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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哈佛路

_3 莉丝·默里 (美)
莉莎愤怒地说:“我们知道怎么洗澡,你没必要看着我们!”罗恩吞着口水,眼睛瞟着四周,目光游移不定。
莉莎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站起来,拼命洗了起来。
罗恩说:“莉莎,我就是要确保你们都洗干净了。莉丝知道的,是吗,莉丝?”罗恩看着我们的眼神让我十分惊慌。
莉莎突然愤怒地喊了起来:“出去!我们自己会洗澡。”
莉莎说完,罗恩便失望地转身离开并关上了门。我和莉莎迅速地穿上了衣服。
5个星期后,也就是我出生6年多后,母亲第一次精神失常。
我模糊地记得,一天晚上我被送往一家家庭救助中心进行身体检查。我平躺着,看见一位医生从盒子里拿出一只乳胶手套。他把手套戴上时,我打了一个冷战,我从来没看见过只戴一只手套的。正当我准备告诉他他忘了戴另一只手套时,他就走开了,和一位金发的女士聊了起来。我看到他们都穿着白大褂,四周的墙白白的,房间的柜台上放着一些白纸,纸上写着我的名字-伊丽莎白·默里,名字旁写着我的出生年月-1980年9月23日。
“伊丽莎白,你饿了吗?今天吃东西了吗?来点儿汤和三明治怎么样?伊丽莎白,你可以告诉我们实情,亲爱的小宝贝,你父亲碰过你吗?”他们柔声问道。
正文 困惑之中(24)
那晚过得可真慢,随后的几个星期过得更慢。母亲变得都认不出自己来了。她到处狂叫着,即使没人的时候也那样。“把你的手拿开,不然我会杀了你!”当警察把她送到救护车上时,她拼命地挣扎着喊。
父亲后来告诉我,我和莉莎坐在警车上,母亲的救护车紧随其后。
在车上我一直紧闭着双眼。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母亲精神失常是我引起的。
那天母亲回到罗恩的家时,莉莎叫她到浴室和我们待在一起。我想莉莎肯定会告诉母亲刚才发生的事的,所以我抢先告诉了她。母亲听后脸上的表情变得特别恐怖,她愤怒地跑出浴室冲向罗恩,我听到母亲打了罗恩几个耳光。我从来没见过母亲这样愤怒过。
后来我们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才回到家。路上莉莎告诉母亲,有一次在泰拉家,罗恩要给她拍一些相片。她们的谈话让我特别尴尬。我的头发还是湿的,一路上,我一言不发地趴在母亲的腿上睡觉。一连几天,这件事情都没有结束。
“莉丝,告诉我罗恩对你做的每一件事,宝贝。你一定要告诉我,小南瓜,告诉我好吗?”
我感到非常羞耻,我都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当我告诉她,我在洗澡时看见罗恩捏着斯蒂法尼的胸部时我是如何害怕的,我的喉咙就疼了起来。我还告诉母亲,有一次罗恩在泰拉的房间里,帮我拉开裤子的拉链,将手伸进去使劲摸我,都把我弄疼了。他离开后,我就用浴室里的凡士林来缓解疼痛。
我告诉了母亲一切,除了一件事-我知道他这样做不对,但我当时并没呼救,因为我知道罗恩可以让母亲过得更容易些,也让我和莉莎过得更好,我不想毁掉这一切,所以我当时并没制止他。
我知道这就是我让母亲精神失常的原因。我本该早点阻止罗恩的无礼行为,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结果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正文 困惑之中(25)
在医生办公室里,我听到了医生说母亲精神失常全都是因为滥用毒品,只有我知道医生的判断是错的。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士对一位护士说:“去检查一下孩子。你应该听到了孩子的母亲是怎么说她父亲的。去叫位医生来为孩子做做检查,我们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医生只是做个检查而已,不会痛的,就是有点不舒服,你要保持镇静,做一个勇敢的女孩儿,好吗,伊丽莎白?”
医生两只手指向上指着,就像牧师做祷告一样,然后将润滑液涂在指头上。
“亲爱的伊丽莎白,一会儿就好了,你要把脚放在这里,勇敢些,保持镇静。”医生说。
我躺在床上,两腿分开,医生把椅子拉近时,我浑身发抖。医生随即拉过来一盏灯,此时我非常想母亲,我多希望她在我身边保护我,安慰我。
当医生开始做检查时,我感到一阵阵尖锐的痛,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医生检查的地方,是父母叫我不让任何人碰的地方,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是没人相信父亲从未碰过的地方。
“好啦,伊丽莎白,我们现在出去吧,亲爱的,你现在可以穿衣服啦。”
我的身子弯成C形,当我看见我两腿间流着鲜红的血时,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我吓得对着天花板大哭起来。
正文 海啸天气(1)
3 海啸天气
1986年母亲精神失常后,她的病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严重。4年内母亲精神分裂发作6次,每次都需要被关进精神病院至少一到三个月。
母亲在精神病院里的生活并不复杂。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柜子和一个小洗脸池。我看见母亲精神恍惚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煮熟的鸡蛋,呆呆地看着四周。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毒瘾比原来增大了2倍甚至3倍,随时都有可能发作。毒瘾发作时,她语无伦次。我当时真不知道她在精神病院是如何度过的。原来只要一有机会她都会去吸毒,可精神病院里连毒品的影子都摸不到。我想这也是唯一可以让她戒毒的地方。
