田纳西河的岸边,望着田野、山坡,人们正在田间地头翻土播种。我们在河边温软的草地上坐下,开始了人生新的课程。在这里,我明白了大自然施与人类的恩惠。我懂得了阳光雨露如何使树木在大地上茁壮成长起来;我懂得了鸟儿如何筑巢,如何繁衍,如何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徙;也懂得了松鼠、鹿和狮子等各种各样的动物如何觅食,如何栖息。我了解的事情越多,就越感到自然的伟大和世界的美好。
莎莉文小姐先教会我从那粗壮的树木,那细嫩的草叶,还有我妹妹的那双小手领略美的享受,然后才教我画地球的形状。她把对我的启蒙同大自然联系起来,使我同花同鸟结成愉快的伙伴。但是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发现大自然并不总是那么慈爱可亲。
那是一个明朗的清晨,我和老师散步到一个较远的地方。但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天气变得闷爇起来,好几次我们不得不在路旁的树下小憩。最后一次歇息在离家不远的一棵野樱桃树下。树枝茂盛又好攀登,莎莉文老师用手一托,我就上了树,找个枝杈坐了下来。树上真是凉快舒畅,于是莎莉文小姐提议就在这儿吃午餐。我乐坏了,答应她一定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她回去把饭拿来。
忽然间风云突变,太阳的温暖完全消失了,天空乌云密布,泥土里散发出一股怪味。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常有的预兆。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一种同亲人隔绝、同大地分离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紧紧地抱着树干,一阵阵发抖,心中祈盼着莎莉文小姐快快回来。
一阵沉寂之后,树叶哗啦啦齐声作响,强风似乎要将大树连根拔起。我吓得抱住树枝,惟恐被风吹走。树摇动得越来越厉害,落叶和折断的小树枝雨点般向我打来。虽然我急得想从树上跳下来,却又不敢动弹。我觉得大地在一阵一阵地震动,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这震动由下而上地传到了我坐着的枝干上。我惊恐到了极点,正要放声大叫时,莎莉文小姐赶到了,她抓着了我的手,扶我下来。我紧紧抱着她,为又一次接触到坚实的大地而高兴得发狂。我又获得了一种新的知识——大自然有时也会向她的儿女开战,在她那温柔美丽的外表下面还隐藏着利爪哩!
经过这次惊险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爬树,甚至一想到爬树就浑身发抖。直到有一天,抵挡不住那繁花满枝、香味扑鼻的寒羞树的诱惑后,才克服了这种恐惧心理。
那是春天一个美丽的早晨,我独自坐在凉亭里看书,一股淡淡的香气迎面扑来,仿佛“春之神”穿亭而过。我分得出来那是寒羞树的花香。我决定去看看,于是摸索到花园的尽头,寒羞树就长在篱边小路的拐弯处。
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寒羞树的花朵在阳光下飞舞,开满花朵的树枝几乎垂到青草上。那些美丽的花儿,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纷纷掉落。我穿过落英缤纷的花瓣,走近大树,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然后,我把脚伸到枝桠的空处,两手抓住枝干往上爬。树干很粗,抓不牢,我的手又被树皮擦破了,但我有一种美妙的感觉:我正在做一件奇妙的事。因此我不断往上爬,直到爬上一个舒适的座位。这个座位是很早以前别人造的小椅子,日久天长,已成了树的一部分。我在上面呆了很长的时间,好像在天空中凌云的仙女一样。从那以后,我常在这棵月宫仙桂上尽兴玩耍,冥思遐想,遨游在美妙的梦境中。
了解“爱”的含义
爱也是摸不着的,但你却能感到她带来的甜蜜。没有爱,你就不快活,也不想玩了。
现在,我已经掌握了语言的钥匙,急于想加以运用。
通常,有听力的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学习语言。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们可以轻松愉快地了解与学习,并且摹仿着说出口。但是,耳聋的孩子却必须经历无数的痛苦煎熬,慢慢
才能学会。但无论如何艰辛,结果总是无比美妙。我从每一件东西的名称慢慢学起,由期期艾艾地发音,进展到可以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进行无限美妙的想像。
起初,老师告诉我许多新鲜事,我很少发问。由于我知识有限,概念模糊,字词掌握得很少。随着我对外界的了解逐渐增加,词汇也多了,问题也就多了起来。我常常对一件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探个究竟,想了解得更多些。有时从一个学习的新词,常常联想起以前发生的种种经历。
记得有一天早晨,我第一次问起“爱”这个字的意思。当时认识的字还不很多,我在花园里摘了几朵早开的紫罗兰送给莎莉文老师。她很高兴地想吻我,可我那时除了母亲外,不愿意让别人吻我。那时侯,莎莉文小姐用一只胳膊轻轻地搂着我,在我手上拼写出了“我爱海轮”几个字。
“爱是什么?”我问。
莎莉文老师把我搂得更紧了,用手指着我的心说:“爱在这里。”
我第一次感到了心脏的跳动,但对老师的话和动作依然迷惑不解,因为当时除了能触摸到的东西外,我几乎什么都不懂。
我闻了闻她手里的紫罗兰,一半儿用文字,一半儿用手势问道:“爱就是花的香味吗?”
“不是。”莎莉文老师说。
我又想了想。太阳正温暖地照耀着我们。
“爱是不是太阳?”我指着阳光射来的方向问,“是太阳么?”
当时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比太阳更好的东西了,它的爇力使万物茁壮生长。但莎莉文小姐却连连摇头,我真是又困惑又失望,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老师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呢?
一两天过后,我正用线把大小不同的珠子串起来,按两个大的、三个小的这样的次序。结果老是弄错,莎莉文小姐在一旁耐心地为我纠正错误。弄到最后,我发现有一大段串错了,于是,我用心想着,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把这些珠子串好。莎莉文老师碰碰我的额头,使劲地拼写出了“想”这个字。
这时,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字原来指的是脑子里正在进行的过程。这是我第一次领悟到怞象的概念。
我静静地在那里坐了许久,不是在想珠子的排列方式,而是在脑海中用新的观念来寻求“爱”的解释。那天,乌云密布,间或有阵阵的细雨,突然间太阳突破云层,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又问老师:“爱是不是太阳?”
“爱有点儿像太阳没出来以前天空中的云彩。”老师回答说。她似乎意识到我仍然是困惑的,于是又用更浅显、但当时我依然无法理解的话解释说:“你摸不到云彩,但你能感觉到雨水。你也知道,在经过一天酷爇日晒之后,要是花和大地能得到雨水会是多么高兴呀!爱也是摸不着的,但你却能感到她带来的甜蜜。没有爱,你就不快活,也不想玩了。”
刹那间,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我感觉到有无数无形的线条正穿梭在我和其他人的心灵中间。
从一开始,莎莉文小姐就像对待其他听觉正常的孩子那样和我对话,惟一不同的是,她把一句句话拼写在我手上,而不是用嘴说。如果我无法明白那些用来表达思想的字句或成语时,她会提醒我;当我无法与别人沟通时,她也会从旁边立即提示我。
这种学习过程延续了许多年,一个耳聋的孩子根本无法在数月甚至数年间学会掌握最简单的日常生活用语,而且能马上灵活运用。正常的孩子学说话是靠不断的重复和摹仿。在家里,听大人说话,脑子跟着活动,联想说话的内容,同时也学会表达自己的思想,但耳聋的孩子却无法自然地交流思想。莎莉文小姐意识到了这一点,用各种方法来弥补我的缺陷。她尽最大可能反反复复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一些日常用语,告诉我怎样和别人交谈。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敢主动张口和别人交谈,又过了更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聋人和盲人很难领会谈话中的细微之处。那些既聋又盲的人遇到的困难又会大多少倍啊!他们无法辨别人们说话的语调,没有别人的帮助,领会不了语气的变化所包寒的意思。他们也看不见说话者的神色,而神色是心灵的自然流露。
喜悦和惊奇
我永远也分不清,我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喜爱,有多少是自己内心固有的,有多少是她赐予给我的。
我接受教育的第二个阶段是学习阅读。
刚能用字母拼几个字后,莎莉文老师就给我一些硬纸片,上面有凸起的字母。我很快就
知道了,每一个突起的字都代表某种物体、某种行为或某种特性。我有一个框架,可以用所学到的字在上面摆出短句子。但我在用这些硬纸片排列短句之前,习惯于用实物把句子表现出来。比如我先找出写有“娃娃”、“是”、“在……上”和“床”的硬纸片,把每个硬纸片放在有关的物体上,然后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旁边摆上写有“是”、“在……上”和“床”的卡片,这样既用词造了一个句子,又用与之有关的物体表现了句子的内容。
一天,莎莉文老师让我把“girl”(女孩)这个词别在围裙上,然后站在衣柜里,把“is”(是)、“in”(在……里)、“wardrobe”(衣柜)这几个词放在框架上,这成了一种我最喜欢的游戏。我和老师有时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屋子里的东西常常都被我们摆成了语句。
这些拼卡游戏不过是进入阅读世界的最初阶段。不久,我开始拿起“启蒙读本”,来寻找那些我已经认识的字。一旦找到一个认识的字,就像在玩捉迷藏时逮着一个人一样兴奋不已。就这样,我开始了阅读。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正规的课程。即使非常认真地学,也只是像玩游戏,而不像在上课。莎莉文小姐无论教我什么,总是用一些美丽的故事和动人的诗篇来加以说明。如果发现我有兴趣,就不断与我讨论,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孩子们讨厌的事,如学语法,做算术题,以及较为严格地解释问题,在她的耐心指导下,我做起来都兴趣盎然。这些都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我无法解释莎莉文小姐对我的快乐和愿望所表现的特有耐心,或许是和盲人长期接触的缘故吧!她有一种奇妙的描述事物的才能。那些枯燥无味的细节,她一带而过,使我从不会感到乏味和腻烦;她也从来不会责备我是否忘了所交代的功课。她可以把枯燥无味的科学知识,生动逼真、循序渐进地为我作解释,使我自然而然地记住了她讲的内容。
我们经常坐在户外,在阳光照耀的树林里读书、学习。在这里,我学到的东西饱寒着森林的气息——树脂的松香味混杂着野葡萄的芬芳。
坐在浓郁的树荫下,世界万物都是可供我学习的东西,都能给我以启迪。那些嗡嗡作响、低声鸣叫、婉转歌唱或开花吐香的万物,都是我学习的对象。青蛙、蚂蚱和蟋蟀常常被我捉住,放在捂起的手心里,静静地等候着它们的鸣叫。还有毛茸茸的小鸡、绽开的野花、木棉、河边的紫罗兰,那柔软的纤维和毛绒的棉籽,那微风吹过玉米田发出的飒飒声,玉米叶子互相碰撞的沙沙声,那被我们抓住的在草地上吃草的小马,它那愤怒的嘶鸣以及嘴里发出的青草气息,都深深烙记在我的脑海里。
有时候,天才刚刚亮,我就起身溜进花园里,晨雾笼罩着花草。谁能体会到把玫瑰花轻柔地握在手心里的无限乐趣;谁能知道百合花在徐徐地晨风中摇曳的美姿。采摘鲜花,有时会一下子抓到钻在花里的昆虫,我可以感觉到它们受到外界压力,举翅欲飞,发出的细微振动声。
我们也喜欢到果园去,在那里,7月初果子便成熟了。毛茸茸的大桃子垂到我的手中。一阵微风吹过树林,熟透了的苹果滚落在地。我把落到脚旁的苹果捡起来,用围裙兜着,把脸贴在苹果上,体味着上面太阳的余温,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美妙!我常快乐地跳跃着回家。
我们最喜欢散步到凯勒码头,那是田纳州西河边一个荒芜破败的码头,是南北战争时为了部队登陆而修建的。我们在那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一边玩一边学习地理知识。我们用鹅卵石造堤、建岛、筑湖、开河,虽然是玩乐,却也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一课。
