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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第一、二卷)

_15 蒋胜男(当代)
  芈姝看芈月低头不语,笑了:“原来如此。”忽然转而问黄歇:“不知子歇慕我九妹,自何时起?”
  黄歇看了芈月一眼,却被芈月狠狠剜了一眼,好好的事情,被这笨蛋差点坏事,黄歇见状只得苦笑一声,想了一想,拣了个稳妥的时间答道:“乃少司命大祭之日。”少司命大祭之日,正是两人订情之时,他这般说,应该也不算得是误导于芈姝吧。
  芈姝意味深长地看了芈月一眼:“原来如此。”她倒是觉得自己已经想象出了一段爱情故事来。
  她在芈月面前,一直是以长姊自居,自己情窦早开,更觉得芈月素日还是灵窍未通。想来想去,若不是自己倾慕黄歇,以求祭舞,又如何会成全了芈月和黄歇呢?自己有了秦王,却也成全了自己曾经喜欢的人,不让这美少年因自己而青春失意,更是一桩又圆满又得意的好事。
  况且若非他来追芈月,也不会因缘巧合救了自己性命,显见是少司命借自己的手,圆了这桩姻缘,又借这段姻缘,救了自己性命,这说算她是天命所向,那奸人害她,必是天不庇佑。
  她心中越想越是得意,私奔这么美好浪漫的事,正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最爱做的梦,最不敢实现的事。她自己做了,因此收获一桩美满姻缘,如今再看到别人的浪漫,助别人私奔成功,岂非更是一件美事。事情皆因自己起,却既与自己有益,又与别人得益,岂不两全其美,当下便笑道:“我还一直担心妹妹灵窍未开,不曾尝试过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若是就此埋没于深宫,岂非一件憾事。没有想到公子歇对你情深一片,居然抛家弃族与你私奔,更没有想到冥冥中居然因此而救了我。既然如此,我岂能不成全你们。傅姆,叫人去拣点我的嫁妆册子,我要为妹妹添妆。”
  玳瑁无奈,只得出门叫珍珠取了嫁妆的竹简,芈姝便问了嫁妆收拾的情况,拣取了易取的一些财物和衣服首饰并玉器,要赐与芈月为添妆,道:“妹妹如今只带了两个侍女出门,实是太少,我再拨数十奴隶仆从送与妹妹与子歇路上服侍吧!”
  芈月忙道:“能得阿姊成全,已是感激,这些财物奴仆,实不需要。”
  黄歇亦道:“臣无功不敢受公主财物奴仆。”
  芈姝见二人如此,倒是好笑,她先转头教训芈月道:“你这孩子忒是天真,你以为一衣一食,皆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无有奴仆,你可知水从何处寻,柴从何处伐,难道你还能自家为灶下婢不成?”又转向黄歇正色道:“我这些财物奴仆,亦不是送给你的,乃是送我妹子的添妆罢了。我这妹子天真不知事,难道你还当真让她跟着你为粗役不成?”
  黄歇与芈月对视一眼,只得道:“公主厚赐,愧不敢当。”
  芈姝又笑道:“若是子歇当真介意此事,我亦有事相求。”
  黄歇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芈姝收了笑容,肃然道:“驿馆下毒之事,实令我心惊。前途尚不知有何情况,我在秦国人地两疏,辅佐之臣无能,我无可倚仗。唯有请子歇助我,保我平安进咸阳。我若见了大王,便能无恙。到时候子歇收我财物奴仆,便安心了,可好?”
  玳瑁本见芈姝同意放芈月离开,又厚赠财物奴仆,脸色已经是甚不好看。如今见芈姝提出请求,方又觉得公主果然有小君的气量与手段,脸色方露了笑意。
  黄歇看了芈月一眼,点点头道:“公主既有此言,黄歇敢不效劳。”
  芈月亦道:“不将阿姊平安送入咸阳,我亦不能放心离开。”
  芈姝道:“好,你我姐妹各有归宿,也算圆满。”说到这里,也不禁感伤:“只可惜茵姊……”
  众皆沉默。
  过了片刻,黄歇方道:“君行令,臣行意。臣若不想对不起九公主,那也只能对不起七公主了。”
  芈姝忙笑道:“此事怪不得公子,姐妹一场,我只是为她感到叹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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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出自《诗经·秦风·黄鸟》,讲述秦穆公,殉葬以奄息、仲行、针虎三大将为首多人,秦人作诗而哀之。
  [注2]:“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 出自《诗经·秦风·车邻》,为秦人聚会行乐之诗。
第三十一章 生死劫
  待得离了芈姝之所,回到芈月的房间,芈月便扑在黄歇怀中,黄歇亦是按捺不住,两人紧紧相拥,难舍难分。
  虽然才分手的时间不长,可于两人来说,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想到自己在襄城的惊魂之夜,那时候有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不能够活着再见到黄歇了,可是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然后是艰难跋涉的行程,她克制着自己的不适,在骄纵的芈姝和傲慢的甘茂中间调和,还要忍受着玳瑁时时存在的恶意。
  这一切的一切,她独自忍受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是此刻见了黄歇,她却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终于见到了自家的大人一样,扑在对方的怀中,滔滔不绝地说着,诉着自己的惊恐和委屈,曾经让她毫不在意的事情,此刻变得委屈得不能再委屈。
  黄歇听着她的襄城之夜,气得险些就要站起来拨剑再去襄城杀了唐昧,他这才知道,芈月曾受过的这么多委屈和痛苦,他不断地安慰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撒娇,在自己面前变得前所未有的孩子气和娇气,他甚至觉得,要重新认识芈月了。
  过去,芈月也是同样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和委屈,然而,她一直在克制着、压抑着,就算她不愿意克制,不愿意压抑,又能够怎么样呢?那时候,她还不能脱离楚威后的掌控之中,就算她偶而出来与黄歇相见,难道她能够对着黄歇发完脾气撒完娇,回去就能够过得更好吗?
