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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史

_5 顾诚(清)
①《存信编》卷一作"二十三日乙未,清兵逼肇庆,二十五日丁酉驾发肇庆".《瞿式耜集》卷三记永历帝西逃为十二月二十六日,从之.
②《东明闻见录》.
③顺治四年二月初三日及初四日两广总督佟养甲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96号及A5—97号.李世熊《塞支初集》卷九《巫丞传》亦记:"正月二十九遂入梧州,广西巡抚曹烨迎降,属官悉稽首上郡邑印及尺籍恐后."按,清梧州总兵徐国栋不久即病死,见上引顺治四年五月初十日两广提督李成栋揭帖.
①关于丁魁楚降清被杀事,华复蠡《粤中偶记》叙述颇详,绘形绘色地描写李成栋亲自带兵前往岑溪,假装欢迎丁魁楚来降,四月初四日晚上突然请丁魁楚父子过舟议事,随即命军士处斩,吞没其家产妾媳.这一说法未必可靠.李成栋在二月间已奉佟养甲檄文回援广东,三月已在广东增城、东莞等地镇压张家玉等的抗清活动,不可能四月初四日尚在广西岑溪地区.《苍梧县志》记:"魁楚因土镇徐海、徐浤入岑北科为避地计.会连城土寇将攻城,时三营官兵尚存,魁楚又檄阳、电兵来援.正月二十九接战于葛石坡,魁楚念岑不可居,谋上浔.二月,军门遣部将杨姓入岑,魁楚踉跄遁"(府志)."二月,丁魁楚出降,副将杜永和押赴广东,半途杀之"(旧志),见同治十一年《苍梧县志》卷十八,外传纪事,下,本朝.钱澄之《所知录》卷二记:"吾犹见其一孙才数岁,为罗成曜养子."华复蠡《两广纪略》记:"人言:魁楚官囊精银八十万,珍珠金宝番货十倍之.所遗二孙闻在李氏官头家做奴仆,见其自言姓丁,又打头半死云."
②《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①《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②《瞿式耜集》卷一,奏疏《省会无虞再赴行在疏》.
③顺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两广提督李成栋向清廷报告:"职所统原部北来官兵吴淞旧额四千一百三十一员名",其中马兵三百名,"历浙抵闽以及入广,万里驰驱,冲锋破敌,险阻备尝,病故及阵亡者,人马已损失过半矣."虽在入粤时带有闽地土著之众每府七八百名,俱"脆弱不堪,无资战守".就在这件奏疏中,李成栋说他自己带兵"追捕永历"仅到梧州,并没有继续西上.见《明清史料》丙编,第七本,第六○一页.
第三节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
在广东的抗清活动
佟养甲、李成栋部清军偷袭广州得手以后,永历君臣仓皇逃窜,势同瓦解.佟养甲等人趁势收取广东其他府县.顺治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佟养甲派副将张道瀛、阎可义同新委南雄副将李仰臣、董方策、张友德,韶州总兵叶成恩、副将杨友贤、王庆甫等领兵由广州北上,同月二十九日在英德县击败明将陈课、童以振二部,随即占领韶州①.次年正月初七日,叶成恩部进抵南雄,当地官员不战而降②.明高雷廉琼巡抚洪天擢退守琼州府(今海南省),四月初一日清副将阎可义领兵渡海,洪天擢兵力不敌,乘舟逃走,琼州遂为清军占领③.这样,广东十府之地全部沦入清方之手.就兵力而言,佟养甲、李成栋本部兵马只有四千一百余名,从福建带来的原郑芝龙旧部施福、施郎、洪习山、黄廷等部也不过几千人①,实力相当有限.1647年正月,李成栋率主力进攻广西,广东清军留守兵员更形单薄.
然而,腐朽无能的永历朝廷不知清军虚实,非降即逃,近于自行瓦解.镇守柳州、南宁一带的明庆远伯陈邦傅也被清军声威吓倒,私自派人同佟养甲、李成栋联络,准备投降清朝.在这种危急关头,广东的一批仁人志士奋然而起,凭借自己在地方上的影响和熟悉山川险要,组织义军展开反清活动.广东各地义师的兴起,使坐镇广州的清两广总督佟养甲穷于应付,不得不急檄进入广西梧州的李成栋部回援.正是由于他们的斗争,才使永历朝廷免遭灭顶之灾,重新稳定了广西的局势.广东素称忠义之乡,在明末清初的历史上出现了一批英雄人物,其中最负盛名的是南明"三忠":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
陈邦彦在绍武争立时,支持永历朝廷.朱由榔派他回广州劝说苏观生改弦更张,正值林察等击败林佳鼎,绍武君臣趾高气扬,陈邦彦知道无法完成使命,藏入高明山中.不久,佟养甲、李成栋部清军偷袭广州,绍武政权覆亡.李成栋军乘胜追入广西,永历朝廷岌岌可危.邦彦"出自山中,临西江之口,望敌旌旗,叹曰:莫救也!夫若乘其未定,得奇兵径袭广州,此孙膑所以解赵也."他亲自前往甘竹滩联络余龙等部义军,得众数万人,奋起抗清.二月初十日,义军在江中击败清军水师,降清总兵陈虎被击毙,焚毁清方船只一百余艘;十一日,进攻广州.清两广总督佟养甲关闭城门,派使者檄令李成栋火速回援①.义军攻城不下,清方又扬言李成栋将回师先捣甘竹滩,被迫撤退.陈邦彦聚兵于高明,派门生马应房以舟师攻顺德.
张家玉在隆武朝廷中曾任建国公郑彩监军,督兵援赣;后升任礼、兵二部左侍郎②,清军入闽时,他正奉命回广东招募义勇.陈邦彦起兵反清时给他写信说:"成不成,天也;敌不敌,势也.方今乘舆播迁,桂林危如累卵.得牵制毋西,浔、平之间庶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③张家玉非常赞同他的意见,于1647年三月间在东莞县到■寨起兵抗清,十四日攻克东莞县城,活捉清知县郑鋈④.这时李成栋已率师回粤,会同施福(隆武朝封武毅伯,降清后仍用此衔)部合攻东莞.张军击杀施福部副将成升,终因义师缺乏作战经验,被清军击败.张家玉的竖起抗清义旗,得到了许多地方的响应.东莞有总兵张安国、陈镇国等;新安有总兵陈文豹等;南海、顺德、增城有总兵邝日晋、湛壮等;龙门有参将刘龙、李启新、冯家禄等;潮州府属镇平、平远有兵部主事赖其肖、总兵谢志良等.清副将文贵金往剿,"伏兵四起",文贵金被击毙①.此外,韶州有陈慎、简信等;惠州有苏成等;各称拥众数万,一时声势颇众.到■和东莞县城被李成栋军攻破后,张家玉的家属被杀三十余口.但他义无反顾,同总兵陈文豹攻克新安县,不久又被清军击败,陈文豹战死.张家玉志不稍馁,委派陈镇国、冯家禄领兵会合刘龙、李启新部于四月十九日收复龙门.接着,他自己亲率各部义军在七月初十日攻克博罗、连平、长宁、乳源、归善、河源等县.十月初二日进攻增城.初十日,清李成栋部主力赶到,令副将阎可义、梁得胜、张道瀛、马宝、吴之蕃等堵截通往龙门之路;副将杜永和、李汉贵等从南面进攻,参将王定国从中路进攻,总兵施郎、黄廷、副将洪习山等接应,与增城守兵内外夹击.义军虽奋勇作战,终因众寡不敌,被清军击败.张家玉中箭负伤后投水自尽,他的侄儿张胤隆等被俘②.
陈邦彦与义师余龙部一度攻克顺德.李成栋率军来攻,余龙战死.邦彦移师江门,会同霍师连等部攻克清远、三水等县,兵锋直逼省会广州.清两广总督佟养甲见形势危急,檄李成栋火速来援.当成栋部向清远推进时,霍师连率舟师堵截,被清军用火攻击败,师连战死.九月十七日成栋部将杨大甫兵抵清远;十九日成栋亲自带领副将杜永和、张月、马宝猛攻清远.城陷,陈邦彦身中三刃被俘,与总兵曹天琦等六人被押解到广州.九月二十八日,佟养甲下令把他们"寸磔于市"①.史载,"邦彦自起兵来,日一食,夜假寐不就枕,与士卒同劳苦.故其下人人感动,即小衄无思叛者"②.
陈子壮,字集生,号秋涛,广东番禺人.万历四十七年探花,崇祯朝仕至礼部侍郎,弘光时以礼部尚书召,隆武时以东阁大学士召,均未到职.桂藩朱由榔在肇庆立国,仍授大学士.陈子壮虽因丁魁楚窃取首辅,不愿入阁受事,但他是支持永历朝廷的.当绍武政权据广州自立时,他拒不承认,写信给永历朝廷表示拥戴.不久,清军入广,家乡沦陷,陈子壮奋起抗清.他和朱实莲等官绅组织义兵以南海县九江村为基地,联络各地义军展开敌后斗争.当时,李成栋统兵在外,广州城里的清军很少,陈邦彦同陈子壮密谋攻取省城.他们同广州城内的原明朝广州卫指挥使杨可观、杨景晔秘密联系,"暗用桂字印票,号召多人"为内应,又指示"花山盗"三千人向佟养甲伪降,分守广州东门.约定七月初七日夜三鼓里应外合,一举攻克广州,救出"披缁为僧"的明赵王朱由棪以资号召.这个计划本来制定得相当周全,不料,陈子壮带领的义师数万人在预定日期前两天的七月初五日即进抵广州城下,张贴檄文的家僮被清军捕获.佟养甲审出密谋后,自知城中清军不过二百,"又有内应,城守万分危急",他立即采取行动,捕杀杨可观、杨景晔,以犒赏为名诛杀花山义师三千人①,并勒令赵王朱由棪"引缳自尽"②.钱澄之《所知录》卷二记:"七月,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九江村,与陈邦彦共攻广州.初,邦彦约城内诸降将为内应,期以是月之七日三鼓内外并起.子壮先期以五日舟师薄城,谋泄.北抚佟养甲捕诸内应者,悉斩之;发巨炮击舟,舟毁,兵退.北风大作,养甲乘风追之,子壮大败于白鹅潭.成栋亦自新安至.子壮退保九江,又弃九江入高明,与监军道麦而炫、知县朱实莲婴城固守."十月二十五日,李成栋率本部兵马和武毅伯施福部大举进攻陈子壮扼守的高明县.直到二十九日才用"大炮火药轰倒城墙",冲入城内,朱实莲阵亡,陈子壮和兵部区怀炅、知州区宇宁、户部程玄等被活捉.受审讯时,陈子壮除要求赦免幼子陈上图外,表示"愿膏斧锧",视死如归.佟养甲、李成栋等会商后决定将陈子壮"寸磔于教场"③.
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领导的广东义师虽然先后被优势清军所镇压,但是,死难者的鲜血并没有白流.正是由于他们在广东各地掀起势如潮涌的武装抗清飙风,迫使清两广当局匆忙调回进攻广西的主力,永历朝廷在广西的统治才赖以维持下来.而且,清朝主将李成栋在镇压义师的过程中,亲眼看到了人心所向,这对于他次年的反清归明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①顺治四年二月初三日两广总督佟养甲揭帖残件,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96号.
②参见同上件及乾隆十八年《南雄府志》卷十七《编年》.
③顺治四年五月初三日两广总督佟养甲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169号.按,华复蠡《两广纪略》洪天擢条云:"洪天擢乙酉、丙戌两年俱在广东做两司官,拥戴永历时自择其地,要做高雷廉琼四府军门,即以都察院副都御史写敕驻高州.丁亥正月清兵下高州,则携妻子奔雷州;清兵至雷州,则携妻子奔琼州.清兵以无船过海,劄徐闻者一月,天擢在琼,为练兵措饷索诈地方几万金,复擅行杀戮者几千人.至四月初二日先航海投诚于李成栋,仍以海道事畀之管理."
①顺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两广提督李成栋"为东粤地阔兵单、战守不足"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176号.
①陈恭尹述《兵科给事中赠资政大夫兵部尚书先府君岩野陈公行状》,见《独漉堂集》补遗.《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三十页,《两广总督佟养甲残揭帖》中报告义师攻广州之役时间完全相同,只是陈恭尹说这是其父陈邦彦联络的余龙等部,佟养甲则混称为"四姓白旗等贼".
②张家玉在隆武朝廷中所任官职见汪宗衍《南明金石小识》引张家玉墓碑拓本,该文收入《艺文丛谈续编》.汪文所引张碑间有误植,如"钦命监军便宜行军","行军"当为"行事";"蒙恩加赠……寺正文臣","寺正文臣"当作"守正文臣".
③温睿临《南疆逸史》卷二十五《陈邦彦传》.
④两广总督佟养甲"为恭报粤地贼情仰祈圣鉴事"揭帖残件,无奏报日期,清廷收到时间为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见《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三十页.
①两广总督佟养甲"为恭报粤地贼情仰祈圣鉴事"揭帖残件,无奏报日期,清廷收到时间为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见《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三十页.
②九龙真逸(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卷二所收张家玉之父张兆龙给永历朝廷的奏疏.参见顺治四年十一月初七日两广总督佟养甲"为汇报擒磔逆渠三大捷事"揭帖,《明清档案》第六册,A6—182号;同件又见《明清史料》丙编,第七本,第六三九—(被禁止)○页.
①见上引顺治四年十一月初七日佟养甲揭帖.张家玉殉难日期为十月初十日,次日清监军道戚元弼即已报捷.
②《南疆逸史》卷二十五《陈邦彦传》.
①陈恭尹《独漉堂集》第八八六页.
②顺治四年八月二十二日两广总督佟养甲"为逆藩授首事"题本,见《明清档案》第六册,A6—62号.按,查继佐《国寿录》便记《赵王传》将其名写作曰锬,云:"王因亦为僧,六月入广州,清令处于光孝寺西禅房内.闻会陈子壮、张家玉等起兵,佟使两县官请至元妙观自尽,父子俱死."赵王名当以佟养甲题本为准.
③顺治四年十一月初七日两广总督佟养甲"为汇报擒磔逆渠三大捷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六册,A6—182号.
第四节永历朝廷在武冈
永历帝由桂林逃到全州后,这里已是军阀刘承胤的势力范围.刘承胤原是一介武夫,常使用一根铁棍,人称"刘铁棍".明朝末年任黎靖参将,崇祯十六年武冈袁有志等起义攻杀岷王.他奉巡抚王聚奎之命带兵镇压了这次起义,救出岷世子,升任副总兵①.弘光初,沅抚李乾德题授总兵官,镇守武冈.1646年七月,隆武帝封他为定蛮伯②,从此拥兵自重.当1647年初永历帝由梧州逃至桂林,惊魂不定时,他上疏迎驾,表面上是保护朝廷安全,实际上是挟天子以自重.这年(永历元年)四月十五日,朱由榔在刘承胤唆使下,迁入武冈州③,以岷王府为行宫,刘承胤迎驾有功进封武冈侯.随永历帝迁入武冈的大臣有东阁大学士吴炳、吏部尚书李若星(原贵州总督)、兵部左侍郎管部事傅作霖(原任御史)、户部右侍郎管湖广布政司事严起恒(原为衡永副使)①、太常寺卿仍管吏部文选司事吴贞毓等.五月,改武冈州为奉天府,晋封刘承胤为安国公②,"政事皆决于承胤矣"③.朱由榔既然以为刘承胤兵强可倚,刘承胤也借此挟制朝廷.在移跸武冈之后,刘承胤即威福自操,骄横跋扈."一日,承胤索饷于上,帅兵清宫.王皇太后女中尧舜也,曰:'国公知老身贫乎?'尽宫中簪珥之资简以与之,不上五百金"④.有的史籍还记载,刘承胤曾企图废除永历帝,另立他的女婿岷王⑤."上苦承允(胤)专横,亲书密诏除刘救驾,天语极为悲切".太监杨守春"又述上谕:内廷俱系刘党"⑥.刘承胤营建私邸,"画阁丹梯,隐房曲间,备极俨雅"⑦.
六月间,督师大学士何腾蛟至武冈朝见永历帝,对刘承胤的威福自操非常不满,就同部分大臣疏请永历帝回驻桂林.疏中说:"使武冈果有山川之险,兵甲之雄,粟米之富,粗号偏安.然未有处一隅而能图四海之大者,况堂堂天子,各镇皆欲争奉之以成其大,汉、唐、宋以来未之前闻.今日移跸大事,听皇上自择自行,督师一人扈驾,敢有议迎、议留者、议送者,当与众共殛之."①刘承胤原是何腾蛟的部将,受过何腾蛟的栽培,这时却惟恐何腾蛟来到武冈危及自己的权势.对于何腾蛟等人建议永历帝离开武冈更是不满,于是,他上疏要求改任何腾蛟为户部尚书专理粮饷,解除其督师职权.永历帝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仍不死心,面见何腾蛟索取督师敕印,大言不惭地说:"今督师非我莫人能为也."②何腾蛟断然回答督师敕印不能私相授受,需要皇帝的旨意才可以办理交接手续.同时,也不客气地告诉刘承胤,自己统率的军队中张先璧部比较弱,你连张部都制服不了,要想让马进忠、郝永忠等部听从命令根本不可能.刘承胤自知实力有限,不再逼迫何腾蛟交出敕印,却企图在何腾蛟辞朝以后,于路途中加以谋害.何腾蛟早有防备,离开武冈之前疏请把赵印选、胡一青带领的云南军队拨给自己作为督师亲军,得到永历帝的同意.于是,他先假称患病,借住在武冈城外一所荒庙里;过了几天,突然带领赵印选,胡一青两营兵夜间出发.第二天,刘承胤得到消息,已经无可奈何了.接着,张先璧从江西败回,带兵数万人来到武冈朝见永历.刘承胤惟恐张部进入武冈,迫使永历帝下诏制止.张先璧大怒,顿兵于武冈城下,指责刘承胤"劫驾",承胤则反斥先璧为"犯阙".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下.永历帝命兵部官员龙之沫前往张先璧营中宣谕和解,张部才转往沅州驻扎①.
1646年(顺治三年)八月,清廷以恭顺王孔有德为平南大将军,偕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固山额真金砺、梅勒章京屯泰领兵往征湖广、两广②.次年(1647)三月,孔有德率领的清军由岳州进兵长沙,明督师何腾蛟、恢抚章旷与总兵王进才等闻风而逃,浏阳总兵董英以城投降.清军占领长沙后南下衡州,明总兵黄朝宣投降;孔有德等以其蹂躏地方,民怨甚深,下令解除其部下的武器,"召朝宣入,历数残暴之罪,支解之,以快人心"③.何腾蛟、章旷等人一味奔窜,势同瓦解,永州府(府治零陵)城也一度为清方所派知府接管.明副将周金汤察知城中并无清军,率领二百名士卒乘夜鼓噪登城,清知府纪某逃回衡州.何腾蛟、章旷等人才在永州府境东安县白牙市一带苟延残喘.这时已入盛暑,清兵不耐炎热,在长沙、衡州一带休息.八月初八日,章旷病死于永州.同月,清军乘秋高气爽进攻武冈、永州.当孔有德部向武冈进逼时,刘承胤部将陈友龙等迎战,"蒋虎、孙华、聂鸣鹤、张承明、张大胜等于斗溪铺俱战死"④."承允(胤)驰令禁友龙不得战,又不发救兵,友龙败还.恭顺离武冈山三十里下营,承允轻骑出降"①.他向孔有德表示愿意献上永历皇帝作进见礼.孔有德怀疑其中有诈,没有立即答应.刘承胤为了表示自己真心投降,一面下令将武冈城门严密看管,防止永历帝出逃;一面自己剃头再次前往清军营中接洽投降.武冈城中的永历帝和他的一小批亲信见清军迫近,刘承胤行踪诡秘,感到情况不妙,请出刘承胤的母亲和兄弟刘承永,要求移跸靖州.在刘母出面干预下,才开了城门,永历帝和少数朝臣带着宫眷匆忙出城逃难,象征皇帝威严的仪仗乘舆等都来不及收拾,全部丢弃在武冈②.出城二十里,朱由榔想到靖州是刘承胤军队的控制区,立刻吩咐:"靖州不可往,当从间道走广西."③于是,另寻小路直奔广西.到达广西古泥时,有总兵侯性接驾,朱由榔才放了心,在侯性护送下到达柳州.侯性因护驾有功,进封商丘伯.由武冈出逃时,朱由榔鉴于情况紧急,命大学士吴炳护送皇太子取道城步县入广西,结果为清军截获,太子和吴炳都被押至衡州④.
刘承胤降清后,清兵随即占领武冈.孔有德发现永历帝已经逃走,立即派护军统领线国安带领一千名骑兵追往靖州.线国安部攻克靖州,生擒了明总兵肖旷等,却没有抓到永历帝.吴炳被俘后自缢①;吏部尚书李若星、兵部尚书傅作霖不屈被杀;偏沅巡抚傅上瑞等投降.
孔有德等部清军这次进兵湖南,除了郝摇旗在桂阳、张先璧在沅州稍事抵抗外,南明将领非降即逃.据清方奏报,投降的不仅有明安国公刘承胤,还有封为伯爵的王允成、刘承永、董英、周思仲、高清浩、郑应昌,总兵四十七员,副、参、游等官员二千余名,马步兵六万八千有奇.②这充分地反映了永历朝廷的腐败和何腾蛟、章旷、傅上瑞等人的无能.当时,除了制抚堵胤锡率马进忠等部退入湘西九溪卫坚持抗清,曹志建领兵扼守湘桂交界的镇峡关(曹志建将关名改为龙虎关)外,湖南各地都被清军占领.
九月,孔有德派刘承胤部将陈友龙攻入贵州黎平府,俘获明督师何腾蛟的继母孙氏、妻徐氏等家属一百余口.孔有德让何腾蛟的亲戚将自己的手书和腾蛟的家信带往广西兴安,信中备述清方对腾蛟的母亲和其他眷属奉养甚厚,借以招降何腾蛟.何腾蛟不为所动,坚决拒绝了清方的招降③.
武冈失守以后,永历帝由小路逃往广西,驻于湖南西部的一些明朝官员同朝廷失去联络,以为刘承胤降清时必定把朱由榔当作进见礼.因此,以制辅堵胤锡为首的部分文官武将一度商议拥立荣王朱由桢为帝①.这件事在熊开元(隆武朝大学士)的著作中有明确记载,他在《答熊石儿直指书》中说:"私以今日所急在讨贼,不在立君.何也?讨贼正立君之本,立君乃致寇之媒.征诸前事,靡不然者.况乘舆所向未卜,万一或有参差,鲁与唐近辙曷可再寻.""千钧之势,争此一发.事不堪再误,愿老公祖转白荣殿下及堵、傅、杨诸公祖并各勋镇,千万珍重,千万密急."在《答堵牧游总制书》中又再次劝说道:"侧闻荣殿下诚明简毅,备诸福德,高皇帝之业将在于斯.又得老公祖领袖群贤,共相推戴,而复仇不即位尤合春秋之义.……惟老公祖断于乃心,迅图一举."②堵胤锡为人敢作敢当,在永历帝下落不明时有意拥立荣王朱由桢即位作为明室尚存的象征,颇符合他的性格.他的主张既遭到熊开元等人的劝阻,不久又得到永历帝安全到达柳州、象州、桂林的消息,立即改弦易辙,避免了可能导致南明内部再度分裂的错误.
①康熙七年《新化县志》卷十一《别志》作"癸未三月,武冈袁有志作乱,弑亲王及诸宗室".
②沈佳《存信编》卷一.
③见《瞿式耜集》卷三,书牍,《丁亥五月二十八日书》.
①钱秉镫《所知录》卷上记:"上在奉天,召户部右侍郎严起恒为大学士,同吴炳入阁办事."