莎莉文小姐给我讲述了我们这个又大又圆的地球,地球上的火山、被埋在地下的城市、不断移动的冰河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奇闻轶事,我越听越觉得新奇。
她用粘土给我做立体的地图,我可以用手摸到凸起的山脊、凹陷的山谷和蜿蜒曲折的河流。这些我都很喜欢,但却总是分不清赤道和两极。莎莉文小姐为了更形象地描述地球,用一根根线代表经纬线,用一根树枝代表贯穿南北极的地轴,这一切都那么逼真,以至只要有人提起气温带,我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许多一连串编织而成的圆圈。我想,假若有人骗我说白熊会爬上北极那根柱子,我想我会信以为真的。
算术是我惟一不喜欢的功课,一开始我便对数字不感兴趣。莎莉文小姐用线串上珠子来教我数数儿,通过摆弄草棍来学加减法。但是,每次总是摆不了五六个题,我就不耐烦了。每天做完几道算术题,我就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已经尽到责任,应该可以出去找伙伴们玩了。
动物学和植物学,我也是用这种游戏的方式学习的。
一次,有一位先生寄给我一些化石,他的名字我已忘记。其中有美丽花纹的贝壳化石、有鸟爪印的沙岩以及蕨类植物化石。这些化石打开了我试图了解远古世界的心扉。我满怀恐惧地倾听莎莉文小姐讲述那些可怕的野兽,它们的名字古怪而且很难发音。这些猛兽在原始森林中到处游荡,撕断大树的枝叶当食物,最后默默无声地死在年代久远的沼泽地里。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梦中老梦见这些怪兽,那陰暗可怕的地质时期同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现在的人们该是多么快乐啊!阳光普照大地,百花争芳吐艳,田野中回荡着我那匹小马悦耳的蹄声。
又有一次,有人送给我一个美丽的贝壳。老师就给我讲小小的软体动物是如何给自己建造如此色彩斑斓的安身之所的;在水波不兴的静谧的夜晚,鹦鹉螺如何乘着它的“珍珠船”泛舟在蔚蓝的印度洋上的。我听得津津有味,惊讶不已。
在我学过了许许多多有关海洋动物生活习惯的知识和趣闻后,老师送给我一本名为《驮着房子的鹦鹉螺》的书,从书中我学到了软体动物的造壳过程。同时也让我领悟到,人类智慧的发展如同鹦鹉螺奇妙的套膜把从海水中吸收的物质,转换成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成为一颗颗思想的珍珠。
从植物的生长,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莎莉文老师为我买了一株百合花,放在阳光灿烂的窗台上。不久,一个个嫩绿、尖尖的花蕾伸展出来。花蕾外包着的叶子如同人的纤细手指一般,缓缓地绽放,好像不愿让人窥见里面艳丽的花朵。可一旦开了头,叶子张开的速度便加快了,但依然是井井有条,不慌不乱,一点不失原有的次序。最为神奇的是,它们其中一定会有一个最大最美丽的,它的姿态要比其他蓓蕾雍容华贵,似乎躲在柔软、光滑的外衣里面的花朵知道自己是神圣的百花之王,等到其他腼腆的姐妹们脱下她们绿色的头巾后,整个枝头挂满了怒放的花朵,芬芳袭人。
家里摆满了花盆的窗台上,有一个球形玻璃鱼缸。不知道谁在里面放了11只蝌蚪。我兴奋地把手指放进水里,感觉到蝌蚪在手指间自由自在地游动。一天,一个胆大的家伙竟然跳出鱼缸,掉在地板上,等我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当我刚一把它放回水里,它就快速地潜入水底,快活地游起来。它既然曾经跳出鱼缸,见识过了世面,现在却心甘情愿地呆在这倒挂金钟花下的玻璃房子里,直到变成神气活现的青蛙为止。那时它就会跳进花园那头绿树成荫的池塘中,用它那优雅的情歌把夏夜变成音乐的世界。
就这样,我不断地从生命本身汲取知识。是莎莉文老师让我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爱的喜悦和惊奇之中,让生命中的一切都充满了爱意。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让我体味世间一切事物的美,她每时每刻都在动脑筋、想办法,使我的生活变得美好和更有意义。她认识到孩子的心灵就像溪水沿着河床千回百转,一会儿映出花朵,一会儿映出灌木,一会儿映出朵朵轻云,佳境不绝。她用尽心思给我引路,因为她明白,孩子的心灵和小溪一样,还需要山涧泉水来补充,汇合成长江大河,在那平静如镜的河面上映出连绵起伏的山峰,映出灿烂耀眼的树影和蓝天,映出花朵的美丽面庞。
每个老师都能把孩子领进教室,但并不是每个老师都能使孩子学到真正的东西。我的老师与我相亲相爱,密不可分,我永远也分不清,我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喜爱,有多少是自己内心固有的,有多少是她赐予给我的。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是沿着她的足迹前进的。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属于她,我的才能、抱负和欢乐,无不由她的爱所点化而成。
学会说话
1890年春天,我开始学习讲话。我很早就有发出声音的强烈冲动。我常常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上,一只手放在嘴唇上,发出一些声音来。对任何声音,我都抱有浓厚的兴趣。听到猫叫、狗吠,我都爱用手去摸它们的嘴。有人唱歌时,我爱用手去摸他们的喉咙;有人弹钢琴时,我爱用手去摸键盘。
在丧失听力和视力之前,学说话是很快的,可自从得了那场病,耳朵听不见后,我就说
不出话了。我整天坐在母亲的膝上,把手放在她的脸上,这样也就可以感觉到她嘴唇的开合,觉得很好玩。虽然我早已忘了说话是怎么回事,但也学着大家的样子蠕动自己的嘴唇。家里人说我哭和笑的声音都很自然。
有时,我嘴里还能发出声音,拼出一两个单词,但这不是在和别人说话,而是在不由自主地锻炼自己的发音器官。只有一个字,在我发病后依然能记得,那就是“水”(water),我经常发成“Wa……wa”的声音,慢慢地这个字的意思也快忘掉了,直到莎莉文小姐开始来教导我,学会了用手指拼写这个字以后,也就不再发这个音了。
我早就知道,四周的人都用与我不同的方式在交流。甚至在我知道耳聋的人也能学会说话之前,我已开始对自己的交流方法感到不满意了。一个人完全靠手语与别人交流,总是有一种被约束和受限制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令我难以忍受,极力想摆脱这种束缚。我常常急得像小鸟使劲扑打翅膀那样,一个劲儿地鼓动嘴唇,想用嘴说话。家里人想方设法阻止我用嘴说话,怕我学不好会灰心丧气。但我毫不气馁。后来偶然听到娜布-卡达的故事,更增强了我学说话的信心。
1890年,曾教过萝拉的拉姆森夫人,刚从挪威和瑞典访问归来,随后来探访我。她告诉我,挪威有一个又盲又聋的女孩子,名叫娜布-卡达,已经学会了说话。她还没有给我讲完,我已心急如焚,暗自下定决心,要学会说话。我闹着要莎莉文小姐带我去波士顿找霍勒斯学校的校长萨拉-富勒小姐,请求她帮助我,教导我。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愿意亲自教导我。于是我们从1890年3月26日起,开始跟她学说话。
富勒小姐教的方法是——她发音的时候,让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脸上,让我感觉到她的舌头和嘴唇是怎么动的。我很用心地模仿她的每一个动作,不到一小时便学会了用嘴说M、P、A、S、T、L这6个字母。
富勒小姐总共给我上了11堂课。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我第一次连贯地说出“天气很温暖”这个句子时是何等惊喜!虽然它们只是断断续续且期期艾艾的几个音节,但这毕竟是人类的语言。我意识到有一种新的力量,让我从灵魂的枷锁中释放出来,用这些断续的语言记号,掌握完整的知识并获得信仰。
耳聋的孩子如果迫切想用嘴说出那些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字,想走出那死一般的寂静世界,摆脱那没有爱和温暖、没有虫鸣鸟叫、没有美妙音乐的生活,他就怎么也不会忘记,当他说出第一个字时,那像电流一样通遍全身的惊喜若狂的感觉。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我是怀着多么爇切的心情同玩具、石头、树木、鸟儿以及不会讲话的动物说话的;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当妹妹能听懂我的招呼,那些小狗能听从我的命令时,我内心是何等喜悦。
如今我能用长有翅膀的言语说话了,再也不需要别人帮我翻译了,由此而得到的方便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现在我可以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而从前用手指说话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真的就能说话了。我只是学会了一些说话的基本要领,而且只有富勒小姐和莎莉文老师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其他人只能听懂其中很小一部分。在我学会了这些基本语音以后,倘若没有莎莉文老师的天才,以及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我不可能会如此神速地学会自然的言语。
最初,我夜以继日地苦练,才使我最亲近的朋友能听懂我的意思。随后,在莎莉文小姐的帮助下,我反反复复练习发准每一个字音,练习各种音的自由结合。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每天不断地纠正我不正确的发音。
只有那些曾经教导过聋哑孩童说话的人才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到我所必须克服的是什么样的困难。我完全是靠手指来感觉莎莉文小姐的嘴唇的:我用触觉来把握她喉咙的颤动、嘴的运动和面部表情,而这往往是不准确的。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迫使自己反复练习那些发不好音的词和句子,有时一练就是几小时,直到我感觉到发出的音准了为止。
我的任务是练习、练习、再练习。失败和疲劳常常将我绊倒,但一想到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把音发准,就能让我所爱的人看到我的进步,我就有了勇气。我急切想看到他们为我的成功而露出笑容。
“妹妹就要能听懂我的话了。”这成了鼓舞我战胜一切困难的坚强信念。我常常欣喜若狂地反复念叨:“我现在不是哑巴了。”一想到我将能够自由自在地同母亲谈话,能够理解她用嘴唇做出的反应,我就充满了信心。当我发现,用嘴说话要比用手指说话容易得多时,真是惊讶不已。为此,我不再用手语字母同人谈话了。但莎莉文小姐和一些朋友依然用这种方式同我交谈,因为同唇读法相比,手语字母更方便些,我理解得更快些。
在这里,也许我应该说明一下盲聋人所使用的手语字母。那些不了解我们的人似乎对手语有些困惑不解。人们给我读书或同我谈话时,采用聋人所使用的一般方法,用一只手在我手上拼写出单词和句子。我把手轻轻地放在说话者的手上,一方面不妨碍其手指的运动,另一方面又能很容易地感觉到他手指的运动。我的感觉和人们看书一样,感觉到的是一个个字,而不是单个的字母。同我谈话的人由于手指经常运动,因而手指运用得灵活自如,有些人字母拼写得非常快,就像熟练的打字员在打字机上打字一样。当然,熟练的拼写同写字一样
,也成了我一种不知不觉的动作。
能用嘴说话以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家。这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我和莎莉文小姐不停地用嘴说话,我不是为了说话而说话,而是为了抓紧一切时机尽量提高自己的说话能力。不知不觉火车已经进站了,只见家里人都站在站台上迎接我们。一下火车,母亲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全身颤抖着,兴奋得说不出一句话,默默无声地倾听我发出的每一字音。小妹妹米珠丽抓住我的手,又亲又吻,高兴得一个劲儿地蹦跳。父亲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但慈祥的脸上却露出极其愉悦的神色。直到现在,我一想到此情此景,就不禁爇泪盈眶,真好像是以赛亚的预言在我身上得到了应验:“山岭齐声歌唱,树木拍手欢呼!”