  所以,她之前每次与黄歇见面时,很多时候,其实她只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尽量找着生活中快乐的事情,或者诉说一些小烦恼,更多的时候,两人携手只静静地行走于山道上、泛舟于小溪上、练剑于梅花林中、辨论于屈原府上,她只能尽量在寻找与黄歇在一起的每一刻快乐时光,这种快乐能够让她在获得压抑痛苦的楚宫生涯中度过的力量,这股力量通常能够让她撑过许多危险的情境。
  而此刻,却是她自楚威王死后,与黄歇相处以来最快乐、最放松、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前途的阴霾一扫而空,从此以后,她再也可以不必忍耐、不必压抑,她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任性就任性,想撒娇就撒娇,不必再想着如何周全妥贴,不必再想着避免招免嫉恨。因为她有黄歇,他会完完全全地包容着她、纵容着她、爱怜着她、宠溺着她。
  这一个晚上,芈月像是把压抑了多少年的孩子脾气和小姑娘任性尽数都发泄了出来一样,又哭又笑,又诉又闹,黄歇的衣服上早被她揉搓成一团皱,上面还尽是她的眼泪鼻涕。到了最后,她终于累了,倦了,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就睡了过去。
  黄歇看着她的睡颜,第一次看到她睡得如同婴儿一般,脸上还沾着泪水,嘴角的笑容却是如此灿烂。看着她,他心头酸、疼、怜、爱,五味搅成一团。
  他轻轻地吻了吻芈月的睡颜,低声道:“皎皎,睡吧,你睡吧。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随风而逝,从今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替你担起所有的事情来。你只管无忧无虑,只管开心快活,只管活得象你这样大的女孩子一样娇纵任性。我会疼你、惜你,一生一世……
  在上庸城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里,芈月似乎换了个人似地,与黄歇寸步不离,撒娇使性,甚至全然不避旁人眼光。
  魏冉也已经接了过来,芈月对芈姝解释,这是她母族的一名表弟,自幼父母双亡,她答应他父母收养于他。
  芈姝毫不在意,反正芈月和黄歇马上就要离队而去,她想做什么,她的行程中有谁,又与她何干?
  三天之后,直到芈姝身体完全康复,此时楚国公主的车队,才重新起身出发。这次行程便比入上庸城快了许多,甘茂虽然为上庸城耽误之事而心中不悦,但见队伍速度加快,一直黑着的脸色才稍有好转。
  从上庸到武关,一路却是荒凉高坡,黄土滚滚,西风萧萧,杀机隐隐。
  芈姝的马车,在队伍的正当中,最是显眼。
  因为天气炎热,马车的帘子都掀起来透风,但两边自也是侍女内监簇拥,秦国军士,便走在队伍前后。
  此时芈姝的脸色已经大为好转,但依旧还带着些苍白,她靠在玳瑁的怀中,珍珠为她打着白色羽扇。
  芈月坐在距她的马车最近的另一辆马车中,魏冉靠在她的膝边,她微笑着打着竹扇,看着在马车边骑马随行的黄歇,只觉得一片心满意足,嘴边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为什么要收住呢?多少年她在楚宫步步为营的日子已经结束,从此天高云阔,自在逍遥,她再也不用克制了。
  魏冉问道:“子歇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到咸阳啊?”
  三人同在一辆马车上,芈月与黄歇打情骂俏,魏冉便在一边时而取笑,时而争宠。一会儿要与芈月争黄歇哥哥的疼爱,一会儿又要与黄歇争姐姐的呵护,忙得不可开交,这清脆的童音在枯燥的行程中也添了许多乐趣。
  黄歇回头笑道:“今晚我们就能到武关了,入了武关下去就是武关道,一路经商洛、蓝田,直到咸阳都是官道,不会像现在这样颠簸难走了。”
  魏冉又问:“那我们到了咸阳就分手吗?”
  芈月答道:“是啊,到了咸阳城外,看阿姊进了咸阳我们就走。”
  魏冉奇道:“我们为什么不进咸阳城啊?”
  芈月自不能同他解释进咸阳的不便之处,笑着对他道:“我们不去咸阳,去邯郸好不好。邯郸城更热闹呢。”
  魏冉喜道:“是不是那个邯郸学步的邯郸城?”
  芈月笑道:“是,邯郸是赵国的都城,我们不止要去赵国,还要穿过赵国去齐国。我们看看邯郸有多繁华,邯郸人优雅到什么样会让那个燕国寿陵的人学步到连自己走路都忘记了。我们还要去泰山,看看孔子说的登泰山而小天下是什么样子,还有传说中的稷下学宫,子歇哥哥就可以与天底下最出色的士子交流。然后我们再去燕国,再还听说燕国那边冬天冷得鼻子都能冻掉呢……”
  魏冉天真地道:“那燕国岂不是大街上都是没有鼻子的人了?我们可不要去燕国。”
  黄歇笑了:“那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我们再去齐国如何?”