②沈佳《存信编》卷一记:永历元年五月初二日"晋封刘承胤安国公.承胤骄横日甚,动辄以兵挟朝廷,群臣畏其刚暴,争谄之以自固,交疏烦功德,遂进封兴(安)国公、上柱国,赐尚方剑、蟒玉,便宜行事.二子皆世袭锦衣卫指挥."
③吴晋锡《半生自纪》.
④吴晋锡《半生自纪》.
⑤蒙正发《三湘从事录》云:"刘承允(胤)横肆日甚,且阴蓄异谋,有废上立伊婿岷王之意."
⑥蒙正发《三湘从事录》.
⑦彭而述《读史亭文集》卷十,记下《宝庆至沅州日记》,他过刘国公旧第在顺治十七年,见"柱间偶句如新,近为防兵屯扎,稍改,非旧观矣."
①查继佐《国寿录》卷四《中湘王何腾蛟传》.
②沈佳《存信编》卷一.
①《存信编》卷一.按,吴晋锡《半生自纪》中说龙之沫为常德人,谄附刘承胤得任御史,人称"跌脚御史".
②《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七.屯泰即屯代,也就是佟养和.
③吴晋锡《半生自纪》.乾隆二十八年《衡州府志》卷二十九《兵燹》记:"顺治四年丁亥四月,恭顺、怀顺、智顺三王帅师取衡.黄朝宣兵溃,率其姬侍匿于郡南花药寺,前锋执而杀之."
④康熙二十四年《宝庆府志》卷二十一《武备志·兵纪》.
①蒙正发《三湘从事录》.
②顺治五年冬清署贵州巡抚彭而述曾在武冈见"公廨旁鸾舆尚在,左纛黄屋俱置城隍祠中".顺治十七年他再度路过武冈时已"不可考".见彭而述:《读史亭文集》卷十《宝庆至沅州日记》;参见同书卷十五《仕楚纪略》.
③《三湘从事录》.
④吴晋锡《半生自纪》云:永历帝决定"分两路行,或未至并与之遇.命大学士吴石渠公护太子驻城步,上从皇太后幸靖州.太子至城步果有兵守之,为所获,同吴石渠公送衡州矣."《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五记顺治四年十二月丙戌日孔有德等奏报平定湖南,"获伪永历太子朱尔珠".永历太子之名似有误.
①上引《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五孔有德等奏报中说"伪内阁吴秉"等降.吴秉为吴炳之误译,他被俘后不久自杀,说他降清不妥.
②见上引《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五,王允成误译作王云程.
③《三湘从事录》记,十月初三日孔有德派何腾蛟至威持手书并贵阳王金印一颗与夫人家报至.按,孔有德利用抓获何腾蛟家属进行招降确有其事,但说他送来贵阳王金印当属讹传.
①荣王是明宪宗子朱祐枢的后裔.嘉靖《常德府志》卷四《建设志·藩封》记:"荣王,宪宗皇帝之第十子,弘治十一年建王宫于常德,正德四年之国";《明史》卷一一九稍有不同.明末荣藩的情况在史惇《恸余杂记》中记载较多,但荣王的名字文献内有分歧,顺治四年十月清湖广总督罗绣锦"为恭报常军两捷事"揭帖中云:"故明荣王朱学洪纠众称兵,要复常德."同件中提及堵胤锡、袁宗第、马进忠、牛万才等人,培胤锡拟奉为主者似应为"朱学洪",但按明太祖所定诸王二十字辈行,朱棣下无学字辈,晋王下第十六辈为学字,荣王既不是晋藩后裔,明亡时各藩约传至十辈以内,所记必有误.《清世祖实录》卷三十八记,顺治五年四月"壬午,平南大将军恭顺王孔有德疏报:大军至辰州,擒伪荣王朱有桢子朱松于苗洞."朱有桢当为朱由桢之误.参考各种史籍,明末荣宪王朱由枵死后,世子慈炤尚为婴儿,朱由桢大概是荣宪王之弟.
②熊开元《鱼山剩稿》卷二,书.
第五节郝永忠部由湘入桂
郝永忠在1646年秋奉何腾蛟之命领兵援赣,迎接隆武帝,由于何腾蛟私下叮嘱不可假戏真做,在九月初二日到达郴州后一直观望不前,在该地驻扎了几个月.就时间而言,郝部到达郴州时,隆武帝已经遇难,杨廷麟、万元吉等部明军尚在赣州苦撑.何腾蛟控制着除岳州以外的湖南全部疆土,兵力多达十三镇,却只知据地自雄,毫无恤邻之念.十月初四日,赣州失守,援赣已经没有意义了.1647年春,清孔有德等部入湘,何腾蛟、章旷等节制无能,一溃千里,长沙、衡州、常德先后失守.何腾蛟、章旷带着残兵败卒逃到永州白牙桥.郝永忠兵单势孤,由郴州撤至桂阳州,在这里同清军交战后退到永州.七月,又撤至道州同保昌伯曹志建分汛据守①.清军占领武冈、永州后,何腾蛟逃至广西兴安,郝永忠也率部由湘入桂,这本来是无可非议的.不料,留守桂林大学士瞿式耜和两广总督于元烨等人认定郝永忠原为"闯贼"部将,怀有极深的敌意,开初想阻止郝部进入广西,后来得报郝军已过兴安、灵川,又如临大敌地关闭桂林城门,拒绝郝部入城.于元烨等还妄想"闭门歼除",派兵剿杀郝部,只是由于督镇标将马之骥仅有兵员数百,不敢接受"剿除"任务,才未致动武.郝永忠的先头部队在桂林城下吃了闭门羹,过了两天,永忠派营中收留的通山王朱蕴釬、东安王朱盛蒗、督饷佥都御史萧琦(后改名萧如韩)、司礼太监王坤进入桂林,在太监庞天寿家中同于元烨、广西巡按鲁可藻接洽.于元烨顽固地拒绝郝部入城,鲁可藻私下对他说:"既不请新兴(指新兴伯焦琏)来,又不及预止,且不能止矣.宜亟图之,毋为牛后也."元烨终执前说.第二天,郝永忠率大队兵马同宜章伯卢鼎来到桂林城下.萧琦竭力劝说守辅瞿式耜出城相见,于元烨坚决反对.鲁可藻感到这样僵持下去将危及桂林地区的安全,拉着瞿式耜一道出城晤见.于元烨坐在自己衙门里不动,还为瞿、鲁冒险入"贼"营捏一把汗.瞿式耜、鲁可藻出城后,见郝营"官头下马避道,共知出晤为是矣".郝永忠以礼相待,"但谓不应逐客".瞿式耜婉转解释,"答应千言,不激不随,极为得体"①.第二天早晨,郝永忠进城回拜,"欲无礼于元煜(烨)",卢鼎从中调解,才在瞿式耜举行的宴会上"一笑而叙阔别".这只是在兵力不敌的情况下,采取的官场手腕.瞿式耜等人对原大顺军、大西军所持敌对态度始终没有改变,他们是南明政权中目光短浅的一批死硬分子,对原农民军极尽打击排斥之能事.明军与农民军联合抗清中波涛叠起,都是这些掌握着南明朝廷和地方大权的官僚从中作梗,终致局势日趋恶化.何腾蛟、章旷、傅上瑞等人在湖南排挤刘体纯、袁宗第、田见秀、张鼐等大顺军旧部已开其端;瞿式耜在广西排斥郝永忠部是这样,次年阻击由湖南退入广西的李过、高一功统率的忠贞营是这样,在联合原大西军的问题上也是这样,可谓吾道一以贯之.
当时,包括由湖南退入广西的各部明军之中,郝永忠的军队实力最强.瞿式耜等人出于偏见,故意扣发粮饷.郝永忠为解决部下兵马的粮草和添补器械,被迫在桂林一带打粮索饷.广西巡按鲁可藻记,永历元年(1647)十月"郝永忠索饷于桂林.司、道、府各官各千、万不等,其饷抚萧琦为之聚敛.初,永忠扎营教场,日取乡民,弦绞其腿,讯诸司贤否贫富,阅十百人,乃于各名下画圈,以多寡分饷高下,按而索之"①.瞿式耜等人还指使桂林乡村居民立团聚保,阻止郝兵需索薪菜;郝永忠大为愤慨,派出军队剿灭乡团.这些事情又成为南明官绅污蔑郝永忠的口实.
十一月,清怀顺王耿仲明等大举进攻广西全州.明督师何腾蛟驻兴安指挥,南安侯郝永忠"亲统大兵出灌恢道,于兴安闻警,一面发兵扼守灌阳,一面统兵星驰援全.本月十三日辰时,同卢(鼎)、焦(琏)、滇(赵印选、胡一清)三营至脚山,离全二十里.三营由大路往全,本爵(郝永忠自称)由小路午时抵全,至北关.虏于北门扎营,势甚猖獗.本爵身先士卒,率标镇马骑直冲虏营.虏交锋大败,奔溃北走.我兵直赶三十里,杀虏千余级,生擒二名,夺大西马三百余匹,小马无算,火炮、弓箭、衣甲、器械不计其数"①.全州之战,各"勋镇共以首功归永忠"②,连瞿式耜在同月十六日奏捷疏中也不能不说:"南安侯郝永忠、宜章伯卢鼎、新兴伯焦琏与滇镇赵印选、胡一清,诚不愧标名麟阁."永历帝则称赞"全阳奇捷,真中兴战功第一"③.正是由于郝永忠等在全州狠狠打击了入犯广西的清军,永历帝才在这年(1647)十二月初五日应瞿式耜等人之请移跸桂林④.
①同治九年《江华县志》卷七《寇变》记:顺治"四年丁亥五月,曹志建称保昌伯由江西赣州仁化来驻江华.……曹志建既去,永忠遂帅兵尾其后住三日,追及永明,遂与志建分据,志建截上流驻镇峡关,永忠截下流驻道州."康熙六年《永明县志》卷九《兵寇志·兵变》记:顺治四年五月,"我师破湖南,南昌伯(当为南安伯)郝永忠走道州.""七月,曹志建统兵万余抵永明,屯兵县西,与郝永忠盟分县以西八里属曹,以东八里属郝.未几,永忠遁去,通县钱粮总归志建."
①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一.
①《岭表纪年》卷一.
①瞿式耜永历元年十一月十六日飞报大捷疏,见《瞿式耜集》第七十七页.
②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一.
③同注①,《瞿式耜集》第七十八一七十九页.按,蒙正发《三湘从事录》记全州之战云,"十一月二十日,怀顺遣将同董英领马步三千,从间道袭全州",不仅日期有误,而且只字不提郝永忠以及同郝关系密切的卢鼎,却塞进了他梦寐以求的所谓"恢抚官兵",适足令人齿冷.与蒙正发沆瀣一气的王夫之在《永历实录》卷十五《郝永忠传》中断言:"永忠从无一矢功,惟残毁内地,屠士民,尤为诸将所恶."此即王氏"实录".
④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一记:"十二月初五日辛巳,上跸桂林,入行宫受朝,赐郝永忠蟒玉."钱秉镫《所知录》卷二亦云:"十二月初五日,上自象驻桂,太后及两宫俱驻南宁府."
第六节永历帝的逃离桂林
1647年(顺治四年、永历元年)九月,朱由榔到达柳州以后,瞿式耜坚持请他移跸省会桂林.他指出"桂林为西省上游,形胜嵯峨,城郭坚固,确然兴王根本之地.北规楚,东恢粤,惟此地为适中".南面有思恩侯陈邦傅扼险于梧州,新兴伯焦琏镇守阳朔、平乐;北面有督师大学士何腾蛟、南安侯郝永忠堵敌于全州、兴安一带,万无一失①.朱由榔认为驻于广西内地比较安全,没有立即采纳他的建议.直到十一月十三日何腾蛟节制的郝永忠、赵印选、胡一清、焦琏、卢鼎四营(按,赵、胡所领兵马合称滇营)在全州击败来犯的耿仲明部清军后,朱由榔才在十二月初五日再次来到桂林.
然而,事有意外.广东清军提督李成栋在镇压了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等人组织的抗清活动之后,稳定了广东局势,又出兵西上,思恩侯陈邦傅不战而遁,十一月间清军重新占领梧州②.陈邦傅军撤退的消息传到全州,郝永忠惟恐己部留在桂林的老营(家眷和辎重等)将被陈军抢掠,急忙率兵从全州驰还桂林;督师何腾蛟带着卢鼎部也跟着南撤.全州本是焦琏的汛地,他听说郝、何率部回桂林,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留下部将唐文曜同全永总兵王有臣守全州,自己也带领主力奔往大墟(今桂林东南大圩).唐文曜、王有臣眼看各营主力纷纷撤回桂林,又得到梧州失守的消息,判断在清军东、北二路夹击下广西难保,就同全永道马鸣銮合谋于十二月十二日派使者往湖南永州(零陵)向清方接洽投降.清怀顺王耿仲明不久前进军受挫,对他们的主动请降心怀疑虑,拒绝接受.明全州监军周震坚决反对降清,对唐、王、马的变节行径痛加斥责.三人恼羞成怒,当即把周震拖出衙门杀害,然后派人带着周震的头和敕印往永州纳降.耿仲明大喜,派二千骑于十七日到达全州接管该地,"全州遂拱手送人矣"①.
全州降清以后,广西门户洞开.1648年(永历二年,顺治五年)正月,督师何腾蛟驻守兴安,发出檄文命令各将领抽调兵马赴该地堵截清军由全州南下.郝永忠派部下罗中军带领一千名骑兵前往兴安.二月初一日,清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兵由湖南经广西全州向桂林推进.明督师何腾蛟惊惶失措,竟然在滇将胡一清等保护下临阵脱逃,郝永忠派出的骑兵在兴安陷入重围,城破后全部战死②.郝永忠接到报告后大为愤慨,坚决拒绝同守辅瞿式耜一道保卫桂林,主张奉永历帝向后方转移.二月二十一日深夜,得报清军已经进入严关,瞿式耜赶往行在(原靖江王府),见郝永忠、卢鼎、马吉翔、兵部尚书萧琦都聚集在司礼太监处商议,他叙述所见情况道:"臣聆永忠议论,则以人马挫折,意懒心灰,竟欲即刻整旅西行,绝无意于省城者.臣既以好语慰之,复以正言规之,而枘凿不入."接着,瞿式耜面见永历帝,"则暂避永福之圣意已定,臣竟无从插齿,只争起驾之时刻耳".式耜力主镇定,指出即使清军已经到达兴安,督师何腾蛟应该有告急塘报,在没有接到准确消息以前不宜轻易移跸."若以走为上策,桂愈危,柳又不危乎?今日可到桂,明日独不可到南、太乎?"朱由榔回答道:"卿不过欲朕死社稷耳."①后来瞿式耜在奏疏中也追叙了当时的情景:"皇上声色俱厉,谓今日事势,远过武、攸.尔等必欲留朕,两宫太后即烦尔等照管."式耜不敢再说,随众退出.次日五鼓他又面见永历帝,奏言"圣驾即欲行,宜少从容,盖乱兵乘驾发之后,必有一番抢攘.圣驾稍停,一可以救满城百姓,二可以救满朝百官",朱由榔置之不理.瞿式耜出朝途中接到赵印选的奏疏和何腾蛟的书信,知道进入广西的清方兵力并不多,又再次入朝,以何腾蛟的书信为证,劝永历帝暂缓移跸.可是,朱由榔已如惊弓之鸟,吩咐左右立即准备撤离桂林."随驾诸臣车马匆匆,有行色矣".式耜的意见遭到永历帝的断然拒绝,"时天颜愈厉,天语愈严",式耜只有叩头请死,含泪而出.二十二日上午,朱由榔和宫眷、随驾官员离开桂林.郝永忠等部明军士卒立即乘势抢夺官私财物,瞿式耜由于主张坚守桂林,拒不随驾,在一片混乱当中,他的家产也未能幸免.从他的奏疏看,郝永忠曾经派了两名官头到瞿家禁止抢劫,但是主力既已转移,禁令也难以贯彻,乱兵以索取犒赏为名,连瞿式耜本人也受了一番折磨①.撤离桂林时出现的混乱和抢劫,无疑是事实;不过瞿式耜和南明其他一些官僚的记载颇多夸大其辞.有的南明史籍更是添油加醋,穷极形象,如说郝永忠于二月二十三日"抢入大内,劫帝于寝被中,舁出城外"②;"留守(即瞿式耜)luoti(被禁止)坐署中"③.这类谣言显然不可信.
①瞿式耜九月初三日《请移跸桂林疏》,十月初二日《请速幸桂林疏》,见《瞿式耜集》第七十五—七十六页.
②同治十一年《苍梧县志》卷十八《外传纪事下·本朝》.
①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一.按,蒙正发《三湘从事录》记马鸣銮为全州知州;据瞿式耜永历元年十一月十六日"飞报大捷疏"中有"据全永镇臣王有臣、全永道臣马鸣鸾塘报";鲁可藻书中亦云"全阳镇、道"降清,可证蒙氏之误.然时日则据《三湘从事录》.
②《三湘从事录》.
①《东明闻见录》.
①瞿式耜永历二年三月初一日《变起仓卒疏》中说:他自己"肩背腰肋,无不重伤,牵曳捽扑,以白刃加于颈者数十次,历辰、巳、午、未四时,地狱变相,无所不尝."见《瞿式耜集》第七十九—八十一页.
②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十三《永历走平乐》条引《粤事记》.
③《东明闻见录》.
第十四章郑成功在闽粤沿海地区的军事活动
第一节郑军同安之役
1647年八、九月间泉州战役,郑成功还是以定国公郑鸿逵的助手身分参战的.战败返回安平以后,他加强了自身力量的积聚,广泛召募文武人才.在他的感召下,原浙江巡抚卢若腾、进士叶翼云、举人陈鼎等相继而来.郑成功对他们礼敬有加,待如上宾,每遇重大事情都征求他们的意见,逐渐形成了一个政治上参与决策,联络各地抗清势力和治理地方的文官幕僚班子.同时凭借他在隆武朝廷内的地位和郑芝龙的旧关系,招集兵将,不断扩大自己的军事实力.
郑成功的部将主要来自四个方面:一是跟随他起兵的少数将领,如洪旭等人;二是福建沿海应募而来的有志之士,如海澄人甘辉、漳浦人蓝登等;三是跟随郑芝龙降清,拨归佟养甲、李成栋部下进攻两广,1648年李成栋反正后由粤返闽的将领,如施琅(当时名施郎)、洪习山、黄廷等;四是清方派驻东南沿海的少数仍怀故国之思的将领自拔来归.郑成功对于这些不同出身的将领大体上能做到一视同仁,惟才是举.特别是在军事组织上作了精心的改编,防止了将领拥兵自雄、飞扬跋扈的局面.这是他总结了弘光、隆武以来朝廷姑息养奸教训而采取的坚决措施.正是由于建立了极为严格的军事组织和纪律,郑成功才成为一位真正的统帅,而不是虚有其名的盟主.
郑成功不仅在选拔和驾驭将领上著称于世,而且非常注意练兵.他冷静地估计到己方所长是海战,然而要同优势清军作战,收复失地,必须训练步兵和骑兵.由于东南沿海缺少马匹,郑成功在组建骑兵时受到很大的限制,这是他后来同清兵作战中往往失利的一个重要原因.郑成功的严格训练海上水师是人所共知的,厦门鼓浪屿上的日光岩就因他当年雄立山顶检阅舟师而传颂至今.但是,作为一位雄才大略的统帅,他知道要恢复失地必须凭借陆战,所以他组建了许多以陆战为主要任务的营、镇,"朝夕操练部伍阵法".
郑成功的军需供应一直是史学界关心的问题.因为他的兵力控制的地区仅限于沿海岛屿和小片滨海地区,靠当地的物力、财力肯定支持不了他的日益扩充的军队(最多时达几十万人),维持一支这样庞大的舟师和陆战部队,还要养活官兵家属,需要巨额的银钱、粮食、木材、铜铁和火药等物资.要同据有全国大部分地方的清廷抗衡,他不能不尽量扩充军队.那么,后勤支援是怎样解决的呢?大致来说,郑成功的军事供应来自三个方面:一是他继承了郑芝龙开创的海外贸易的垄断地位,充分利用自己在海上的优势,把内地的出口物资通过秘密渠道运往海外,取得巨额利润,这大概是他解决军费的主要办法.由于东南各省已被清军占领,这种对外贸易基本上是以秘密走私方式进行,现存清方档案中的片段材料可以证明其规模相当大,却无法窥知其总额和每年利润的确数.其次,是在攻占地区征收粮饷,从一些史料来考察,田赋额和因用兵而征发的劳役是相当重的,这固然解决了郑军的一部分燃眉之急,也极易失去民心.郑成功攻占的福建、广东沿海地方往往很快沦陷,这不仅是个兵力对比问题,税役的畸重(有时根本不能算赋税,而是赤裸裸的掠夺)使他难以得到当地百姓的支持.第三,福建泉州、漳州一带在承平之时就缺少粮食,要从附近省分运销供应,填补不足,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从广东潮州、惠州地区转贩而来.郑成功通过海上贸易赚到的利润大抵是白银和其他物资,解决不了军民每天必需的粮食供应,因此他几次出兵潮州,目的主要是搜括粮食.
大致可以说,郑成功从1646年底开始组建自己的军队,到1648年才形成一支对清朝颇具威胁的力量.
1648年(顺治五年、永历二年)四月初十日,郑成功率领部将洪习山、甘辉等进攻福建同安县.清军副将廉彪、游击折光秋引兵出城迎敌,被击败退入城中.十八日,郑军直抵城下,清朝知县张效龄和廉彪、折光秋带着残兵败卒弃城而逃.①郑成功入城后出令安民,委任叶翼云为同安知县,陈鼎为教谕,号召诸生起义勤王,劝谕百姓缴纳粮饷.正在这时,原先奉唐王朱聿■入广州建立绍武政权的总兵林察从广东逃回,报告了广西、湖广等地拥立永历帝的消息.郑成功举手加额说:"吾有君矣!"①排设香案望南而拜,从此遥奉永历正朔.他派隆武朝中书舍人江于灿、黄志高携带表文乘船由海道前往广东,向永历朝廷报告自己在福建沿海抗清的情况,表示愿意在永历朝廷领导下东西配合,共谋复兴.
李成栋反正以后,永历帝由南宁迁回广东肇庆,整个广东都在南明统治之下.按理说,驻于福建铜山一带的郑成功既由虚戴隆武年号改尊永历朝廷,地理位置又非常接近,似乎可以在统一部署下联兵北讨.实际情况并不如此.当时永历朝廷正处于"中兴"时期,留下的记载比较多,却极少提到郑成功.原因在于李成栋系统的将领同随成栋入粤的福建将领之间存在很深的隔阂.成栋反正以前,对郑芝龙的旧部施福、施郎、洪习山、黄廷等人既利用他们冲锋陷阵,又在给清廷的奏疏里把他们贬得一钱不值.反正以后,李成栋意气发舒,把广东看成自己的势力范围,奏请永历帝核准把施福等福建兵将遣送回籍.八月,永历朝廷改封武毅伯施福为延平伯,"敕仍回闽恢剿"②.闽系将领跟随李成栋反正,不仅没有像成栋嫡系那样因反正有功加官晋爵,反而在遣回福建途中遭到李部将领暗算,企图加以火并收编.如施郎所部"自南雄抵潮郡.适潮将郝尚久者,粤师将也.阳犒师牛酒,而包藏祸心,召诸部阴为图公(指施郎).公侦知其事,急拔众走饶平,踞守阅月突围出,且战且行,连日夜间关险阻,从弟肇琏、肇序皆随殁军中",勉强拖到粤闽交界的黄冈镇才得以脱身,投入郑成功部下.①永历朝廷内实权人物对郑氏家族旧将既是这样蛮横无理,以施福为首的福建将领给郑成功带回的讯息就不言而喻了.