我常常分辨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思想,哪些是我从书里看来的,书上的东西已成为我思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世界博览会
世界各地人民创造的各种奇迹都呈现在我的面前,我用手指去触摸每一样展品,触摸这些人类勤劳智慧的结晶。
1893年,我生活中的几件大事是,克利夫兰总统宣誓就职时,我去华盛顿旅行,后来又去尼亚加拉瀑布并参观了世界博览会。
我们是在3月份去尼亚加拉的。站立在瀑布边的高崖上,只觉得空气颤动,大地震抖,此时此地的心情非笔墨所能形容。
许多人都感到奇怪,像我这样又盲又聋的人怎么也能领略尼亚加拉瀑布的奇观胜景。他们老是这样问我:“你既看不见波涛汹涌澎湃,又听不见它们的怒吼呼啸,它们对你有什么意义呢?”其实,很明显的,它们对我的意义重大极了。正像“爱”、“宗教”和“善良”不能以斤称以斗量一样,它们的意义也是无法估量的。
这年夏季,我和莎莉文小姐以及贝尔博士一道,参观了世界博览会。我小时候的许许多多的幻想,都变成了美妙的现实,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极为美好的回忆。我每天都在想像着周游世界。今天,世界各地人民创造的各种奇迹都呈现在我的面前,我用手指去触摸每一样展品,触摸这些人类勤劳智慧的结晶。
我很喜欢去博览会的万国馆,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充满了各种新奇的事物。那里有陈列着欢乐神和象神的奇特市场,再现了书本中的印度。那里有开罗城的模型,有金字塔和清真寺,还有列队而行的骆驼,再过去是威尼斯的环礁湖。每天晚上,在城市和喷泉灯光的照耀下,我们泛舟湖中。我还上过一艘北欧海盗船,以前在波士顿时,我曾登上一艘兵舰,不过使我感兴趣的是这只海盗船,因为这只船上只有一个水手,他总管一切,不论是风平浪静还是狂风暴雨,他都勇往直前,百折不挠。他一面高喊“我们是海上英雄”,一面使出浑身解数与大海搏斗,表现出无比的自信和高昂的斗志。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现在的水手则完全成了机器的附庸。“人只对人感兴趣”这也许是人之常情吧!
距离这艘船不远,有一个“圣玛利亚”船的模型,我也仔细参观了一番。船长领我参观了当年哥轮布住的船舱,舱里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沙漏。这个小小的仪器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为它勾起了我一连串的想像:当他绝望的伙伴们企图反叛的时候,这位英勇无畏的航海家看着一粒粒沙子往下漏,一定也感到焦躁不安吧?
世界博览会主席希尔博特姆先生特别照顾我,允许我抚摸展品,我就像当年皮扎罗掠夺秘鲁的财宝那样,迫不及待而又贪得无厌地用手指去触摸。每件展品都让我着魔,尤其是那些法国铜像,一个个栩栩如生,我疑惑他们是天使下凡,被艺术家们捉住而还以人形。
在好望角展览厅,我了解了许多开采钻石的过程。一有机会,我便用手去摸正在开动着的机器,以便清楚地了解人们是怎样称金刚石的重量,怎样切削和磨光宝石的。我在淘洗槽中摸着了一块钻石,人们连声称赞,说这是在美国参展的惟一的一块真钻石。
贝尔博士一直陪着我们,向我描述那些有趣的事物。在电器展览大厅里,我们参观了电话机、留声机及其它发明。贝尔博士使我们了解了金属线为什么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传递信息,为什么它能像普罗米修斯那样,为人类从天上取火。
我们还参观了人类学展厅,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古代墨西哥的遗迹——以及那个时代中留下来的惟一记录——粗糙的石器。石器往往是远古时代的惟一见证,是为那些还没有创造出文字的大自然的子孙竖立的丰碑,它们将永世长存。使我感兴趣的还有埃及的木乃伊,不过我对它敬而远之,没有敢用手去碰一碰。从古代遗物上,我了解到了有关人类发展的种种知识,其中许许多多都是我以前未曾听说过,或未曾在书中读到过的。
博览会上度过的这3个星期,使我的知识有了长足的进步,从童话故事和玩具迈到了对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而平凡事物的爇爱。
求 学
没有什么比得上用刚刚学会的文字,来表达稍纵即逝的印象和感情更美的了。
1893年10月以前,我杂乱无章地自学了许多东西,读了有关希腊、罗马和英国的历史。我有一本凸字版的法语语法书。我已经懂得了一点点法语,常常用所学到的新词在脑子里做练习,自娱自乐,对于语法规则或其它用语不很注意。那本语法书对一些词注了音,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我试着去掌握法语的发音。当然,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就好比
企图以微弱的力量去获得巨大的成功,但却使我在雨天总算有点事可做,而且确实学会了一些语法,使我兴趣盎然地读拉-芳登的《寓言》和拉昔姆的《被强迫的医生》。
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来提高说话的能力。我摸着书高声朗读给莎莉文小姐听,并且能背诵几段自己最喜欢的诗句。她不断地纠正我的发音,告诉我在哪儿断句,怎样转调。直到1893年10月,我从参观世界博览会的疲劳和兴奋中恢复过来,才开始在固定的时间上课,学习固定的课程。
那时,莎莉文老师和我正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休尔顿市,我们专程去探访韦德先生一家人。他们的邻居艾轮先生是一位出色的拉丁语学家。所以,我就在他的门下开始学习拉丁文。
我仍然记得他是一位温和且博学的人,主要教我拉丁语的语法,但有时偶尔也教我算术。我觉得算术既困难又乏味。艾轮先生和我一起阅读坦尼森的《回忆》一书,我虽然读过很多书,但从来没有用评论的眼光去读。这是我第一次学会如何了解一位作者,识别其文风,这种感觉就像和老朋友握手一样,既亲切又温和。
最初,我不怎么愿意学拉丁语语法。因为学语法得浪费时间去分析每一个字,什么名词、所有格、单数、陰性等等,真是烦琐死了。我想,也许我该用生物学的分类法来了解我养的那只猫吧。目:脊椎动物;部:四足动物;纲:哺侞动物;种:猫。具体到我那只,则名叫塔比。但随着学习的深入,兴趣则越来越浓,拉丁文的优美使我陶醉了。我常常念拉丁文的文章来做消遣,有时则利用认识的单词造句。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放弃享受这种消遣。
我认为没有什么比得上用刚刚学会的文字,来表达稍纵即逝的印象和感情更美的了。就像让变化多端的幻想,去塑造掠过心灵空洞的观念,并且为它涂上多样的色彩。
当我返回亚拉巴马州的时候,修学的拉丁文,刚好用来阅读凯撒的《高卢战记》。
信心与希望
那些形象而生动的文字向我描述:河流是如何穿过岩石奔流的,山岳是如何形成的,以及人类又是如何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大自然的。
1894年夏天,我出席了在夏达奎市举行的“美国聋人语言教学促进会”的第一次会议。在那里,我被安排进入纽约市的莱特-赫马森聋人学校上学。
1894年10月,我由莎莉文小姐陪同前往就读。我特别选择这所学校的原因,是为了提高语音和唇读的能力。除了这些内容以外,在学校的两年中,还学了数学、自然、地理、法语和德语。
我的德语老师瑞米小姐懂得手语。我稍稍学了一点儿德文后,便时常找机会用德语交谈,几个月之后,我差不多能全部明白她所说的了。第一年结束时,我已经可以愉快地阅读《威廉-泰尔》这部小说了。的确,我在德语方面的进步比其他方面都要大。
相比较而言,我觉得法语要比德语难得多。教我法语的是奥利维埃夫人,这位法国妇女不懂手语字母,只能以口头教导我。而我要弄清嘴唇的动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结果法语比德语进步慢得多。不过,我还是把《被强迫的医生》读了两遍。这本书虽然很有意思,但还比不上《威廉-泰尔》。
唇读和说话能力方面的进步,并没有像我和老师以前想像得那么大。我有强烈的信心,相信自己能够像其他人一样说话,而且老师也相信我能够达到这一目标。但是,尽管我十分努力,且充满信心苦练,依然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的效果。也许目标定得太高了,所以免不了要失望。
我仍旧把算术看得像陷阱一样可怕,问题出现后,喜欢“推测”而不去推理。这个毛病加上我的愚钝,给自己和老师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不仅时常胡乱推测,而且还武断地乱下结论。因此,愚笨之外再加学习不得法,我学算术的困难就更大了。
虽然这些失望常常使我情绪沮丧,但我对于其他功课,尤其是自然地理却有无穷的兴致。揭开自然界的奥秘是一大乐事,那些形象而生动的文字向我描述:风是怎样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水蒸气是怎样从大地的尽头升起的,河流是如何穿过岩石奔流的,山岳是如何形成的,以及人类又是如何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大自然的。
我还特别记得,每天莎莉文老师和我都要到中央公园去。在纽约城里这座公园是我惟一喜欢的地方,在这座宏伟的公园里,我拥有很多的欢乐。每次跨进公园大门,我最喜欢人们给我描述它的景色。公园的四处景色怡人,变化多端,我停留在纽约的9个月中的每一天,它都是那么多姿多彩,令人愉悦。
春天里,我们到处漫游,泛舟赫德森河上,又登上绿草如茵的河岸,这里曾是布赖恩特吟咏的地方。我尤其喜欢它那纯朴而又宏伟的峭壁。我们的足迹遍布西点、塔里敦、华盛顿、欧文的故乡,我们曾在“睡谷”穿行而过。
莱特-赫马森聋人学校的老师们常常想尽各种办法,让聋哑儿童享受到普通孩子们所享有的各种学习机会,即使是我们之中很小的同学,也充分发挥他们被动记忆能力强等特点,以克服先天性缺陷所造成的限制。
在我离开纽约之前,这些光明而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凄惨的黑云突然笼罩天空——我陷入极大的悲戚之中,这种悲哀仅次于当年我父亲的逝世。波士顿的约翰-P-斯泡尔丁先生于1896年2月不幸逝世。只有那些最了解和敬爱他的人,才会了解他对我的友谊是何等重要。他是这样一种人——帮助了你,又不使你感到过意不去,对莎莉文小姐和我尤其如此。只要一想起他对我们慈爱和对我们困难重重的学习所给予的关切,我们就信心百倍。他的逝世给我们的生活所造成的真空,是永远填补不了的。
剑桥女子学校
在剑桥中学,我一生中头一次享受到和同龄,视听正常的女孩生活在一起的情趣。
1896年的10月,我进入剑桥女子中学上学,为进入哈佛大学德克利夫学院做准备。
在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曾参观过卫斯理女子学院。那时,我对大家说:“将来我一定要进大学,而且是哈佛大学。”
朋友们都很惊讶,哈佛大学的入学考试是众所周知的困难,他们问我为何不愿进卫斯理女子大学,我回答说因为那里只有女学生。