学校里的海报说吸毒就是慢性自杀。母亲住进精神病院后,我开始想,或许那里才是唯一可以拯救她的地方。母亲每次住院都会为我带来希望,尽管希望渺茫,我都会想只有在那里她才会清醒。
每次母亲从精神病院回来后,看起来焕然一新:她的腿和腰胖了些,黑眼圈消失了,头发也变浓了。她还经常拜访戒毒会,珠宝盒里装满了她从戒毒会里拿回来的钥匙链。
但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她又恢复原样了。这一般从她缺席戒毒会的会议开始。她待在家里的时间更长了,从早上到下午6点钟一直按着遥控器更换电视节目,从房间里进进出出。就这样,她慢慢退出了戒毒会。
当救济金发放时,她又开始购买毒品,而且从来不接戒毒会打过来的电话。毒品让精神病院开的药作用减效不少,没多久她又住进了精神病院,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家当全职爸爸。
母亲住进精神病院的那段时间,我们家的经济状况稍微好了些,就像那时父亲住进监狱一样。在那段时间,我们3人有时会连续一个月天天一起吃晚餐,白天我们通常也会吃些东西。
正文 海啸天气(2)
父亲那时会在家听着他喜欢的老歌,在烤箱旁做着美味的牛排。每周我们会探望母亲两次,在探望母亲时,父亲会给我和莉莎每人4块25美分硬币的零花钱。我通常会将这些零花钱留一半放到我的存钱罐里。我知道这些钱很少,但攒下这些钱能让我更节省些,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笔钱。母亲快出院时,我能通过我存起来的硬币算出她回家的时间。
在1990年,母亲偷我零花钱之前,我发现我居然存了20多美元。我经常把它们称作“疯狂的硬币”。那时父亲的钱也多了些,因为他吸毒的次数也减少了,一周不会超过七八次。母亲不在家的时候,父亲看起来也似乎精神了很多。
母亲回家后,在他们又恢复原样前,家里会有短暂的一段平静的时间。我们一家4口有时会去看电影,母亲会还为我梳辫子。父亲还会带着我去图书馆。
像摆钟一样,我知道父母会向两个极端走去,要么积极向上,要么堕落深渊。他们的生活就这样向两个极端来回地摆动着。
这种生活模式直到1990年的夏天才被打破。那时,他们的婚姻也走向了低谷。我对母亲的爱变得动摇了起来,几乎每天我都期盼着母亲重回精神病院,那样我们才能平静下来。
那年夏天父母每天都争吵,有时甚至动粗。这种争吵主要由母亲挑起,主要是因为母亲怀疑父亲对她不忠。母亲那时一直说父亲“真不是个好东西”,“他一直就那样,一直都在骗我”。
虽然母亲的医生认为母亲已经痊愈了,但她还是经常无理取闹,她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父亲在外偷情的情景。
“莉丝,她就这种脾气。你长大就知道了。”父亲分辩说。
有时我甚至不知道母亲是否有理由去怀疑父亲的不忠。当母亲向父亲大声嚷嚷时,我总是为父亲辩护。有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偷偷摸摸离开家,我只能模糊地记起一些父亲离开家的情景。
正文 海啸天气(3)
我记得我6岁、莉莎8岁时,有一次,父亲带着我们在曼哈顿大街散步,我们向一个公园走去。当我们快靠近公园时,父亲突然松手把我推向莉莎。我记得当时他这样让我很惊慌。
“莉丝,和莉莎一块走吧,她会带你去见梅瑞迪斯。”
我不知道我们该去何方,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和我们一起去公园了。我又伸手拉他,但父亲往后退了退,对我摇着手说不。
“快点,莉丝,牵着我的手吧,我们去见梅瑞迪斯,她就在那儿。”莉莎说。
我看见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站在公园的马路对面,向我们微笑地挥着手,就像我们曾经很熟悉一样。几年后,莉莎也证实了这段经历,她说在父亲遇到母亲前,他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我们有个叫梅瑞迪斯的姐姐。在她2岁时父亲就遗弃了她。
我记得父亲在家或在母亲面前从未提过梅瑞迪斯。她也从没来拜访过我们。没有人在我们面前提起父亲过去的生活,或者提起过我们还有个姐姐。在父亲毫无理由地离开家时,我就会猜想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就这样父亲又多了一份神秘感。
不管这是否是事实,母亲经常在他面前发怒,经常怀疑他,她向他叫喊着挑起争吵。大部分时间,父亲都会对母亲的责备和怀疑不予理会,父亲越这样,母亲就越生气。最后,他们分床而睡,根本不像一对夫妻,这一切也早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就这样,客厅里堆满了母亲的东西:香烟、火柴、钥匙、内裤和破旧的杂志等等。白天母亲睡觉时,我会轻轻走过去关上窗户,或者为她盖上被子。当我靠近她时,我能闻到一股酸酸的啤酒味。每次她醒来,她会在屋子里不停地转着圈,抱怨所有的事情。她频繁地去商店买啤酒,大口地喝着,偶尔还会放声大哭。
正文 海啸天气(4)
现在,吸毒成了他们唯一一起做的事情。他们不吸毒时,父亲会在床头柜旁看书,有时从我的卧室里都能听到他哈哈的大笑声。这也是他避免争吵的方式。
每当父母亲开始争吵,我和莉莎就会关上门,她听她的音乐,我看我的书。我会在桌子上一连几个小时阅读父亲带回来的书。我起先是慢慢地读,后来速度越来越快,一个星期我就能读一本书。尽管我经常缺课,但由于我经常读书,年终考试我还是通过了。由于每次考试我都是高分,不管我是否在学校真的学到了东西,最终我还是会顺利地升级。
一年级后,我每天都在我家附近闲逛来摆脱家里的烦恼。1987年7月,我遇到了里克和丹尼。他们是兄弟俩,相差两岁,长得很像,都有褐色的皮肤,龅牙,发型也相同,无论走到哪儿,别人都以为他们是双胞胎。我比里克大一岁,比丹尼小一岁,或许是因为年龄相差不大,所以我感觉我就是他们的姐妹。
第一次遇到他们时,他们正在垃圾堆上的床垫上玩耍。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就觉得他们和我们学校的孩子不一样-他们很脏,很野蛮,就像我自己一样,容易亲近。
当我看见他们在床垫上蹦蹦跳跳时,我问里克:“我能在这个蹦床上玩吗?”