七月,清靖南将军陈泰、浙闽总督陈锦和福建提督赵国祚派军进攻同安.守将邱缙、林壮猷、金作裕与知县叶翼云、教谕陈鼎协力坚守.至八月十六日城破②,邱、林、金阵亡,叶、陈被俘,不屈被杀.清兵屠城,"血满沟渠".郑成功在铜山接到同安告急文书,亲统大队舟师来援,因北风正厉,船行受阻,五天后才到达金门,同安失守的消息传来,他为死难者痛哭遥祭,怅怅然回师铜山.这年福建濒海地区闹大灾荒,一斗米价格近千钱,约为平年的十倍.郑成功和郑彩组织大批船只前往广东高州(今广东茂名)明思恩侯陈邦傅辖地购买粮食,在军事上没有什么作为.直到次年(1649,顺治六年,永历三年)九月,清云霄营副将张国柱御下刻薄寡恩,部下千总王起俸带领几名亲信乘船来铜山向郑成功投降,表示愿意充当攻取云霄的向导.十月,郑成功领军直入云霄港,初十日从白塔登岸,分兵三路:左先锋施郎、援剿左镇黄廷、前冲镇阮引、正兵营卢爵由左而进;右先锋杨才、援剿右镇黄山、后冲镇周瑞、左冲镇林义、右冲镇洪习山由右而进;郑成功自己带领戎旗中军康明、中冲镇柯宸枢、亲丁镇张进由中路推进.清云霄守将张国柱命中军旗鼓姚国泰守城,自己领兵出城五里迎战.初十日午时两军相遇,张国柱被郑军左先锋施郎部下副将施显砍伤,落水而死,兵员溃散,郑军乘势攻克云霄,俘姚国泰.①
云霄之战以后,郑成功发兵扼守盘陀岭,自己领军围攻与广东接境的诏安县.清漳州总兵王邦俊乘郑军西下,进攻盘陀岭.二十八日晨大雾弥漫,清军大举突击;郑军抵敌不住,中冲镇柯宸枢阵亡.败讯传来,郑成功被迫放弃围攻诏安的计划.这次战役双方都损兵折将,控制区也没有什么变化.但郑军得到了王起俸、姚国泰两员擅长骑射的将领,成功任命王起俸为铁骑镇(不久改为正兵镇),"教以学射,教以骑马"②,开始组建陆战的骑兵,这对郑军后来的发展起了一定积极作用.
①顺治六年三月福建巡按霍达为查参泉属失城事揭帖,见《郑成功档案史料选辑》第十六—十七页.按,江日升《台湾外纪》中把廉彪写作廉郎、折光秋写作祁光秋,职务均作游击,稍误.
①《台湾外纪》卷三,第八十八页.
②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原文为"改封施福延平伯,杨仍回闽恢剿"."杨"字当系"敕"字之误.
①施德馨《襄壮公传》,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靖海纪事》第三十四页.
②据前引霍达顺治六年三月揭帖清军攻破同安为八月二十六日.
①云霄战役的经过见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定本》、杨英《先王实录》;又见清福建总督陈锦顺治七年正月"为塘报海寇突陷云霄,官兵旋已恢复事"揭帖(收入《郑成功档案史料选辑》).江日升《台湾外纪》记于顺治五年(1648),误.
②郑亦邹《郑成功传》.该书认为在郑军中教以骑射,制定骑兵作战纪律"割马耳者同首功,杀马如屠,自起凤(俸)始".
第二节郑军潮州之役
1649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前后,郑鸿逵、郑成功军同广东郝尚久部争夺潮州之战,是南明史上的一次内讧.郝尚久是李成栋的部将,入广后奉命镇守潮州.1648年李成栋反清归明,郝尚久也随之反正,永历朝廷封为新泰伯.按理说,潮州紧接郑氏家族占领的铜山、厦门一带,本应共赴国难,联军恢复福建.可是,南明的派系矛盾使这一前景归于幻灭.江日升记载,李成栋反正后曾经上疏建议"速当发诏通成功,连兵恢复"①,永历帝也曾为此颁发诏书.郑成功叔侄却垂涎于广东潮州一带产粮区,早在1648年(顺治五年、永历二年)四月,郑鸿逵就率领舟师三千余名来到潮州府属的揭阳县征粮收饷②.这正是李成栋反清复明的时候,双方的摩擦日益加深.郑成功曾经派杨乾生为使者致信潮州总兵郝尚久,遭到断然拒绝③.郑成功信中究竟提出了什么要求,未见明确记载,估计是以"连兵"为由要求入驻该府.郑氏集团觊觎潮、惠由来已久,定国公郑鸿逵和郑成功急于解决粮饷来源问题,原先随李成栋入广的郑芝龙部将施福(又名施天福)等人又因长期受到李成栋等"北人"的歧视,一直耿耿于怀,纷纷怂恿郑成功夺取潮州,以泄私愤.杨英的一段记载透露了其中委曲:
时武毅伯施天福同黄海如来见,藩(指郑成功)令天福典兵柄;辞以老,从之.谓海如曰:"我举义以来,屡得屡失,乃天未厌乱.今大师至此,欲择一处,以头(?)练兵措饷之地,必何而可?"海如曰:"潮属鱼米之地,素称饶沃,近为各处土豪山义所据,赋税多不入官,藩主策而收服之,藉其兵□而食其饷,训练恢复,可预期也."藩曰:"我亦思之,但潮邑属明,未忍为也."时参军藩□□言曰:"宜先事入告,然后号召其出师从王,顺者抚之,逆者讨之."……④
这段记叙反映了郑成功出兵广东时的矛盾心理,既"思"夺取这块"素称饶沃"之地,又因该处已"属明"不"忍"下手.那位参军建议"先事入告"(即报告永历皇帝),然后"名正言顺"地取之.这在实际上根本行不通,无非是为打内战找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永历皇帝当时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附于反正过来的李成栋等"东勋",不论郑成功以什么理由上疏朝廷要求把成栋部将控制下的潮州转交给自己,永历朝廷决不会同意.尽管如此,郑鸿逵和郑成功在1649年到1650年多次出兵广东,除击败盘踞潮州沿海达濠埔等处的许龙、张礼等"不清不明"的地方武装外①,主要目的是同郝尚久争夺潮州府.1649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八月,郑鸿逵舟师与郝尚久军交战于揭阳,互有胜负."十二月十七日,郑成功亲率林胜、杨才、黄山、施信、杨勇、洪进、阮引、康明、甘辉、黄凯、史朝纲、潘加钟、林期昌、林翰、颜尚通、肖武、戴彰、翁文贤等共二十四镇至揭,每镇五百人,大举入潮"②,与郑鸿逵会师.郑成功明知郝尚久镇守下的潮州府已属南明永历朝廷,"彼尚藉明号,岂可自矛盾"③,却故意制造事端,擅自派遣军队到处搜刮粮饷,遇有"不服输将"者就"声罪致讨",攻城破寨,俘掠百姓.郝尚久见郑军在自己的管辖区内如此胡作非为,愤而出兵阻拦.郑成功就乘机宣布"郝虏助逆,加兵擒而灭之,师出有名矣"①,肆无忌惮地大打内战,先后占领了潮州府属的海阳、揭阳、潮阳、惠来、普宁等县,并在1650年(顺治七年,永历四年)六月间包围了潮州府城.
永历朝廷对郑成功的挑起内衅显然是不赞成的,但又无可奈何.鲁可藻在记载永历四年(1650)八月朝廷给"东勋"(李成栋部将)杜永和、张月、李元胤、张道瀛、郝尚久、李建捷、罗承耀、马宝晋封侯爵一事时,对郝尚久评论道:"尚久则未尝有事,虽朱成功围困潮城,乃穴中之斗,难以言功."九月,朝廷派中书舍人陆漾波以监军给事中名义"捧敕回潮州,谕解朱成功、郝尚久之争"②.
就在郑军争夺潮州府的时候,清尚可喜、耿继茂军由江西南下,于1650年二月进抵广州城下.三月,镇守惠州府的明奉化伯黄应杰、惠潮道李士琏剃发降清③.尚可喜等派尚奇功、白万举二将往惠州"协守"④.郝尚久镇守的潮州西面已归附清朝,与永历朝廷隔绝;东面又遭到"遥奉永历"的郑成功军的进攻,他一怒之下同潮惠巡道沈时决定叛明降清.六月二十五日派戎旗游击刘清正等赴福建漳州请清兵来援,同时向清平、靖二藩递上降表请援.尚可喜和耿继茂当时正顿军于广州坚城之下,无兵可派,转檄福建漳州总兵王邦俊出兵援潮.王邦俊当即率师入潮,会同郝尚久击败郑成功,迫使郑军退回福建铜山.①
就事实而言,郑成功、郑鸿逵进攻潮州是极不策略的,它加速了清军侵占广东全省的过程.郑氏集团鼠目寸光,只知从自身利益出发,想夺取已属于南明永历朝廷的潮州府,借以解决粮饷问题.结果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迫使郝尚久把这块富饶之地献给了清方.郑成功以铜山、南澳一带为基地,背靠永历朝廷管辖区,如果以大局为重,西连两广,北连舟山,南明各派抗清武装气脉相通,可以有一个全盘的复兴计划.至于粮饷困难,郑成功本可上疏请求永历朝廷拨给或经正当途径到潮、惠等地采购.郑氏志不在此,一心想在南明政权内部扩张自己的领地,终于导致大局逆转.某些史著把郑成功1649—1650年潮州之役归入抗清范畴,显然不正确.
①江日升《台湾外纪》卷三.
②乾隆四十四年《揭阳县志》卷七《事纪》附兵燹.
③《台湾外纪》记于顺治六年三月.
①许龙等同郑芝龙一样带有浓厚的海盗色彩,他们的存在影响了郑氏家族对海上贸易的垄断地位.张礼因兵力不敌投降郑成功,被郑鸿逵沉入海中淹死.
②乾隆四十四年《揭阳县志》卷七《事纪》.杨英《先王实录》第十二页记于十二月十四日.
③《先王实录》第十二页.
①《先王实录》第十五页.
②鲁可藻《岭表纪年》卷四.这时,郝尚久已经降清,见下文.
③《岭表纪年》卷四.按,原文云永历三年三月黄应杰降清,"应杰为镇惠凤化伯";同书卷二记永历二年封李成栋部将黄应杰为奉化伯.凤字为奉字之误.
④《平南王元功垂范》.
①顺治七年十一月十九日福建巡抚张学圣"为进缴潮州各官伪敕印札事"揭帖中说:"闽之漳州与粤潮接壤,唇齿相依.前因潮州总兵郝尚久投诚,而海寇郑成功恶其归顺,攻围潮城,势甚危急.尚久遣官赴闽请援,……"(见《郑成功档案史料选辑》第二十五一二十六页).按,郑军攻潮并非因郝尚久投降清朝已见上述.
第三节1651年清军袭占厦门
1650年(顺治七年,永历四年、鲁监国五年)七月,郑成功从广东败回,没有实现以潮州为基地的愿望.在兵力上,他已经在郑氏集团中崭露头角,拥有的地盘却小得可怜.郑成功暗自决心首先要像他的父亲郑芝龙一样成为郑氏集团公认的霸主.这年八月,他带领舟师向厦门(当时的名称是中左所)进发,趁建国公郑彩引兵外出,厦门只有郑彩之弟定远侯郑联据守的机会,袭取该岛.他采纳施郎的建议,以亲亲通好为名,先给郑联送去稻米一千石,要求郑联让自己的军队登岸.郑联正因为缺粮发愁,又认为成功毕竟是自家人,爽快地答应了.八月十五日,郑成功军全部到达厦门,突然将郑联部士卒缴械,随即捕杀郑联.郑联的部将陈俸、蓝衍、吴豪等人都被收编.郑彩部下将领杨朝栋、王胜、杨权、蔡新等人也在郑成功的招徕下,渐次来归.郑彩失去了兵权,归老于家.①
郑成功吞并了郑彩、郑联兄弟的兵将、船只,又取得厦门一带具有战略意义的岛屿,实力大大增强,从而改变了郑芝龙降清后原郑氏集团各自为政的局面.由于兵员激增,粮饷的来源成了他面临的首要问题.正在这时,郑成功得到广东传来的消息,惠来县失守,"潮阳山贼复起,不服追征"②.他的叔父定国公郑鸿逵在潮州地区筹集粮饷由于赋额太重,引起百姓的反抗,又受到优势清军的压力,已经陷入困境.这年(1650)十月,郑成功决定亲自带领主力前往潮州,留堂叔郑芝莞率领阮引、何德部水师、蓝登部陆师守御厦门.
1651年(顺治八年、永历五年)正月,郑成功军到达广东南澳,郑鸿逵引兵来会.两人商议后决定鸿逵回厦门,部众交成功统一指挥攻取潮、惠①.当时,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藩下的军队已经基本上控制了广东的局势,郑成功的舟师可以称雄于海上,但陆战较弱,征取粮饷必需占领较大的地方,而且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实现.左先锋施琅认为厦门初定,主力远征清方兵力较强的地方,有可能变生意外.他知道郑成功性格刚强,不敢直说郑军同闽、粤两省清军相比兵力处于劣势,更不便以疏间亲地说郑成功的叔父未必能保住厦门,于是,他面见成功时假托自己头天夜间做了一个梦,预示出师前景不利,请郑成功慎重考虑.郑成功并没有听出施琅弦外之音,认为他白日说梦,心存胆怯,阻碍自己的战略部署.当即下令把施琅的左先锋印和部下兵将移交副将苏茂掌管,让施琅随定国公郑鸿逵一道回厦门.②
三月初十日,郑成功舟师进至大星所(今广东平海海口),伙兵上岸砍柴,被清兵和当地百姓赶走.成功大怒,传令扎营,进攻大星所城.部将万礼奉命阻击惠州来援的清军,在龙盘岭伏击得胜,全歼惠州来援之敌.十五日,郑军攻克大星所,缴获了城中屯积的一些米谷.
就在郑成功大军由海上进攻广东的时候,清朝福建巡抚张学圣、巡道黄澍、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获悉郑成功主力已经南下,厦门守兵单薄,他们对于郑氏家族垄断对外贸易积累下的巨额财富早就垂涎三尺.三人密议后,于闰二月二十七日调集军队乘坐小船渡海偷袭厦门.守将前冲镇阮引、后冲镇何德被击败,率领舟师撤至金门(浯州),郑芝莞惊惶失措,乘船逃跑.三月初一日,清军攻入中左所城内,仓猝之间成功的妻子董氏带着郑经怀抱祖宗牌位乘小舟逃至郑芝莞船上.寄居厦门的大学士曾樱自杀.清军占领中左所后,把郑氏家族的金银财宝掠夺一空,出征将领的家属也深受其害.除了兵丁抢得少数财物以外,大部分金钱落入了张学圣、黄澍、马得功的腰包.从各种史料来看,这批财物的数量相当惊人,郑成功致父书中说:"掠我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其余将士之财帛、百姓之钱谷何可胜计."①郑鸿逵在致其兄郑芝龙信中也说:清军"侵掠中左,男女遭惨,不可胜数,宝物黄金,计近百万."②顺治九年(1652)冬,清廷有意招降郑成功,得到报告说郑成功因厦门财产被抢,"借口索债,兴兵结怨"④,对抚、道、镇臣瓜分财宝隐匿不奏大为愤慨,把张学圣、马得功、黄澍和巡按御史王应元革职,扭解京师,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张学圣、马得功、黄澍拚死不招,一口咬定城中并无财宝,若有私分情形,"甘愿凌迟处死"④.这笔庞大的财富估计当事人用了相当一部分贿赂承审官员,结果三法司议罪时"三四其说"(题本后朱批语),游移不定,最后草率了事.
厦门的失守也反映了郑氏集团同清方的微妙关系.除了这个集团的首领郑芝龙被软禁在北京以外,郑芝龙的母亲黄氏和五弟郑芝豹①居住在安海(即安平)老家,处于清方控制区内.张学圣等决定偷袭厦门时,搜集了七十条船,其中郑芝豹提供了八艘.马得功之所以能轻易地攻占厦门自然同郑芝豹有关.三月十二日,张学圣、黄澍到厦门作短暂停留(估计是去同马得功分赃)后,马得功仍留在岛上.这时,郑鸿逵带领从广东返回的部分军队到达厦门,"复将城围住".马得功向张学圣求援,张派漳州参将冯君瑞领兵六百往援,遭到郑军阻击,不能进城.马得功被困在中左所城内,无法脱身,又估计到郑成功主力回师后必遭灭顶之灾.于是,他派人去安海向郑芝龙的母亲求情,请黄氏写信给郑鸿逵让他网开一面,放清军返回大陆.郑鸿逵碍于母命,除了归还缴获的郑芝豹提供的八艘船外,另派三十艘兵船将马得功及其部众送回大陆.郑鸿逵后来写给郑芝龙的信中谈到这件事说:"泉镇马得功贪恋无厌,尚留岛上,被各舟师重围,三战三北,援绝势孤,乃乞命于弟.弟怜海百万生灵纷纷逃窜,不得安生乐业,姑许其请,遂纵舟全渡人马,使得功生还泉郡,弟之力也."下文说"大侄"郑成功回师后得知马得功被他放走,非常不满,从此"相见尤罕"②.
当使者带来厦门失守的消息时,郑成功大为震惊,部下将士担心亲属安全,"哭声遍闻",一致主张回师厦门.这里涉及到郑成功统军入粤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跟随他出征的户官杨英特别强调郑成功对永历朝廷的忠心.他在书中记载郑成功对部下将领说:"奉旨勤王,今中左既破,顾之何益?且咫尺天颜,岂可半途而废?国难未报,遑顾家为?"由于"诸镇亦来劝驾回棹,谓三军各怀家属,脱巾亦是可虞.藩无奈,姑南向拜曰:'臣冒涉波涛,冀近天颜,以佐恢复,不意中左失守,将士思归,脱巾难禁.非臣不忠,势使然也.'挥泪痛哭,三军哀恸.入谕诸将曰:'班回杀虏,须足粮食,先就近处取粮满载,俟风开驾,何如,'请将曰:'可.'"①后世学者不少人都相信杨英的说法,朱希祖在《从征实录》(即《先王实录》)序中盛赞该书记载郑成功"勤王"事迹之详,"实为成功大增光彩"②.其实,杨英对"藩主"事迹的记载有许多溢美掩饰之词,不能轻易相信.顺治八年春(1651)广东省处于清平、靖二藩占领之下,广西的大部分地区也已被定南王孔有德占领,永历帝局促于南宁,朝不保夕,孙可望的军队主要集中于贵州省,郑成功的海师距离永历朝廷的行在相当远,完全不像杨英代郑成功立言所说的"咫尺天颜".如果郑成功此举目的在"勤王",就必须同清平南、靖南、定南三藩进行大规模的陆上战斗,郑成功未必有这样大的决心和兵力.1653年(顺治十年)郑成功给郑芝龙的信中说:"儿于己丑岁(1649)亦已扬帆入粤屯田数载矣.不意乘儿远出,妄启干戈,袭破我中左."郑鸿逵给郑芝龙的复信中也说:"辛卯春(1651,顺治八年),本省抚、镇、道觑大侄屯田于粤,侵掠中左"①.可见,郑军的几次进攻广东(包括1649年进攻臣属永历朝廷的郝尚久所据潮州府都是为了"屯田",即搜括粮饷.1651年的广东之役固然是抗清运动的组成部分,但像杨英那样描绘得栩栩如生志在勤王,根本不符合当时的形势.
三月二十五日,郑成功率舟师从大星所一带返航;四月初一日到达厦门,清军马得功部已逃回大陆.他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极为愤怒,"引刀自断其发,誓必杀虏.又传令不许芝莞及定国(郑鸿逵)与诸亲相见.曰:'渡虏来者澄济叔(郑芝豹),渡虏去者定国叔,弃城与虏者芝莞功叔,家门为难,与虏何干?'"②郑鸿逵写信请他回中左所城,他派人回答道:"定国公与虏通好,请我似无好意.回报定国,谓不杀虏,无相见期也."郑鸿逵自知铸下大错,回信说:"马虏之归,盖以吾兄(郑芝龙)身在于清,重以母命故耳.不然,我亦何意何心也?侄有疑吾之言,不亦惜乎?"随即交出全部军队,不再参与成功军事,只留下部分船舶从事对外贸易,自己搬往白沙居住.四月十五日,郑成功扎营于厦门澳仔(据陈碧笙先生考证为今厦门大学校址),召集诸将追查厦门失守的责任.郑芝莞应召而来,成功责备道:"吾南下时,未敢以地方城池付汝,是汝自请水陆拨镇付汝提调,有失依军令.今有何说?"芝莞归罪于阮引未能阻止清军登陆.成功说:"水师未败,而汝先搬物,身已在船矣."下令推出处斩,诸将跪请从宽处理,成功不听,将郑芝莞斩首传示军中.阮引也被处斩;何德革职,捆责一百二十棍;蓝登免罪.
①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定本》.黄宗羲《行朝录》卷四记,鲁监国五年九月,"彩与朱成功争中左所,彩大败,泊沙埕,具表请援.芝、进既怨瑞,而名振欲结欢于成功,反击破彩之余兵".《南疆逸史》卷五十三《郑彩传》云:郑彩乃郑芝龙族侄."庚寅,与郑成功搆衅,成功击走之,袭执其妻子.成功祖母责其孙善遇之,得释还.秋,北至武环山,欲争平夷侯(周鹤芝)地,相攻杀者累日,后阮进助平夷,彩遂败走.始,闽安周瑞、荡胡阮进皆彩义子也,平夷侯则称门生者也.至是互相攻杀,惟力是视矣.彩漂泊海中无所适,成功以书招之,乃归,死于家云."
②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定本》卷一,第十二页.
①《海上见闻录定本》卷一记,1650年"十二月,赐姓抵揭阳,与定国公商议.赐姓欲南下,定国回厦门".接着记1651年"正月,赐姓至南澳".杨英《先王实录》记1651年"正月初四日,藩驾至南澳".据乾隆四十四年《揭阳县志》卷七《事纪》附兵燹记载,郑鸿逵原在揭阳,顺治八年(1651)正月二十一日"帅众还闽".鸿逵军离开揭阳后,清朝官员和军队才陆续至县.可见,郑成功在1651年正月由厦门到南澳,郑鸿逵即领军由揭阳到南澳与他相会.阮旻锡所记有误.
①《先王实录》.按,郑成功信中所列金宝粮饷数字虽然比较具体,但这封信实际上是写给清廷看的,难免有所夸张,不能全信.比如"米粟数十万斛"按当时清军船只的运载能力就不可能在短期内运回大陆.张学圣、马得功、黄澍后来受审时也不可能隐匿这批粮食.江日升《台湾外纪》中记郑芝莞战败后"席卷珍宝,弃城下船",成功妻董氏登上此"重载"之船,芝莞恐"识破机关",再三请她移乘家眷船,董氏坐而不动.后来,郑成功"将董氏所乘芝莞船积藏金银搬充军饷"(见该书第九十六—九十七页).可见,郑芝莞出逃时携带了为数可观的金银财宝,后来被郑成功收回.但是,郑成功等人的家产无疑有相当一部分被清军掠去.
②《先王实录》.按,郑成功信中所列金宝粮饷数字虽然比较具体,但这封信实际上是写给清廷看的,难免有所夸张,不能全信.比如"米粟数十万斛"按当时清军船只的运载能力就不可能在短期内运回大陆.张学圣、马得功、黄澍后来受审时也不可能隐匿这批粮食.江日升《台湾外纪》中记郑芝莞战败后"席卷珍宝,弃城下船",成功妻董氏登上此"重载"之船,芝莞恐"识破机关",再三请她移乘家眷船,董氏坐而不动.后来,郑成功"将董氏所乘芝莞船积藏金银搬充军饷"(见该书第九十六—九十七页).可见,郑芝莞出逃时携带了为数可观的金银财宝,后来被郑成功收回.但是,郑成功等人的家产无疑有相当一部分被清军掠去.