  芈月也笑了:“我早闻稷下学宫的诸子辨论之盛况,心向往之。”
  黄歇也悠然神往:“是啊,各国的学宫和馆舍,都聚集了来自列国的士子,大家在此交流思想,辨论时策。所以列国士子自束发就冠,欲入朝堂之前,都要游学列国,如此才能够得知百家之学,诸国之策。如此,则天下虽大,于策士眼中,亦不过数之如指掌。”
  芈月听得不禁有些入迷,道:“子歇,我从前听说列国交战,有些策士竟能够片言挑起战争,又能够片言平息战争,而且不论是游说君王、游说大将重臣,均能够说得人顿时信服,将国之权柄任由这些异国之士操弄。你说,稷下学宫那些人,真有这么神吗?”
  黄歇失笑道:“这样的国士,便是列国之中也是极少的。不过说神也未必就是这么神。须知士子游学列国,既是游学,也是识政。游历至一国,便知能其君王、储君及诸公子数人的心性、器量、好恶,便是其国内执掌重权的世卿重将,亦不过是十数人而已,只要足够的聪明和有心,便不难知情。再加上于学馆学宫中与诸子百家之人相交,能够让国君托付国政者,又岂是泛泛之辈,其之论著学说,亦不止一人关注。历来游说之士,无不常常奔走列国,处处留心,因此游说起来,便是水到渠成之势。”
  两人正说着,忽然间不知何处传来破空呼啸之声,两人一惊,都住了嘴。
  黄歇骑在马上,正是视线辽阔,一眼看去,却见前头黄尘滚滚,似有一彪人马向着他们一行人冲杀而来。
  黄歇吃了一惊:“有人伏击车队。”
  芈月亦是探出头去:“是什么人?”
  此时前面芈姝的车中也传出问话来,班进便要催马上前去问。但听得甘茂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不好,是戎族来袭。大家小心防备,弓上弦剑出鞘举盾应战,前队迎战,后队向前,队伍缩紧、包围马车,保护公主。”
  黄歇一惊,也拔出剑来道:“是戎族,你们小心。”
  此时楚国众人虽然吃惊,却还不以为意,毕竟楚国公主送嫁队伍人数极多,虽然楚军送至边境即回,但来接应的秦人也有数千兵马。
  却不知楚人对戎族还是只闻其名,秦国将士却已经举盾执弓,如临大敌了。
  自秦立国以来,戎人便是秦人的大敌。秦国所处之地,原是周室旧都,当年周天子就是为避犬戎,方才弃了旧都而东迁。却因为西垂大夫护驾有功,因此被封为诸侯,赐以岐山以西旧地。可此处虽然早被犬戎所占,却是秦人能够合法得到分封的唯一机会,虽然明知道这是虎狼之地,无奈之下,亦是只得一代代与戎人博杀,在血海中争出一条生路来。便是身为国君之贵,亦是有六位秦国先君,死于和戎人战争的沙场上。
  秦王派甘茂这样不驯的骁将来护送楚国公主入咸阳,自然不是为了他脾气够坏,好一路与公主多生争执。实是因为旅途的艰辛,实是一桩小事,自襄城到咸阳,这一路上可能发生的意外,才是重点防护的目标。
  因此甘茂一路上黑着脸,以军期为理由,硬生生要赶着楚国众人快速前进,到了上庸城倒还是让楚人多歇息了数日,便是因为野外最易出事,入城倒是安全。
  此刻甘茂瞧着那黄尘越到近处,人数越来越多,瞧来竟有一两千之多,已经是变了脸色,吃惊道:“戎族掳劫,从来不曾出动过这么多人!”
  甘茂这一行秦兵,虽然有三千多人,在人数上比戎人多了一倍,可俱是步卒,又怎么与全部是骑兵的戎人相比。
  却见胡尘滚滚中,已经依稀可见对方果然是披发左衽,俱是胡装,但人数却是不少,与甘茂距离方有一箭之地,前锋便已经翻身下马,躲在马后,三三两两地冲着秦人放箭。
  副将司马康年纪尚轻,此前未与戎人交战,此时见了戎人的箭放得稀稀落落,诧异道:“咦,都说狄戎弓马了得,怎么这些戎人一箭都射不准?”
  甘茂却是脸色一变,叫道:“小心,举盾!”
  司马康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阵急箭如雨般射来,但听得惨叫连连,秦军中不断有人落马。第二轮箭雨射来,秦军已经及时举起盾牌,只见乱箭纷至,其势甚疾,有些竟是越过盾牌,往后冲去。
  此时队伍收缩,走在秦军之后最前头的楚国宫奴们便有些为流矢误中,不禁失声惨叫起来。
  第三轮箭雨之后,戎人马群散开,之后又是一队骑兵朝着秦人冲去,冲在最前头的戎人已经与秦军交手。
  只见为首之人披发左衽,一脸的大胡子看不出多少年纪,却是骁勇异常,举着一把长刀翻飞,所当无不批靡。在他身边,却是一男一女,辅助两翼,如波浪般地推进。
  此时车战方衰,骑战未兴。原来兵马只作战车拉马所用,所谓单骑走马,多半是打了败战以后凑不齐四马拉车,才孤零零骑马而行。后来兵车渐衰,秦人中纵有骑兵,但与后世相比,无鞍无蹬又无蹄铁,既不易长途奔袭,且骑行之时很容易被甩落马下,因此皆是作为旗手或者侦察所用。
  但戎人自幼生长在马上,纵然也同样无鞍无蹬,但却早与马合二为人,有些戎人甚至能够于马上射箭博斗,这项本事却是七国将士难以相比的。
  此时甘茂这几个为首的戎人身手,心中已经是一凛,但到此时却是不得不迎了上去。那大胡子与甘茂只一交手,两人马头互错换位,甘茂待要拨回马头再与他交手,那人却不理甘茂,只管自己往前而行,他身后那男子却是缠住了甘茂,互斗起来。
  那首领头也不回,直冲着芈姝的马车而去。司马康惊呼:“保护公主——”
  此时长队的人马俱已经簇拥芈姝的马车周围,秦兵在外围布成一个保护圈,却挡不住这戎人首领势如破竹冲锋上前,直将秦兵被砍杀出一条裂口。
  那首领正冲得痛快,前头跃出一人,却与他挡了数招。他定睛一看,却见是个锦衣公子,那戎人首领歪了歪头,笑道:“你是何人,敢来挡我?”