“可以,欢迎。”他回答说,笑了笑走到床垫的另一边。
我们一起玩了一个小时,高兴地聊着天。他们和我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丹尼在幼儿园时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我们都喜欢奶酪,里克也喜欢捉迷藏,他和我同月同日生。几个小时后,我来到了他们的家,他们家是个三居室,挤满了人,家中有他们的哥哥约翰,小弟弟肖恩,继父和母亲,他们的母亲也叫莉丝。她是个非常热情的人,晚饭时不断地向我微笑,给我盛米饭和豆子。那天晚上,里克、丹尼和我一起疯狂地玩着电子游戏。
正文 海啸天气(5)
在之后的3年里,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里克和丹尼家度过的。我在他们家吃了无数次西班牙晚餐,还经常和他们一起去公园和动物园。他们家的影集和录像中到处都有我的身影。我最喜欢的相片是在我和里克过生日时拍的,我们在一起拍了很多张一起吹蜡烛的相片。里克的妈妈莉丝还把我俩的名字同时写在蛋糕上。
我很珍惜我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但我从没告诉过他们我的家庭情况。他们也从来没有问过,就算偶尔提起,我也是立即转换话题。所以我一直能很好保守着我的这些秘密。每次我进他们家前,为了避免尴尬,我都会认认真真地洗澡,还把我的头发扎起来。有时在他们家过夜,为了掩盖我那发臭的鞋子,我都会将鞋放在远远的角落里,放在男孩子的柜子里,或者放在厨房的垃圾桶后面,这样里克的妈妈或许会认为那是垃圾桶散发出来的臭味。同样,回到我自己家,我也会向父母隐瞒一些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得太多。
每次母亲睡在沙发上,头上的苍蝇乱窜,烟蒂在啤酒瓶上冒烟时,我知道我不能告诉她我和里克一家一起出去野餐,一起晒太阳,一起吃自助烤肉这些事情。同样我也不能告诉父亲和莉莎,我在外面享受到的欢乐让我感觉自己背叛了他们。我发现我需要到处隐瞒,在学校里,在我自己的家里,在里克和丹尼家中,我都没法展现真实的自我。如果我想在学校不被人另眼相看,如果我想在家里成为“好女儿”,如果我想在朋友面前表现得“正常”,我都必须隐藏些什么。
夏天,我已经9岁了,我每天都拼命想离开家出去找点新鲜事。有时里克和丹尼的父母不和我们在一起,我们3个人会在布朗克斯区闲逛,直到我们的脚酸痛得不行。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新鲜有趣的事情。渐渐地我们变成了捣蛋鬼、街头混混,我们经常搞些破坏,做些我们不该做的事情。
有一次,我们在里克家看了一部有关洞穴探险的电影,我们决定要搞一次冒险活动。我们找来一些树枝,将纸袋捆在树枝的一端当火把。火把做好后,我用里克的打火机点燃了它,对他们说:“现在我们开始真正的探险啦!”
正文 海啸天气(6)
接着我们就爬进了一个黑糊糊的房间,当我们爬到房子的顶部时,房顶突然着火了,火光四射。我第一个退了出来,里克站在那惊呆了。
“伙计,着火啦!”
我抓着他们的衬衣使劲将他们往后拽。
我大声地叫着:“快跑,快跑!”
我们拼命地跑着,一直跑到附近的一辆小货车后面躲着,大口地喘着气。在我们躲藏的地方,我们看到消防员正赶过来。
就这样,我们一天天在街上闲逛,不断寻找刺激制造些小麻烦。和其他人不一样,家里没有规定我几点必须回去,所以我经常哄着他们陪我玩到很晚才回家。我不想他们回到家太晚挨父母的骂,可我也不想他们那么早就回去,所以有时我们一直待到黑暗的夜空出现第一道光-我们称之为布朗克斯的“曙光”。
每次他们回家后,我都感到无所事事。我尽可能慢地往家走去,脑海里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回家时,我会为第二天的活动作好准备-或许我们可以偷偷溜进电影院看一整天的免费电影,或者下个周三趁布朗克斯动物园免费时去那儿玩。
到家后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我知道这是浴缸发出来的气味。我们的浴缸坏了很久了,现在变得更脏了。除了电视发出微弱的光线外,房间里完全黑糊糊的。我知道莉莎已经回房间了,因为我听到了她房间里的音乐声。母亲此时正在她那黑暗的卧室里抽着烟,用力吸着鼻子,听着那首悲伤的歌。
“晚上好,妈妈!”我对着她点燃的烟头说道。
“晚上好,伊丽莎白。”听到她叫我全名时,我感到浑身紧张,因为她只有精神失常时才会那么叫我。
我大步地走进房间,坐在沙发边上,尽可能离门近些说道:“怎么啦,妈妈?”
正文 海啸天气(7)
她苦笑着回答说:“哎,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伊丽莎白。我感到很孤单。”
“爸爸呢?”
“谁知道去哪儿了?”她冷漠地回答。
“你们又吵架了?”我不安地问她。
她说:“你爸爸一点儿都不懂体贴人。你知道吗?伊丽莎白。有好多事儿,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我现在就想知道。”
“不,你一直为你爸爸辩护……我真的很孤单,我需要爱,你知道的,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的爱。”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大口地喝着酒。
我的心怦怦直跳。看着她的样子,我知道她又要精神失常了:她将电费单看成救济金支票,把她自己看成科恩·爱迪生(电力公司的名字)。当我喊她妈妈时,她对我大声地喊道:“我不是你的妈妈,我是爱迪生,你这个小贱人,我是不会给你钱的,滚开!”等到领来了真正的救济金支票,她却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几个星期都不去兑现。有几个晚上,我和莉莎实在太饿了,我们不得不舔着牙膏和樱桃味的唇膏充饥。
当她精神失常时,她一会儿大声喊叫,一会儿一言不发或者自言自语。一旦她能控制下自己,我和莉莎就会迅速打扫房间,把垃圾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然后在房间里喷些空气清新剂,再把浴室的门紧紧关起来。根据当时的情形,我觉得她最多只能在家待一个月的时间就得重回精神病院了。
“妈妈,我非常爱你!”我用最为关爱的语气对她说。
“不,伊丽莎白,我需要的是男人的爱,你知道吗?是男人的爱,男人的爱。”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说:“爸爸很爱你!”
在黑暗的房间里,我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接着,我又轻声地说了一遍,估计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
正文 海啸天气(8)
在一个星期四的下午,我正准备穿鞋出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立即猜到在门外的应该是社工。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准备从窥视孔往外看。
这时,我发现母亲神志不清地走到了门前,穿着脏脏的超长T恤,正打开房门。她身后的客厅里到处都是垃圾、破旧的衣服和满地的烟蒂。此时的我感到惊慌失措。
母亲打开门后,我看到了一个身着笔挺西服的20岁左右的白人青年。我想,他肯定是来检查我们生活情况的社工。
我急忙跑到厨房搬出来一把椅子,用毛巾使劲儿擦干净,这样至少他还有个地方能坐着。
这时,莉莎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她居然说出了他的名字,和他打起招呼来。
莉莎问:“马特,对吗?”难道她为我们叫来了儿童福利工作人员吗?