④见上引《郑成功满文档案史料选译》第十九页.
①《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六十三页,顺治九年八月十一日厢黄旗正钦尼哈番(即镶黄旗精奇尼哈番)郑芝龙奏副中说郑芝豹是他的五弟.参见石井本《郑氏宗族谱》.
②杨英《先王实录》第九十一九十一页.
①《先王实录》.
②影印本《延平郡王户官杨英从征实录》序.
①《先王实录》.
②《先王实录》.
第四节郑、施交恶和施琅降清
施琅在清军登上厦门岛形势极为严峻的时候,曾经率领部卒数十人奋力作战;郑成功回到厦门论功行赏,奖给白银二百两.表面上是赏罚分明,可是,郑成功对施琅的傲慢跋扈却怀有戒心.作为一军统帅,郑成功的弱点在于不能充分任人器使,不能容忍下级对他的不尊重.施琅在明清之际确实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将才,但是他在军旅生涯的前期始终没有受到重视.跟随黄道周率军援赣时所提建议被拒不听用;降清后随李成栋入粤又备受压抑;广东反正后转入郑成功部下本想大显身手,却仍受到部分将领的排挤,郑成功也未能发挥其所长.尽管郑成功肯定了他在厦门迎战清军的功绩,却不肯归还他的兵权.施琅在广东时曾经委婉地提请郑成功注意主力西进后后方兵力单薄的危险,郑成功听不得不同意见,解除了他的兵权.在施琅看来,自己在总的用兵策略上提的建议已经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遣回厦门以后又不顾个人安危,奋勇同清兵作战,满心以为郑成功班师归来将恢复自己的左先锋职务.不料,郑成功回到厦门以后,并不让他官复原职,左先锋仍由苏茂担任,而且提升施琅的副将万礼为镇将(即总兵),施琅依旧落职闲住.施琅大为不满,向成功报告自己心灰意懒,想去当和尚,借以探测成功对他的态度.成功不为所动,叫他另行募兵组建前锋镇.施琅见难以挽回,一气之下剃光头发,不再参见郑成功.这时,施琅的弟弟施显任援剿左镇,也对成功的处置不满,双方的矛盾日益激化.
导致郑、施公开决裂的是曾德事件.曾德原先是郑彩部下的将领,隆武年间随郑彩、张家玉入赣,兵败后改守仙霞岭①.隆武二年六月因巡按御史尹民兴劾奏他"淫纵多端",一度解职回京(福京,即福州),以都督杨耿接替.不久,应郑芝龙的请求仍派曾德回守仙霞岭②.郑芝龙降清后,曾德似乎不大得志,在郑成功军中受施琅节制.施琅既被削去兵权,曾德为求出头之日,利用过去在郑氏家族军队中的关系投入成功营中充当亲随,即所谓"恃郑氏亲昵,逃于郑所"③.施琅听到消息后,大为愤慨,派人把曾德捉回斩首.郑成功"驰令勿杀",施琅却悍然不顾,"促令杀之"④.许多史籍记载郑、施交恶常把曾德说成是施琅的"亲丁"、"标兵"、"标弁"或"从将"、"逃将",并且说他是犯了法逃往郑成功处.这看来是不了解曾德原在郑氏军中地位较高,虽一度隶属于施琅部下,无论犯法与否,也无论施琅是否已经解除兵权,施琅都无权擅自将他处斩.正是因为诸书作者未查明曾德的背景,误以为他只是个一般兵弁,才对郑成功的勃然大怒感到不可理解,似乎是意气用事.郑成功见施琅违令擅杀郑氏旧将,断定他是反形已露,就在五月二十日密令援剿右镇黄山以商量出军机宜为名逮捕施琅之弟施显,同时命右先锋黄廷带领兵丁包围施琅住宅,将施琅和他的父亲施大宣拘捕.施琅被捕后,在一些亲信部将和当地居民的掩护和帮助下,竟然奇迹般地逃到大陆①.郑成功获悉施琅已经逃入清方管辖区后,怒不可遏,在七月间把施大宣、施显处斩.施琅得知父亲和弟弟被杀的消息,对郑成功恨之入骨,死心塌地投靠清朝,一意同郑氏为敌.史学论著里对施、郑交恶叙述颇多,这是因为他们是明清双方争夺福建沿海地区和台湾起了决定性作用的两个人物.个人的恩怨有时会改变历史的局部面貌.本书无意于纠缠一些细节问题,只想就大的方面分析一下这两位先后咤叱风云的人物分道扬镳的关键.施琅的一生证明他不愧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将领,虽不能说他缺乏政治主见,但他忽明忽清表明他总是以个人的立功扬名置于一姓王朝利益之上,也许可以说"士为知己者用"是他信奉的行为准则.恃才傲物是他性格上的弱点,无论在明朝还是在清朝他都表现出得意时踌躇满志,失意时口吐不满.然而,却从来没有看到他有非分之想的政治野心.对于这样一个人物,完全在于驾驭得当,用其所长,制其所短.熟悉清史的人都知道,后来康熙皇帝对施琅就是恩威并用,深得御将之道.郑成功一直坚持抗清,这同施琅在政治上的反复无常有很大的区别.但他少年得志,性格刚毅,遇事容易冲动,往往凭一时的好恶不计后果地处理问题,缺乏作为统帅人物必需的全局观念.施琅叛逃之后,又株连到他的父亲和兄弟,很难说是明智之举.郑氏家族靠的是海上活动起家,清军不习海战,这是郑军能够长期活跃于东南沿海的重要原因.郑成功处置失当,导致施琅这样一位杰出的海军将领投入清方怀抱,使清廷能够建立一支足以同郑军相抗衡的水师,这对后来局势的发展确实是关系匪浅的.
①邵廷寀《东南纪事》卷一,见排印本第一五六页、一六二页、一六七页.
②《思文大纪》卷八.
③施德馨《襄壮公传》,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靖海纪事》第三十四页.
④江日升《台湾外纪》.
①施琅撰《都阃安侯施公行述》云:"亡何,余以旧将苏茂仗义相周旋,因集众扬飘宵遁,赖族父武毅伯潜驾舟接□(至)安平内地."引自庄为玑、王连茂编《闽台关系族谱资料选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四二二页.
第十五章吴胜兆、王光泰等的反清
1647年是永历改元的第一年,呈现在朱由榔面前的图景是非常黯淡的,清兵步步进逼,险象毕露;南明方面虽然还有几个正直老臣如瞿式耜、何腾蛟、堵胤锡勉强支撑着残山剩水,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永历二年(1648)的元旦,朱由榔在桂林行宫里接受了臣工的朝贺.参加庆典的官员寥寥可数,更增添了冷落的气氛.朱由榔下诏给占据四川各地的军阀封爵,如赵荣贵为定随侯,王祥为荣昌侯,袁韬为定西侯,杨展为广元伯,李占春为綦江伯,于大海为武隆伯,侯天锡为永宁伯,武大定为犁庭侯,其他兵力较少的军阀如三谭(谭文、谭弘、谭诣)之流也授以挂印将军的官衔①.采取这个举动,不过是把实际上控制不了的四川各镇在名义上加以笼络,借以掩盖由于湖南全省沦入清方之手造成的人心离散局面.正月下旬,清军由湖南攻入广西,连克灵川、兴安.南安侯郝永忠见桂林危急,催促永历帝赶快南迁.三月初十日,朱由榔逃到南宁时,跟随的臣子不过大学士严起恒、吴贞毓、王化澄、萧琦等七人而已②.尽管在瞿式耜组织下挫败了进犯桂林的清军,暂时稳定了局势,但是永历朝廷所能控制的广西一省防御力量的薄弱也暴露无遗了.
在前途渺茫的境况下,忽然"于无声处听惊雷",喜讯接二连三传来,给永历朝廷带来了无限的欣慰,看来中兴有望了.这就是1648年(顺治五年、永历二年)正月二十七日金声桓、王得仁在江西南昌反正归明;三月十七日李成栋在广州反清;十二月初三日姜瓖在山西大同反正.这三个事件都可以说是震惊全国的大变,事变的发生不是偶然的.金声桓、李成栋、姜瓖等人都是明朝的总兵,投降清朝以后凭借手中实力为满洲贵族平定地方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在清廷重满轻汉、重辽东旧人轻入关后归附人员的歧视政策下,他们不仅功高无赏、升官无望,而且受到清廷的猜疑和文官的压制,大有动辄获咎之慨.何况在投靠清朝的三年左右时间里,他们多少摸清了满洲贵族的实力并不像清朝统治者自己吹得那么神;各地汉族绅民反清的运动和思潮也使他们不能无动于衷."蓄之既久,其发必速",他们先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起了反清复明的旗帜,割辫复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造成全国形势风云突变.
在叙述金声桓、李成栋、姜瓖反清的经过以前,应当首先谈谈吴胜兆和王光泰兄弟的反清活动.这不仅是因为吴胜兆、王光泰兄弟起兵在前,而且还应考虑到吴胜兆同李成栋曾经在吴松共事;王光泰兄弟的起兵和清廷的穷于应付,无疑对金声桓、李成栋、姜瓖等人的相继而起具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实际上,在二王以前,还有陕西的贺珍等人揭帜抗清,但贺珍是大顺军部将,情况稍有不同.
①沈佳《存信编》卷二.
②华复蠡《两广纪略》;何是非《风倒梧桐记》卷一.
第一节吴胜兆反清和陈子龙等人的遇难
1647年(顺治四年、永历元年)四月十六日,在苏州发生了苏松提督吴胜兆反清复明的事件.吴胜兆,辽东人①,曾经在明朝军中任指挥;降清后跟随多铎大军南下,顺治二年七月二十六日到苏州就任苏松常镇提督.顺治三年正月,太湖义师攻破吴江县,吴胜兆带兵进剿,在县城内外大肆抢掠,"远近怨声沸腾",闽浙总督张存仁上疏参劾,清廷给他罚俸六个月的处分,吴胜兆因此"心甚怏怏,每怀异念"②.在扫荡太湖等地的抗清武装时,他招降了不少义军首领,兵力大增,又与同驻苏州的清江宁巡抚土国宝摩擦甚多.土国宝密报驻于江宁(南京)的内院大学士洪承畴,说吴胜兆招降纳叛,心怀不轨.洪承畴认为这是巡抚和提督之间的矛盾,命吴胜兆于顺治三年七月初八日移镇松江.吴胜兆受到土国宝的排挤,内心更加不满.他部下的参谋戴之俊(字务公,长洲生员)、吴著等人原是抗清义师首领,乘机劝他反清复明.吴胜兆后来供称:
顺治四年三月内,有戴之俊前向胜兆吓称:"苏州拿了钱谦益,说他谋反,随后就有十二个人来拿提督.你今官已没了,拿到京里有甚好处?我今替你开个后门,莫如通了海外,教他一面进兵,这里收拾人马,万一有人来拿,你已有准备."胜兆又不合回称:"我今力单,怎么出海?"戴之俊回云:"有一原任兵科陈子龙,他与海贼黄斌卿极厚,央他写书一封,事必妥当."胜兆又不合允从,即令戴之俊前向陈子龙求书.子龙即发书一封,内大意云:"胜兆在敝府做官极好,今有事相通,难形纸笔,可将胜兆先封为伯,后俟功成再加升赏,其余不便尽言,来将尽吐其详"等语,将书封付戴之俊回见.胜兆遂不合与李魁、吴著等及在官(按,明清术语"在官"意为已被捕"在押")陆冏、左帅、刘承高,并胜兆舅子林可进、亲弟吴胜秦、族侄吴奇,先逃今投到马雄及脱逃未获顾有成等各不合商谋.胜兆说:"我如今手下有兵马四千号,要取苏、松不难,海外黄斌卿兵马亦不便前往,只要分兵一枝到江阴,一枝劄镇江海口,牵制江宁兵马,我便好取苏州,然后会齐水陆并进,往江宁去."①
陈子龙是明末复社钜子,以经世致用自命,在绅衿中有很大的影响,清军南下后他积极参加抗清运动.戴之俊的来访立即得到他的支持.他不仅慨然允诺利用过去任绍兴府推官时同昌国参将黄斌卿的旧交写信牵线搭桥②,还请友人夏之旭作代表去见吴胜兆,鼓励他反戈易帜③.当时,据守舟山的明军主要是隆武帝所封肃虏侯黄斌卿的部队,鲁监国部将定西侯张名振以及总督浙直水师户部左侍郎沈廷扬、监军张煌言等也有一部分军队驻于该地.开初,黄斌卿不愿出兵接应;沈廷扬、张名振、张煌言和给事中徐孚远、御史冯京第等人都认为机不可失,力主出兵.黄斌卿难违众议,同意派部分兵将参与接应.张名振等人立即用银铸造监国鲁王颁隆武三年"平江将军之印"一颗,另有封定吴伯加平江大将军敕书一道,交密使带回授予吴胜兆,并且告诉他将另行"补铸伯印赍来"①.在密信中约定四月十五、十六日舟山海师进抵吴淞,同吴胜兆内外配合,共襄复明大业.吴胜兆收到密信和银印后当即按计划而行,由戴之俊草拟了"恢复中兴条约"②.四月十六日,他以会议"下湖剿贼"事务为名,把松江府海防同知杨之易、理刑推官方重朗请到提督署内.二更时分,吴胜兆喝令一声:"拿了!"副将李魁立即率领官兵一拥而上,当场把杨、方二人乱刀砍死,下令文武官员割辫反清①.吴胜兆派督标中军副将詹世勋、左营中军都司高永义前往海边迎接舟山海师.
对于吴胜兆的决意反清拥明,张名振认为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要吴胜兆部同舟山明军会合就可以轻易拿下松江、苏州两府,然后同太湖地区的抗清义师分头出击,有可能趁势收复南京,推动大江南北的抗清斗争.因此,他和沈廷扬等带领本部兵员和黄斌卿的一部分军队分乘战船二百多艘,从舟山出发,准备按预定日期到达松江②.不料四月十三日在崇明附近海面遇上飓风,不少船只被汹涌的波涛掀翻③.张名振的座船也在风浪中撞破,他坠入海中,抱着帆桅挣扎上岸,找到附近一座小庙藏身.寺里的和尚玄一是位同情复明运动的僧人,一见张名振的装束,立刻明白他的处境,给他剃发换衣,饭后催他快逃.张名振把随身携带的银印交玄一保存,匆匆找了一条小船返回舟山.追捕的清军在寺内搜出"大领湿衣"和银印,推测张名振脱逃不久,质问去向,玄一故意指错道路,清兵追缉不获,以隐匿纵逃罪把玄一处斩.①监军张煌言也因"飓风覆舟,陷虏中七日,得间行归海上"②.沈廷扬、总兵蔡聪(黄斌卿妻舅)等将领十余人上岸后被清军俘获,七月初三日就义③.这样,从舟山出发去接应吴胜兆的海师被迫返航.
詹世勋、高永义瞭望海上,直到天亮不见援兵踪影,感到事情不妙,就同另一副将杨文启、材官沈兰等合谋反戈一击.他们带领兵丁攻入提督衙门,砍死李魁,逮捕吴胜兆、陆冏,解送苏州转押南京.吴著、戴之俊、乔世忠、王兴邦、黄国桢、孟学孝等人当场被杀,借以灭口.
消息传到南京,洪承畴同操江总督陈锦、镇守南京满兵提督巴山会商后,决定由陈锦、巴山亲自统兵前往苏州、松江.二十二日到达苏州,正值"湖祲跳梁",陈锦、巴山判断这是吴胜兆联络的太湖义师,立即分兵先行入湖清剿①.接着在苏州、松江一带大肆搜捕抗清人士,稳定局势②.从四月下旬到五月间,清军在松江、苏州、太仓二府一州严缉党羽.陈子龙被指控为主谋,他隐姓埋名从松江逃往嘉定侯岐曾家,又转往昆山顾咸正、顾天逵父子家,终于被清军捕获.五月十三日用船押解途经娄县吕冈泾时,陈子龙借口出恭,乘看守人员不备,跳进河中淹死,清军把他的头砍下来悬挂示众③.夏之旭于五月二十五日自缢于文庙.接着,清政府又抓获了参与吴胜兆反清活动的吴胜秦(胜兆弟)、吴奇(胜兆族侄)、林可进(胜兆妻舅)、刘承高、左帅、黄锦标、钱彦林、顾咸正、夏完淳、钦浩、刘曙等人.顾咸正是明朝举人,曾任延安府推官,逃回故里后隐居不仕,仍不忘明室,他的儿子顾天逵是侯岐曾的女婿,侯岐曾的哥哥侯峒曾在顺治二年嘉定抗清中遇难;侯峒曾的幼子侯玄瀞又是夏完淳(其父夏允彝亦因抗清死难)的姐夫.三家患难与共,风雨同舟,经常聚会于侯玄瀞家内,"谈及时事,各蓄异谋".顾咸正提出"海外黄斌卿是夏允彝结拜兄弟,可结连他起兵,我等作为内应".三人即各具奏本、禀揭、条陈等文书托反清志士谢尧文交付给通海舵工孙龙送往舟山黄斌卿处.此外,托谢尧文、孙龙带通海文书的还有"结连过苏松湖泖各处豪杰、同心内应好汉"的钦浩、吴鸿等人,他们也写就各类禀帖,推荐某人可为文官,某人可任武职(谢尧文即被荐为游击).行前,顾咸正等郑重叮嘱谢尧文道:"你须谨慎,此事关系身家性命."①不料,三月十九日谢尧文身着"宽衣大袖,形迹可疑",被清朝柘林游击陈可截获②,审出窝藏的通海文书.清政府即按名搜捕,除侯玄瀞逃出外,其余抗清人士都被查获,侯歧曾、顾天逵等首先被杀.清刑部题本中说:顾咸正等"率皆心臆共剖,肝胆相许.文愿设谋于帏幄,武愿戮力于疆场.虽射天之弓未张,而当车之臂已怒.无将之诛,万不能为各犯贷也."④清廷下令把顾咸正、钦浩、吴鸿、夏完淳、谢尧文、汪敬、孙龙等三十四人不分首从一律处斩,妻妾子女入官为奴,财产籍没充饷.九月十九日,两案四十四人在南京遇难④.依据其他文献,在这次大搜捕中遇难的还有张宽、殷之辂等人不在上述数十人之内.殷之辂曾任明朝中书舍人,洪承畴审问时说:"汝是明朝都大的官,作谋反大逆的事?"殷之辂冷言反讥道:"汝是明朝都大的官,作谋反大逆的事?"洪承畴恼羞成怒,命人拖出处斩①.因吴胜兆一案牵连被杀的还有杨廷枢.廷枢,字维斗,吴县人,崇祯三年应天乡试解元,为人尚气节,著名于当时.清兵南下后,他避居于邓尉山中.鲁监国遥授以翰林院检讨兼兵科给事中的官衔.他不仅秘密联络抗清志士,还通过门人戴之俊直接策动吴胜兆反正.事败以后,四月二十日被清军捕获,遭到严刑拷打,"遍体受伤,十指俱损",仍矢志不屈.清朝官员想借重他的名望,劝他剃发.他回答道:"砍头事小,剃发事大."五月初一日被杀,时年五十三岁.这位自幼仰慕宋末文天祥为人处事的爱国志士,终于不负平生所学,为抗清复明事业慷慨捐躯.②
吴胜兆反清活动的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他策划反清本来应该严格保守机密,尽量使易帜反正显示其突发性,以收出敌不意之效.一旦宣布反正立即固守松江,夺取苏州,会合舟山海师和太湖义旅共图进取.可是,许多史料都记载,吴胜兆起事之前他的参谋人员即在四出联络时张扬其事,弄得人言籍籍,结果仓猝而起,终归失败.其次,参预密谋的核心人物应当非常可靠,吴胜兆对部下将领缺乏控制力,他被捕后在供词中说:"四月初六日(即起事前十天),在官中军原任副将詹世勋率领各标头领泣向胜兆苦劝不可乱做,外边口声不好,不如将戴之俊、陆冏、吴著杀了以谢人言.胜兆不肯听从,说我谋反有何凭据,教我杀他三人,不如先杀我罢.众将不敢再言."①吴胜兆既明知中军副将詹世勋等不可靠,就应该先发制人,另以亲信取代.四月十六日宣布反正时,高永义、沈兰"不肯割辫",吴胜兆只是逼勒割去辫子,又未采取断然措施,在关键时刻粗心手软,以至祸起萧墙,功亏一篑.第三,舟山派来的接应海师遇上飓风,不战而败,这一偶然事件并不是关键因素,从清方奏报来看,海师因天有不测风云颠覆了部分船只,兵员损失并不太大.松江起事以后仍可派兵接应,加上太湖义师和潜伏于松江一带的复明势力配合作战,清方南京、苏州驻扎的有限兵力很难应付.事后,洪承畴在奏疏中也说:"非仰仗圣天子弘福,吴会半壁尽属战场矣."②
①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揭帖,见《史料丛刊初编》.按,《吴郡日记》第二一五页说吴胜兆"虽生蓟北,原籍南京".
②同上件.《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四十页《刑部残题本》中云:顺治三年奉圣旨:"李成栋、吴胜兆著各罚俸六个月",这以后吴胜兆"怨望弥深".
①见前引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揭帖.
②王沄续《陈子龙年谱》,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陈子龙诗集》第七一九页.
③参见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三十五《夏之旭传》.
①《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四十页《刑部残题本》云:"至三月十六日回松江,先领与吴提督□□□(银印一)颗,伪印上镌监国鲁王颁隆武三年□□□□(×月,伪印)上篆平江将军,(下缺十二字)日补铸伯印赍来."同书第三十二页另一件《刑部残题本》中也说:"隆武三年新铸之银印已入胜兆之囊."又,《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八五页"苏松巡按卢传揭帖"残件(顺治四年六月初九日到)中也说:"讵意叛督吴胜兆潜通贼党,曾受伪鲁国银印,甘为内应."按,这颗银印既以"监国鲁王"名义又用隆武年号,反映了舟山群岛内尊鲁、尊唐势力之间的争执和妥协.翁洲老民《海东逸史》卷十二《张名振传》记载:"时斌卿已进肃虏侯,其肃虏伯印犹在.名振即以其印封胜兆,刻师期."当为传闻之误,自应以档案记载为准.
②《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三十三页《刑部残题本》.
①《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六页,顺治四年四月江宁巡抚土国宝"为紧急塘报事"揭帖;《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三十二—三十四页《刑部残题本》.李魁为吴胜兆下崇明营副将,见顺治四年三月苏松巡按卢传揭帖,《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四页.
②《海东逸史》卷八《沈廷扬传》记"统水船二百余号";同书卷十二《张名振传》作"联■二千".顺治四年五月江宁巡抚土国宝"为再报湖海并捷以靖海氛事"揭帖说"贼船百余号",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190号,估计遇风前约为二百余艘.
③佚名《舟山纪略》云:"丁亥五月吴淞提督吴胜兆谋叛,以血书通名振求援.时(监国鲁)王驻玉环山(即玉环岛,属浙江省),名振奏请给敕印三百道,命张煌言监其军,徐孚远副之.五月初六日自岑江(即舟山岑港)进发,联■二千六百号,兵五万有奇.……十三日祀神放炮,龙惊鼓浪,飓风大作,北师乘之,全军尽覆.……"这里所记的五月当是四月之误,其他情节可以同他书相参照.《海东逸史》卷十二《张名振传》记舟山海师"将抵崇明,海啸,大风,舟覆".据《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十二页"兵部尚书阿尼哈堪等残题本"云,沈"廷扬口供,张名振在阵堕海,止有黄斌卿孤踞舟山,不久自殒",可以证明黄斌卿本人并没有参加进攻吴淞之役.