  他虽然满脸胡子,瞧不出年纪来,但这一张口声音清脆,似是年轻甚轻。
  黄歇虽是自幼也勤习武艺,但与这戎人相比,却是逊了一筹,他举剑挡了那人数招,已经是手臂酸痛,然则自己心爱的人在后面,那是宁死也不会退让一步的。闻听对方问话,肃然道:“楚人黄歇,阁下何人?”
  那戎人便也道:“义渠王翟骊。”
  黄歇一惊,义渠地处秦人西北,如何竟会在秦国东南方来打劫,当下更不待言,与那义渠王交起起来。
  黄歇自知不敌,便有意引着那义渠王向远处而去,欲以自己拖住此人,好让芈月等人可以有机会逃走或者等到援军。
  若论武艺,这自幼长在马上的西北戎人自然要比荆楚公子更胜一筹,无奈黄歇下了拼死之心,义渠王数次欲回身去芈姝马车处,皆被黄歇拖住。
  此时两人正交战时,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义渠王,你怎么不去瞧瞧那楚国公主,倒在这里被人拖住了,哈哈哈……”
  义渠王一听,便道:“鹿女,这人交给你了。”
  黄歇正全力与义渠王交手,无暇分心,忽然两人刀剑之间,插入一条长鞭来,缠住了他的剑。黄歇一抬头,却见一个戎族打扮的红衣少女,正饶有兴趣地持着一条长鞭,长鞭的另一头,便缠在他的剑上。
  两人便交战起来。
  远处,芈月见那义渠王方才冲过来时,黄歇上前挡住将他引走,不免甚为担心黄歇安危,岂能安坐车上,当下便下了马车,上了高车。
  所谓高车便是上有华盖之车,四边无壁,能作远眺。芈月等素日乘坐的马车,却是四面有壁的安车,左右有窗,既能挡风雨,亦可透风,乘坐远比高车安适。
  芈姝乘坐的却是一种叫“辒凉车”的马车,比安车更宽敞更舒适,车内可卧可躺,下置碳炉,冬可取暖;四周有窗,夏可纳凉,乃是楚威后心疼女儿远嫁,特叫了匠人日夜赶工,送到襄城让芈姝可以换乘而备。因此这些戎人远来,虽不识人,但见那华丽异常的马车,便知是楚国公主车驾了。
  此时高车为前驱,中间是芈姝的辒凉车,其后才是芈月与诸媵女们的安车。此时因受突袭,马车都挤作一起,芈月便上了高车远眺,却不料在马嘶人吼刀剑齐飞的混战中好不容易找到黄歇的身影,却正是黄歇和义渠王交手后,又有一个戎人女将缠上黄歇,两人方交手之时,忽然远处一道乱箭射来,射中黄歇后心。但见黄歇受伤落马,瞬间被乱军人潮淹没。
  芈月失声惊叫道:“子歇——”顿时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她扶着华盖之柱支撑身体,那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人三魂六魄,已不似自己所有,虽处乱军阵中,危在旦夕,竟是完全失了反应。
  她这一失声尖叫,自己不觉,但听在她人耳中,却是极为凄厉。魏冉自她下了马车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如此,便急忙从马车中跳出来,哭叫着冲她跑去道:“阿姊——”
  侍女薜荔眼疾手快,眼见如今楚人已经乱成一团,这一个小小孩童,这跑过去只怕要被人踩踏,连忙也跟着跳下车抱起魏冉,道:“小公子,奴婢抱您过去。”
  不提魏冉,这一声尖叫,惊得芈姝也掀开车帘问道:“子歇怎么样了?”
  芈月只觉得似过了很久,整个人的魂魄方才慢慢落地,整个人四肢都已经非自己所有,明明人是清醒的,却困在躯体里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驱动自己的手足,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四肢,只一动,整个人都扑倒在车上,五脏六腑俱绞成一团,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的感觉中,似是过了很长很长的时候,但在芈姝看来,却见她失声尖叫之后,便愣在那儿,然后忽然仆倒在车上,脸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已极。却是毫不犹豫,跳下高车,又摔倒在地,如此摔了数下,方踉跄着跑到旁边一个侍从那里,夺了他的马与剑,翻身上马,就要冲出去。
  芈姝方欲唤她,此时只见秦将司马康浑身是血冲进来道:“不好了,这些人戎早有埋伏,他们是冲着楚国公主来的,公主这马车目标太大,我们得弃车而走。”
  玳瑁大惊,忙与珍珠扶着芈姝下了马车,问道:“只是我等一行人便算弃车而走,只怕亦是难以避开,他们还是会冲着公主而来。敢问将军,如何是好?”