他惊奇地问:“你就是莉莎吗?”
“是的,请坐吧,坐到咖啡桌旁或许会好些。”
因为上次一位社工对我说,如果下次再看到我这么消瘦,他就会立即带我们走。想到这些,我立即穿上了一件长袖衣服,让自己起来更胖些。莉莎坐在了沙发上,母亲也走了过来,而我则坐在这位“社工”旁边。这时父亲也刚从商店回来,我的肚子已经饿得缩成一团了。
他吹着哨子走进了客厅,马特此时正在找能放下公文包的干净地方。我祈祷着他没有发现一只蟑螂正在向他的鞋子靠近。
父亲和他打招呼说:“你好。”
“你好,先生,我叫马特。”马特边回答边将手伸向父亲和他握手。当我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马特放包时,他已经将他的公文包放在自己的腿上了。
这时,我看见母亲张开着双腿,父亲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坐在母亲面前用身体挡着她。我意识到我们很久没坐在一起了,房间里悄然无声。我看着马特,想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
正文 海啸天气(9)
“嗯,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和大家一起分享由《大英百科全书》提供的难得的机会。”
听到这话后我放松了很多,但我马上又紧张了起来,因为我看见父亲一直紧张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先生,你刚才说你是从哪里来的?”父亲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弯向马特,眼神里透出一丝怀疑。
此时我突然想起3个星期前发生的事情:在一个深夜,我和莉莎正在看电视,一则商业广告突然出现在电视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艰难地写着家庭作业,并时不时地向他们的父母寻求帮助,可是每次他们的父母都只重复一句话“亲爱的,请自己看。”然后这两个孩子就认真地查看《大英百科全书》,在《大英百科全书》的帮助下,他们考试都拿了A,全家人坐在一起进行庆祝这个好成绩。那个节目的解说员还邀请观众参与免费家访,参与的观众可以免费获得两个分册。当时莉莎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还记下了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可我没想到她真的会打电话。
“这是我们的手册,你可以看看。”随后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问马特:“你要喝点水吗?”
“不,不用了,谢谢。”他说话时甚至没看我一眼,我的脸变得通红。
“这些是给你的。”他刚要把手册递给莉莎,母亲就从他手里拿走了手册。
他动了动身子,继续发着他带来的手册。我已经开始流汗了。很明显,他也在流汗。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臭味实在难闻,他不停地清着自己的嗓子。莉莎戴上了眼镜,仔细地看着。
“拥有自己的《大英百科全书》的好处是不可估量的,是教育智慧……”
父亲打断他的话说:“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马特说话时,两只苍蝇从他脸上飞过,他假装打开小册子翻动着页面,以便赶走苍蝇。这时我期盼母亲不要开口说话。
正文 海啸天气(10)
母亲盯着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想你……刚进来……就能摆脱掉……它们吗?”
“对不起……我没明白你的意思。”马特结结巴巴地说。
我迅速地回答他说:“没事,没事的,请继续。”
母亲此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停地点着头。
“妈妈,是我叫马特来的。”莉莎终于忍不住了。
母亲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特。
尽管知道母亲精神失常,但莉莎一直表现得一切都很正常似的。
“这些东西多少钱?”莉莎抬起头问他。
“幸运的是我们有不同的付款方式可供选择……”
父亲再次打断他说:“请告诉我,先生,这些书是不是和图书馆里的一样?”
“嗯,自己拥有一套《大英百科全书》和从图书馆里借是不一样的,我们有几种不同的支付方式,任何人都可以支付得起……”
母亲在一旁抠着鼻子,马特假装没看见,但当母亲用沙发擦手指时,马特皱了皱眉头。
莉莎问:“如果我只买其中的一部分呢?比如小册子上的特别版,或者战争版?”
莉莎当时在想什么呢?难道她不知道每天早上醒来时看到的是什么?我们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心思看伯罗奔尼撒战争?看着她向马特点着头,我知道,我们永远都支付不起。我希望莉莎能清醒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马特离开时,我真不知道是我还是马特的心情更放松。在随后的三个半月里,母亲一直待在精神病院。每次看到《大英百科全书》的广告时,父亲都叉着手抱在胸前看着莉莎。而每当想起我们家的第一个客人时,我都感到万分羞辱。
正文 海啸天气(11)
令莉莎失望的是:我们免费的两个版本从未寄到家中。
母亲住进精神病院5天后,我们的救济金支票还没来。我翻遍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找到可吃的东西。我真的很饿,饿得发抖,我不得不出去看看在哪儿能弄点吃的。这时我想起了里克和丹尼认识的一个叫凯文的男孩,他就比我大一点儿,但他的口袋里经常放着一些钱,他还经常在我们面前无休止地炫耀他找到的工作。
当时已经是上午10点了,白天我们很少看见他,我和里克他们穿梭在学院大道上,或许我们能在凯文下班的路上遇到他。最后我们在12路公车站那里找到了凯文。我让里克把我介绍给他。
“凯文,伙计,这是我的朋友伊丽莎白,我们希望你能帮她找找工作。”
“你们想赚钱是吗?”凯文笑着问我们。里克和丹尼点了点头。
“是的。”我立即走上去,“你能告诉我们你在哪里工作吗?什么地方都行,我们现在能过去干活吗?我的胃饿得疼死了。”
凯文告诉我们如何偷乘公车。我们在公车的后门附近,等着人多时一起挤上去,这样司机就不会发现我们。凯文接着说我们的目的地是布朗克斯动物园附近的半自助加油站。在那里我们可以抢着为顾客服务,这样或许能得到一些小费。