①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为苏松提督吴胜兆忽有变异事"揭帖(见罗振玉编《史料丛刊初编》)中说:张名振"满身湿衣,投入松江之僧庵,以腰藏伪银印向僧玄一易布衣二件,剃发留顶而逃."任光复《航海遗闻》也记载了这件事,但把玄一写作一泓,其文云:"初,名振兵败于洪涛中,遇煌言浮篷上得不死.寻逼岸暗行二里,遇一庵,名振叩之,僧号一泓者见名振即为剃发易服,饭毕令即走.名振贻印嘱以后骑(期?).会缉兵骤至,搜捕之,得大领湿衣并印.僧赚以他路,追不获,僧伏诛,名振得脱,遂归舟山."洪承畴疏中说张名振以"伪银印向僧玄一易布衣二件",似乎玄一帮助名振脱险是为了图利,实则不然.名振孤身一人化装脱逃,不便携带明朝官印,交玄一代为保管自在意料之中.
②张煌言《北征录》,见《张苍水集》第一九二页.
③见上引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洪承畴揭帖;参见上引《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八五页,"苏松巡按卢传揭帖"残件,张名振之弟张名斌登岸后"势穷"降清.
①顺治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兵部尚书阿哈尼堪等题本残件,见《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十二页.
②参见顺治四年四月江宁巡抚土国宝"为紧急塘报事"揭帖,《明清档案》第五册,A5—155号;同件又见《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六页.
③王沄续《陈子龙年谱》,见《陈子龙诗集》附录二.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揭帖,见《史料丛刊初编》.
①③顺治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刑部尚书吴达等题本,原件藏第一档案馆,顺治题本,叛逆类第二十号.按,邓之诚《骨董琐记》三记卷五《顾咸正一案刑部题本》条收录了这件题本,个别文字有误.
②《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三十九页《刑部残题本》.
④《明清档案》第六册,A6—108号,A6—109号,洪承畴题本,其中一人名沈台监毙,戮尸.
①《殷顽录》抄本.
②《吴郡日记》卷中;《南疆逸史》卷十三《杨廷枢传》.按,《南疆逸史》等书记杨廷枢遇害时"大声曰:'生为大明人',刑者急挥刃,首堕于地,复曰:'死为大明鬼.'监刑者为咋舌."恐系传闻之辞.
①前引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洪承畴揭帖.
②前引顺治四年七月初十日洪承畴揭帖.
第二节宁波华夏等人的密谋反清
1647年(顺治四年)冬,浙江宁波(鄞县)发生了所谓"五君子翻城"之役."五君子"是史籍中一个不十分准确的概念,它实际上指的是华夏、王家勤、屠献宸、杨文琦、杨文瓒、董德钦、董志宁等人在宁波策划的反清密谋.华夏等人在弘光朝以前都是生员,清兵侵入浙江后,他们奋不顾身地参加了抗清运动.华夏任鲁监国兵部职方司郎中,董志宁、王家勤任大理寺评事,屠献宸任兵部车驾司主事,杨文瓒任御史,董德钦任监纪推官,杨文琦任隆武朝廷监纪推官.①1646年清军渡钱塘江南下,他们身在故里,心怀明室,力谋恢复.在清军主力一部分撤回京师,一部分转入福建、广东,浙江驻军相形单薄的情况下,华夏、董志宁等人认为这是趁虚而起的大好时机.当时,浙江各州县虽已在清方控制之下,但在舟山群岛有明肃虏侯黄斌卿部水师,四明山中有王翊、李长祥等义军扼险据守.正如史籍所载:丙戌"七月而江上溃,时浙东未下者翁洲弹丸地,而士大夫以至军民尚惓惓故国,山寨四起,皆以恢复为辞."②1647年冬,华夏、屠献宸、董志宁、王家勤、杨文琦等人为了恢复浙东,密谋把各种抗清力量联合起来,一举攻克绍兴、宁波.他们一面派人同在大兰山(位于四明山区中部)结寨抗清的明兵部职方司主事王翊联络,一面通过在舟山的御史冯京第劝说黄斌卿带领海师来接应.计划由王翊会同立寨东山的李长祥部突袭绍兴,得手后即与黄斌卿海师合攻宁波;华夏等人在宁波府城内秘密联络清海道孙枝秀麾下的中军游击陈天宠、仲谟(二人曾在史可法部下任偏裨,藏有史可法颁给的劄书)届时反正.王家勤自称:"吾招集城东豪杰几三千人,管江诸社为之魁,其饷吾一人可任也."③经过奔走联络,预定于十二月初四日乘清浙江巡按御史秦世祯移驻天台,各官到渡口送行,城中无人料理之际,内外并起,一举攻克宁波.①不料,鄞县降清未用的废绅谢三宾探知消息,在十一月间向清分守宁绍台道陈谟告密.②秦世祯得到报告,立即改变行期,急调附近驻军进攻大兰山、东山、管江各义军山寨.定海总兵张杰奉命突袭大兰山,王翊仓猝率部转移.清军在王翊营中缴获了明鲁监国颁发的印、敕和书信,其中有华夏、董德钦、王家勤、屠献宸、董志宁联名在一幅小白绢上写给王翊的密信,内云:"敝府布置已定,越(指绍兴)举随举,定越之日,急指一旅到宁,以便壶浆."又有屠献宸用竹纸写的致王翊书云:"敝府发不待时,乞提师合慈,直捣定海,敝地亦从东直下,与抵关师合攻,亦要着也."③清政府依据谢三宾告密书揭和缴获的书信按名搜捕,十二月初二日华夏首先被捕,屠献宸、董德钦等也先后入狱,董志宁脱逃(后在顺治八年于舟山殉难).王家勤于同月十六日与总兵杜英侯、施仲吾等率领义军在鄞县管江庄同清军作战时被擒获"①.
黄斌卿原先不同意出兵,华夏等派出的使者再三申说浙东各地义师已布置就绪,专等海师接应,恢复宁波颇有把握.在冯京第的劝说下,黄斌卿才勉强同意.届期他并不知道内应已被破获,按照预定方案在十二月初四日上午率领舟山海师乘船数百艘直抵宁波东门.这时,清方已有戒备,原定内应的陈天宠、仲谟二将兵力有限,不敢响应②;四明山寨的义师又已被清军先行击败.黄斌卿见城内毫无动静.估计破城无望,在城外同清江口协镇总兵张杰等部交战至黄昏,即下令返航.清军趁势追杀,黄部副将李让战死,船只沉没数十艘.③
清政府官员惊魂稍定,立即着手审理参与密谋的抗清志士.华夏自被捕到牺牲始终坚贞不屈.他正气凛然地承认自己志在恢复大明,"只今尚恢复不来,兵马莫集,粮草莫办,徒耿耿耳"④.清朝官员抓住密信中所说"布置已定,发不待时"八字严讯同党,意在一网打尽.华夏为了保护其他同谋者,拼死不招,说这只是虚造声势,"苟有可通,不能不大言以壮任事之气,而又何借区区实布置为?"①被夹刑晕而复苏后仍然大声喊道:"崇祯先帝造谋,弘光皇帝统兵,其余大学士范景文、四川御史陈良谟、南京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杭州府钱塘县知县顾咸建、监国太常寺少卿陈潜夫一班忠义(均已死难者)皆予布置也."②1648年五月初二日,华夏英勇就义.刽子手要他跪下受刑,他挺立不屈,被击伤脚后盘坐地上,大呼高皇帝者三,又呼:"藿食谋之,藿食死之",然后被杀③.屠献宸、董德钦、杨文琦、王家勤、杨文瓒等也同时或稍后遇难.
攻取宁波之役因谢三宾的告密而全盘失败.谢三宾唯利是图,本意是保住他"家富耦国"的家产并"求用于新朝",没想到"功"不见录,清巡海道孙枝秀对他的巨额财产早已垂涎三尺,故意把他说成是"同谋"叛逆,捉拿入狱④.审讯过程中,谢三宾丑态毕露,华夏记载:"先讯谢,谢频叩地,称述清功德及表已向推诚,靡敢失此生节至意.颂直指(即巡按御史)万年德音,介福启后,备诸乞怜态.且曰:'治民若有异心,未敢出两次首也.'"①尽管孙枝秀事先暗中派人告诉华夏说:"谢氏汝冤家,可力引之,当为汝报仇."他却在公堂审讯时义正词严地说:"谢三宾最为宁郡人不齿,甲申之变,犹居乡也;弘光皇帝蒙尘,彼竟降虏.迨钱刑部(肃乐)起义,王武宁(之仁)执词问谢罪,彼愿督饷自赎.监国幸越,不次入东阁,惟问暮夜金,即用千金买美姬行乐耳.坐陷钱塘,急切奔降,而大刊揭帖告当事,明归心大清赤忱.是一反复小人,行同狗彘也.此好事,岂有他分?惜与他同狱,未免抱愧耳."②谢三宾听说华夏斥责自己是猪狗一般的小人决不会参加殉明抗清的"好事",不禁连连叩头称:"长者,长者!"③由于主谋华夏耻与谢三宾为伍,谢氏方能脱狱,正如华夏戊子(顺治五年)正月狱中《与林霞举书》中所说:"弟惜与三宾同禁数日,至今其座觉污之.谁知三宾竟以弟得生,为之一叹"④
宁波诸君子"翻城"之役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大官僚地主为保全巧取豪夺积累起来的巨额资产在政治上表现的鲜廉寡耻,真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当审讯华夏时,问曰:"无乡绅预谋邪?"华夏回答道:"悲夫,何言之苦也!大明无乡绅久矣.即有亦膏腴洁衣,多买田产为子孙计耳.否则拥姬妾傲物取快一时,如与大明结没世不可解之仇矣.安得乡绅?只苦这几个秀才为着明伦堂三字丹心耿耿,刻不能昧.一戴纱帽,狼心狗行,无复人理."①这一番激烈陈词虽主要针对谢三宾而发,却揭露了明清易代之际多数大官僚地主的政治动向.大抵家资愈厚者,身家之念愈重,故国之思愈薄.可见,"乡绅"一词并不能准确地说明曾经出仕明朝的官僚的政治态度,也不能与"绅衿"等同.
①华夏等人在鲁监国或隆武政权中所授官职诸书记载略有不同.这里是依据翁洲老民《海东逸史》卷十四《忠义一》.
②华夏《过宜言》附《镇海县志》人物志《华夏传》.
③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六《施公子邦玠墓碣铭》.
①华夏等人密谋恢复宁波的时日,诸书记载不一致.应以被捕的主谋华夏在狱中所作《过宜言》为准.下文记黄斌卿海师也在十二月初四日到达宁波府城东门外,可资旁证.
②全祖望在文章中常说谢三宾赚取"大兰帛书",李聿求《鲁之春秋》卷十八也记,"丁亥十一月,(华)夏所贻大兰帛书中途为谢三宾所得,告之".其实,谢三宾只探得其事,先行告发.华夏等人的帛书是清军在王翊山寨中缴获的.华夏在《两番对簿语略》内描写审讯时的情况:清巡按"讯予,出谢揭二,一则载有屠献宸、董德钦、董志宁、王家勤、杨文琦、文瓒、文球七人,一则李文缵及予夏及慈水诸冯氏也.复出职方营(即王翊山寨)所获同盟帛书二通."华夏《与林霞举书》云:"孰知观海有寨,寨主逃而先事附往联络之公家帛书遂露,所由殃及同盟也."顺治五年二月浙江巡按御史秦世祯揭帖中所述情况相同,见《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十九页.
③顺治五年二月浙江巡按试御史秦世祯"为捉获叛犯请旨处分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144号.同件又见《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十九页.
①顺治五年正月浙江福建总督张存仁"为塘报宁郡官兵擒斩逆贼事"揭帖,见《明清史料》丁编,第一本,第十六页.
②李聿求《鲁之春秋》卷十七《屠献宸传》记:"舟山师次城下,天宠与谟秣马,犹思应之.海道孙枝秀登陴以望,骇曰:'海师翘首望城上,而不发一矢,望内应也.'即调兵分守诸门,居民敢出衢巷瞻眺者击杀之.天宠与谟不敢发."
③顺治五年正月十五日浙江福建总督张存仁"为海贼突犯宁郡官兵奋剿大捷"题本,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75号.
④华夏《过宜言》卷一,《两番对簿语略》.
①华夏《过宜言》卷一,《两番对簿语略》.
②华夏《过宜言》卷一,《两番对簿语略》.
③自称与华夏有生死之交的"东海礐樵"撰《过宜先生华公状略》,张孔式《过宜先生华公传》,均见《过宜言》附录."藿食"指食无肉的普通百姓,与"肉食者"贵族对称,见刘向《说苑》.
④《过宜言》附录《镇海县志》人物传《华夏传》.
①华夏《过宜言》卷一《两番对簿语略》;同卷廿四日《与林霞举书》亦云:"初九日院审、道审时,谢三宾之摇尾乞生,万分狼狈."
②华夏《过宜言》卷一《两番对簿语略》.
③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华氏忠烈合状》;李聿求《鲁之春秋》卷十六《华夏传》.
④《过宜言》卷一.
①《过宜言》卷一《两番对簿语略》.
第三节王光泰兄弟在襄阳、郧阳反清
王光恩、王光泰、王昌②三兄弟原来都曾参加明末农民起义,王光恩在义军中绰号关索,颇有点名气.崇祯后期王光恩接受明朝招抚,所部改编为官军,固守郧阳.李自成义军在1643年和1644年多次进攻该城,都未能攻克.1645年清军追击大顺军进至郧阳时,他跟随明朝委任的郧阳抚院徐起元投降了清朝,被委任为襄阳总兵.1647年四月,王光恩因为同清朝委任的郧阳抚院潘士良闹摩擦,被诬陷逮捕押往北京.①清政府调总兵杨文富署理总兵,漆尚友任右营副将,企图改编这支部队.王光恩的弟弟王光泰(又名王二)、王昌(又名王三)知道来者不善,就在四月二十九日率领部下兵将七八千人反清,杀杨文富、漆尚友、分巡下荆南道甘文奎、襄阳知府杨矿、推官李实发、襄阳知县潘朝佑.五月初三日,率部转至郧阳地区,杀清朝分守下荆南道刘开文、郧阳知府董有声、同知刘璇、推官孙阳声、郧县知县赵丕承、竹山知县童士勤、保康知县薛溥、郧阳行都司表捷等①.他们一面派使者前往湖南向明督师阁部何腾蛟报告反清经过;一面向附近地区散发谕帖劄付,"妄称永历年号,笼络民心"②,檄文中自称"奋勇兴师,广罗英雄,劻扶帝业"③.永历朝廷派兵部职方司官员封王光泰为"钦命提督郧襄等处联络秦豫一带义镇、挂镇武将军印、镇武伯"④,授王昌为郧襄总兵,李世英为河南总兵⑤.清廷在刚刚得到王光泰等起兵消息时,曾经力图挽回,把王光恩释放,不久获悉王光泰等连破襄阳、郧阳,处死大批清朝文武官员,并且公然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才将王光恩追回处斩⑥.三月十一日,清湖广提督孙定辽亲自带领马兵五百六十七名,步兵三千三百三十三名,从武昌赶赴郧阳进剿①.六月十一日孙定辽所统前锋一千五百名官兵行至距郧阳四十里的安阳口.这里三面临水,一面阻山,王昌趁其立营未定,立刻发起攻击;孙定辽措手不及,大败而逃,奔至河湾时因水深难渡,坠于马下,被义军击毙;副将李显功被活捉,拿进郧阳城内,从他身上搜出被委任为署郧襄总兵的劄付,也拖出斩首;兵员除少数逃出外,大部被歼灭.②
败军覆将的消息传到北京,七月十八日清廷命吏部侍郎喀喀木等领满、汉军队前往郧阳镇压.③在喀喀木所统清军尚在途中时,王光泰曾于九月十八日领马兵一千余名进攻河南淅川县,被清河南总兵张应祥、开归总兵高第等部军队击败.④不久,喀喀木会合河南、湖广清军向郧阳推进,王光泰兄弟自知兵力不敌,在九月内退出郧阳⑤,行前把郧阳府城的大小城楼和城上驻兵窝铺二十九座焚毁一空.①光泰兄弟由房县进入四川,其部下总兵李世英奔往陕西兴安府境,企图同曾经在该处活动的抗清武装米国轸、武大定等部会合,不料米国轸已被清军捉获,十一月二十二日李世英部被清兴安总兵任珍击败,世英及副将李锦山、苏名榜等都被杀.②这以后,王光泰兄弟一直活动于夔东地区,同大顺军余部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贺珍等部联合作战,成为著名的"夔东十三家"之一.
②《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二、三十三,王光泰均误书为王光代,王昌讹为王成.按,王光恩的两个弟弟的名字史籍中记载有出入,明末高斗枢以荆南道守郧阳时,王光恩在其麾下,招弟光兴来归,"光兴改名光泰",见《守郧纪略》.后来在夔东抗清时,明清双方均称之为王光兴,与下文注引地方志不同.
①康熙二十四年《郧阳府志》卷二十八《事纪》云:顺治"四年,都御史潘士良与王光恩以争礼微嫌,密疏题参.械系光恩赴京.其弟同光兴、光泰杀襄阳官吏,两日夜至郧,杀郧守道刘开文、知府董有声.……"康熙十一年《襄阳府志》卷一《郡纪》云:"四年四月,抚治都御史潘士良会同总督罗绣锦于安陆府,奉旨拿解王光恩.五月,恩弟王二、王三叛,杀官,大掳掠,破谷城,陷均州,据郧阳."同治四年《房县志》记:"三年,都御史潘士良与王光恩以争礼微嫌,密疏题参.诏械光恩入京,其弟光兴、光泰以众叛."康熙十二年《均州志》卷一《州纪》,同治六年《谷城县志》卷八《纪事》,光绪九年《光化县志》卷八《兵事》所记大致相同.按,《满汉名臣传》附二臣传(甲)《孙定辽传》记王光恩兄弟事云:"以郧襄道李之纲劾其结连土贼陈蛟恣行贪暴事逮问,其弟光泰遂叛,自称明镇武伯,偕弟昌纠党掠襄阳.……"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版,第四四一四页,标点有误.又,王二当即王光泰,王三即王昌,《郧阳府志》记"其弟同光兴、光泰杀襄阳官吏",不应加"同"字.王二为王光泰在顺治四年七月湖广巡按曹叶卜揭帖中说得很清楚.揭帖内"王二"、"王光泰"混用,如"王二僣称镇武伯","该职看得叛逆王光泰负嵎郧阳,目无天日,妄改永历年号,僣称镇武伯".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九四页.
①顺治五年三月十二日湖北巡按曹叶卜题本,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155号,参见同书第八册,A8—71号、A8—152号.
②顺治四年七月郧阳抚治赵兆麟等"为塘报逆叛情形伏祈圣鉴"等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六册,A6—34号.顺治四年七月湖广巡按曹叶卜揭贴中也说王光泰在"郧阳僣称年号永历元年",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九四页.
③顺治四年九月湖北巡按曹叶卜"为再报逆贼盘踞益坚、狂逞益甚"等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六册,A6—129号.
④同上条,但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十五《李来亨列传》附王光兴传记永历朝廷封王光兴为"南漳伯".
⑤同③,原文王昌讹写为"王成".
⑥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记:"郧阳降□(虏)王关索部将杀其新镇守杨夭儿(当即杨文富)并道府各官,走入四川归正."(原注:杨夭儿谋守郧,计使逮关索赴北.北已释关索,闻郧变,追杀之.)又,《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二,六月丁亥日条下记:"襄阳总兵官王光恩有罪被逮,弟王光代、王成遂叛,法司引叛律论光恩斩.得旨:光代等闻兄被逮惊叛亦未可知,不可遽以谋叛谳狱.况人命至重,恐涉冤枉,著再详鞠."
①顺治四年五月十一日孙定辽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172号.
②顺治四年十二月湖广四川总督罗绣锦"为恭报镇臣失利情形及随征兵将颠末仰乞圣鉴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61号.又见顺治五年三月十二日湖北巡按曹叶卜题本,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155号.
③《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三.
④顺治四年十月郧阳抚治赵兆麟"为郧贼侵犯淅川"等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六册,A6—174号.
⑤康熙十一年《襄阳府志》卷一《郡纪》云:四年"九月,吏部哈哈木复郧,王叛遁."康熙二十四年《郧阳府志》卷二十八《事纪》亦云:四年"九月,满州大人哈哈木抵郧讨王光兴,追及大■,破之."
①顺治十二年郧襄总兵穆生辉揭帖残件,见《明清史料》甲编,第四本,第三五九页.
②顺治四年十二月十一日陕西巡抚黄尔性塘报,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41号;同件又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三本,第二一一页.
第十六章金声桓、李成栋的反清归明
第一节金声桓、王得仁领导的江西反正
金声桓原来是明宁南侯左良玉的部将,明朝灭亡时升至总兵官.1645年四、五月间,清英亲王阿济格大军追剿李自成部进至九江一带,左良玉病死,部将随良玉之子左梦庚在东流县(今安徽东至县)境降清.阿济格令左梦庚带领麾下将领往北京朝见,金声桓惟恐失去兵权,要求率领所部兵马收取江西,为清朝开疆拓地,得到阿济格同意,授予提督江西全省军务总兵官的官衔.和金声桓同行的有原大顺军将领王体中部.王体中原在大顺军镇守德安的大将白旺部下,1645年五月初李自成突然遇难,大顺军内部发生混乱,王体中乘机杀害了白旺,率领部众向阿济格投降①,被授予副总兵官职.
五月下旬,金、王到达九江,派人持牌前往南昌,声称满洲大兵马步二十余万旦夕将至,只有迅速归降才可免遭屠城.南明江西巡抚邝昭吓得面色如土,解印而逃;其他官员和部分绅士也一哄而散,省城南昌转瞬之间陷入无政府状态.六月初四日,南昌士民推出的一些代表到达九江迎接"金督镇".十九日,金声桓、王体中乘船溯赣江到达南昌,在岸边受到几十名生员的欢迎.进城以后,金声桓部驻于西城,王体中部驻于东城①.金声桓倚仗王体中的兵力收取了南昌附近州县,然而他对王体中的骁勇善战、兵力强劲却深怀戒心,时刻寻找机会吞并王部兵马.闰六月,清廷下达的剃发令传到了江西,金声桓即率部遵令剃头.七月二十一日,王体中领兵从抚州回到南昌,坚决拒绝剃头.金声桓认为这是除掉王体中的最好时机,私下笼络了王体中标下游击王得仁(绰号王杂毛),于七月三十日假称议事把王体中刺杀.事件发生后,王部兵校大为愤慨,"拥至辕门,喊杀震天"②.金声桓督兵巷战,经过两天交锋,王部因首领被杀和王得仁的招诱,终于归附了金声桓.
金、王二部既合,攻克明永宁王朱慈炎所据的抚州,追杀慈炎;收取吉安,并将逃往该地的明巡抚邝昭押送武昌③,接着又占领广昌等府.八月二十五日派部将何鸣陛、盖遇时等进攻袁州(府治在宜春县),击败明将黄朝宣部五千余人,占领袁州.至此,江西十三个府除赣州、南安外都被清方控制①.金、王自以为不费满洲一兵一卒,而占州据县,能博得清廷的特殊封赏.不料清廷毫无作兴之意,在平定江西大部分地区之后,仅委任金声桓为镇守江西等地总兵官②,王得仁屈居副将.顺治三年(1646),金声桓请求清廷另颁敕书,授予他"节制文武"、"便宜行事"的权力.同年五月清廷发兵部议奏,结果是驳回了他的要求,只将他的官衔由镇守江西等地总兵官改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并且规定"剿抚机宜事关重大者,该镇应与抚、按同心商略,并听内院洪督臣裁行"③.朝命下达后,金声桓大失所望,内心里埋怨清朝刻薄寡恩.特别是金声桓、王得仁在收取江西郡县时凭借武力勒索了一批金银财宝,成了暴发户;清廷新任命的江西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看得眼红,危言耸听,胁迫他们献上钱财④.权力和金钱之争,使金声桓、王得仁对清廷的不满日益增长.