  司马康道:“前面离武关已经不久,臣当率人引开戎人的主力,余下部众就能够保护公主冲出去,只要我们能多撑一会儿,武关城的守将一定能赶过来。”
  玳瑁听他说得虽满,但黄歇方才也是欲引开戎人注意,但终究戎人还是只冲着公主而来,只怕司马康纵有此心,又如何能够达到目地。
  转眼看到芈月一脸伤痛茫然的样子,持剑骑马就要往外冲去,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忙疾走几步,上前拉住了芈月的马缰道:“九公主,你去哪里?”
  芈月看着她,却又似没有看到她,茫然地道:“我去找子歇。”
  玳瑁见她如此,知必是黄歇在乱军之中遭受不幸了,忙厉声道:“九公主,公子歇已然出事,你此刻冲出去,莫不是要找死吗?”
  芈月此时精神涣散,眼神时而呆滞,时而凌厉,听了她这话冷笑:“我只管死我的,与你何干?”
  玳瑁听了此言,再看她的神情,忽然心生一计,便给芈月跪下,道:“九公主既有此志,何不成全他人?”
  芈姝亦在珍珠搀扶下走过来,听到玳瑁此言,吃惊地道:“傅姆,你在说什么?”
  玳瑁道:“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必须有人冒充八公主引开狄戎的主力,最适合的人莫过于九公主。”
  芈姝大吃一惊:“不行,傅姆,你怎可令九妹妹为我冒险!”
  玳瑁冷笑一声:“九公主既存死志,如此冲出去,便是轻于鸿毛,若能够保得八公主,待八公主禀告秦王,必当杀尽这些戎人,为公子歇报仇,这才是遂了九公主之意,是也不是?”
  芈月漠然转头看着玳瑁,冷笑一声,手中剑指着玳瑁道:“我不信你。”
  玳瑁硬着头皮道:“九公主若愿救八公主,老奴可在九公主面前血溅三尺,让九公主出气。”
  芈姝失声道:“不行!”
  玳瑁斩钉截铁地看着芈姝道:“八公主,您可是王后,您若有事,我们所有的人都活不成。要么让九公主冒风险,要么我们所有的人一起死。”
  芈姝看着外面杀声震天,不禁有些害怕起来,目光游移道:“这……”
  此时魏冉也在薜荔搀抱之下跌跌撞撞地来了,抱住了芈月的小腿大哭道:“阿姊,阿姊,你不要小冉了吗,你不管小冉了吗?”
  芈月微一犹豫,玳瑁心中一急,便站起来转头拉住了芈姝道:“九公主不信老奴,可信得过八公主?”
  芈姝看了看周围形势,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道:“妹妹,你与子歇是因为护我入咸阳,这才陷身险地,生离死别。不管愿不愿意替我去引开戎人,我以楚公主、秦王后之尊,当在此对天起誓,若有一口气在,定当为子歇报仇,为你雪恨。”
  芈月看着芈姝,看着魏冉,看着眼前的一个个人,骤见黄歇落马时的狂乱心神到了此刻终于渐渐定了下来,心头一片清明,再无犹豫。
  她爱怜之至地在魏冉的脸上停留了一下,见到他的小脸上尽是担心和害怕,心头愧疚、不舍、牵挂一闪而过,可是此刻她的心已经是极累极累,累到再也没有一点多余精力留下。
  她再转头看向芈姝,芈姝有什么表情,有什么想法,她并不需要理会,她只是笑了笑道:“阿姊,我不需要你为我报仇,我的仇我自己去报。我只求你一件事,我弟弟魏冉就拜托阿姊,我要你保他平安成人,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你做得到吗?”
  芈姝心头一紧,张口想要阻止她,但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两行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她哽咽着蹲下身子抱住了小魏冉,道:“妹妹放心,从此以后,他便是我的亲弟弟。”
  芈月举起剑,忽然一阵狂笑,笑得连魏冉听得都有些心里发寒,才听得她道:“子歇因我而死,我岂能独生。我现在就去引开这些戎族,他们若想抓我,我不介意多拉上几个给我和子歇赔命。”
  说着,她跳下马,伸手扯下芈姝身上的披风,披在自己的身上,便上了芈姝的辒凉车,指着刚才黄歇落马的方向对驭者吩咐道:“向那个方向走。”
  驭者也不答话,只依吩咐驱车而去。
  芈月却卷起了四壁的帘子,不论从哪个方位来看,均可见她一身大红披风,坐在马车之内,但却未必见到她手执弓箭,身佩长剑。
  司马康手一挥,一名副将率手下围着芈月马车一起冲杀出去,将魏冉的哭喊,芈姝的呜咽抛在了身后。
  正在激战中的义渠王抬头忽然看见一群兵马护送着最豪华的马车驰离战场,马车里头是一个异常美丽的红衣女子,兴奋地手一挥道:“儿郎们,那个就是大秦的新王后,快随我去把她抓过来。”
  顿时所有的义渠兵马都朝着芈月的马车追去,两边先是互射弓箭,只是义渠所有的箭都避开了那马车中的华衣女子。
  几轮射下来,两边互有损伤,很快便短兵相接,但见芈月身边的秦兵一个个地倒地,只剩下驭者还在拼命赶车。
  众义渠兵到此时竟不敢再射箭了,生怕流矢误伤了这美丽高贵的公主。