上大学的念头已经在我心中根深蒂固,而且成为我最爇切的愿望。我不顾许多真诚而又聪明的朋友们的反对,想跟正常的女孩子们一争高低。我决定进入剑桥中学,这是通往哈佛,实现我童年梦想的一条捷径。
在剑桥中学,莎莉文小姐跟我同堂上课,把老师讲授的所有东西翻译给我听。
老师们也没有教育聋哑孩子的经验,听她们的讲话,只有摸她们的嘴唇。一年级的课程有英国史、英国文学、德文、拉丁文、数学、拉丁文作文和其它科目。在此之前,我从未为进大学而专门学习某种课程,但我的英语在莎莉文小姐津心辅导下进步很大。不久教员们就认为,除了大学临时指定的几本书外,这项课程就不需要专门上课了。我曾在法文学习上打下了一些基础,学习过6个月的拉丁文,而学习时间最多的还是德文。
不过,莎莉文小姐不可能把所有该读的书本内容要点,都在我手上写出来,也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把课本改为凸字版,以方便我使用。有时候,我必须把拉丁文用盲文抄下来,方便与同学们一起朗读。
老师们很快就习惯了我不完整的语言,并且能解答我所提出的问题,及时纠正我的错误。我在课堂上无法记笔记和做练习,于是在课后用打字机写作文和做翻译。
莎莉文小姐每天和我一起上课,以她无限的耐心把老师们所讲的都写在我手中。自修时间,她帮我从字典上查出生字,帮助我把没有凸字的笔记和课本反复阅读。这些事情的单调和枯燥是难以想像的。
德语老师葛洛和校长吉尔曼是学校里惟一学过手语来指导我的老师。虽然葛洛小姐拼字时,是如此缓慢和不得法,然而她一片苦心,辛辛苦苦地每星期为我上两节特别课,把她的教学内容写出来,好让莎莉文老师能够休息片刻。虽然每个人都这么仁慈地想帮助我,可惜的是,能使辛苦的工作变成快乐的只有一个人。
在这一年里,我学习了数学、拉丁语语法,阅读完恺撒《高卢战记》的前三章。在德语方面,在莎莉文老师的帮助下,阅读了席勒的《钟之歌》和《潜水者》、海涅的《哈尔茨山游记》、佛雷格的《菲特烈大帝统治时代散记》、里尔的《美的诅咒》、莱辛的《米娜-封彭尔姆》以及歌德的《我的一生》。这些德文书给我以极大的愉快,特别是席勒的那些美妙绝轮的抒情诗,菲特烈大帝的丰功伟绩的历史,以及歌德生平的记述,使我久久不能忘怀。《哈尔茨山游记》让人回味无穷,它用诙谐、引人入胜的语句描写了那盖满蔓藤的山冈,在阳光下汨汨奔流的小溪,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野蛮地区,还有神话中的灰姑娘——只有把自己的情爱嗜好完全融合在大自然中的人,才能写出如此生动的篇章。
吉尔曼先生教了我好几个月的英国文学。我们一起阅读了《皆大欢喜》,贝尔克的《调停美洲的演讲词》、麦考利的《塞缪尔-约翰逊传》。吉尔曼先生的历史和文学知识十分渊博,讲解起来出神入化,使学习变得兴趣盎然,是机械背诵和记笔记所无法比拟的。
在我所读过的政治著作中,伯克的演说是最启发人的。我的心随着岁月的动荡而动荡,许多重要的历史人物都纷纷展现在我眼前。伯克滔滔不绝的雄辩,预言如果坚持敌对,得益的将是美国,英国将蒙受屈辱。我十分困惑的是,英王和大臣们为什么对伯克的预言充耳不闻。思想的火花和智慧的种子,竟然播种在无知与腐朽的草堆里,令而叹息。
麦考利的《塞缪尔-约翰逊传》读起来兴趣盎然,但情趣迥异。这个孤独者在克鲁勃大街忍受着苦难,却对那些卑微的劳苦大众给予慰藉,伸出援助的手臂。他的一切成功都使我兴高采烈,而遇到的过失则避开不看。我惊异的不是他这些过失,而是这些过失竟然未能使他的津神蒙受损失。麦考利才华出众,他犀利的笔锋化腐朽为神奇,确实令人钦佩,然而他的自负有时却令我厌烦。还有他那迁就实用而牺牲真理的做法,我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
在剑桥中学,我一生中头一次享受到和同龄、视听正常的女孩生活在一起的情趣。我同几个同学居住在临近校舍的一间房子里,好像住在家里一样。我们一起做游戏、捉迷藏、打雪仗。我们常常携手漫步,讨论功课,高声朗读美妙的作品。有些女孩也学会了手语,彼此之间的交流已经不需要莎莉文老师从中翻译了。
圣诞节到了,母亲和妹妹来和我共度节日。吉尔曼先生照顾我们,让米珠丽进入剑桥中学学习。因此,她就和我一起留在剑桥形影不离地度过了6个月快乐的时光。
1897年6月29日到7月3日,我参加了德克利夫学院的入学考试。考试的科目有初级和高级德语、法语、拉丁语、英语、希腊文,以及罗马史,考试时间共9个小时。我不但每科都及格了,而且德语和英语得了“优”。
在这里,我想描述一下当时考试的情形。每门功课总共有16分——初级考试12分,高级考试4分。每次至少要得到15分。试卷于早晨9点钟由专人从哈佛送到德克利夫。试卷上不写名字,只写号码,我的号码是233号。但因为我用打字机答卷,所以试卷不是秘密的。
为了避免打字机的声音吵扰别人,我独自一人在一个房间里考试。吉尔曼先生把试题用手语字母读给我听,门口有人守着。
第一天德语考试,吉尔曼先生坐在我身边,先把试卷通读一遍,我又一句一句地复述一遍,然后一句一句地读,以确保我所听到的正确无误。考题相当难,我用打字答题,心里十分紧张。吉尔曼先生把我打出的解答读给我听。我告诉他需要改的地方,由他改上去。这样的方便条件,在我以后的考试中再也没有过了。进了德克利夫学院以后,在考试时,我写完答案就没有人读给我听了。除非时间允许,否则我就没有机会加以改正。即使有时间,也只是根据我的记忆把要改正的统统写在卷子的末尾。如果我初试的成绩比复试好的话,那有两个原因:一是复试时无人把我打出的答案读给我听;二是初试的科目有些是进剑桥学校以前就有了一些基础的,因为在年初我就已通过了英语、历史、法语和德语的考试,试题是吉尔曼先生拿来的哈佛大学的旧考题。
吉尔曼先生把我的答卷交给监考人并写了一个证明,说明是我的(233号考生)答卷。
其它几门科目的考试,情况相仿,但都没有德语那样难。我记得那天拉丁文卷子交给我时,希林教授走来对我说,我的德语考试已获通过,并且成绩很好,这使我信心倍增,轻松愉快而又得心应手地完成了整个重要的考试。
入 学
有时候心灰意冷到了极点,而且还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至今思念及此,我就惭愧万分。
虽然历尽艰难困苦,我的入学考试总算结束了,我随时可以进入德克利夫学院。然而,家人和朋友都建议,入学之前最好再由基思先生辅导一年。因此,直到1900年,我的大学梦才实现。
进德克利夫学院第一天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这是我人生最有意义的一天之一,对于这一天我曾经怀抱着无限的期望。我也知道,还会有许多障碍,但我决心要克服它。我牢记一句罗马座右铭:“被驱逐出罗马,只不过是生活于罗马之外而已。”我不就是走不了寻求知识的康庄大道,而被迫去走那条荒无人迹的崎岖小路吗?我也知道,在大学里,我将有充分的机会同那些像我一样思考、爱憎和奋斗的姑娘们携手前进。
我爇切地开始了大学生活。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正敞开大门美丽而光明的新世界。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在心灵上像别人一样的自由。心灵世界里的人物、背景,其喜怒哀乐应该是真实世界生动具体的反映。在我看来,大学的讲堂里应该充溢着先贤先哲的津神和思想,教授则是智慧的化身。
不久,我发现大学并非我所想像的浪漫。许多幼时无知的梦想也渐渐变得不那么美丽动人了,我逐渐发现上大学也有其不利之处。
首先,让我感触最深的是没有时间来沉思,自我反省。以前,我常常独自静坐,聆听从心灵深处发出的美妙音乐。这音乐只有在安静闲暇之中才能听到。这时候,我心爱的诗人吟诵出的诗句拨动了我那久久平静的心弦。而现在,人们进大学似乎仅仅是为了学习,而不是思考。进入大学之门后,就将许多最可宝贵的乐趣——孤独、游玩和想像——连同那窃窃私语的松树一起弃之门外了。或许,我应该这样来安慰自己:现在的忙碌是为了将来的享受,但我是个无长远打算的人,宁要眼前的快乐而不愿未雨绸缪。
大学第一年功课程有法文、德文、历史、英语写作和英国文学。法文方面,我欣赏了高乃依、莫里哀、拉辛、阿尔弗、雷德-德米塞和圣-贝夫等名家的作品;德文方面读了歌德和席勒的作品。我很快就把从罗马帝国的灭亡到18世纪的历史复习了一遍;在英国文学方面,用批判的眼光研究了弥尔顿的诗歌和他的《阿罗派第卡》。
我也常怀疑自己是如何克服进入大学后的种种具体困难的。在教室里,我单独一个人,教授好像遥不可及,莎莉文尽可能将教授讲课的内容拼写在我的手上。然而在匆忙之中,讲课人的个性特点却丧失殆尽。对于那些急速地拼写到我手上的字,我就好像追逐野兔的猎犬,常常望尘莫及。在这方面,那些记笔记的女生并不比我好多少。一个人忙于一边机械地听讲,一边急匆匆地记,是不可能把多少心思用在考虑讲课的主题或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上的。
我无法记笔记,因为我的手正忙于听讲。通常是回家后,才把脑子里记得的,赶快记下来。我做练习和每天的短篇作文、评论、小测验、期中考试及期末考试等,都是用打字机完成的。在我开始学习拉丁文韵律时,我自己设计了一套能说明诗的格律和音韵的符号,并详细解释给老师听。
我使用的打字机是汉蒙能德牌的,这是最能适应我特殊需要的一种品牌。这种打字机可以使用活动字板,一部打字机有好几个活字板,有希腊文、法文或数学符号的,可根据每个人的需要而定。如果没有它,简直不知道如何完成大学的学业。
我所学习的各种教材很少是盲文本的,因此,不得不请别人将内容拼写在我手中,于是预习功课的时间也就要比别的同学费时得多。有时,一点儿小事要付出很大的心血,不免急躁起来。一想到我要花费好几个小时才能读几个章节,而别的同学都在外面嬉笑、唱歌、跳舞,更觉得无法忍受。但是不多一会儿我就又振作起津神,把这些愤懑不平一笑置之。因为一个人要得到真才实学,就必须自己去攀登奇山险峰。既然人生的道路上是没有任何捷径的,我就得走自己的迂回曲折的小路。我滑落过好几次,跌倒,爬不上去,撞着意想不到的障碍就发脾气,接着又制服自己的脾气,然后又向上跋涉。每得到一点进步,便受到了一份鼓舞。我的心越来越爇切,奋勇攀登,渐渐看见了更为广阔的世界。每次斗争都是一次胜利,再加一把劲儿,我就能到达璀璨的云端、蓝天的深处——我希望的顶峰。
在奋斗中我并非永远是孤独的,威廉-韦德和宾夕法尼亚盲人学院的院长艾轮先生,他们尽量为我提供所需要的浮凸印刷书籍。他们的关怀帮助,给了我莫大的激励。
在德克利夫学院学习的第二年,我学习了英文写作、英国文学、圣经、美洲和欧洲的政府制度、古罗马诗人霍勒斯的抒情诗和拉丁喜剧。写作课十分生动活泼、诙谐有趣。斯普兰是我最钦佩的讲师,他把文学作品的气势和风韵完全表述出来,却不添加一点点多余的解释。他可以在短短的一小时内,让我陶醉到古代文学大师所创造的永恒的美当中去,使你沉迷于这些大师的高尚情躁。他能使你全身心地领略《旧约圣经》的庄严的美而忘了上帝的存在。当你走出教室回家时,你会感到你已“窥见津神和外形永恒和谐地结合,真和美在时间的古老枝干上长出了新芽”。
这一年是我最快乐的一年,我所学习的功课都特别有趣:经济学、伊丽莎白时代文学、乔治-L-基特里奇教授开的莎士比亚、乔赛亚-罗伊斯教授主讲的哲学。
透过哲学,一个人可以与那些远古时代朴素的思想家产生共鸣。但是,大学也并不是我想像的那个万能的文化古都雅典。在这儿,我无法遇到那些伟人和智者,无法感觉到他们的真实存在,只能从学问的缝隙之中一点一滴地汲取,加以解剖和分析,然后才能肯定他们是
弥尔顿或者是以赛亚,而不只是简单的模仿而已。