就南明而言,由于自己兵力不足、疆土日蹙,也力图高悬爵赏策动降清将领幡然来归.早在隆武二年(1646)春天,督师阁部黄道周准备由福建进入江西时,就先后三次写信给金声桓,劝他改弦易辙,建不世之功①.当时,金声桓等还在得意之时,黄道周的兵力非常有限,招降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据守赣州的南明督师万元吉在崇祯后期曾任督师阁部杨嗣昌的主要谋士,同左良玉部将领有较多接触.他凭借过去的老关系,派密使带着亲笔信件规劝金声桓反清.金声桓虽然不写回信,却接待了使者,私下殷切讯问万督师的情况,秘密放回②.不久,黄道周、万元吉先后兵败身死,金声桓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隆武朝廷大臣亲自致书劝说,许以高官显爵,对金声桓等人肯定具有一定的诱惑力.何况南昌的一些明朝遗老耆旧还不时给金声桓传递一些真假莫辨的消息,如隆武帝、杨廷麟、万元吉尚在人间,"隆武屡有手诏,许公能以江西归明者,即举江西封公,亦尝达一二乎?"③
与此同时,金、王和清廷委派的江西抚、按之间的矛盾也在加深."七月,得仁提兵如建昌,章于天差官票追其饷三十万.得仁大怒,槌案大呼曰:'我王流贼也,大明崇祯皇帝为我逼死,汝不知耶!语汝官,无饷可得,杠得有之.'声如嘶吼,目睛皆出,敲其差官三十杠曰:'寄章于天,此三十万饷银也!'声桓闻之,谓其客曰:'王家儿急矣!'……"④.江西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对金声桓、王得仁暗中同南明势力的来往已经密有所闻,加紧搜集证据上报清廷.
1648年(顺治五年、永历二年)正月二十七日,金声桓、王得仁先发制人,擒杀巡按董学成、布政使迟变龙、湖东道成大业①,宣布反清复明,"文、武强半从贼"②,"尽弃顶带而换冠裳"③,少数不愿追随反清的官员均被捕杀,只有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抛下妻儿家属,缒城而出,乔扮和尚,星夜逃往南京报告江西发生了重大事变,后来又为南下的清将谭泰提供地理图,在进攻南昌及其附近州县中起了不小的作用④.当时,清江西巡抚章于天正出巡瑞州,王得仁"遣人邀擒章于天于江中"⑤,于天贪生怕死,愿为金、王效劳,出任兵部尚书⑥,负责制造炮车⑦.
金声桓、王得仁起事时,还不知道永历帝即位的消息,因此在发布的安民告示上署隆武四年,文中有"劳苦功高,不惟无寸功之见录,反受有司之百凌.血气难平,不得已效命原主"等语①.金声桓自称豫国公,王得仁称建武侯.明弘光朝大学士姜曰广是江西新建人(今属南昌市),罢官后居住在本县浠湖里,金声桓、王得仁认为他是先朝重臣,把他迎接到南昌城中以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的名义号召远近②.另有明朝旧官刘思赉、余应桂也列名其间,官衔不详③.金、王自行任命文武官员,以黄人龙为总督川、陕、山东、山西、河南五省兵部侍郎,金声桓的中军官宋奎光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得仁的妻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锦衣卫同知;至于江西地方官则以王得仁幕中书记陈芳为江西巡抚,金声桓的幕府书记吴尊周为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其他司道官也大抵是两家的幕客①.
不久,他们得知隆武帝已经遇难、桂王朱由榔即位为帝,于是文书告示改署永历二年,派幕客雷德复为密使装扮成和尚,携带佛经一部内藏给永历朝廷的奏疏,前往广西行在报告反正情况.永历朝廷下诏封金声桓为昌国公,王得仁为繁昌侯.金声桓提出自己已经用豫国公名义发布文告,改封昌国公不妥;经朝廷同意声桓仍封豫国公、得仁建武侯②.江西绝大多数府县都闻风而动,纷纷竖起了反清复明的旗帜.其中比较重要的是吉安府守将刘一鹏、李士元率部归附金声桓③;饶州守将潘永禧,袁州守将汤执中、盖遇时也据城反正④.其他府县如后来清江西巡抚朱延庆所说:"江西变乱之时,全省已无坚城."①只有清南赣等地巡抚刘武元和南赣总兵胡有升、副将杨遇明、高进库等据守以赣州为中心的赣南地区和参将康时升等扼守的广昌府(府治在上饶)仍然在清方控制之下②.
金声桓、王得仁起事前后,曾经派遣密使策动其他降清将领一道反戈,共襄盛举.据刘武元、胡有升报告,金、王"遣使遗书,希图煽惑,不啻数十余次"③.遣密使致书河南开归(开封、归德)总兵高第(明亡时任山海关总兵)"约期举兵",高第"执其使以闻"④.又致书清署长沙总兵徐勇(徐勇和金声桓曾在左良玉麾下任总兵),要他起兵响应,使者被徐勇杀害⑤.策反工作虽未能全部如愿,但对于广东提督李成栋的决策反清显然起了重大影响.
反清之后,摆在金声桓、王得仁面前的任务是向何方进兵.开初,金、王的决策是北上拿下九江,然后顺江而下进攻南京.二月初,王得仁领兵进抵九江,清镇守九江总兵冷允登带领部下士卒五千名开城响应,接着占领湖口①、彭泽②.清九江知府吴士奇等地方官都来归附,王得仁命部将吴高接管九江府防务③.幕客胡澹提出了奇袭南京的建议:"乘破竹之势,以清兵旗号服色顺流而下,扬言章抚院(指章于天)请救者,江南(指南京)必开门纳君,其将吏文武可以立擒.遂更旗帜,播年号,祭告陵寝(指明孝陵),腾檄山东,中原必闻风响应,大河南北,西及山、陕,其谁得而为清有也?"④王得仁很重视这个建议,一面派兵入长江,收取九江上下游地方,一面派使者回南昌请示金声桓.
王得仁的军队占领九江一带以后,地处长江中游的湖北、安徽许多地方的复明势力迅速响应,一时风起云涌,形势颇为可观.在湖广方面,二月二十八日王得仁部下一支军队乘船五百余艘,直抵蕲州城下,陆路马步军五千余人也进攻南门.因清兵固守,未攻下蕲州⑤,但王得仁军已占领黄梅、广济等县,派设了文武官员⑥.蕲水县境复明势力也很活跃,该县县志记载,"(顺治)五年戊子,江西金逆叛兵抵九江.蕲、黄、英、罗各山寨误听之.联结雄长,亘数百里.蕲东北一带亦为所愚,攻城掠野几一年许,民用逃窜.己丑夏,督抚迟及柯率师招安之.寻又变,大兵复进,又招安,然妇女庐室之分离扰乱甚矣"①.《麻城县志》记载:"顺治五年,江西金声桓据省城反,风闻江北,周承谟等因从北乡倡乱,连延东南山以及英、霍山谷,揭竿啸聚.知县徐鼎请兵讨平之."②后来清湖广四川总督罗绣锦在一件奏疏中说:"江右金逆自顺治五年二月内称兵告叛,而黄属地方除黄陂外揭竿响应者无地非贼矣.各县皆坚壁御贼,彼其时期于城守无虞幸也,赋税之征岂能问乎?"疏中还具体指出了蕲州、麻城、罗田、蕲水、黄梅、广济、黄冈、黄安各州县在顺治五、六两年都为"土贼盘踞,田地抛荒"③.甚至在省会武昌西北面的孝感县反抗势力也大为高涨,地方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孝感县志》记载:"顺治五、六年时,邑盗贼大起,在途人必让路,客会坐必绝席,有犯则醵金出之,首告则官必楚之.盗得气甚,乃作韵语宣言于邑曰:'弟兄一千七,天下无人敌.有人来犯我,一个一两一.'"④真可谓意气舒发.有的史书记载清湖广总督罗绣锦惟恐金、王义师进攻武昌,不得不采取缓兵之计,派人致信说:"人心未死,谁无汉思?公创举非常,为天下倡,天下咸引领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赣州东西要害,山川上游,公欲通粤,则赣介其中;公欲他出,则赣乘其后,计莫若先下赣,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①清廷接到江西起事的报告之后,立即命令进至湖南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率部退回汉阳.孔有德见人心不稳,为了防止内变,竟然把在湖南降清的原明安国公刘承胤、偏沉巡抚傅上瑞等人全部杀掉②.这些事实说明当时清朝对湖广的统治还不稳固,防守兵力相当有限.
九江以东的安徽部分州县情况也很类似.温睿临记载:"戊子春正月,江西金声桓来归,九江以东,望风趋附."太湖(安徽县名)、宿松、潜山、英山一带的反清势力相继而起,各立山寨,奉南明永历朝廷的正朔.这年二月十四日,各山寨义军共立明宁藩后裔朱统锜为石城王,居于潜山飞旗寨,"以永历纪年造作符印,以次拜官,自郡县、监司、抚按、科道、部院、总镇之属咸备.他寨未有谒者以兵降之.其授部院职者有傅梦弼、傅谦之、桂蟾、义堂和尚之属,皆佐统锜,在诸寨为飞旗外卫.于是,统锜抚有二十四寨,因联络蕲黄四十八寨,其来谒者,各受职有差"③.《太湖县志》记:"时金逆突起,大江以南望风披靡.皖属安危在呼吸间.……宿邑(指宿松县)已署伪官,本县城空,官民俱弃不守."清操江都御史李日芃急忙移镇安庆,由于顺江东下的明军不多,在小孤山被清军击败①.潜山县百姓因受清政府高额榨取,这时也乘机而起,史载顺治五年十月潜山县有所谓"十亩贼","土贼余公亮",粮里也,因知县胡绳祖加田亩过额,十月初一日啸众千人据英窠寨为乱,名十亩贼.时监生胡经文屡蓄不轨,事觉,久逃他郡,至是亦据舒界横山寨应之.十二月二十三日,英窠数百人掠县市.将官李之培领兵百人往御,莫支.自是,天堂、埭口二十余寨俱陆续相继立矣."②据清方档案:"惟英窠一寨山势最险,贼兵最强.各寨倚英窠为主,英窠借各寨为援",直到次年(1649)六月,清军在总兵卜从善督战下才攻破该寨③.《桐城县志》记载:"五年戊子春三月,土贼范大、范二起桐白云寨.次年春二月,镇将卜从善等抚之."④建德县乡宦胡士昌公然网巾大袖,口称大事已就,劝知县速为迎顺,以至"人心汹汹,咸无固志".胡士昌虽然被清政府擒杀,他的行动显然反映了当时安徽民心的动向①.庐州府朱国材化名冯弘图,"假称史阁部(可法)"名义起兵,先攻克巢县,接着又勾结无为州乡宦吴光宇、生员沈士简、吴乾生等人,于顺治五年正月二十九日夜间里应外合,攻克无为州.二月初六日,朱国材在同来援清军交战时被擒杀②.
江西反正之后很短时间里,湖北、安徽反清浪潮的高涨,说明金声桓、王得仁以主力出兵北上,在长江中下游会合各地义师共图恢复是惟一正确的方针.尽管由于柳同春逃往南京告警,清方已有戒备,不可能假冒清兵旗号偷袭南京,但是,金、王主力北进可以同武昌至南京之间的广阔地区内复明势力联成一片,对清朝对南方的统治必然构成极大的威胁,清廷由北京遣发的援军也不可能顺利进入江西.
清廷在接到江西叛变和湖广、南京的告急文书后,深知江南兵力有限,迅速采取对策,调兵遣将.三月十五日,摄政王多尔衮派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为征南大将军,同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降将刘良佐带领满、汉、蒙兵马从北京赶赴江西,镇压金声桓、王得仁起义③.同时,命固山额真朱马喇、江南总督马国柱领兵由江宁(南京)溯江而上,在安庆府(今安徽省安庆市)同谭泰军会合①.为了防止反正的明军占领湖北,又命令正在湖南作战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率部撤回汉阳地区.战局的这一变化,对南明无疑非常有利.
然而,永历朝廷虚有其名,无人统筹全局作出相应的决策,各地实力派自行其是.江西的金声桓、湖南的何腾蛟都缺乏战略眼光,没有抓住有利时机,互相配合,赶在清廷援军到达以前迅速收复失地,扩大辖区和政治影响.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江西反正后紧接而来的是李成栋的叛清归明(见下节),龟缩于赣州等少数城池的清军只能固守待援或观风察势,不足以对反正明军构成重大威胁.王得仁部前锋在二月间已经占领了广济、黄梅、湖口、彭泽,控制了九江东西航道,如果金声桓率领主力接应,既可以扼守广济阻击湖广来犯之敌,顺长江东下攻取安徽、江苏;也可以扼守彭泽小孤山一带,阻击由南京而来之敌,抢在孔有德等三王未返汉阳之前(三王兵在四月间才由湖南撤到汉阳)进攻该地.可是,王得仁的使者到达南昌后,金声桓召集亲信官幕商讨大举出兵东下南京的方案,参加会议的人多数都表示赞成,说:"此上策也.若西取武汉,连衡郧襄,与湖南何氏(指何腾蛟)鼎足相投,此为中策.万一不然,攻城破邑,所过不留,重为流寇,此出下策.虽然,审能如是,竟亦不失中策.待永历帅六师,堂堂正正而后北伐,清兵猝至,婴城自守,则无策也."①"总督"黄人龙却力排众议,断言"三策皆非也.不闻宁王之事乎?赣州高氏(指高进库)在彼".金声桓一介武夫不知史事,愕然询问详情,人龙说:"昔者明有宁王名曰宸濠,反于江西,以不备赣州故,为赣州巡抚王守仁所擒也."②黄人龙的危言耸听使金声桓顿时改变了主意,决策调回王得仁军,并在三月上旬亲自率领主力南下进攻赣州③.三月二十三日,清江宁(今南京)同知赵廷臣派船到江西彭泽侦探,发现金、王所设官员已经撤退,只在小姑山(即小孤山)两岸留有少数军队布防④.这一关系匪浅的决策无疑犯下严重错误.当年宁王朱宸濠起兵时的情形并不一样.首先,宸濠是以明朝藩王的身分以南昌一城之地反叛朝廷;金声桓则是反清归明,南明力量虽弱毕竟还有一隅之地和相当的政治影响.其次,刘武元、胡有升、高进库等人很难同王守仁类比,他们原先是明朝中级武将或臣民,既可以投机降清也可以投机归明.特别是金声桓、王得仁反清两个多月后,广东李成栋也加入了反清复明的行列,整个两广各府县都转入南明之手,南赣巡抚、总兵兼辖的湖南郴州、桂阳又处于南明督师何腾蛟控制之下,刘武元等仅以一镇兵力根本不可能离开巢穴赣州北攻南昌;何况王守仁起兵平定宸濠时得到了吉安知府伍文定的大力支持,而这时地处江西中部的吉安重镇已倒向金声桓.稍假时日,赣州孤城很可能自动倒戈.正如钱秉镫《盱江感事》诗中所云:"中兴时异承平计,误拟文成据上游."①战略决策上的重大失误导致了惨败.
三月十六日,金声桓亲自统领大军"二十余万水陆并进,直犯赣界",十九日进抵赣州城下.攻城之前曾多次进行招降,对高进库等将领许以加封官爵.这里顺便说一下,南明人士所撰史著中常常过分夸大了高进库的作用,把他说成据守赣州的清军主将.其实,当时在赣州的有南赣巡抚刘武元(此人原为明朝参将,在辽东降清)、南赣总兵胡有升下辖五营,每营一千名,协守将领高进库、徐启仁二营,每营兵额也是一千名②,总共不过七千兵马.金声桓兵临城下时,李成栋尚未反清(成栋易帜在四月十五日,距金声桓进攻赣州不到一个月),刘武元、胡有升不仅没有感到后顾之忧,还派急使要求佟养甲、李成栋出兵相救.金声桓的招降只收到部分效果,赣州右协副将徐启仁在双方交战于城外时,就"暗通逆贼,卖阵回营".总兵胡有升见兵力不敌,数十次下令全军入城凭险扼守,徐启仁却带领部下一千名兵马奔回原驻地南安府,连同府内的道、府文官举城投顺了金声桓③;镇守南雄的雄韶协将李养臣也跟着投降①.赣州虽然成了一座孤城,但该城三面临水,地势险要,城墙坚固,是易守难攻的重镇.刘武元、胡有升督促部将高进库、刘伯禄、杨遇明、贾熊等奋力顽抗,双方相持不下.闰四月初一日,王得仁又带领由九江回师的兵力号称十余万来到赣州,同金声桓一道继续猛攻.闰四月二十二日,赣州清军突然出城反击,王得仁中炮负伤.这以后,金、王"重挖深濠,重筑营城,层层围困,意在不克不休.我兵内绝粮草,外无救兵,……势难久待".城内米价高达四十五两银子一石②,南赣总兵胡有升见士卒饥馁不堪,被迫"将自备战马初则变价以犒兵,继则活宰以充饥"③,赣州已危在旦夕.
然而,赣州城下旷日持久的战役对金声桓、王得仁是非常不利的.清方的奏报对金声桓、王得仁统率的兵力数字肯定有所夸大,但是金声桓指挥围困赣州的兵马肯定超过城内清军,王得仁的率部增援不仅毫无必要,而且造成了赣北防守力量严重不足.就在金、王大军顿兵于赣州城下的时候,清廷派遣的征南大将军谭泰带领满、汉军队已经迫近江西.闰四月下旬,清军进至东流县,兵分两路,谭泰部攻九江,何洛会部攻饶州府.同月底,奉金声桓、王得仁之命镇守九江的明将吴高弃城而逃.五月初一日,清两广援剿副总兵杨捷占领江西门户九江①.何洛会军也在闰四月三十日攻克饶州府.五月初七日,清军前锋进入南昌府境②.消息传来,金、王为救老巢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回保南昌.刘武元、胡有升乘机命令部将于五月初九日开城出击;金、王无心恋战,后卫部队损兵折将,狼狈撤退.五月十九日,金声桓、王得仁引军返回南昌.六月初三日,王得仁领精兵出城迎战南下清军,在七里街被清军击败,退回南昌.谭泰乘胜挥军前进,在七月初十日包围了南昌③,分兵四出,扫除外围,切断省会同其他州县的联系.清军大肆抢掠,驱迫数以十万计的附近乡民挖掘濠沟,深广各二丈;在赣江上构造浮桥三座.抓来的民夫每天只给粥一餐,"溽暑督工不停晷,上曝旁蒸,死者无虑十余万";"妇女各旗分取之,同营者迭嬲无昼夜".八月初九日左右,挖壕工程完毕,"所掠男女一并斤卖",南昌"附郭东西周回数十里间,田禾、山木、庐舍、邱墓一望殆尽矣"④.
南昌城里的金声桓、王得仁除了固守城池,等待援兵以外,多次亲自带领兵马出城向据守壕沟的清军发起冲击,但都被击退.徐世溥在《江变纪略》中不知出于什么动机,竭力丑化金、王.在他笔下,金声桓是"面色如土,嚄恨而已.诸将裨禀问,百不一应.惟日责姜太保(指姜曰广)令其遣客间道出城,号召四乡起义";王得仁则在危城之中,"方娶武都司女为继室,锦绮金宝,筐篚万千,以为聘币.亲迎之日,绣旆帷灯,香燎历乱,鼓乐前后导从溢街巷"①.实际上,依据清方档案,从八月初九日到十月二十六日,南昌明军选择不同方向开城出战至少有九次,其中王得仁带领冲锋三次,金声桓带领冲锋的有两次,金、王共同指挥的一次,不详指挥者的两次,由刘总兵(刘一鹏)带领的一次②.这就足以证明金声桓、王得仁在战略战术上虽不怎么高明,但勇于拚搏则毫无疑问.清方以八旗劲旅为主的大批军队顿兵坚城之下达数月之久,一等梅勒章京觉罗顾纳岱在攻南昌府城时"中炮阵亡"③,说明金声桓、王得仁指挥的官兵作战非常英勇.
南昌城被围困日久,粮食薪柴均告匮乏.城中米价先涨到一石要六十两银子,后来更高达六百两,最后是断粜,"杀人而食",拆屋而炊.城中军民处境十分艰难,不少人为了不致饿死,从围城中逃出.不料清军主帅谭泰早已拿定主意,不管是来降官兵,还是逃出难民,一律屠杀.据清方报告:顺治五年九月三十日"省城各门投出百姓有三四十者,有五七十者,有百余者,俱出投降.拿到谭固山面前审毕,发与众家男妇不留,俱杀讫.十月初一日,省城百姓从四门投出男妇共有三百余名,谭固山审问,据说城内绝粮半月有余,米卖银八钱一升,糠卖银二钱一升,老鼠一个卖银二钱,人吃人,不能支捱;审毕发出分杀讫".初二日,"贼伪王副将乘城内火起,带领贼兵并家眷五百余名,剃发押甲投出,谭固山止留十一员名,余贼分杀讫.初三日午时,有贼将一员领贼兵一百二十名携带大独眼枪四杆、三眼枪四杆、鸟枪七杆、火药三桶,投在厢红旗下;火药、火器留用,贼官贼兵俱杀讫.本日未时,城内投出百姓男妇七十余名,男人分杀,妇女分留.……"①这就是满洲贵族"仁义之师"的本来面目!
迁延到1659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正月十八日,清军发动猛攻,十九日午后蒙古兵竖云梯登上城墙,南昌失守.金声桓身中二箭投入帅府荷花池内自尽,大学士姜曰广在偰家池投水而死②,"王得仁突围至德胜门,兵塞不能前,三出三入,击杀数百人,被执,支解"③.刑前,谭泰派人审问王得仁为何叛清,得仁回答道:"一念之差."④逃往南京报信的江西都司柳同春质问道:"你为什么把我妻子杀了?"王得仁坦然回答:"是,然是该杀的.听见说你去请大兵,故此杀了."①应对中颇露豪爽之气.
坚持了将近一年的金声桓、王得仁反清斗争遭到血腥镇压.谭泰、何洛会奏报平定江西捷音中说:"南昌、九江、南康、瑞州、临江、袁州等府地方俱平,获金银、骡马、船只、珠、珀、珊瑚、玉帛、貂裘等物无算"②.江西百姓遭受了一次浩劫,满洲贵族及其帮凶们又发了一大笔横财.