  义渠王大喝一声道:“让我来。”张弓搭箭,一箭射去,但见那驭者应声滚落车下,马车顿时失控。
  义渠王忙骑马追上,眼见离马车已经不远,正松了口气,忽然车门打开,里头“嗖嗖嗖”地射了三箭出来。义渠王本远远看到车中只有一个公主,只道必是手到擒来,岂料竟会有此变故。但他反应亦是极快,当下伏身挥弓避打。挡了两箭,忽然只觉得左手臂一痛,却是有一箭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他从来不曾吃过这样的亏,不禁大怒,当下催马上前,却见那楚国公主踢开车门,连射三箭之后,便已经跳上一匹马,割断车上的缰绳,控制着马飞驰而去。
  义渠王紧紧相追,哈哈大笑:“楚国公主,你不用跑,我不会伤你的。你要再不停下,休怪我无礼了。”
  芈月此时满心绝望,存了必死之心,倒也不畏。见这戎人追来,满口胡语虽然听不明白,但看得分明,此人便是害死黄歇的罪魁祸首,此时只一心一意想杀了他。见他亲自追来,内心冷笑一声,袖中已经是暗藏弓箭,等到义渠王追近的时候,忽然一箭射去。义渠王之前中了一箭,早有防备,见到冷箭射来,俯身躲过,却不免牵动左手臂上的伤势,不禁有些痛楚,却更激起了他的兴趣,大笑道:“好身手,好泼辣的娘们,我喜欢。”
  芈月咬牙一箭箭继续射去,却被义渠王轻松躲过,眼看箭袋中的箭越来越少,芈月一狠心将三支箭全部搭在弓上,俯身夹马稳住身形,三箭一齐向义渠王射去,弓弦的反弹将芈月的右手掌指割得都是鲜血。
  义渠王带着轻松调笑的态度边追边叫道:“楚国公主,你跑不了啦!”这句他说得却是雅言,以为这般对方便可听懂,停下不会跑了。
  哪晓得对方确是停了下来,甚至还回头朝他一笑,他不禁也回以微笑,谁知忽然间三箭飞来,义渠王躲开两箭,不料第三箭却还是擦着他的面颊而过。义渠王脸色一怒,挥鞭加快了速度,此时离芈月已经极近。义渠王手中鞭子一挥,芈月手中的弓被卷走。
  芈月不顾右手都是血,拔出剑来,朝着义渠王砍杀过去,义渠王以刚卷到的弓相挡,芈月手中的剑险些脱手。
  芈月咬着牙,静静等候时机,却见义渠王一鞭挥来,将芈月连人带剑卷飞到空中,落在了他的马上。芈月伏在马上,一动不动,却静待时机,见他松懈,便暗中拔出匕首刺向义渠王。谁知晓刚刺破一层皮革,她的手就被义渠王紧紧握住。
  芈月抬头,却见义渠王冲着她一笑,大胡子下一口白牙闪闪发亮,但见他叹了一口气道:“女人真麻烦。”说着,芈月只觉得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义渠王
  也不知过了多久,芈月迷迷糊糊只,只觉得一缕强光射进她的眼睛里,让她终于醒了过来。
  芈月睁开眼睛,晕乎乎地爬起来时,仍能感受到脖子的疼痛,她一边抚着脖子,一边警惕地张望着四周。只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帐篷之内,帐内一灯如豆,地下只胡乱铺着毛皮毡子。
  她抬头再看向帐篷外面,此时已经是天黑了,但掀开帘子,但见外面篝火正旺,声音嘈杂,人影跳跃,鬼影憧憧似的。帐门口更是强光映入,显得帐内更黑暗。
  芈月先摸摸自己的衣服,发现衣服还是完好,但身上的佩饰却全部都不见了,不管是手腕上的镯子、手指上的玉韘,还是腰间的玉佩、玉觿、香囊,凡是硬质的或者带尖锐的物件都没有了。她再摸摸头上,发现不仅是头上的钗环俱无,便是耳间的簪珥也不见了。至于她原来袖中的小弩小箭,靴中的小刀,更是全无踪影。
  芈月暗骂一声,这些戎人搜得好生仔细,却也无奈,再看看这帐蓬之中也只有毛皮等物,一点用也没有。她举起手,看到右手上原来被弓弦割破之处,亦已经被包扎好了。
  她在帐蓬中坐了好一会儿,耳中听得外头欢笑喧闹之声更响,甚至还有人唱起胡歌来,甚是怪异。
  芈月想了想,还是决定走出帐蓬,先看看外头的情景再说。
  她掀开帘子,用手挡了一下光,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原来酒宴便在她所居的帐蓬之外,中间点了一圈篝火,众戎人围火而坐,正在喝酒烤肉、大声说笑,有些喝得高了的人已经在篝火中醉薰薰地跳起舞来。
  芈月一走出来,说笑声停住,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她这个唯一的女子。
  芈月握紧拳头,看到坐在人群当中的那戎人首领,她顶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义渠王面前。
  义渠王左臂包扎着,他踞在石头上正自酣饮,见了她走来,咧嘴一笑甚是高兴,道:“你醒了?”他一张口便是胡语,想了想觉得不对,又用雅言说了一遍:“你醒了?”
  芈月却懒得与他多说,见他会说雅言,倒也松了口气,只问道:“我的剑呢?”
  义渠王哈哈一笑:“俘虏不需要兵器在身。”
  芈月只盯着他问:“你为何抓我?”
  义渠王道:“自然是为了钱?”