凯文一路上都在为我们讲解他的工作。我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当我意识到凯文的“工作”有些不正当时,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我顾不上考虑凯文的“工作”性质,一心只想快点赚些钱。
“当你帮他们加完油后,你们一定要站在那里像木头一样别动,就像在提醒他们还没付小费一样,让他们感觉自己很吝啬。这样他们就会给你钱,尤其是白人女孩。这样你们才会有所收获。你一定要紧紧抓住加油棒,在他们说‘不’前,直接为他们加油。”
正文 海啸天气(12)
他的办法真的很管用。刚开始我还不是很熟练,经常把油洒了一地。但几个小时后,我就很熟练了。到了晚上,我一共赚了30多美元,这是我迄今为止有过的最多的钱。刚开始,我们的工作并不顺利,因为有时加油站的合法工人会驱赶我们。他们说我们妨碍他们的工作,私自进入他们的地盘,他们要报警。但我们的动作比他们快,并且我们分头行动,所以他们总是抓不着。每当凯文看到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盯着他时,他就朝他们竖起中指。
司机对我的第一反应,一般都是非常不情愿和愤怒,并且我每次需要说好几次他们才能听明白我的意思。他们往往会说:“你需要什么?”“油怎么样了?”甚至有时我需要大声地说话他们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能为你的车加油吗?”最后,我意识到是我的自信心不够,所以他们才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不久,我就熟练了起来,我微笑着对他们说:“让我帮你的忙吧。”这往往很管用。
尝到了赚钱的甜头后,我常去那干到傍晚才收工,我比里克、丹尼和凯文干的时间都长。白天我只在去麦当劳买汉堡时才休息一小会儿,边走边吃,匆忙地返回加油站,一直干到天黑才坐上公车回家。在“免费”公车上,我一直回忆着当天发生的事情,想起这个新的赚钱方法,心里美滋滋的。
不过在去加油站的第二天,我发现凯文带我们过来,是为了解决他一个人无法解决的事情-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经常赶他。我们能帮他放哨,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赚钱了。那天,我们整整为他工作了一天,分文没赚。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但自从有了这次经历后,我开始想或许我自己也能想出一些办法来填饱肚子。
公交沿着福特汉姆大道前行,街道两旁都是商店。透过窗户我看见人们从商店里进进出出,包里装满了东西。我当时在想,我和母亲经过那个加油站很多次,可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还可以从那里想办法解决我吃饭的问题呢?或许我也能从这些商店找到赚钱的机会,我想,每个商店都应该有经理,他们都能随意聘用任何他们选中的人。
正文 海啸天气(13)
虽然我知道我才9岁,还不到法定的工作年龄,但如果我极力说服他们的话,或许他们还能聘我帮他们拖地或者打扫卫生。我在心里暗自想着。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不过这几天赚的小费把我裤袋塞得满满的,足够为我、莉莎和父亲买一顿中餐。我把头靠在窗户上,开始琢磨着第二天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我开始在福特汉姆大道寻找工作。我不想被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到处追赶,我想要一份安定体面些的工作。我走进每一个商店和那里的雇主交谈,每次我都装得十分严肃和有责任心。但不管我怎么努力,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认真交谈。
“你想工作是吗?你找别人去吧。”尽管我每次都非常清楚地说:“我想要的不是一份真正的工作,可以是任何工作,打扫卫生也行。”
他们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你至少要满14岁才行,孩子,你多大了?10岁是吗?”一位女士微笑地对我说。整个收银柜台的人都笑了起来。我感到非常尴尬,非常沮丧。我对我自己的工作能力一直都很有信心,可我被拒绝的次数越多,我就变得越有自知之明。我开始注意自己那蓬乱的头发、脏兮兮的鞋子和指甲里的脏东西。昨天的喜悦在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愚蠢。
我一直沿着福特汉姆大道走着,遭到一个又一个的拒绝。最后我走到了购物区的尽头,准备向加油站走去。
由于加油站工作人员总是追赶我,所以我开始并没打算再去。里克和丹尼昨天已经告诉我他们那天赚的钱已经足够了。但我想,如果我去那儿的话,或许至少不会空着手回家。
我觉得自己应该中午后去加油站,午饭后为别人加油。然后我再去另外一个有很多商店的地方碰碰运气。
除了要不断警惕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外,头两个小时还算顺利。我知道交通高峰时会有很多人来加油。我看见他们的车子里:小孩子们尖叫着,大人们数着钱,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坐在后座上打闹,好奇地看着我。
正文 海啸天气(14)
当我奔跑着给司机加油时,兜里的零钱不时地蹭着我的大腿。失去一个客户意味着失去一份小费,所以我争分夺秒地加着油。很快,我就能买得起麦当劳里的任何东西了,我心里开心极了。我在顾客间穿梭着,兜也慢慢地鼓了起来。
到一点钟时,我已经赚了不少小费,但我也被追赶了3次。最后一次,当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抓着我的后背大声叫嚷着要把我抓起来时,我决定不再回加油站了。他们使劲地要把我推进他们的小亭子,我拼命地挣扎着逃跑了。
在山脚下的一个凳子上,我坐着数我今天赚的小费,一共26美元。我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我把钱放进裤兜里,向大广场街走去,穿梭在各个商店中。