金声桓、王得仁领导的江西反清在南明史上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事件.不到两个月广东又发生李成栋反正,本已走到山穷水尽的永历朝廷转眼之间顿觉柳暗花明,中兴有望了.然而,南明当局的腐败无能却表现得淋漓尽致.江西反正后,清廷惟恐九江上游失守,在1648年四月就把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兵马撤回武昌、汉口,留守湖南的兵力非常薄弱.南明当国大臣在湖南战场上毫不积极,坐失事机.督师阁部何腾蛟在五月间收复广西全州,拖到十一月初一日才攻下湖南永州(府治在零陵),接着又同堵胤锡、李赤心部为争夺恢复湖南功绩大闹矛盾.与何腾蛟气脉相通的留守大学士瞿式耜在1648年十一月的一件奏疏中说:"该臣等看得,逆虏之大队力攻江西也,以首倡反正之故;而我国家之光复中兴也,亦惟江西胜败是视.臣等每常拊心祝天曰:'祖宗其庶几鉴金、王两勋镇以殄灭此羯虏乎!'而果然矣."①从表面上看,瞿式耜、何腾蛟也知道江西战役是南明能否中兴的一个关键,可是瞿式耜的奏疏是根据何腾蛟十月底的塘报,塘报中虽然提到南昌在"八月初十日城内粮尽,城外虏炮千门,昼夜攻打,几破两门",接着就说十一日金、王背城大战,清兵溃乱,"自相披靡,折虏万级,获虏马万匹,虏众风鹤,大黄船万只自弃江干,奔下江口去,会城遂定"."今金、王日发前锋刘一鹏领兵四万,入楚会师,听督师调度,火牌直抵酃县.赣州高虏(指高进库)闻知李成栋兵十万到南雄,已于九月二十八日窜入兴国、雩都山谷一带,吉、赣各官已定,两府伏平."这一系列江西"奇捷"的假情报肯定出自何腾蛟的编造,说明其人虚夸争功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南昌城被围困得人吃人,守军望援,度日如年;永历朝廷重臣却谎报奇捷,"不胜雀跃",准备"告庙策勋",这大概就是瞿式耜疏中所说的"人谋既臧"②.
湖南的何腾蛟既然谎报江西南昌、吉安、赣州均已取得大捷,自然无须出兵救援;广东的李成栋虽然曾经两次进攻赣州,但据当时正在江西的钱秉镫分析,李成栋本来可以引兵直下南昌,解金、王之围,合击谭泰部清军,但他另有自己的打算.钱氏说:"然吾观粤东之师,志在得赣(指赣州),非真有救南昌之志也.彼反正初心,以同事者(指佟养甲)攘其功而位踞其上,己反俯听节制,以此怏怏而反,既得其位而全省皆为所有,志愿足矣.岂知因时举事为国家收李、郭之勋哉!其志在图赣,特借救南昌为名,实欲自广其土地而已.未尝念江西亡则粤与俱亡,而救江西为自救之计也."①南明朝廷内部矛盾重重,湖南、广东实权人物只顾自己眼前私利,根本谈不上互相配合作战.1648—1649年江西之役最值得总结的是:清廷不论怎么落后、野蛮,毕竟像个政府,能够统筹全局,令行禁止.而南明政权历来是派系纷争,各实力集团或互相拆台,或坐观败亡,朝廷是个空架子,缺乏起码的权威.历来的史家都把清胜明败归因于清兵强劲无敌,这种观点不过是清朝统治稳固以后"钦定"的翻版.上文指出为清廷收取江西的是金声桓、王得仁等汉族军队;金、王反清之后引兵南攻赣州在战略上犯了致命的错误.然而,清朝湖广、江南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出兵援赣,清廷被迫由北京派谭泰、何洛会两个固山额真领兵迢迢数千里走了两个多月(三月至五月间有四月和闰四月)才赶到江西,使金、王攻赣之役功败垂成.反观南明,南昌从1648年五月被围到1649年正月城陷,长达八个月,没有得到南明其他军队的任何支援.这就证明,清军作战能力相当有限,南明各派势力的互相拆台才是导致自身瓦解的真正原因.
三月间,南昌城陷,清军屠城②.金声桓等殉难的消息报至行在肇庆,永历帝赠金声桓为豫章王,谥忠烈;王得仁赠建国公,谥武烈③;姜曰广赠进贤伯,谥文愍①.
在金、王反正之时,崇祯朝兵部左侍郎余应桂、生员吴江也在南康府起兵,攻克都昌、湖口、星子等县.吴江自称巡抚,余应桂称兵部尚书.清军入赣时,首当其冲,先后覆败,吴江、余应桂都被杀害②.
①吴伟业《绥寇纪略》卷九,附纪.
①徐世溥《江变纪略》.
②顺治二年八月江西提督金声桓给湖广等处总督佟养和的呈文,见《明清史料》丙编,第五本,第四九七页.按,徐世溥《江变纪略》云:"八月二十五日剃发令至.……令下三日未有应者.声桓曰:此王兵为梗也.明日请体中计事,即共揖时刺之."据此推算,王体中被刺杀在八月二十九日,但当以金声桓呈文为准.
③顺治二年八月总督江西湖广等处地方军务佟养和"为报捷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58号.
①顺治二年九月江西提督金声桓"为塘报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76号.
②《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一,顺治二年十月辛丑(二十三日)"授劄委总兵金声桓为左都督充镇守江西总兵官".同书卷二十四,顺治三年二月己丑(十二日)条提及金声桓时用了"江西提督总兵官",当系误记.
③顺治三年五月兵部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四册,A4—115号.参见《清世祖实录》卷二十六.
④在金、王反清以后,南赣巡抚刘武元给清廷的奏疏中说:"如巡按董成学(当为董学成之误写)者,闻以劾将召侮,索馈遗、索金珠至再至三,而一旦衅起不测,激成大祸."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八本,第七六二页.
①黄道周《黄漳浦集》卷十七,书《与金将军书》三件.
②康熙五十九年《西江志》,卷三十三,武事.
③徐世溥《江变纪略》.
④徐世溥《江变纪略》.
①《八旗通志》卷二百三十《迟变龙传》、《成大业传》.乾隆五十四年《南昌府志》卷十九,《武备》记成大业为湖西守道.
②徐世溥《江变纪略》.
③柳同春《天念录》,顺治十年八月《自陈奏疏》.按,这个柳同春就是拙著《明末农民战争史》第三七一页表内所列大顺政权忻州、定襄守将,顺治元年十一月他率领马步兵五百余名降清,后来被任命为江西掌印都司.
④顺治九年六月浙江巡按杜果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十四册,A14—166号.按,此揭帖为残件,其全文见柳同春编《天念录》.
⑤徐世溥《江变纪略》.
⑥柳同春《天念录》《自陈奏疏》中说:"即抚臣如章于天者……亦伪称大司马."
⑦南赣巡抚刘武元奏本中云:"江抚章于天非旧官乎?先事失于调停,临事不能担当.一旦被其凌逼,尚苟延性命,受兵部伪职,为之打造炮车.其忠君爱国之念何在?臣日为痛恨切齿者此也."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八本,第七六二页.参见《清史列传》卷八十《逆臣传·章于天传》.
①徐世溥《江变纪略》.
②美国印地安那大学司徒琳教授著《南明史》英文版一二七页提及"弘光大学士姜曰广",199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中文译文第一一五页竟误译为"前大学士,湖广人姜曰广",把"弘光"译成了"湖广".
③清江西都司柳同春在金声桓、王得仁反清后从南昌逃出,后来多次上疏清廷争功,顺治十年绘成"异惨全图"恭呈御览,这幅图收入他所编辑的《天念录》之首,题为《御览异惨图》.图绘清兵四面包围之南昌城内,有明朝衣冠的刘思赉、姜曰广、金声桓、金(余)应桂、王得仁、宋奎光六人站立,持刀兵丁六七人,中间尸骸若干具,上书"妻子亲属三十二口".由此推知图中标名姓的六个人是柳同春心目中的"罪魁祸首".
①这里是依据《江变纪略》的记载.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永历二年十一月内记,"江西巡抚吴尊周请缓入朝",接着又说:"尊周原声桓幕宾,反正题为巡按."前后自相矛盾.另据乾隆五十四年《南昌府志》卷十九,《武备》记封"刘一鹏为汉城侯".
②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十一《金声桓传》记,雷德复到达广西桂林,见着督师何腾蛟,"腾蛟惊喜,即填空头敕,铸银印,间道遣使仍封声桓豫国公,总督南、浙、江、闽,便宜行事.使先达,声桓拜命.已,德复至南宁,诏封声桓昌国公.声桓曰:'吾以豫国举义,人但知有豫国,而不知有昌国.'辞后敕,请如腾蛟敕.上许之,为加敕行".同书卷一《大行皇帝纪》云:"仍声桓、得仁承制封如故",亦指此.
③顺治六年二月南赣巡抚刘武元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十册,A10—47号.
④康熙五十九年《西江志》卷三十三,武事五.
①顺治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江西巡抚朱延庆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十一册,A11—19号.又,《清世祖实录》卷四十六,顺治六年十一月戊午日(是月丙辰朔)下记:"江西巡抚朱延庆疏言:顺治五年间,江西遭金、王二逆之变,文武各官俱相效割辫从逆,惟故巡按御史董学成、分守湖东道参议成大业、新喻县知县张云翚、庐陵县知县常庚、袁州副将尚第"不从被杀.
②上引顺治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江西巡抚朱延庆揭帖.
③刘武元《虔南奏议》卷一,顺治五年八月初一日题本;胡有升《镇虔奏疏》卷上,顺治五年八月初六日题本.
④《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七.
⑤《满汉名臣传》所收《徐勇传》,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四四二三页.
①嘉庆二十三年《湖口县志》卷十七《史事》记:"顺治五年戊子,江西提督金声桓叛,遣其党王得仁攻陷九江.二月朔,据湖口."
②康熙二十二年《彭泽县志》卷十四《杂记》载:"顺治五年江西提督金声桓叛,遣其党王得仁攻陷九江,伪署吴高镇之,属县皆被其害."
③康熙五十九年《西江志》卷三十三《武事五》.
④《江变纪略》.
⑤顺治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湖广提督柯永盛"为逆贼窥犯蕲城,官兵奋勇获捷"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163号.康熙三年《蕲州志》卷十二《兵寇》记,"顺治五年三月,九江寇水陆并进,至蕲州□城南,参将韩友领兵击败之."
⑥顺治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柯永盛"为官兵擒获逆帅谨据实报闻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164号,同件又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三本,第二二二页.
①康熙二十三年《蕲水县志》卷一《沿革》.
②康熙九年《麻城县志》卷三《变乱》.
③顺治七年八月湖广四川总督罗绣锦"为报明勘确兵荒州县逋负万不能完,仰乞圣慈鉴允除豁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十二册,A12—6号;又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三本,第二七一页.
④顺治《孝感县志》卷二十二《逸事编》.
①瞿共美《天南逸史》.按,原文写作"大清镇守湖广罗提督",提督当为总督之误.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十一说,金声桓派使者劝罗绣锦反正,罗犹豫不决,"然已密遣优人具冠带袍笏矣".
②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
③《南疆逸史》卷四十八,宗藩《朱常巢、朱统锜传》.
①康熙十四年《太湖县志》卷二《兵氛》.按,该书还记有闰四月太湖县"山贼陈麟等密受伪劄谋乱",被清政府擒获事.
②康熙二十二年《安庆府志》卷十四《兵氛》.
③顺治六年六月二十四日刘弘遇揭帖残件,见《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下,第二六七页.
④康熙十二年《安庆府桐城县志》卷二《兵事》.
①顺治五年三月十二日江南总督马国柱题本,见《明清史料》丙编,第七本,第六一一页.
②"巡按淮扬等处试监察御史为塘报贼情事"残揭帖(顺治五年十二月初九日到),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三本,第二四○—二四一页.顺治五年四月江南上江巡视御史潘朝选揭帖中说:"土贼袭破无为州、巢县",江南总督马国柱、操江陈锦发满汉军星飞渡江,收复二州县.见《明清史料》丙编,第七本,第六七四页.
③《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七.参见《清史列传》卷七十九《刘良佐传》.
①柳同春《天念录》,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六日《部覆知照》.
①徐世溥《江变纪略》.
②徐世溥《江变纪略》.
③徐世溥记:"三月丙辰,乃出师.骑步舳舻旌旗辎重,水陆亘三日不断."按是月丙申朔,丙辰为二十一日,据清方档案,金声桓兵十六日已入赣州界,十九日至城下,《江变纪略》有误.
④顺治五年四月提督操江李日芃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八册,A8—56号.
①钱秉镫《所知录》卷四.按,此诗在《藏山阁诗存》卷八《生还集》中,原题为《江城感事》,戊子九月作.
②胡有升《镇虔奏疏》卷上,顺治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备陈赣南情形疏".
③徐启仁投降金声桓后,曾率部参加进攻赣州之役,后被清军擒杀.见刘武元《虔南奏议》卷二,顺治六年五月初七日"为确察南安失事情形遵旨具奏事"疏.
①乾隆十八年《南雄府志》卷十七《编年》记:"顺治五年戊子,江右金声桓、王得仁反,遣伪总兵侯攻陷南雄,守将李养臣降之."又见胡有升《镇虔奏疏》顺治五年八月初六日"题报战守杀贼情形疏".
②顺治六年三月二十七日南赣总兵胡有升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十册,A10—52号.
③胡有升《镇虔奏议》卷下,顺治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圣明亲政伊始,敬陈任内事实疏".
①顺治五年十月初六日江西巡按王志佐"为要地必需良将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九册,A9—104号.参见康熙十二年《九江府志》.
②"征南大将军固山额真谭泰等奏本残件",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八册,第七○六一七○七页.
③《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二.
④徐世溥《江变纪略》.
①《江变纪略》.这种说法为《南疆逸史》等书所沿袭.
②《明清史料》丙编,第八本,第七○六—七○七页,"征南大将军固山额真谭泰等残奏本".
③鄂尔泰编《八旗通志》卷一四三《觉罗顾纳岱传》.
①顺治五年十月江南江西河南总督马国柱"为塘报剿杀江西逆贼情形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九册,A9—144号.
②《江变纪略》.温睿临《南疆逸史》卷六《姜曰广传》记,金声桓"自投于城之东湖".彭士望《耻躬堂诗集》卷十六《山居感逝》诗注中说,姜曰广"缢于敕赐故翰林郭思颜仁臣之心坊下".魏耕《雪翁诗集》卷四,《题姜阁老曰广绝命辞卷后》诗中有"满门同日赴黄泉"句.
③《江变纪略》.
④顺治九年六月浙江巡按杜果题本,见《明清档案》第十四册,A14—166号.按,参与审讯的柳同春在《天念录》中记王得仁答语为"一念差错".
①柳同春《天念录》,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六日《部覆知照》.
②《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二.
①《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②《瞿式耜集》卷一,奏疏.按,刘一鹏与郭天才等都在南昌城破后被清军捕杀,根本没有什么领兵四万入楚听何腾蛟调度之事.
①钱秉镫《藏山阁文存》卷五《粤论》.
②彭孙贻《茗斋集》卷四,《道经南昌府君祠下》诗前序云:"戊子,声桓又叛,清谭泰攻灭之,屠南昌."
③钱秉镫《所知录》卷三.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十一记金声桓赠榆林王,谥忠武;同书卷一《大行皇帝纪》又说金声桓谥忠毅,王得仁谥忠壮.
①《永历实录》卷一《大行皇帝纪》.
②《清世祖实录》卷四十;《南疆逸史》卷十六《余应桂传》.参见《甲申朝事小纪》第四编卷七《余应桂纪略》、《吴江纪略》.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十一《杨敏壮公事略》记,杨捷时任清朝九江总兵官,"旋率兵复都昌,获伪官余应桂等,斩之,江西平".
第二节李成栋以广东全省反正
1648年(顺治五年,永历二年)四月③,清两广提督李成栋反清复明,这是继金声桓、王得仁江西反清之后又一件震动全国的大事.李成栋曾经参加明末农民起义,绰号"李诃子"④,长期跟随李自成的部将高杰(绰号"翻山鹞"),后来随高杰投降明政府,弘光时任徐州总兵.1645年高杰在睢州被许定国刺杀,清兵南下时,李成栋奉高杰的妻子邢氏投降了清朝.在清廷进兵江南的过程中,李成栋奉命率部沿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广西一线进攻,为清方收取了大片疆土.特别是在清方第一次进攻广东和广西部分州县的战役中,李成栋起了关键作用.他自以为功勋卓著,两广总督一职非己莫属.不料清廷在任用汉人官职上总是优先选用所谓辽人.同李成栋一道从福建入广的汉军总兵佟养甲属于辽阳世家,这个家族自明初以来不少人担任过卫所军职.努尔哈赤进攻抚顺时,他的同族兄弟佟养正叛变投降,佟氏家族因此遭到明政府的严厉迫害,一部分在辽阳被杀,一部分押进山海关内拘禁.佟养甲的父亲佟■押进关内受冤而死,养甲为避祸计改姓名为董源投入左良玉幕下谋得一个督理盐饷的差使.1645年清军南下,他投靠清朝,恢复姓名,立即受到满洲贵族的信任①.占领广州以后,尽管他没有多少军队,也没有多大战功,却被任命为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②,李成栋只被任命为两广提督,不仅无权过问地方政务,而且在军事行动上还要接受佟养甲的调度和节制,两人原先的同僚地位变成了上下级关系①.清廷重用"辽人"而作出的不公平的待遇,对于野心勃勃的李成栋是难以忍受的,内心的不满逐渐积累起来.到1648年正月江西提督金声桓、副将王得仁反清归明的消息传来时,李成栋认为时机成熟,决定反正易帜.四月十五日,他在广州发动兵变,剪辫改装,用永历年号发布告示,宣布反清归明;总督佟养甲仓皇失措,被迫剪辫,违心地附和反正②.广东全省都在李成栋的部将控制之下,各州县官员望风归附.广西巡抚耿献忠也在梧州同梧州总兵杨有光、苍梧道陈轼率部反正,并且立即派使者进入南明辖区报告两广反清归明,接着李成栋的使者带来了正式贺表和奏疏.当时,永历朝廷正处于艰难窘迫之中,广东全省和广西已失府州的突然反正简直是喜从天降,开初都不敢相信,经过几天的探听,特别是原已降清的广西巡抚曹烨、高雷巡抚洪天擢等人前来朝见,说明原委,永历君臣才解除了疑虑,顿时一片欢腾,收拾逃难行装,准备重整河山了.
李成栋决策反清归明经过一段密谋策划,内幕情况在南明史籍中记载纷歧.促成他决心反正的原因除了上面说过的清廷歧视政策以外,还有三个原因:一是张家玉、陈子壮、陈邦彦等人的誓死抗清,杀身成仁,使他这位明朝降将不能无动于衷,尽管他亲自镇压了这些起义,良心并未完全泯没.二是在广东的一部分原明朝官绅如大学士何吾驺、吏科都给事中袁彭年等人心不忘明,当他们察觉李成栋同佟养甲(实际上是同清廷)有矛盾对,立即抓住机会暗中策动李成栋反正.三是成栋爱妾赵氏以死相激成为反正的导火线.下面就史料纷歧较大的后两点作必要的阐述.
何吾驺、袁彭年等人的幕后策划和参与密谋确有其事.何吾驺,香山县人,崇祯年间已入阁任大学士,隆武时继黄道周为首辅,兵败之后逃回广东.许多史籍说他参加了绍武政权,未必可信.瞿式耜记载酝酿拥立桂藩时,两广总督丁魁楚还在动摇观望,直到收到何吾驺的信后才拿定主意,可见何吾驺是主张拥立朱由榔的①.清军入广以后,何吾驺虽然没有起兵抗清,但他并没有出仕清朝,而是以在野的身分暗中展开策反工作,"密通书于故吏潘曾纬、洪天擢,相机说成栋举事"②.到李成栋反正前夕,他才亲自出面,和另一位原任明朝大学士黄士俊应李成栋的邀请"就议密室".成栋表达了自己决心反正的意向时,"公(指何吾驺)亟相率下拜,曰:'公言及此,我太祖高皇帝之灵,宗庙社稷之福也!'于是督公(指李成栋)下令归版籍,迎乘舆,以端州为行在所"③.由此可知,何吾驺作为两朝元老,在策动和赞决李成栋反正上是起了重要作用的.袁彭年曾在崇祯、弘光朝任职推官、给事中,隆武时任吏科都给事中.清兵入闽后投降,任清广东学道;顺治四年五月因广东布政使耿献忠升任广西巡抚,袁彭年由佟养甲题请补授广东布政使①.按明、清定制,布政使掌管一省行政、财政,袁彭年即利用这一权力成为李成栋密谋反正的核心人物之一.据记载,李成栋曾"同署藩司袁彭年、养子李元胤登楼去梯,相谓曰:吾辈因国难去顺归清,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矣,正统之朝虽有败,必有继起而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之变,遐荒共悯焉.今金将军声桓所向无前,焦将军琏以二矢复粤七郡,陈将军邦傅虽有降书而不解甲,天时人事,殆可知也.又闻新天子在粤西,遣人瞻仰,龙表酷似神祖,将相交和,神人共戴.若引兵辅之,事成则易以封侯,事败亦不失为忠义"②.永历三年五月南明朝廷赐给左都御史袁彭年的诰命中有这样的句子:"以风波仅存之身,遘鼎玺屡迁之际.矢丹心而贯日,运神臂以擎天.去梯密画,时帝闻之;给印沉几,无卿比者"③,明确肯定了袁彭年参与李成栋反正密谋的功绩.其他史籍也记载了袁彭年同李成栋勾结,谎称府库空虚,不发军饷,为李成栋制造兵变的情况①.南明一些史籍坚决否认何吾驺、袁彭年等人参与李成栋反正,是出于派系斗争的需要.那些一直跟随永历帝的朝臣惟恐广东反正来归的官绅将在改组的朝廷中占据重要职位,阻碍自己晋身之阶.他们既不敢指斥手握重兵的李成栋等"东勋",就竭力抹杀参与反正的文官的作用.如时任永历朝廷广西巡抚的鲁可藻就断言:"若诸文官,绝无预闻反正者."②他特别针对金堡推崇袁彭年在反正文官中功居第一的说法批驳道:"袁彭年实未一预."③行人司行人王夫之因为同以袁彭年为首的"五虎"沆瀣一气,在所著《永历实录》中肯定了袁彭年参预反正密谋,而对何吾驺则恣意贬斥,如说"吾驺降清,思以文望动人,得复大用,乃撰□□□史,称述功德,内书:'楚贼何腾蛟遣张先璧入寇.'镂板行于岭外"④.甚至说"吾驺富甲东南,销银为小山,高广丈余,凡十余所,露置宅院隙地.成栋兵初至,欲凿取之,不能动"①,这简直近乎天方夜谭了.古语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何吾驺始终为明,袁彭年大节有亏,就策动李成栋反清归明而言,事实俱在,不容否认.
关于李成栋的爱妾以自刎激发成栋反清复明事,在南明史籍中也是一个记载很多而众说纷纭的问题.钱秉镫不相信这种说法,在所著书中写道:"或云:成栋取两广,收印信数千颗,独取总督印密藏之.一爱妾揣知其意,劝举事.成栋拊几曰:'如松江百口何?'成栋松江人,时孥帑在焉.姬曰:'丈夫不能割爱乎?请先死君前,以成君志.'遂自刎.成栋哭曰:'我乃不及一妇人!'乃与袁彭年、张调鼎谋,辇金赂要人,以取孥帑之在松江者.将发而金声桓以南昌变.……"接着,钱秉镫声称:"然予所闻于反正诸公者,实不然也."②
钱氏史笔远较王夫之、蒙正发等人正派,尽量忠于事实,但是这件事他没有弄清楚.李成栋并不是松江人,他的家属却因为他曾任清朝松江总兵而留在该地.顺治四年(1647)五月两广总督佟养甲给清廷的题本揭帖中说:"职查提督臣李成栋既须在粤镇守地方,而家眷尚寄松江.即杜永和等家属亦果见居松江.各官眷丁在彼支给饷银,而在此所费亦复不减.不如搬取以归一处,既免叠支之费,又使戮力戎行者室家完聚,而无内顾之忧."③大概经清廷批准之后,李成栋等人即派官役前往松江迎接家属,取道长江、赣江入粤,途经南昌时金声桓、王得仁已经反清.李成栋的家属目睹了江西反清势力的高扬;金声桓反正之后曾经写信策反李成栋,自然也很可能趁机做些劝说工作①.李成栋的爱妾赵氏到达广州时,成栋正在密谋策划反清归明,赵夫人不知内情,私下怂恿成栋举兵响应江西.李成栋惟恐走漏消息,厉声斥责赵夫人胡言乱语.于是,演出了一场死谏的悲壮剧.时人邝露作《赵夫人歌》记其事,后记中说:"永历二年闰三月十五日,东粤始复冠裳.廿有五日,过谒何夫子(即明大学士何吾驺),见其述忠媛赵夫人事甚悉,率尔漫赋."歌序中说:"夫人神明之胤,食氏广陵,敦说诗雅,明古今治乱之数;歌舞独步一时,非天朝将相,莫币蹇脩.时督院李公,镇抚三吴,感夷吾白水之辨,杂佩以要之,素琴以友之,不啻青鸟翡翠之婉娈矣.毋几何,两都沦陷,公服受事,系粤宅交,潜运忠谟,效狄梁公反周为唐故事.几会辐辏,乃遣使迎夫人.夫人至,脱珈捐珮,扬衡古烈,劝公迎驾邕、宜(指广西南宁一带),为诸侯帅.言泛长江,过彭蠡,讴吟思汉,不谋同声.天下脱有微风,义旗将集君所矣.公筹画已定,不肯少泄.翌日,设醴寿公,跽申前请.公惧壁间有人,叱曰:军国大事,出于司马,牝(又鸟)之晨,将就磔矣.夫人谢罪归院,卒以尸谏,血书藏于衵服.浃旬之间,西迓乘舆,复我汉官,如运诸掌.香山何夫子传记其事,命露作歌.盖王化始于闺门,俟采风者择焉."①李成栋反正十天之内就有何吾驺为赵夫人作传,又命门人邝露作歌,可见确有其事②.