  芈月看着他,又看着他周围这些人,想起白天他们进退有度的样子,起疑问道:“你们不象是普通的胡匪,你到底是什么人?”
  义渠王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晃了晃手中的金杯笑道:“嘿嘿,你倒猜猜看。”
  芈月皱眉道:“披发左衽,必为胡族;进退有度,必有制度。北狄西戎,你是狄,还是戎?”
  义渠王本是逗逗她的,见她如此回答,倒有些惊诧,道:“看来你倒有些知识。”
  芈月又猜测道:“东胡?林胡?楼烦?白狄?赤狄?乌氏?西戎?还是义渠?”她一个个地报过来,见对方神情均是不变,一直说到义渠时方笑了,心中便知结果,便停下了。
  义渠王点头:“我正是义渠之王。”
  芈月便问:“义渠在秦国之西,你们怎么跑到南面来伏击我们?”
  义渠王指着芈月道:“自然是为了你这位大秦王后。”
  芈月忽然笑了,笑得甚是轻蔑:“可惜,可惜。”
  义渠王道:“可惜在何处?”
  芈月道:“我不是大秦王后,我只是一个陪嫁的媵女,你们若以为绑架了大秦王后便可勒索秦王,那便错了,我可不值钱。”她知道自己被俘,便已经存了死志,就想激怒眼前之人。若叫她成为这种戎族的俘虏,倒不如死了得好。
  义渠王哈哈笑道:“性子如此强悍、杀人如此利落、见识如此不凡,若非楚国公主,哪来如此心性和教养。你若不是王后,那这世间恐怕没有女人敢居于你之上。”
  芈月轻蔑地道:“若是王后,怎么可能只带这么少的护卫,如此轻易落于你们手中。我的确是楚国公主,不过我是庶出为媵,王后是我的阿姊,在被你们包围的时候,我们换了马车,由我引开你们,她现在应该已经进了武关了吧。”
  义渠王猛地站起:“你当真不是王后?”
  芈月冷笑道:“不错,你也别想赎金了,杀了我吧!”
  义渠王看着她,眼中神情似有落空了的失望和愤怒,芈月挑衅地看着他,半晌,义渠王却忽然笑了起来:“好啊,如果秦王不出钱赎你,那你就留下来,当我的妃子吧!”
  芈月不曾想过竟有此回答,一时竟怔住了。
  义渠王笑问:“如何?”
  芈月知他心存戏弄,心头怒火升起,怒极反笑道:“你敢?”
  义渠王:“世间还没有我不敢的事。”
  芈月冷笑:“你若敢要我,就不怕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义渠王一怔,叫道:“喂喂,就算你嫁不成秦王,也犯不着急得连命都不要了吧!你嫁与秦王,一样不过是媵妾之流啊,有必要拼死吗?”
  芈月冷笑:“象你这样的狄戎之辈,是永远不会了解我们这样的人的!”说着,甩头转身而去。
  义渠王看着她的背影,诧异地问身边的大将虎威道:“你说,这小丫头为什么这么看不上我啊?我有哪点不比秦王那种老头强啊!”
  虎威笑道:“那些周人贵女不过是初来时矫情罢了,再过得几日,自会奉承大王。”
  义渠王也不以为意,笑道:“好好好,继续喝酒。”
  芈月回到帐蓬之中,暗中思忖,却是无计逃脱,却听得外头酒乐之声正酣,心中越来越是烦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如今手中任何物件都已经被搜走,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是枉然。看看眼前这帐蓬,正处于义渠王酒宴之后,又恐是义渠王之营帐,胆战心惊地呆了大半夜,直至外头酒宴之声已息,人群似各归营帐,亦不曾见有人到来,才略略放心。
  此时似已经到了凌晨时分,想是营中之人俱已经入眠,四下俱静。芈月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便只觉得抑止不住。
  凌晨,整个军营人仰马嘶,义渠兵们忙着收拾帐蓬,叠放到马车上。
  却在这一片混乱中,芈月披着义渠兵的披风,一路避着人,闻着马声而去,果然见群马都系在一处栅栏内,芈月一咬牙,将栅栏打开,放出群马,抽打着群马炸营,果然义渠兵营乱成一团。
  芈月本想借着马群之乱,偷了马乘乱逃走,岂知群马炸乱,轰然而出,势如狂潮。她若不是躲得及时,竟是差点要被乱马冲踏。
  但见义渠兵已经向此处蜂拥而来,芈月一顿足,转身欲躲到帐后去暂避,不料一转身,便被人抓住了肩头。芈月大惊,正待挣扎,却听得一个声音笑道:“我倒当真看不出来,你这小女子竟有这样的胆子,敢炸我的马群。”
  芈月转头,果然见一个熟悉的大胡子,天色虽暗,却仍可见他那可恶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口白牙露着笑容。
  芈月待要挣扎,却见他将手指放入口中,唿哨一声,只见那群惊马本已经乱作一团,却竟有一匹大黑马在他唿哨过后,竟跃众而出,向着义渠王跑来。
  这大黑马一跑,竟是带动了数匹马也跟在其后,向着义渠王跑来。
  顿时诸义渠兵也纷纷醒悟,皆在口中发出唿哨之声,指挥着自己素日惯用之马,一时马群乱象竟渐渐有些平息了。
  另有几队义渠兵翻身上马,拿着套马索去追那些跑失的马群。
  芈月见势不好,却见那大黑马跑到义渠王身边,低头拱他,显得十分亲热,其余数马也跟在其后,安静了下来。她心中另有计较,脸上神情却是不变,冷笑道:“炸了马群,那又怎样?你挡路抢劫、强掳人口,我为了逃走,施什么手段都是正当的。”
  义渠王哈哈一笑:“你以为这样便能逃走吗?”