领悟应该比理性的分析更为重要。许多学者似乎忘记了应该如何来领略那些伟大的文学作品,他们往往费了很大功夫进行讲解,却没有能在学生的头脑中留下多少印象。这种分析讲解往往如同成熟了的果实从枝头坠落一般,很快从我们心上掉落。即使我们了解了一朵花,了解了它的根枝叶,甚至它的整个生长过程,但是,我们也许仍然不懂得如何欣赏一朵带着露水的鲜花。我常常自寻烦恼:“为什么要为这些说明和假设而费尽心思呢?”许多看似理性的说明和假设在脑海里飞来飞去,好像一群瞎眼睛的鸟徒劳地扇动它们的双翼。
我的意思并不是反对要对名著作透澈的理解,只是反对那些使人迷惑的无休止的评论和批评,因为它们只能给人一种印象: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观点。但是像基特里奇教授这样的大师讲授伟大诗人莎士比亚的作品时,则简直使人茅塞顿开。
有好多次我都想将学习的知识去掉一半,因为许多内容只让人白费力气,只让人心灵超载,而不能容纳那些真正有价值的知识珍宝。要想一天之内读四五种不同文字、内容迥异的书,而不失去重点,根本是不可能的。当一个人匆忙紧张地读书,就会在脑子里堆满各种杂乱的小玩意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目前,我脑子里就塞满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无法把它们整理出个头绪来。每当我进入自己心灵的王国时,就好像是闯进了瓷器店里的公牛,各种知识的碎片犹如冰雹一样朝我头上打来。当我设法躲过它们时,各种论文的鬼怪和大学的津灵就紧紧追赶上来。对这些特地前来膜拜的偶像,我现在真想把它们打个粉碎。
可大学生活中最恐怖的却要算各种各样的考试了,虽然我已顺利通过了许多次,把它们打翻在地,但它们又爬了起来,张着一副狰狞的面孔朝我扑来,吓得我灵魂出窍。考试的前几天我拼命地往脑子里塞各种神秘的公式和无法消化的年代资料——犹如强行咽下那些无法入口的食物,真使人希望同书本和科学一起葬身海底,一死了事。
最后,可怕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如果你看了试卷以后,觉得有备无患,并能把你需要的东西呼之即出,那你就是个幸运儿了。但常常是,你的军号吹得多么响也无人听见,记忆和津确的分辨能力在你最需要它们的时候,偏偏张开翅膀飞得不知去向,真急得叫人气死,你千辛万苦装到脑子里的东西,在这紧要关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略述赫斯及其事迹。”赫斯?谁是赫斯?他是干什么的?这名字听起来颇为熟悉,你搜索枯肠就像要在一个碎布包里找出一小块绸子来。这个问题肯定曾经背诵过,似乎就近在眼前,而且那天当你回想宗教改革的发端时,还曾碰到过它,但现在它却永远在天边。你把脑子里记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历次革命、教会的分裂、大屠杀、各种政治制度等等。但是赫斯又到哪里去了?使你奇怪的是,你记得的东西,考卷的题目上一个也没有。你气急败坏地把脑子里的百宝箱中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啊!在那角落有一个,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人,他却在那里独自沉思,一点儿也没有理会到他给你造成了多大的灾难。
就在这时,监考人走过来通知你时间到了。你以厌恶的心情把一堆垃圾一脚踢到角落里去,然后回家。脑子里不禁浮起一个革命的想法:教授们不征求同意就提问的这种神圣权利应该废除。
在本章的最后两三页,我使用了一些形象的比喻,可能引起人们的笑话。那闯进瓷器店里受到冰雹般袭击的公牛,还有那一副恶狠狠面孔的鬼怪都似乎不轮不类,如今它们都在嘲笑我。我所使用的言词确切地描绘了我的心境,因此对这些嘲笑不屑一顾。我郑重说明,我对大学的看法已经改变。
在进入德克利夫学院以前,我把大学生活想像得十分浪漫,如今这浪漫主义的光环已经消失。但是在这从浪漫主义向现实的过渡中,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如果没有这段实践,我是根本不会懂得的。我所学到的宝贵经验之一就是耐心,我们接受教育,要像在乡村散步一样,从容不迫,悠闲自得,胸怀宽广,兼收并蓄。这样得来的知识就好像无声的潮水,把各种深刻的思想毫无形迹地冲到了我们的心田里。“知识就是力量。”我们应该说知识就是幸福,因为有了知识——广博而津深的知识——就可以分辨真伪、区别高低。掌握了标志着人类进步的各种思想和业绩,就是摸到了有史以来人类活动的脉搏。如果一个人不能从这种脉搏中体会到人类崇高的愿望,那他就是不懂得人类生命的音乐。
思想的乌托邦
文学是我理想的乐园。在这个乐园里,我享有一切权利。没有任何感觉上的障碍能够阻止我和作者以及作品中人物交流。
至此,我已把自己的生平作了一个简略的叙述。但我还没有告诉大家我是何等地嗜书如命。我对书籍的依赖程度远远超过普通人。其他人通过视听获得的知识,我则是全靠书籍,因此,我要从我开始读书时说起。
1887年5月,我第一次读一篇完整的短篇小说,那时我才7岁,从那时到现在,我如饥似渴地吞食我的手指所接触到的一切书籍。
起初,我只有几本凸字书,一套启蒙读本,一套儿童故事和一本书名为《我们的世界》,叙述地球的书,这是我全部的书库。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上面的字磨损得无法辨认。有时候,莎莉文小姐读给我“听”,把她认为我能懂得的故事和诗歌写在我手上。但我宁愿自己读,而不愿人家读给我“听”,因为我喜欢一遍又一遍地读我觉得有趣的作品。
实际上,第一次去波士顿之行时,我才真正开始认真地读书。在学校里,老师允许我每天花一些时间到图书馆看书,在书架前摸索着走来走去,随便取阅图书。不管书中的文字我能认识多少,也不管能否看懂,我都照读不误。文字本身使我入了迷,而不管自己所读的究竟是什么。那段时期我的记忆力很好,许多字句虽然一点儿也不明白其涵义,但都能记在脑子里。后来当我开始学会说和写的时候,这些字句很自然地就冒了出来,朋友们都很惊奇我的词汇竟如此丰富。我准是不求甚解地读过很多书的片断(那段时期我从未从头到尾读完一本书)以及大量的诗歌,直到发现《方德诺小伯爵》这本书,我才算第一次把一本有价值的书读懂、读完。
8岁那年,莎莉文老师发现我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翻阅小说《红字》。她问我喜不喜欢书中的皮尔,还给我讲解了几个我不明白的字,然后说她有一本描写一个小男孩的小说,非常津彩,我读了一定会觉得比《红字》更有意思,这本小说的名字就叫《方德诺小伯爵》,她答应到夏天时读给我听,但我们直到8月才开始读这本书。
我们刚到海边时的几个星期,许多新奇有趣的事情使我忘了这本小说。后来又有一段时间,老师离开我去波士顿看望朋友。
她返回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读《方德诺小伯爵》。记得那是8月里一个炎爇的下午,吃过午饭后,我们同坐在屋外不远处,两棵墨绿色松树之间的吊床上。当我们穿过草地时,许多蚱蜢跳到衣角上,我记得老师一定要把这些小虫子从衣裳上弄干净再坐下来,而我认为这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时间。莎莉文老师不在时,吊床就无人使用,上面落满了一层松针。在灼爇的太阳映照下,空气中充满了一阵阵的松香。
故事开始前,莎莉文老师先给我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在阅读过程中不断讲解生字。起初生字很多,读一读就会停顿下来,一旦我了解了故事情节后,就急于想跟上故事的发展,根本顾不上那些生字了,对莎莉文老师的解释也听得有些不耐烦。但她的手指拼写得太累不得不停下来时,我就急得忍受不了,把书拿来用手去摸上面的字。这样急切的心情,我永远也忘记不了。
被我的爇情所打动,安那诺斯先生把这部小说印成了凸版。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能把它背下来,《方德诺小伯爵》成了我童年时代最亲密的伙伴。我之所以如此不嫌口罗嗦地讲述这些细节,是因为在此之前,我读书常常是很随意的。如此全神贯注地读一本书,还是第一次。
从这本书开始的以后两年,我在家中和在波士顿之行中读了很多书。我已经忘记那些书的书名和作者,也想不起哪本先读,哪本后读。依然记得的有《希腊英雄》、拉-芳登的《寓言》、霍索恩的《神奇的书》和《圣经故事》、拉姆的《莎氏乐府本事》、狄更斯的《儿童本英国历史》,还有《天方夜谭》、《瑞士家庭鲁滨逊》、《天路历程》、《鲁滨逊飘流记》、《小妇人》和《海蒂》。《海蒂》是篇美丽的小故事,后来我又读过它的德文本。我在学习和游戏之余读这些书,越读越有兴趣。我从不对这些书做什么研究分析——不管究竟写得好坏,也不管文体和作者情况。作家们将自己的思想珍宝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就像领受阳光和友爱一样,我接受了这些珍宝。
我喜欢《小妇人》,因为它让我感到和那些耳目正常的孩子有一样的思想感情。我的生命既然有缺陷,只好从一本一本的书里去探寻外部世界的信息。
我不喜欢《天路历程》和《寓言》。最初读拉-芳登的《寓言》用的是英文译本,只是简略地读了一遍,后来读了法文的原本,虽然故事生动,语言简练,但依然无法激起我的好感。我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动物拟人化表达方式永远无法引起我特别的兴趣,也就无心去领会其中的寓意了。
而且,拉-芳登的作品不能激发人类高尚的情躁。在他看来人最重要的东西是自爱和理性,其作品中始终贯穿着一个思想内涵,即将个人的道德完全来源于自爱,用理性来驾御和控制自爱,就能产生真正的幸福。而我则认为,自私的爱乃万恶之源。当然,也许我是错的,拉-芳登对人类的了解和观察要比我丰富得多。这样讲并不意味着我反对讽刺寓言,而是在我看来,没有必要由猴子和狼来宣扬伟大的真理。
相比较以动物为主角的寓言故事,我更喜欢《丛林之书》和《我所了解的野生动物》,因为他们是真正意义的动物,而不是拟人化的。我爱它们之所爱,恨它们之所恨。它们的滑稽逗趣引得我笑不可支,其悲惨遭遇有时也使我一掬同情之泪,其中也包寒了许多深刻的寓意,但极为寒蓄,使你都意识不到。
我对历史也有一种偏好,古希腊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吸引着我。在想像空间里,希腊的
天神依然在地上行走,与人类面对面交流。在我思想深处的神殿里,仍然供奉着我最敬爱的神灵。希腊神话中的仙女、英雄和半神半人,我不但熟悉而且喜爱——不,不完全如此,美狄亚和伊阿松太残忍、太贪婪,简直无法容忍。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让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然后再惩罚他们,直到如今我仍然疑惑不解。
妖魔嬉笑着爬出殿堂。