很不幸,我的运气一点儿也不比上次好,没有人愿意和我认真交谈。我的问题和原来一样,他们的回答也一样。最后,我不得不回家去。在回家的路上,我又开始琢磨着到其他的地方试试运气,不过这时我的信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进了一家超市,我知道我可以偷走一袋牛排和一块黄油,虽然我支付得起,但我不想花掉我赚的任何一分钱。我知道,在和里克、丹尼一起偷了很多次后,我是不会被抓住的。我知道怎么做,我有信心。
超市里晚上买东西的人很多,这就进一步增强了我不会被发现的信心。超市的店员们忙碌着,我观察着超市经理和助理的动静,只有他们才会注意超市的安全。这时我看到了几个比我大几岁没穿工作服的孩子站在收银台的后面,帮忙包装东西并跟顾客要着小费。
我数了数,他们一共有4个人,都是男孩,要么是黑人,要么是拉丁人,他们每个人占着一个柜台,人们付完账后都会给他们小费。我密切地注视着那两个空着的柜台,我没有立即走上去,而是观察着他们是如何工作的。薄袋子用来装鸡蛋和面包,厚些的袋子用来装些较重的东西,重的东西和较轻的东西分开搭配。微笑和礼貌可以换来小费。带着半分喜悦和半分害怕,我走进了一个没人占领的柜台。
正文 海啸天气(15)
这个柜台的收银员都是一些西班牙女孩,她们都穿着紧身衣,梳着同样的发型。在我站的那个柜台上,一位收银员向我笑了笑。我们没有言语交流,但她的微笑告诉我:我被接受了。我在袋子架上取出来一个袋子,她将收完钱的东西往我这边堆放。我整齐地摆放着:盒子有角,所以需要两次包装;盘子要放在上面……
在那位买东西的中年男士付完账之前,我就将所有的东西装好了,这让我感到很骄傲。但当我把东西交给那位男士并看着他的眼睛时,他几乎看都没看我,就直接向门口走去。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希望他意识到自己还没付小费,但令我失望的是他头都没回就走了出去。
这时超市的一位经理大声地叫了起来:“亲爱的顾客朋友们,我们的超市将在10分钟内关门,谢谢你们的惠顾,晚安。”
一会儿,一位高高胖胖的妇女和她的孩子推着三大车东西走到了柜台前,车子里堆满了东西,就像他们在超市了待了一整天一样。她手里拿着一堆优惠券挥着手说:“女士,我这里有优惠券,所以请你别多收我们的钱。”
“是的。”收银员回答说。那位妇女接着强调说:“我一直盯着你,你可别多收我的钱。”|福哇小說@下載站|
当她在付账时,她的三个孩子在一边打闹着。
“别闹啦,去整理这些该死的东西。”听完她的话后我紧张了起来,或许,找她要小费会为我带来麻烦。
这位妇女一直盯着柜台的收银员,我迅速地为她装着袋子:肉类的东西放在一起,牛奶分开装,轻重均匀……
很快我又整齐地为她装好了袋子,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在等待小费时,我发现了袋子架附近有一个黄色的袋子,里面装满了好吃的东西:香肠、薄饼、奶酪……
我顿时觉得特别饿,盯着这个黄色的袋子不住咽着口水。这时,超市正在关门。两个收银员正忙碌地记着什么,有些人关着窗户外面的门,看来我没有时间挑选自己的东西了。
正文 海啸天气(16)
我弯着腰假装系鞋带观察四周,发现没有人在注意我,我立即迅速地将黄色袋子移到了没人看得到的柜台下面。我站了起来,对着那些没有注意我的人傻傻地笑着,我的心怦怦直跳。
那位妇女大声地喊着:“走吧,孩子们。”
我将几大包东西放在她手上,她接着将袋子分给了她的孩子们。我真希望她不要对我说话,她的嗓门很大,让我害怕。
她看了我一眼说:“看你,笑得多甜呀。”
我的罪恶感让我不敢直视她。
“这是给你的,亲爱的。”她低着头把一些湿漉漉的零钱放在我的手上。
我勉强又对她挤出了笑容:“谢谢你,女士。”
“你笑得真美,现在走吧,孩子们。”
她走出了超市的大门,孩子们则跟在后面费劲地拎着东西,最小的那个孩子边走边摇晃着,就像只小企鹅。
这时,另外几个装袋的孩子已经走了,超市里只剩下收银员还在那儿忙碌着。
在确保没人注意我的时候,我抓起袋子快步走出了超市。
家里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响着,父亲在旁边看着他喜欢的电视节目。我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在梦中,我隐约听到母亲在电话的另一边叫着我的名字:“莉丝,你在听电话吗?”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揉了揉眼睛,清醒了过来,这才接起电话,意识到母亲真的在和我通电话。
“妈妈?”
“莉丝,我想你就应该在电话旁边。我们又在学一些东西,我为你做了一个杯子,尽管做得不太好,我不是很满意,但做得还挺像的。”
“陶瓷的是吗?你会做陶瓷杯子啦?你感觉好些了吗,妈妈?”
正文 海啸天气(17)
“我想我肯定是好些了。嗯,但我在这里过得很难受……我真的需要一小包,哪怕是特别特别小的一包。这真的很难受,你知道吗?这些该死的护士就像盖世太保一样,我甚至连抽烟都不行。” 母亲抱怨着,“我就像坐牢一样,他们不知道想抽烟的滋味,真应该让他们试试。”
“我知道,妈妈。”
精神病院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我和莉莎的名字。他们经常问我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为我们换牙提出建议,还记得我们的生日。但我拒绝他们的好意,因为我很不喜欢他们对母亲说话的口气,那种口气就像大人对小孩说话一样。所以每次当他们和母亲说话时,我都假装没听到,每次探望母亲时,我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妈妈,等你回家,我们一起去吃麦当劳。”我想告诉她我工作的事。
“好的,莉丝,没问题。”
“不,妈妈,我不是让你带我去那儿,我的意思是等你回家后,我们一起去麦当劳,我请你。我有份工作啦。”
“什么?小南瓜,真的吗?你知道的,我小时候曾经在一家农场干过一阵子活。”
她又清醒了起来。
“我们在那里挤牛奶,这份工作真的让人很恶心,但是你知道吗,我们刚挤出来的牛奶比在商店里买的要新鲜得多。”
“你很快就要回家了是吗?听得出来,你已经好多了,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这个星期二,快了,莉丝,医生说我这星期二就能回家了。”
“真的吗?你保证?”
“当然,我保证,小南瓜。”
“嗯,不管怎么样,你这周二就能回家是吗?”
“是的,莉丝,嘿,我爱你,小南瓜,叫你爸爸来接电话吧,好吗?”
“好的,妈妈,我也爱你。”
正文 海啸天气(18)
父亲接起了电话粗粗地喘了一口气,边说话边看着电视。
“嘿,珍妮。别着急。是,是的,是的……”
当父亲在接电话时,我喊着莉莎的名字,走进了她的房间。
莉莎坐在床上,看我走进来迅速地用毛毯盖住胸部,她没穿上衣。我赶忙往后退了退。
“噢,对不起。”
她责怪我说:“你没看见我在穿衣服吗?”