广东反正之后,永历帝下诏封李成栋为广昌侯,佟养甲为襄平伯,升耿献忠为兵部尚书.不久,又晋封成栋为惠国公③.成栋派使者迎请永历帝移跸广东,他的初意是以广州为行在,大学士瞿式耜等认为朝廷若迁至广州,势必为反正官员操纵,表示强烈反对,最后才决定以永历帝即位的肇庆为行在.1648年(永历二年、顺治五年)六月初十日,朱由榔由广西南宁起程,前往肇庆①.李成栋先派养子李元胤到梧州迎接.八月初一日,朱由榔乘船到达肇庆,李成栋郊迎朝见,在行宫中预先准备白银一万两,供永历帝赏赐之用.
李成栋反正初期,对永历帝相当虔诚,颇能尊重朝廷,恪守臣节.尽管广东全省和广西梧州等地是由于他反正而归入南明版图,他却主张地方官员应该由朝廷任免,嘱咐布、按二司说:"皇上到,造册一本送部,或用,或不用,或更调,听部为之."②可是,没有过多久,李成栋就发现永历朝廷从上到下窃权弄私,几无功过是非可言.拿封爵来说,朝廷因他反正功高封为公爵,据守广西一隅的思恩侯陈邦傅立即攀比,自称"扈驾"有功,要挟朝廷加封,永历帝竟然同意封为庆国公.权臣文安侯马吉翔为了显示自己可以左右朝政,对成栋说:"上念贵标诸镇将从公反正,功不可泯,尚未颁爵赏.烦疏姓名,以便上闻."李成栋开了个名单给他,马吉翔当着他的面缮写奏疏封进,不一会,永历帝就依吉翔所拟诏封杜永和为江宁伯、阎可义为武陟伯、张月为博兴伯、董方策为宣平伯、罗承耀为宝丰伯、郝尚久为新泰伯、黄应杰为奉化伯、杨大甫为乐安伯、张道瀛为镇安伯,范承恩、杨有光、叶承恩、马宝为都督同知.李成栋对马吉翔的威福自操深感不满,回到住所叹息道:"人言马皇帝,岂不信哉!懋赏不典也,五等显秩也,爵人于朝,与士共之.乃于一座之顷,呼吸如意,何其神也?我弃老母、幼子为此举,惟望中兴有成,庶不虚负,今见权奸如此,宁有济哉!"①至于用人行政、兵马钱粮等问题,由于广东的反正,既扩大了来源,也增加了磨擦.
佟养甲的参与反正本来就是被迫的,永历朝廷虽然封他为襄平伯,挂了一个管理中军都督府事的空衔,实权完全落入李成栋的手里.他不甘寂寞,上疏水历朝廷说:"疑臣则杀之,不疑则任之,何能郁郁居此?"朝廷只是"优诏"应付,不给他任何实际职务②.佟养甲既怀念清廷的宠信,又明知在永历朝廷内备受猜忌,就暗中派人递表给清廷说明两广事变的情况,同时请派兵南下,自己充当内应.不料使者在路上被李成栋部卒查获.成栋养子李元胤当时担任锦衣卫都督同知提督禁旅,密奏永历帝以祭祀兴陵(即朱由榔之父老桂王朱常瀛墓)为名派佟养甲前往梧州,预先在佟的座船必经之处设下伏兵,擒杀养甲③.随即把佟养甲的亲信全部处斩,以清内患.
③这是清时宪历,清历置闰于四月,明大统历置闰于三月,若按大统历则为闰三月.
④《清史列传》卷八十《李成栋传》.
①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记:"养甲为宁南侯左良玉督饷盐于扬州,名董元.降□(虏)乃复姓名.扬州未陷时,养甲于南京劝马士英为降计,士英笑而不答.养甲知失言,急出登舟.士英随悟不应放之去,差人觅之,已解维."瞿共美《天南逸史》记:"养用于崇祯年间诡名董荚,由提塘起,得至总兵.弘光时,贿马士英,提督南直盐法,赢积过多.贝勒至,携之入闽,因令取粤."初读此事,颇觉离奇,似难置信.后阅《佟氏宗谱》(康熙年间修),内收顺治十三年南赣巡抚佟国器撰《先世被难述略》,文中云:"曾叔祖讳■,号静斋,系宿学明经,解进关内收系狱中,含冤而死.子讳养甲,患难流离,易姓董,更名源,顺治元年始复姓,历官两广总督兵部尚书……."可证确有其事.但佟国器记其复姓名在顺治元年,当是二年之误.
②按照明后期的惯例,广东、广西设置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由总督兼任,另设广西巡抚驻于桂林,处理广西事务,听从总督节制.清初沿袭了这种安排,后来才增设广东巡抚.
①清廷的正式任命佟养甲为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在顺治四年五月,李成栋在同年六月,见《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二,这以前为贝勒博洛劄委.有的史籍上说李成栋只被任命为广东总兵,不确.
②佟养甲心怀异志,后来被杀,见下文.在李成栋反正后被处死的还有清广东巡按刘显名,见《八旗通志》卷二百三十《刘显名传》.
①瞿式耜《丁亥正月昭江道中寄》书信中说,两广总督丁魁楚"踌躇不决","必待何象冈(即何吾驺)书至而意始决,其持重老成如此".见《瞿式耜集》第二五六页.金钟《皇明末造录》卷上也说:"九月,旧阁臣何吾驺航海至粤,书至总督丁魁楚,述上之变.因言即今永明王讳由榔……序亲序贤宜立."
②康熙十二年《广州府志》卷末《艺文志》,樊泽远《请祀乡贤疏》.
③黄士俊撰《大明首辅象冈何公墓志铭》,转引自马楚坚《明清边政与治乱》,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年8月版,第五一五页.
①顺治四年五月初三日两广总督佟养甲"汇报两广委员补缺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165号.
②《东明闻见录》.
③永历三年五月赐左都御史兼院事袁彭年晋阶为柱国、光禄大夫、太子少保,亡妻罗氏赠一品夫人诰命,实物原件.
①钱秉镫《所知录》卷二记,佟养甲命李成栋分兵两路进攻南宁,"成栋辞以无饷,观望不进.养甲趣藩司即行措办.置布政袁彭年先以库存八万两付成栋,养甲不知也.三月十七日黎明,成栋密令兵齐集教场,哗言无粮,欲为变.自诣总督,请养甲亲出拊循.养甲出城,铁骑布满城外,马步五万余,拥之大噪.成栋先取其总督印握之,三军欢呼,同时割辫.养甲亦自割辫,即时出榜,以反正晓谕吏民,用永历年号,……"参见嘉庆二十四年《三水县志》卷十三,《编年》.
②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
③同上书,卷四.
④《永历实录》卷四《何吾驺传》.钱秉镫《所知录》卷中也说,何吾驺"剃发出降,与成栋相得甚欢.令修《粤东志》,阿谀新朝,为粤人所嗤."何是非《风倒梧桐记》卷二云:"何吾驺投诚乞修明史,门署纂修明史额.广东人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谣."鉴于南明党争极其复杂,这些记载未必可信.
①王夫之《永床实录》卷四《何吾驺传》.
②钱秉镫《所知录》卷二.按,张调鼎反正前,先任清广东海道,接替袁彭年任广东学道.
①《岭表纪年》卷二记:"成栋差接家眷旗鼓范承恩,为王得仁留署数月,至是回住南雄,寄禀云:'江西兵实强盛不可当.'成栋意益决."可见,李成栋反正前确实曾经派人到松江接家眷,途经江西.
①邝露《邝雪海集笺》卷六《赵夫人歌》并序.邝露曾参加绍武政权,成栋反清时他正在广州,顺治七年尚可喜、耿继茂兵再破广州,遇害.按,台湾《大陆杂志史学丛书》第四辑第五册收简又文撰《南明民族女英雄张玉乔考证》,论证何吾驺作传、邝露作歌的赵夫人就是陈子壮的遗妾张氏,即长于广州的名妓张二乔之妹张玉乔.何、邝写作"赵"氏乃为子壮讳.这种说法自然有一些影子,但并不仅仅是改名换姓的问题,歌中情节也同原居广州的张氏不合.简氏引徐鼒《小腆纪年》、江日升《台湾外纪》等书为证,而推徐鼒为此说之"滥觞"、"最早提出"者.其实,江日升为康熙时人,徐鼒为道光前后人,两书相距一百五十余年,徐说本于江氏而杂取诸家尸谏之说.这种考证上的疏漏,难以信服.
②李成栋遣人往松江接家眷,并不排除他在松江仍留有部分眷属、家产.《吴城日记》卷中记:"松镇李虎子(指成栋)领兵在闽(粤),与金声桓合,其家口尚留松江.土公(指清江宁巡抚土国宝)于十月中往松江,出不意执其家眷,送江宁羁留之."《过墟志》述籍没成栋家得刘氏女,后为清某王之妃,当为好事者之戏作.
③钱秉镫《端州拟上第二疏》,见《藏山阁文存》卷一.
①华复蠡《粤中偶记》(是书又名《两广纪略》).
②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永历三年瞿式耜在《请力破积习疏》中也说:"昨年勋臣李成栋反正之后,圣驾跸东.成栋取东粤全省官吏造册送部,疏请圣裁,忠挚谦,尊君守礼.乃庙堂之上,因循沿习,以待西勋(指庆国公陈邦傅)者待成栋,岂成栋之志哉!臣犹闻梧州知府束玉受委之日,勋臣成栋命之曰:'尔至地方,须要清廉洁已做好官,反正一番,事事以遵朝廷,奉皇上为主,朝廷若选新守来,汝即让之,勿与抗也.'即此一端,成栋忠谨之心亦可见矣."见《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①蒙正发《三湘从事录》.
②沈佳《存信编》卷二.
③《岭表纪年》卷二记十一月杀佟养甲于白沐洲头;《存信编》卷二记十月初十日杀于杨柳沙.
第三节李成栋的进攻赣州和败亡
江西和两广的相继反正,骤然改变了明清相持的格局.永历朝廷的无能突出地表现在缺乏全局战略眼光,把时间都耗费在移跸和加官晋爵等不急之务上,仿佛从此可以结束四处奔走的逃难生涯,静听各勋捷报了.李成栋反正之时如果立即出师北上,可以赶上金声桓、王得仁攻取赣州之役,赣州清军当时已弹尽粮绝,必下无疑.然后合兵北上,迎击谭泰、何洛会清军,取胜的把握要大得多.五月,金声桓、王得仁被迫解赣州之围回救南昌,江西的形势明显恶化.要想扭转战局,关键在于李成栋北上江西,与金、王所部内外夹攻,击破清军,收复全省.八月,成栋在广州教场点兵拨将,亲自统率大军直趋南雄."旌旗器仗焜耀一时,所携粮饷、弓刀、铳炮、火药等不可计数.其气壮,意在必得"①.出兵前后,李成栋多次致信清朝赣州守将,进行招降.刘武元、胡有升、高进库等人采取缓兵之计,不断派使者回信表示愿意反正,借以麻痹李成栋;实际上却乘金声桓、王得仁退后,赣州围解,广东明军未到之时在附近乡村搜括粮食,加固城防工事.钱秉镫在奏疏中说:
臣顷度岭(《所知录》作"予以九月初旬度岭至南雄"),遇勋臣成栋出师下赣,兵威甚盛.成栋尚驻南雄,以俟赣州之降,监军侍郎张调鼎见臣,言赣州降书叠至,旦暮可下,赣下即长驱而进,以解南昌之围.臣以为赣未必下,而南昌事甚急也.臣所从间道去赣城三十里,土人有言:城中兵每日早出暮归,每骑须括粮三石,押运入城,今村中粮且尽矣.据此乃坚壁清野之计,无降意也.其言降者所以缓王师之出岭而候南昌之信.以南昌卜也,我胜则降,彼胜则抗,情理易见.而勋臣信其必降,退居岭上,听其增修守御,误矣!
且解南昌之围,何必定先下赣州乎?赣州虽不降,亦仅足以自守.今以一兵驻南安缀赣州,使不敢出;而湖东、湖西皆有路可达南昌.臣由湖东来,建、抚各郡邑皆为我守,虏亦置之不问.自新城历南丰、广昌、宁都以至雩都,皆两勋(指金、王)所设官征粮守城,士民冠服如故.惟雩都城内仍是虏官,城外皆为我百姓,无剃发者;间有剃发者在津口守渡,以舟渡臣,自言系守城兵,报称岭南军威之壮,兵甲之精,意若引领望其速来,则此辈情已可知.至于湖西一路,臣不深悉.闻吉安守将刘一鹏本与两勋同举事者,今虽为虏守,犹怀观望.此两路皆可进兵.今督师何腾蛟新复衡州,其势甚锐,各路之兵尽壁长沙.诚令以偏师由衡州出吉安,数日可至,吉安必望风而降.而长沙一营直趋袁州,取临江,其势甚易.成栋舍赣州不攻,以全师驻信丰,下兵雩都,收召湖东义师,可得十数万使为前驱,而会湖西之师两路并进,分驻东西二隅,以全力与虏对垒,以游兵统率义师更翻往来,四路迭进,以挠守围之兵.义兵虽不足战,而以填堑决围则虏兵分而备御不及.城中受困已久,望见两路旗麾,大兵云集,勇气自倍,奋死开门背城一战,外内合击,虏未有不败,围未有不解.解围之后,而并力乘势直下江南,江南可传檄而定也.臣故曰:救江西为今日中兴之急着;舍赣州而径下尤为今日救江西之胜算也①.
张调鼎曾将钱秉镫的意见传达给李成栋,成栋不以为然,说他是书生不知军计,未予采纳.
九月下旬,李成栋部越过梅岭,分兵两路,一由龙南、信丰,一由南安(今大庾)、南康,直逼赣州.十月初一日,李军到达赣州城下,"连营数十余座,炮火连天,环攻彻夜"②.清南赣巡抚刘武元、总兵胡有升、副总兵高进库、刘伯禄、先启玉等见明军势大,商定"利在速战",即趁李军营垒未固、濠沟未成之时,挑选精锐士卒突然开城出战.次日凌晨,清南赣守军分别从小东门、南门、西门出城,"奋命冲杀".成栋军立脚未稳,猝不及防,被清军冲入营垒,将士惊惶败退,自相蹂践,阵势大乱,兵员和器械损失很多.李成栋被迫撤军南安,自己返回广州.清南赣巡抚刘武元报告说:"贼带红衣大炮一百位,来攻赣城四十位,尚有六十位见在梅岭.……今诸贼虽落胆败遁,屯驻南安,纠合各处土贼,多携大炮,势必复来犯赣.而残破城垣立见倾颓,万一人心惊惶,战守而无所恃,职死固不足惜,而朝廷四省咽喉尽轻弃于一旦耳."①明鲁可藻也记载道:"成栋至南雄,扛舟过岭,尽运所携资械,气甚壮.营栅未定,赣人突出一冲,争渡不及,溺水者以万计,幛房衣甲尽弃,神气以是而沮,元气以是而伤."②李成栋第一次进攻赣州失利是由于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开战以前还没有作好充分准备就以气吞万里如虎之势直薄赣州城下立营猛攻;失利之后又过高地估计了赣州清军的力量,没有组织手头兵力继续进攻.十月初二日的受挫,从清、明两方的记载来看,大约损失了兵卒伕役一万,盔甲、大炮、马骡、器械的一半③.而成栋部下将领并没有伤亡,运到梅岭一带的大炮器械尚多.赣州守城清军侥幸得胜,但"兵马有限",估计最多只有五六千名④.所以,刘武元等在险胜之后"激切启请征南大将军(指谭泰)发兵急救"⑤.李成栋初战受挫后即放弃进攻,自行返回广州,不仅使赣州清军得到休整的机会,而且由于南昌方面来援的清军及时到达,取胜的把握更加渺茫了.
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补充兵员、装备,李成栋在1648年(顺治五年、永历二年)除夕赴肇庆面见永历帝"请方略"_0511_0①,次年正月再次从广州率军北上南雄.二月下旬,成栋大军已经全部度过梅岭,进入江西境内.为了避免重蹈上年十月间匆促攻城招致失败的错误,李成栋决定先占赣州外围各县,然后进攻赣州.他亲自率领主力驻于信丰,派宣平伯董方策等占领雩都等县②.从清方来说,正月间攻克了南昌,赣州已无后顾之忧,而且征南大将军谭泰所派梅勒章京胶商等统领的正红旗与正白旗满洲兵也来到赣州,兵力有所增强.很明显,双方的态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尽管在兵员数额上李成栋军仍占优势,但清军凭借挫败李军攻赣和攻克南昌的声威,正处于士气高昂之际.按情理说,李成栋进至南雄以后,应当得到金声桓、王得仁覆败的消息,本该扼守梅岭,稳扎稳打,待谭泰、何洛会、刘良佐等班师回京以后(谭泰等奉旨"凯旋"在三月间,清廷直到五月间才得到李成栋攻赣败亡的消息.可见无论是清廷还是谭泰、何洛会等人在镇压金、王反清活动后都急于把这支清军撤回北京),再徐图入赣.换句话说,李成栋二次入赣只在战术上作了一些改变,并没有从战略上考虑双方条件的变化.南赣清军将领刘武元、胡有升、梅勒章京胶商密议后,决定仍以"利在速战"为方针,在明军临城之前主动出击.二月十六日,清满汉主力由赣州出发,向李成栋所驻的信丰进攻,同时派兵八百名前往雩都协防.二十八日,清军进攻屯扎于渠岭的明武陟伯阎可义部,连破阎部在该地设置的木城五座(按:木城是以木桩部分埋入土中相连而成的防御工事).二十九日午时,清军进至距信丰五六里处,李成栋挥军迎战,为清军所败,成栋退入城中.三月初一日,清军开始攻城.当时信丰东门外桃江河水泛涨,不能涉渡.清军即在西、北两门外和南门旱路上挖濠栽桩,防止明军突围.成栋军心不稳,于是日夜间出东门渡河逃窜.清军占领信丰,对城中居民滥加屠杀①,同时乘势尾随追击.李军大乱,将领纷纷南窜,成栋在渡河时坠马淹死.关于李成栋之死,清南赣巡抚刘武元、总兵胡有升奏报中说,三月初四日"生擒活贼审供,李成栋投河淹死等语".初五日左协副将高进库部下兵丁在河滩"捉获大马一匹,镀金鞍辔俱全,送营报验,审问活贼供称系李成栋骑的战马,随验明转解江西(指南昌)报功"②.从南明史料来看,李部将士在信丰突围时各自争相逃命,直到撤至大庾岭清点兵马时才发现主帅无影无踪,经过追查方知成栋落水淹死③,当时的混乱可想而知.
1649年春天,永历朝廷经历了一场中兴的幻灭.正月,何腾蛟在湘潭被俘杀;金声桓、王得仁在南昌覆亡;三月,李成栋兵败身死.噩耗接踵而来,朝廷上下一片惊惶.李成栋部将江宁伯杜永和原为成栋中军,重贿诸将推自己为留后,让武陟伯阎可义率众扼守梅岭,自己同其他将领返回广州.成栋养子李元胤在肇庆行在,面见永历帝痛哭流涕,永历帝封元胤为南阳伯挂车骑将军印;元胤辞免,仍旧以锦衣卫都督同知提督禁旅.永历朝廷追赠李成栋为宁夏王,谥忠武,赐祭九坛,葬礼极为隆重,"甲马数十队以彩缯为之,一时灰烬";"爱妾数人皆令盛服赴火死,尽用夷礼"①.永历帝派戎政侍郎刘远生持手敕前往广州慰劳诸将,打算利用刘远生和李成栋是陕西同乡的关系接管两广总督职务.不料,杜永和掌握着两广总督大印,公然开印视事;永历朝廷无可奈何,只好默认.关于这件事,钱秉镫有一段议论颇有见地.他认为"当时诸将惟成栋子元胤可用.使闻变之时,即令李元胤驰入其军,摄行帅事,而召杜永和入代元胤禁旅之任.彼即拒朝命,无以拒元胤也.元胤果断有智略,又其诸弟李元泰、李建捷皆军府要职,最称骁健.元胤至,诸将即有异志,元胤亦足以制之矣.于是移军府于南龙,宿重兵于岭上,北师虽锐未可长驱而入也"②.永历朝廷的当权人士既昧于洞察形势的能力,又缺乏知人之明,以为趁李成栋溺水而死的机会可以通过任命刘远生为总督把广东一省军政大权收归朝廷.结果事与愿违,杜永和联络诸将推自己为留后,实际上又节制不了原先同自己地位相仿的将领,广东的局势从此逆转.杜永和等人毫无远志,一味麇集于广州等富庶之区,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①.
①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
①钱秉镫《藏山阁文存》卷一《初至端州行在第一疏》;参见其《所知录》卷二.
②刘武元《虔南奏议》卷一;参见《明清档案》第九册,A9—162号,南赣等处巡抚刘武元奏疏残件.
①《明清档案》第九册,A9—162号,南赣等处巡抚刘武元奏疏残件.
②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
③上引南赣巡抚刘武元奏疏中说,李成栋"乌合十余万众于十月初一日突犯我赣."初二日出城反击,"斩杀万计,活擒数百,而盔甲、大炮、马骡、器械半归我有".清方奏报数字不免夸大,但说明成栋的主力并未被歼.
④前引清方奏报,赣州总兵力为七千,其中徐启元所辖一千降明,在金声桓、王得仁攻城时也必然有伤亡.
⑤《明清档案》第九册,A9—162号,南赣巡抚刘武元奏疏残件.
①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二.
②顺治六年三月二十七日胡有升题本、二十九日刘武元题本中均云:"李逆在信丰,有伪伯董、张等贼已犯雩都下赣去讫",成栋部将中封伯者有博兴伯张月、镇安伯张道瀛,不能确定张姓者为谁.
①康熙五十九年《西江志》卷三十三,武事五记:"大军屠信丰."
②顺治六年三月二十七日南赣总兵胡有升"为汇报满汉官兵剿灭广逆恢复信丰异常奇捷事"题本,见《镇虔奏疏》卷上;《明清档案》第十册,A10—86号即为此件揭帖,但后半部分已残缺.同月二十九日南赣巡抚刘武元有同一内容的题本,见《虔南奏议》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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