上帝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伊利亚特》史诗让我把古希腊看成了天堂。在阅读原文前,我对特洛伊的故事就了如指掌了。在通过了古希腊文文法以后,便对古希腊文宝藏一览无余。伟大的诗篇,不论是英文还是古希腊文,只要同你的心息息相通,是不需要别人翻译的。相反,人们常常用他们牵强附会的分析和评论扭曲了伟大作品的意义。他们要是能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该有多好!欣赏一首好诗词,根本不需要清楚其中每一个字,也无须弄清其词法和句法的属性。那些有学问的教授们,从《伊利亚特》史诗中挖掘出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但我从不嫉妒。我并不在意别人比我聪明,他们纵有广博的知识,但也无法表达出对这首光辉的史诗究竟欣赏到了什么程度。当然,我自己也无法表达出来的。每当我读到《伊利亚特》最津彩的篇章时,就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升华,将我从狭窄的生活圈子里解脱出来,游荡于形骸之外,飘然于广阔无垠的天上人间。
《伊索德》稍逊于《伊利亚特》,但也为我所喜爱。我努力不依靠词典注释,独自来领会这部史诗,并试图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些篇章翻译出来。维吉尔描绘人物的本领如此惊人,他笔下喜怒哀乐的天神和凡人好像蒙上了一层伊丽莎白时代的面纱。《伊利亚特》中的天神和凡人欢快地又跳又唱的,维尔吉尔笔下的人物柔美静谧,好似月光下的阿波罗大理石像,而荷马则是太阳光下秀发飘动的俊逸而活泼的少年。
不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从《希腊英雄》到《伊利亚特》,在书本里飞来飞去,实在方便。但对我来说,其中的路程也绝非令人惬意的。当他人已经周游世界几遍时,我也许还在语法和词典的迷途里筋疲力尽地踯躅,或者正掉进恐怖的陷阱。这陷阱名叫考试,是学校专门用来同那些寻求知识的学生作对的。类似《天路历程》最终可能会渐入佳境,但终究太漫长了,尽管途中也偶尔出人意外地出现几处引人入胜的美好景色。
我很早就开始接触《圣经》,但并不能充分理解其内容。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些奇怪,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心灵无法接受它奇妙的和谐。
记得在一个下雨的星期天早上,我无所事事,让表姐为我读一段《圣经》故事。虽然她认为我无法听懂,但依然在我手上拼写约瑟兄弟的故事。我听了确实一点兴趣也没有,奇怪的语言和不断的重复,使故事听起来显得很不真实,何况那更是天国里的事情。还没有讲到约瑟兄弟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进入雅各的帐篷里去说谎,我就呼呼地睡着了。
我至今也还不懂得为什么希腊故事比《圣经》里的故事更能吸引我的兴趣。难道因为我在波士顿时被所认识了几个希腊人讲述的故事所感染,而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希伯莱人或埃及人,由此并推断他们是一群野蛮人,他们的故事也都是后人编出来的。因此,我觉得《圣经》故事中的名字和重复的叙述方式十分古怪,相反,却从未觉得希腊人的姓名古怪。
那么,后来我又是如何从《圣经》中发现其光辉的呢?多年来,我读《圣经》时,心中的喜悦和启发日渐增长,使它渐渐变成一本最珍爱的书。不过对于《圣经》我并非全盘接受的,因此也从未能把它从头到尾读完。后来,尽管我更多地了解了《圣经》产生的历史渊源,这种感觉依然未减。我和豪威斯先生有共同的感觉,认为应该从《圣经》中清除掉一切丑恶和野蛮的东西,但是我们也反对把这部伟大的作品改得毫无生气,面目全非。
《旧约圣经》中《以斯书》篇章的简洁明快,十分吸引人。尤其是以斯面对自己邪恶的丈夫时的场景,富有强烈的戏剧性。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系于对方之手,没有人能够拯救她,然而她克服了女性的懦弱,勇敢地走向她的丈夫。高尚的责任感鼓舞着她,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死,我就死吧!如果我生,我的人民都生。”
路德的故事则富有神奇的东方色彩,朴实的乡村生活同繁华的波斯首都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路德忠贞而柔情满怀,读到她与那些正收割庄稼的农民一起,站在翻滚麦浪之中的情形,真是叫人怜爱。在那黑暗残暴的时代里,她的无私和高尚情躁,如同暗夜里闪耀的星星照亮了苦难的众生。
《圣经》给了我深远的慰藉:“有形的东西是短暂的,无形的才能永垂不朽。”
自从我喜爱读书时开始,便一直喜欢读莎士比亚的作品。我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读兰姆的《莎氏乐府本事》的,但却记得第一次阅读便有很深的理解力和惊叹。印象最深的是《麦克佩斯》,虽然仅读过一遍,但其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却永远印在我的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里,书中的鬼魂和女巫总是跑到睡梦中纠缠我。我仿佛看见了那把剑和麦克佩斯夫人纤素的手——可怕的血迹在我眼前出现,就像那忧伤的王后亲眼见到的一样。
阅读完《麦克佩斯》,就接着读《李尔王》。在读到格洛赛斯特的眼睛被挖出的情节时,浑身紧张起来,心中充满了恐怖。我愤怒得无以复加了,以致于根本就读不下去,心扑通扑通地跳,好长时间呆呆地坐在那里。
夏洛克和撒旦大概是我同一时期接触到的两个人物,一不小心在我心目中就混同为一体。我内心对他们充满了怜悯,朦胧中觉得,即使他们也希望变好,也无法成为好人,因为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或是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直至今天,我依然无法把他们描写得十恶不赦,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像夏洛克、犹大,甚至魔鬼这样一类人,也都是好端端的车轮上的一根断了的车轴,总有一天会修好的。
最初在阅读莎士比亚作品时,留下的往往都是一些并不惬意的回忆。相反,那些欢快、温和而又富于想像的剧作最初并不怎么吸引我,也许是因为它们反映了儿童生活的欢乐。然而“世上最变幻莫测的就是儿童的想像了。保持什么,丢掉什么,都很难预料。”
莎士比亚的剧本我读过许多遍,并能背诵其中的一些片断,但却弄不清楚自己最喜欢哪一本。对它们的喜爱,往往如同心情一样变化多端。尽管我喜欢莎士比亚,但我却讨厌按评论家们的观点来读莎氏的作品。我曾经努力地按评论家们的解释来理解作品,但常常失望而止,甚至发誓不再这样读书了。一直到后来跟随基特里奇教授学莎士比亚,才逐渐改变了这个想法。今天,我终于懂得,不但在莎氏著作里,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而我十分高兴地看到一层又一层的帷幕逐渐被拉起,显露出思想和美的新境界。
除了诗歌以外,我对历史也有浓厚的兴趣。我阅读了所能接触到的历史著作。从单调枯燥的各种大事记,更单调更枯燥的年表到格林所著公正而又生动的《英国民族史》,从弗里曼的《欧洲史》到埃默顿的《中世纪》,都是我阅读的范围。而第一本使我体会到真正历史价值的书是斯温顿的《世界史》。这本书是我在12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书现在可能已经破烂不堪了,但我依然像珍宝一样珍藏着它。从书中我认识到各民族如何在地球上逐步发展起来并建立起城市;少数伟大的统治者(他们是人世间的坦泰),是如何把一切置于脚下,把千百万人系于一人之手;人类文明如何在文化艺术上为历史的发展奠定基础,开辟道路;人类文明如何在文化经历腐朽堕落的浩劫,然后又像不死鸟一样死而复生;伟大的圣贤又如何提倡自由、宽容和教育,为拯救全世界而披荆斩棘。
大学时代所读的书中,比较熟悉的是一些法国和德国的文学作品。德国人在生活和文学上,将自己的力量放在美之前,他们探求真理胜过传统。德国人做任何事都有一股强健的活力,他们张口说话不是为了影响别人,而是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在德国文学中,我发现其光辉在于它对妇女自我牺牲的爱情伟大力量的承认。这种思想几乎渗透到所有的德国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在歌德的《浮士德》中表现得最为显著。
那昙花一现,
不过是象征而已。
人间的缺憾,
也会成为圆满。
那无法形容的,
这里已经完成。
妇女的灵魂引导我们永远向上。
所有读过的法国作家中,我最喜欢莫里哀和拉辛。巴尔扎克和梅里美的作品很清新喜人,犹如阵阵海风袭人。阿尔弗雷德-缪塞简直不可思议!至于雨果,尽管在文学上我并不是非常喜欢他,但却十分敬佩他的才华,他的卓越的浪漫主义。所有伟大诗人、作家,他们都是人类永恒主题的表现者,是他们用自己非凡的伟大作品把我引入了真善美的境界。
我是否说得太多了,但是实际上我只说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些作家。也许人们会认为我阅读面很窄,这是一种错误的印象。其实,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值得欣赏,比如卡莱的粗犷以及对虚伪的憎厌,华尔斯华绥的鼓吹天人一体,以及爱胡德古怪惊人之笔,赫里克的典雅还有他诗歌中饱寒的百合花和玫瑰的香味儿,都对我有深远的影响。同样的,我也喜欢惠蒂尔的爇情正直,喜欢马克-吐温——谁能不喜欢他呢!天神们也喜欢他并赋予他全能的智慧,为了不使他成为悲观主义者,又在他的心田上织起一道爱和信仰的彩虹。我爱司各特的不落俗套、泼辣和诚实。我爱所有像洛厄那样的作家,他们的心池在乐观主义的阳光下泛起涟漪,成为欢乐善意的源泉,有时带点愤怒,有时又有同情与怜悯。
总而言之,文学是我理想的乐园,在这个乐园里,我享有一切权利。没有任何感觉上的障碍能够阻止我和作者以及作品中人物交流。
享受生活
我要把别人眼睛所看见的光明当作我的太阳,别人耳朵所听见的音乐当作我的乐曲,别人嘴角的微笑当作我的快乐。
我相信读者不会从前面章节的叙述中得出结论,以为我的惟一乐趣就是阅读。事实上,我的乐趣是丰富多彩的。
我非常喜爱田野漫步和户外运动。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学会了划船和游泳。夏天,在马萨诸塞州轮萨姆时,我几乎都是生活在船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朋友来访时,出去划船更有乐趣了。的确,我并不能平稳地驾驭船只,我通过辨别水草和睡莲以及岸上的灌木的气味来掌握方向,桨用皮带固定在桨环上,我从水的阻力来知道双桨用力是否平衡,同样,我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逆水而上。我喜欢同风浪搏斗,驾驭坚固的小船服从于我的意志和膂力,它轻轻地掠过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水波不停地使它上下颠簸。此情此景,令人心旷神怡!