“对不起,妈妈刚才和我们通话,她一会儿就挂了。”
“等一小会儿,我马上就好,现在请关上门。”
“好的。”我关上门走了出去。
门并没有完全关紧。从门缝里我仍能看见莉莎的房间。在门外,我听到父亲在那不断地“嗯、嗯、嗯”。我假装离开莉莎的房间几步,偷偷地从门缝看着她。
不久,我看见她掀开毯子露出上身,正准备戴一个粉红色的胸罩。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原来从没向我提起过胸罩的事。我只记得有一次她到处寻找零钱。看到莉莎的胸罩,我想很快我也会用得上它。
莉莎费劲地穿着她的胸罩,试了一次又一次。胸罩对我来说太神秘了,我没法不多看她一眼。我想,她正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像妈妈一样。如果我们每个月多交流几次,或许她会告诉我她的这些秘密。
看着现在的她,我不由得打量起自己来。我经常穿着短裤、T恤,爬着树,脏兮兮地和男孩子们一起玩耍,像一个十足的“假小子”,再看看我的胸,和里克和丹尼一样平。
看着她涂着口红照着镜子,我欲言又止,真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只好站在门口望着我的姐姐。
正文 海啸天气(19)
门“砰”的一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抬起头,看见母亲泪流满面焦躁不安地把莉莎的棉大衣放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关上了电视走到母亲跟前。
“怎么啦,妈妈?”母亲关了灯开始哭,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莉丝,是吗?”她问我,就像被我吓了一跳似的。
“嘿,妈妈,怎么啦?你还好吗?”
“没事,宝贝……今晚我很不舒服、不开心,这个家伙……不跟我做交易……我本打算用莉莎的大衣和他交换的,可是他们怎么都不收。我走了半天到那里,什么都没得到。”她抽噎着说道。我心里阵阵抽搐,每次她这样时,我很恨自己不能为她做些事情让她能好受些。
“这个家伙”指的是一个毒贩子。“交易”说的是用莉莎的大衣和他交换一小袋可卡因。通常,当母亲身无分文时,她会将家里任何值钱的东西拿去和毒贩子交换毒品-旧鞋、闹钟等等,所以毒贩子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女魔头”。
母亲就这样经常毫无畏惧地和这些毒贩子打交道,他们随身带枪,还有犯罪记录。我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没有伤害她(或许伤害过她只是我并不知道而已)。但我记得有一个毒贩子每次只要求父亲一个人去购买毒品,因为他认为母亲太不会做生意了。有时,那个毒贩子告诉父亲为了把她打发走,他让她免费吸毒。
母亲要将莉莎的大衣和毒贩交换时,毒贩拒绝了母亲的要求,拒绝她的理由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一些原则问题。
那个毒贩子看到母亲拿着的是小孩儿穿的大衣时,就把大衣还给了妈妈,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硬币,叫她回家照顾孩子去。母亲后来告诉我这个硬币是戒毒会发的,用来激励吸毒的人戒毒用的。如果戒毒表现良好,就会得到这种硬币作为奖励。
母亲瘫在床上,难受得死去活来:“你看,他们都在那开心地吸,就是不和我做交易,还给了我这个垃圾(一个戒毒的硬币),啰里啰唆的……就像他自己是个好人似的。”
正文 海啸天气(20)
我一直和母亲待在一起,直到她睡着,然后我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把这枚硬币放在我的毯子下面。后来几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将这枚硬币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这枚硬币的后面这样写着:
上帝赋予我平静,让我接受无法改变的事情;赋予我勇气,让我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赋予我智慧,让我发现事物的不同……
当我和母亲一起参加戒毒会举行的会议时,我才明白上面这句话的意思。开会时,这些瘾君子们在教堂的地下室里拍着手朗诵着这句话。他们在会议开始和结束时都会这样朗诵。
会议的房间里往往会站着一些戒毒成功的人来现身说法。那些成功戒毒的人有时在会议结束后会走到母亲身边来,他们想帮助她。
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经常利用我和莉莎来接近母亲。我对其中一个矮矮的白人的印象比较深刻。我记得他弯着腰笑着问我是否还要些饼干。当时我手里有了一些,而且嘴里还正吃着。
我无法分辨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只站在那傻傻地看着他。他笑着走到母亲身边,和她交谈关于自我克制的问题。母亲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身子晃来晃去(精神病药物的副作用),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母亲当时刚从精神病院出来不久,也正处于 “门槛”阶段,她一直做着心理斗争。那天,从戒毒会回来后她没去购买海洛因。但在深夜时,母亲又无法克制自己,又将家里的烤箱和我的自行车兑换成了毒品。
几年后,我渐渐地了解到母亲大概有5种不同的性格:疯狂、吸毒和酗酒成瘾,有时很安静和友好,在领救济金那天会特别高兴,刚从精神病院出来时精神健康向上。后者是最令我高兴的,可惜每次这种状态只会持续两周左右。
刚从精神病院回来时,母亲还能克制住自己,她会讲一些精神病院的故事逗我们玩儿。每次讲完笑话后,她都会哈哈大笑。那时她的头发和皮肤上都有一股香皂的味道。当她频繁地拥抱我时,我很喜欢这种味道,因为一切是那么让人舒心。
正文 海啸天气(21)
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这次,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似乎为我们送回来了一位陌生人。她还穿着在医院里的衣服,那里的工作人员认真地核对着地址,让她熟悉我们的名字和周边的环境。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她表现得极其镇定。她程式化地拥抱着我们,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妈妈,你在吃不同的药是吗?”
“莉丝,我不知道,或许吧。”
莉莎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她,母亲很少回答,即便回答也是敷衍她。除了莉莎外,她的眼睛到处看着,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回到家后父母又睡在了一张床上,但一个星期后母亲便搬到了沙发上,或者靠着窗户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外面的天气看起来和她的心情很搭。
她回家后的第一个星期每天都在下雨,雨下得很大。天气预报员不断地更新最新天气情况。在接连下雨的第三个晚上,母亲说这就是“海啸天气”,并夸大其词地说着海啸的破坏性。
“或许这就是海啸来临的前兆。”母亲告诉我说。
“什么是海啸?”我好奇地问。
“莉丝,海啸就是大浪,它能杀死很多人,还能摧毁房屋和村庄,像大山那样大。”
有时和母亲聊天时,感觉她就像个陌生人。我想,但我又不想以这种方式向她学习。
“如果这只是个大浪的话,它是怎么摧毁这些东西的呢?浪在海上,但人和村庄在陆地上啊。”
“是的,但是这种浪与其他的浪不一样。它不像海滩上的小浪,它比那些浪大多了。”外面电闪雷鸣,汽车警报器不停地叫着。
我披着一个被单问她:“那这种浪到底有多大呢?”