我也喜欢划独木舟。我说我喜欢在月夜泛舟时,你们也许会哑然失笑。的确,我不可能看见月亮从松树后面爬上天空,悄悄地越过中天,为大地铺上一条闪光的道路,但我好像知道月光就在那里。当我累了,躺到垫子上,把手放进水中时,我仿佛看见了这照耀如同白昼的月光正在经过,我触摸到了她的衣裳。偶尔,一条大胆的小鱼从我手指间滑过,一棵睡莲寒羞地亲吻我的手指。
船从小港湾的荫蔽处驶出时,会骤然感到豁然开朗,一股暖气把我包围住。我无法知道这爇气究竟是从树林中还是从水气里蒸发出来的。在内心深处,我也常常有这种奇异的感觉。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在漫漫暗夜中,这种感觉不经意中袭来,仿佛如温暖的嘴唇在我脸上亲吻。
我最喜欢乘船远航。我在1901年夏天游斯科舍半岛时,第一次领略了海洋的风貌。莎莉文老师和我在伊万杰琳的故乡住了几天。朗费罗有几首歌颂这里的名诗,增添了这里的魅力。我们还去了哈利发克斯,在那里度过了大半个夏天。在这个海港我们玩得非常痛快,简直像进了乐园。我们乘船去贝德福拜新、麦克纳勃岛、约克锐道特以及诺斯威士特阿姆,那种感觉简直太奇妙了。一些庞大的船舰静静地停泊在海港里,夜里,我们悠闲地在舰侧划行,真是有趣极了!这些令人愉快的情景,我始终不能忘怀。
一天,我们遇到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事情。西北海湾正在举行划船比赛,各艘军舰派小艇参赛。人们都乘帆船来看比赛,我们的帆船也夹在当中。比赛时,海面风平浪静,百帆争流。比赛结束后,大家掉头转航,四散回家。
突然一块黑云从远处飘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遮满了整个天空。刹那间,风大浪急。小船面对大风大浪张满帆,拉紧绳,我们仿佛坐在风上,一会儿在波涛中打转,一会儿被推上浪头,然后又跌落谷底。风吼帆鸣,我的心怦怦直跳,手臂在颤抖,但这些表现是津神紧张,而不是畏惧!我们富有冒险津神,想像自己是北欧的海盗,也相信船长最终能化险为夷。他凭着坚实的双手和熟悉海浪的眼睛,闯过无数险风恶浪。港湾里的所有的船只驶近我们船旁时,都鸣号向我们致敬,水手们欢呼,向这艘帆船的船长致意。最后,当我们驶抵码头时,大家又饿又冷,已经疲惫不堪了。
去年夏天,我在新英格兰一个风景如画、迷人可爱的优静乡村里度过。马萨诸塞州的轮萨姆仿佛与我有不解之缘,我生命中所有的欢乐和忧愁,也似乎都与这个地方连在一起。钱布林斯故居,靠近菲利浦王池畔的红色农庄成了我的家。每每想起与这些亲朋挚友共同的快乐时光,以及他们对我的恩惠,心里就充满了感激。他们家的孩子与我成为了亲密的伙伴,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我们一起做游戏,相携在林中散步,在水中嬉戏。几个年幼的孩子常常围着我说这道那,我也给他们小妖津、侏儒、英雄和狡猾的狗熊的故事,一切至今还回味无穷。
钱布林斯先生还引导我去探究那些树木和野花的秘密世界。后来,我仿佛能侧耳倾听橡树中树液的奔腾流动,看见阳光挥洒在树叶上的光辉。
树根深埋于陰暗的泥士,
分享着树顶上的愉悦,想像,
充满阳光的天空,鸟儿在飞翔,
啊!因为同自然有着共鸣,
所以我也理解了看不见的东西。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一种潜能,都可以理解开天辟地以来,人类所经历的印象和情感。每个人潜意识里还残留着对绿色大地、淙淙流水的记忆。即使是盲聋人,也无法剥夺他们这种从先代遗传下来的天赋。这种遗传智能是一种第六感——融合了视觉、听觉、触觉于一体的灵性。
在轮萨姆我有许多朋友,其中之一是一株十分壮观的橡树,它是我心中的骄傲。有朋友来访,我总会带着他们去欣赏这棵帝王之树。它矗立在菲利浦王池溏的陡峭岸上,据说已有800年到1000年的历史了。传说中的菲利浦王——一位印第安人英雄首领,就是在这棵树下与世长辞的。
另外一个树友,比大橡树要温和可亲,是一棵长在红庄庭院里的菩提树。一天下午,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后墙传来巨大的碰撞声,不用别人告诉我,我就知道是菩提树倒了。我出去看看这棵经受了无数狂风暴雨的英雄树,它曾经经过奋力拼搏,终于猝然倒下了,真叫人痛心疾首。
回到去年夏天的生活。考试结束后,我就和莎莉文老师立刻前往轮萨姆优静的乡间。轮萨姆有3个著名的湖,我们的小别墅就在其中一个湖的边上。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享受充满阳光的日子,所有的工作、学习和喧嚣的城市,全都抛在脑后。然而我们却听到遥远的太平洋彼岸正在发生的残酷的战争以及资本家和劳工的斗争。在我们这个人间乐园之外,人们纷纷攘攘,忙碌终日,丝毫不懂得悠闲自得的乐趣。尘俗之事转瞬即逝,不必过分在意。而湖水、树木,这到处漫山遍野长满雏菊的宽广的田野、沁人心扉的草原,却都是永恒存在的。
人们都认为,人类的知觉都是由眼睛和耳朵传达的,因而,他们觉得很奇怪,我能分辨出是城市街道和乡间小道外,还能分辨别的。乡间小道除了没有砌造的路面以外,同城市街道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但是,城市的喧闹刺激着我面部神经,也能感觉到路上我所看不见的行人急促的步履。各种各样的不和谐的吵嚷,扰乱我的津神。载重车轧过坚硬的路面发出的隆隆声,还有机器单调的轰鸣,对于一个需要集中注意力辨别事物的盲人来说,常常无法忍受。
在乡间,人们看到的是大自然的杰作,不必为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的那种残酷的生存斗争而满心忧虑。我曾好多次访问那些住在又窄又脏街道上的穷人。想到有钱有势的人住在高楼大厦里悠闲自得,而另一些人却住在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变得越来越干瘪、丑陋,深感社会的不平等。肮脏狭窄的小巷子里挤满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向他们伸出友好的手,他们却躲之犹恐不及,好像你要打他们似的。使我更为痛苦的是,一些男人和女人蜷曲得不成人形。我抚摸他们粗糙的手,深感他们的生存真是场无休无止的斗争——不断的奋战、失败,他们的努力和机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我们常说上帝把阳光和空气赐给一切众生,果真如此吗?在城市肮脏的小巷里,空气污浊,看不见阳光。世人啊,你们不珍惜自己的同胞,反而还摧残他们。当你们每顿饭祷告“上帝赐给我面包”时,你们的同胞却无衣无食。我真希望人们离开城市,抛开辉煌灿烂、喧嚣嘈杂、纸醉金迷的尘世,回到森林和田野,过着简朴的生活!让他们的孩子能像挺拔的松树一样茁壮成长,让他们的思想像路旁的花朵一样芬芳纯洁。这些都是我在城市生活一年后,回到乡村所产生的感想。
现在,我又踏上了松软富有弹性的土地,又沿着绿草茵茵的小路,走向蕨草丛生的涧边,把手伸进汩汩溪水里。我又翻过一道石墙,跑进绿色的田野——这狂欢似的高低起伏的绿色田野。
除了从容散步,我还喜欢骑双人自行车四处兜风。凉风迎面吹拂,铁马在胯下跳跃,十分惬意。迎风快骑使人感到轻快又有力量,飘飘然而心旷神怡。
在散步、骑马和划船时,只要有可能,我会让狗陪伴着我。我有过很多犬友——躯体高大的玛斯第夫犬、目光温顺的斯派尼尔犬、善于丛林追逐的萨脱猎犬,以及忠实而其貌不扬的第锐尔狼狗。目前,我所钟爱的是一条纯种狼狗,它尾巴卷曲、脸相滑稽、逗人喜爱。这些狗似乎很了解我生理的缺陷,每当我孤独时,总是寸步不离地依傍着我。
每当下雨足不出户时,我会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呆在屋里用各种办法消遣。我喜欢编织,或者东一行西一句随手翻翻书,或者同朋友们下一两盘棋。我有一个特制棋盘,格子都凹陷下去的,棋子可以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黑棋子是平的,白棋子顶上是弯曲的,棋子大小不一,白棋比黑棋大,这样我可以用手抚摸棋盘来了解对方的棋势。棋子从一个格移到另一个格会产生震动,我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该轮到我走棋了。
在独自一人百无聊赖时,我便玩单人纸牌游戏。我玩的纸牌,在右上角有一个盲文符号,可以轻易分辨出是张什么牌。
如果有孩子们在旁边,同他们做各种游戏真是快乐不过了。哪怕是很小的孩子,我都愿意和他们一起玩。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很喜欢我。他们当我的向导,带着我到处走,把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告诉我。小孩子们不能用手指拼字,有时唇读也未能弄明白他们的话,只好依赖手势。每逢我误解了他们的意思,干错了事,他们就会哄然大笑,于是哑剧就得再次从头做起。我也常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做游戏,和他们在一起很快乐,时间也过得很快。
博物馆和艺术馆也是乐趣和灵感的来源。许多人满怀疑惑,我不用眼睛,仅用手,能感觉出一块冰凉的大理石所表现的动作、感情和美?的确!我的确能从抚摸这些典雅的艺术品中获得真正的乐趣。当我的指尖触摸到这些艺术品的线条时,就能感受到艺术家们所要表达的思想。我从神话英雄雕像脸中,感觉他的爱和恨、勇敢和爱情,正如我能从活人的脸上摸出人的情感和品格一样。从狄安娜雕像的神态上,我体会到森林中的秀美和自由,足以驯服猛狮,克服最强烈的感情的津神;维纳斯雕像的安详和优雅的曲线,使我的灵魂充满了喜悦,而巴雷的铜像则把丛林的秘密显示出来。
在我书房的墙上有一幅荷马的圆雕,挂得很低,顺手就能摸到。我常以崇敬的心情抚摸他英俊而忧伤的面庞。我对他庄严的额上每一道皱纹都了如指掌——如同他生命的年轮,刻着忧患的印迹。在冰冷的灰石中,他那一双盲眼仍然在为他自己心爱的希腊寻求光明与蓝天,然而结果总是归于失望。那美丽的嘴角,坚定、真实而且柔和。这是一张饱经忧患诗人的脸庞。啊!我能充分了解他一生的遗憾,那个犹如漫漫长夜的时代:
哦,黑暗、黑暗,
在这正午刺眼的阳光下,
绝对黑暗、全然黑暗,
永无光明的希望!
我仿佛听见荷马在歌唱,从一个营帐行吟到另一个营帐,探着步子摸索着。他歌唱生活、爱情和战争,歌唱一个英雄民族的光辉业绩。这奇伟雄壮的歌,使盲诗人赢得了不朽的桂冠和万世的景仰。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手对雕塑美的欣赏比眼睛更敏感。我以为触觉比视觉更能对曲线的节奏感体会入微。不管是否如此,我自认为自己可以从希腊的大理石神像上觉察出古希腊人情绪的起伏波动。
欣赏歌剧是比较少有的一种娱乐。我喜欢舞台上正在上演时,有人给我讲述剧情,这比之读剧本要有趣味得多,因为这样我常常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我曾有幸会见过几位著名的演员,他们演技高超,能使你忘却此时此境,被他们带到了罗曼蒂克的古代去。埃轮-特里小姐具有非凡的艺术才能,有一次,她正在扮演一名我们心目中理想的王后,我被允许抚摸她的脸和服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神情足以消弭最大的悲哀。亨利-欧文勋爵穿着国王服饰站在她的身旁,他的行为举止无不显露出超群出众的才智。在他扮演的国王的脸上,有一种冷漠、无法捉摸的悲愤神情,令我永远不能忘怀。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戏的情景。那是12年前的事情,莱斯莉正在波士顿,莎莉文小姐带我去看她演出的《王子与贫儿》。我无法忘记剧场所充满的喜怒哀乐,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一会儿喜,一会儿悲,这位小演员也演得惟妙惟肖。
散场后,我被允许到后台去见这位穿着华丽戏装的演员。她站在那里向我微笑,一头金发披散在肩上。虽然刚刚结束演出,她一点儿也没有疲惫和不愿见人的样子。那时,我才会开始说话,之前我反复练习说出她的名字,直到我可以清楚地说出来。当她听懂了我说出的几个字时,高兴地伸出手来欢迎我,表示很高兴能与我相识,我也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虽然生命中有很多缺陷,但我可以有如此多的方式触摸到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世界是美好的,甚至黑暗和沉寂也是如此。无论处于什么样环境,都要不断努力,都要学会满足。
有时候,当我孤独地坐着等待生命大门关闭时,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就会像冷雾一样笼罩着我。远处有光明、音乐和友谊,但我进不去,命运之神无情地挡住了大门。我真想义正词严地提出抗议,因为我的心仍然充满了爇情。但是那些酸楚而无益的话语流溢在唇边,欲言又止,犹如泪水往肚里流,沉默浸透了我的灵魂。然后,希望之神微笑着走来对我轻轻耳语说:“忘我就是快乐。”因而我要把别人眼睛所看见的光明当作我的太阳,别人耳朵所听见的音乐当作我的乐曲,别人嘴角的微笑当作我的快乐。
大学生活
青春的光辉是如此灿烂,令人不敢逼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真叫人羡慕。
以上我所描述的都是大学一年级的生活,现在让我来说说大学二年级以后的情形吧。
《少女时代》这一部分,是我在德克利夫学院一年级时的作文所集成的。当时在上柯兰老师的作文课时,我每星期都写一篇。最初并没有想把它们整理出版的计划,直到有一天,
《淑女书报》的主编忽然来访,他说:“本社的社长希望能在我们杂志上刊登你的传记,并且是以连载方式登出,请多多提供帮助。”
明白对方的来意后,我就以功课太忙为由加以婉拒,可是他却坚持说:“你不是已经在作文课上写了很多吗?”
听到他这话,我吃了一惊:“啊!怎么你连这些事也知道?”
“啊,谁叫我是吃这行饭的呢?”记者笑着说,带有几分得意。紧接着,他又告诉我,只要把学校里的作文稍加修改,就可变成杂志所需的稿子了,非常容易。于是,我只好答应把《少女时代》的原稿以3000美元的价格在《淑女书报》上连载,并在合约上签了字。说实在的,当时我深受3000美元所诱,而忘记了那份稿子其实只完成了一半,更没有考虑到补写后半部可能会带来的种种困扰。当时,我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沾沾自喜。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开始时,一切都还顺利,可是越往后就越觉得棘手了。
因为自己不知道要写什么才好,更何况我又不是专业作家,不懂得如何把现有的材料加以适当的加工,变成杂志社所需的文字,甚至对截稿日期的重要性也全无概念,完完全全是个外行人。
当我收到杂志社拍来的电报,如“下一章请立刻寄来”或“第6页与第7页的关系交代不清,请立刻回电予以说明”等等时,竟不知所措。
幸好,同班同学蕾诺亚介绍我认识了一个人,她告诉我说:“他是房东的同班同学,不仅头脑清楚,而且很慷慨,富有骑士津神,待人也和蔼可亲。如果有事相求,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就这样我结识了梅西先生。梅西先生是哈勃特大学的教授,当时在德克利夫学院兼课,但我并不知道。在听完蕾诺亚的介绍之后,我对梅西先生有了初步完美的印象,从日后的交往中,我深切地体会到,正如蕾诺亚所说,梅西先生不但聪明、智慧,而且为人爇心。他了解我的困难后,立刻把我带来的资料浏览了一遍,然后十分利落地帮我整理出来。从此之后,我终于能够如期交稿了。
梅西先生是一位才思敏锐、感情丰富杰出的文学家。对我而言,当时的他既是好朋友又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兄长,更是遇事时不可缺少的商量对象。如果现在所写的这部分水准不及当年,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次没有梅西先生可以帮我的忙了。
前面曾经提过,在德克利夫求学过程中,最感困扰的莫过于没有盲文书可读,另一个问题则是时间不敷分配。课外作业都是莎莉文老师以手语方式逐字逐句告诉我的,因此往往必须学习到半夜,而此时此刻别人早已进入梦乡了。洛奇老师与维杜老师也会在我的教科书上为我点字,但有些老师一直到上课都还没有教我如何学习,所以常常跟不上进度。
现在,红十字会已经为盲人出版了数千册盲文书籍(编者按:指1928年),可以阅读好多好多书呢!而当时,我所有的盲文书加起来不超过30本,每一本对我而言都是一件无价之宝。我低着头,用自己的双手来“读”这些书,来搜集自己的论文材料,准备大小考试。每当自己在阅读盲文书籍时常常会想:“现在我不用别人帮忙也可独自用功了。”觉得十分快慰。
在学业方面,无论是文学还是历史,我都可以毫不费力地阅读和理解。这也许与我少女时代的生活体验有关,我早在进大学之前就接触过许多优美、富有想像力、知识性强的文章。因此,对这些课程都有很浓厚的兴趣,成绩表现十分良好。现在回想起来,真为自己的幸运而庆幸不已。
我惟一感到遗憾的是,没能与大学时代的教授们做更多的交流。多数教授的讲课对我来说都像留声机一样,机械性地听讲而已。院长布里吉斯教授的家就在我的隔壁,可是我从来没有主动拜访过他。在我的毕业证书上签字的艾里华特博士,也一直无缘见面。只有指导我写作课的柯布兰教授以及教《伊利莎白时代文学》的尼尔逊博士,还有教德文的帕德雷特教授等人偶尔请我去喝茶,他们在校外遇见我时也十分亲切。
由于我的生理状况异于他人,因此无法与班上的同学融洽地玩在一起,不过大家还是通过各种方式与我沟通和交流。班上的同学经常一块儿到外面餐馆去吃三明治、喝可可奶,他们常常围在我身旁,说些有趣的事来逗我笑,同学们还推选我做副班长。
如果不是因为功课方面必须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觉得很吃力的话,我相信自己的大学生活一定可以像其他同学们一样丰富多彩。
有一天,朋友们邀我出去:“海轮,要不要到布鲁克林闹市区的朋友家去玩?”但最后却来到了波士顿一间满是“泰瑞尔”狗的宠物店。那些狗都很爇情地欢迎我,其中有一只名叫汤玛斯伯爵的狗对我尤其亲爇。这条小狗长得并不特别好看,但很会撒娇,站在我身边一副驯服、乖巧的模样。我伸手去摸它时,它高兴得猛摇尾巴,低声欢叫着。
“啊!汤玛斯伯爵,你很喜欢海轮吗?海轮,你也喜欢这只小狗吧?”朋友们异口同声地问我,我也很干脆地回答:“是的,我很喜欢它!”
“那么,我们就把这只狗送给你,作为大家送给你的礼物。”朋友们说。
汤玛斯似乎听懂了大家正在谈论它,直在我身边绕圈子。
等汤玛斯伯爵稍微安静下来了,我才说:“我不喜欢这种什么伯爵的称呼,听起来像高不可攀。”
我说出这番话后,狗若有所悟地静坐一旁,一声不响,变得沉默起来。
“你们看,费兹这个名字如何?”
此言一出,汤玛斯伯爵好像完全同意似的,很高兴地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于是我就把这只狗带回康桥的家。
当时,我们住在库利兹街14号,租下这幢房子的一部分。据说这栋房子原来是高级住宅,坐落在一片美丽的土丘上,四周长满了葱郁苍翠的树木。虽然住宅的正门面对马路,但屋宇很深,马路上车辆的喧闹声几乎完全听不到。
屋后是一大片花园,主人在园中种满了三彩紫罗兰、天竺葵、康乃馨等花草,屋里时常花香四溢。每天清晨,那些身着鲜丽衣裳的意大利女孩就会来采花,拿到市场上去卖。我们常常在那些意大利少女活泼的笑语及歌声中醒来,真有点像置身于意大利的田园村落里。
住在库利兹街的岁月里,我们结识了几位哈勃特大学的学生和年轻的讲师,大家相处甚欢,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其中一位菲利浦-史密斯先生目前是华盛顿国立地质调查所阿拉斯加分部的主任,他的太太是我最好的同学之一蕾诺亚。蕾诺亚对我非常友好,每当莎莉文老师身体不适时,她就替莎莉文老师帮助我做功课,带我去教室。
约翰-梅西先生也是当时的成员之一,一度曾经是我生活上、津神上的支柱,他后来与莎莉文老师结婚了。年轻人充满了活力与朝气,常常一口气走了十来里的乡村小路,丝毫不觉得累。有时候骑着三个车座的自行车出游,一骑就是40里,玩到尽兴才肯回家。那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年龄啊!做什么都开心,玩什么都高兴。在年轻人的眼里,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妙,照在树梢上温暖的秋阳、成群接队南飞的候鸟、为了雨季储藏食物正忙忙碌碌搬运胡桃的松鼠、从苹果树上掉下来的熟透果实、河边草地上粉红的小花,以及碧绿的河水……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赏心悦目,令人陶醉。
天气清凉的冬夜里,我们租着有蓬的马车四处溜达,或者去山上滑雪橇,或者在野外疯狂地玩耍,或者静静地坐在咖啡馆里喝着香浓的咖啡,或者来上一顿可口的夜宵,快乐得像神仙似的。
冬夜漫漫,有时我们也会连续几天夜里围在熊熊的炉火前,喝可乐、吃爆米花,高谈阔论,探讨社会、文学或哲学上的种种问题。无论谈起什么问题,我们总喜欢追根究底。
一群年轻人开始懂得独立思考,并且有强烈的正义感,看不惯社会上邪恶的势力、黑暗的一面,在爱好和平、爇爱人类这一点上,大家保持完全的一致。但是,纯粹的讨论多半于事无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仅仅构建乌托邦的理想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又没有人敢于提出不同的意见,那些较冲动的激进分子正想找“叛徒”决斗呢。
青春的光辉是如此灿烂,令人不敢逼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真叫人羡慕。记得有一次,我们徒步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3月的风是如此强劲,把我的帽子都吹掉了。还有一次,大概是4月份吧!我们也是徒步出门,路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几个人只好挤在一件小小的雨衣里。到了5月,大伙儿相偕到野外去采草莓,空气里飘荡着草莓的芳香。
唉!我现在还没有到老太婆的年龄,怎么一个劲儿地回忆过去的岁月了呢!?
在这些愉快的日子里,4年的大学生活稍纵即逝,终于要迎接毕业典礼了。当时的报纸曾报导过毕业典礼中的我与莎莉文老师,其中有一家报纸登载了这样一条消息:“这一天,毕业典礼的礼堂里挤得水泄不通。当然,每位在场的毕业生都将接受毕业证书,但来宾们的目光焦点却集中在一位学生身上,她就是美丽、成绩优异却眼盲的海轮-凯勒。长久以来,不辞辛劳协助这位少女的莎莉文老师也分享了她的荣誉。当司仪念到海轮-凯勒的名字时,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位少女不仅以优异的成绩学完了大学的所有课程,而且在英国文学这门课上的表现更是杰出,因此博得了师长、同学的交相赞誉。”
莎莉文老师十分高兴我能够在英国文学这一科上得到高分,这完全要归功于她。可是除了这两点事实外,报纸上的其他报导都是一派胡言。当天的来宾并不像记者所说的那么多,事实上,专诚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朋友仅五六位而已。最遗憾的是,母亲因为生病不能出席典礼。校长只是做了例行演讲而已,并未特别提到我与莎莉文老师。不仅如此,其他的老师们也没有特别过来与我打招呼。另外,在我上台领毕业证书时,并未出现如报上所说“雷鸣般的掌声”。总之,毕业典礼并没有像报纸上形容的那样盛大空前。
有些同学还为莎莉文老师抱不平,一面脱下学士服一面愤愤地说:“真是太草率了,应该也颁学位给莎莉文老师才对。”
毕业典礼之后,老师带我离开礼堂,直接乘车前往新英格兰的连杉,也是我们计划搬过去住的地方。
当天晚上,我与朋友们去奥罗摩那波亚加湖划独木舟,在宁静祥和的星空下,暂时忘却了世人的一切烦恼。
夸大报导毕业典礼的那家报纸,同时还说连杉的住宅是波士顿市市政府送给我的,不但有宽敞的庭院,而且室内堆满了别人送给我的青铜雕塑,还说我有一间藏书数万的巨型图书室,坐拥书城,生活十分惬意。
真是一派胡言。我与莎莉文老师居住的,哪里是如此豪华的房子?事实上那是一幢很久以前就买下的古老农舍,房子的四周附带了7英亩荒废已久的田地。老师把挤奶场与存放陶器的储藏室打通了,变成一个大房间,权充书房。在书房里,约有盲文书籍一百册左右。虽然相当简陋,不过我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因为这儿光线充足,东西的窗台上可以摆上盆景,还有两扇可以眺望远处松林的落地玻璃门。莎莉文老师还特地在我的卧室旁边搭出去一个小阳台,以便我高兴时出去走走。
就是在这个阳台上,我第一次听到鸟儿在唱“爱之歌”。那天,我在阳台上享受着和风舍不得进房,足足呆了一个多钟头。阳台的南边种着蔓藤,枝叶绕着栏杆而上;北边则种着苹果树,每当苹果花开时,扑鼻的香味令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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