正文 海啸天气(22)
“非常大,有我们这栋楼那么高,大概六七层楼那么高。”她把手高高举起,对我说:“我告诉你,莉丝,像这样,它们在落地之前可以让整个天空变黑。”
“哇,真大,那你遇到过海啸吗?”
“噢,没有,没有,海啸只会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发生。但我原来经常做噩梦时就能梦见。当我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我看见了海啸的新闻,我经常幻想着在这种大浪下拼命地游泳,但每次我在梦里,都没侥幸逃脱海啸的袭击。”
“那你现在还梦到它们吗?”
“经常梦见,昨晚还梦见了。我想是这场雨让我想到海啸的。”
“为什么人们不在海啸来临之前就离开呢?”
“如果他们能预测海啸的话,他们会离开的,但他们常常无法预测,所以等海啸来时就晚了。我现在要去睡觉了,小南瓜,我累了。”
“但是,妈妈,如果他们跑得很快都不行吗?”
“不管他们跑多快都不行,莉丝。当他们看见它时就已经晚了。”
父母几天就会将家里的救济金花完,他们只给我和莉莎购买3美元的食物。不到一周钱花光了,吃的也没了,我们必须重新算计着能吃点什么。每天,我都在超市里卖力地工作。
那年10月份,我已经上五年级了,我们为秋天的朗诵比赛作着准备,每天练习朗诵《夏洛特的网》。我用从画廊里拿出来的纸做着夏洛特的模型。每个班级中最好的3个模型,将会在12月份在学校的大堂里展出。明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会选出优胜者。如果我做的模型够逼真的话,我肯定会有机会胜出。
正文 海啸天气(23)
整个晚上我都在努力地做着模型,还时不时地站在远处欣赏着我的作品。父母从他们的房间里走了出去,直奔酒吧或者毒品交易的地方。从他们的交谈声中,我发觉他们肯定又吵架了。不止一次,我看见母亲泪流满面地跑出公寓直奔酒吧。从窗户旁边,我看见她渐渐地消失在雨中。
到了凌晨4点,他们还没回家,我筋疲力尽,打着瞌睡。我把模型放在梳妆台上,确保它好好的不会被风吹跑后,倒头就睡了。
“嘿,小南瓜。”母亲叉着腿坐在我的床边,手里拿着一瓶快喝完的啤酒。
“你要我陪你说话吗?你还好吗?” 我轻声问她。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那儿深深地吸着烟,泪水不停地往下掉。每当母亲开口说话时我总知道怎么做,但这次不一样,她的沉默让我紧张,不知所措。
“妈妈,和我说说话吧……你知道我爱你,妈妈我爱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有人在酒吧里对你说了些刻薄的话是吗?妈妈,怎么了?请你告诉我吧……妈妈,我爱你。你别哭啦。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爱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没关系的,我们都很爱你。”
她一脸茫然。我想今晚又会是漫长一夜。光这种想法就已经让我感觉筋疲力尽了。想起明天早上的朗诵比赛,我真的希望母亲现在像我一样犯困,这样她就能早点睡觉了。
“好啦,妈妈,和我说说话。”我抓着她被眼泪浸湿的手对她说。
她突然说起话来:“莉丝,记住,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当你长大有了孩子后,我还要为你照顾孩子。我要看着你从学校毕业。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宝贝。你知道吗?不管你以后长多大,你一直是我的小宝贝。”
正文 海啸天气(24)
我开始害怕起来,但我努力掩饰着:“让我抱抱你,妈妈。我知道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我也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别担心,妈妈。”
“莉丝,小南瓜,我生病了……我生病了,我得了艾滋病,在精神病院时就诊断出来了。但是你爸爸认为在发病之前不要说出来……医生为我做了血样测试。我得了艾滋病,莉丝。”
这时电视上那些艾滋病人的画面,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脑海里。我记得有人说过,凡是得了艾滋病的人最终都会死掉。母亲会很快死去吗?我吓得发抖,眼泪直流。
“妈妈你会死吗?妈妈你会死吗?”
这时我完全清醒了过来。母亲双手抱着我,我们在床上一起哭了很久,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妈妈……你不能走。”
“不是现在,小南瓜。我至少还能活几年。”
“什么?不,妈妈!”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号啕大哭。
“我的意思是我还会和你在一起很多年。别着急,我哪儿都不会去的。我爱你,小南瓜。我不会死的,我会活很长时间的。我也许没有艾滋病,谁知道呢,不要在意我说的话。”
母亲说这个已经太晚了,我很了解她,我知道她一直就不擅长保守秘密。我确定这是真的。她的话收不回去了。我当时真的希望这是幻觉,是她精神失常的信号,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正文 海啸天气(25)
“但是你刚刚说了……妈妈,告诉我实话,你会不会死?”
母亲突然站了起来抓着门把手说:“忘了吧,莉丝,现在你该睡觉了。别在意我对你说的话,谁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呢。这些天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别着急,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好,我很好,没事的。”接着她又喝了一口啤酒。关门之前她还补充了一句:“我们都会没事的。”
“等等!等等!妈妈!妈妈……”
我知道,我如此大的反应吓走了她,我不该有那么多要求的,就是因为我表现得黏人又离不开她,所以她才会走。
不管我哭得多伤心、多大声,她始终没有回来。我深深地吸着气,试图冷静下来,使劲地抓着被单来缓解恐惧。沉默使得房子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空荡。10分钟前,我还睡得好好的,10分钟前母亲还没有艾滋病。
我尽力地帮着母亲,尽力给她所需要的,但或许我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尽管我知道她要钱的原因,但我还是无数次地给她钱花,我将我在超市里拿到的小费、生日礼物的盒子上贴着的钱都给了她。
而这就像锤子狠狠地敲打着我的胸口一样痛,或许是我导致她疯狂的,或许是我给她钱买针头,才让她染上艾滋病的。
“笨蛋,白痴!”我大声对自己说,愤怒地将枕头扔了出去,把自己花了整晚做的模型撕了个粉碎。
正文 家庭解散(1)
4 家庭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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