  芈月冷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正说着,忽然那边有义渠兵跑来叫道:“大王,马群惊了太多,虎威将军控制不住了!”
  义渠王便转头与那义渠兵吩咐道:“再派两队去压住,务必不能让马群跑走……”
  芈月见他分神,忽然跳起,跃上那大黑马的马背,用力一抽马鞭,大黑马嘶声前奔。
  几个义渠兵张弓搭箭就要射出,却听得义渠王厉声道:“不许放箭。”
  芈月骑上了马,自觉已经安全,回头向着义渠王一笑道:“告辞!”说罢便控马飞驰而去。
  义渠兵正要追击,义渠王却摆手阻止,他看着芈月的背影微笑,笑容意味深长。
  芈月在黄土高坡骑马飞驰,那大黑马甚是通灵,不必她控马指挥,冲到营口见栅栏跃栅栏,见濠沟跃濠沟,见着人群要围上来,居然兴奋地长啸一声,奔得更快了。
  芈月见已离义渠军营,心中暗喜,笑道:“好马,快跑,我回头一定给你吃好草料!”
  岂料那马载着她一口气跑了数百米,却听得义渠军营中远远传来一声熟悉的唿哨,忽然扭转马身,向着来路飞奔。
  芈月拼命拉马缰绳企图控制马道:“别回去,走啊,畜牲!”却是完全无法控制得住那马的去势,此时那马跑得竟比出来时还更快,她便是连跳下马都来不及了。
  一口气奔到义渠军营帐外,却见义渠王已经是悠然站在营门口,负手而立,笑得一脸得意。
  但见大黑马飞奔而来,马上是拼命勒缰绳勒不住而显得有些狼狈的芈月,那马跑到义渠王面前,义渠王唿哨一变,那黑马居然人立起来,芈月本已经全身脱力,此时顿时摔下马来,摔得全身的骨头都似要碎了。
  义渠王爱抚着大黑马:“好黑子。”转头却对摔落马下的芈月得意洋洋地笑道:“马是我们义渠人的朋友,它是不会被别人驱使就离开我们的。不管被驱使多远,只要打一个唿哨,它就知道怎么回来。你既然喜欢黑子,那黑子就给你骑吧。不许用鞭子抽它,也不许用力勒缰绳。”
  说着,又将缰绳扔给芈月,芈月不原在他面前示弱,咬牙忍痛从地上爬起来,气敢恨地看着义渠王转身施施然地走入营门。
  便见义渠兵上来,禀报道:“大王,马群俱已经追回了,请问大王,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义渠王一挥手,笑道:“所有的马车全部弃掉,东西放到马背,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全扔了。秦人昨天救人,今天一定会派人追击,我们单骑疾行,让他们追我们的马尘去。”
  义渠兵们哈哈大笑起来,当下分头行动,一时准备已毕,芈月见他们只将金银珠玉等小件细软之物收拾好了,便连整套的青玉编磬也是被拆得七零八落。只是芈姝嫁妆中,却有不少铜器,看上去金光灿灿,但却份量不轻,尤其是整套青铜编钟和几个大鼎大尊,这实不能是放在马背上能带走的,便有义渠兵不舍,来问义渠王怎么办。又有芈姝所带的许多书册典籍,俱是竹简,义渠人基本上不识字,又如何会要这些东西,当下也都到处散乱。还有义渠兵不甘心就此丢弃,竟要取了火把来将那些带不走的器物烧掉。
  芈月忙厉声阻止道:“这些俱是典籍,你们既然不用,便留给秦人,岂可烧毁。”
  那义渠兵忙看向义渠王,义渠王不在乎地挥挥手道:“不烧也罢。”又指了那些大件的青铜器皿道:“这些带不走的,便留给那些秦人吧,他们若要追来,收拾这些财物也要浪费他们许多时间。”
  当下义渠兵依命行事,芈月看着那些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编钟编磬,恨恨地骂了一声:“果是蛮夷,如此暴殄天物,礼崩乐坏。”
  她这句话却是用楚语骂的,义渠王听不懂,好奇地问:“你在说什么?”
  芈月白了他一眼,道:“骂你。”
  义渠王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不再言语了。
  这些义渠兵的效率果然极快,说收拾便收拾好了,只过得片刻,便可拔营起身了,当下芈月也只得被迫与义渠王并肩骑马行进在马队中间。
  芈月举目看去,却见整个义渠人队伍从头到尾,清一色俱是男子,心中诧异。昨日受伏击时,她站在高车之上,明明看到有一队女兵一起伏击的,如何一夜过去,这一队女兵竟是忽然消失了?
  她这般沉着脸不说话,义渠王却是闲着无聊要去撩她:“喂,小丫头,走了这么久一句话都不说,憋着不难受吗?”
  芈月沉着脸道:“我只想一件事。”
  义渠王道:“想什么事?”
  芈月怒瞪着他:“想怎么杀了你?”
  义渠王听得不禁哈哈大笑:“杀我?哈哈哈,就凭你,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芈月抬头看着义渠王,认真地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义渠王看着芈月阳光下的脸庞,如此美丽动人,便是说着杀气腾腾的话,也是这般可爱异常,当下哈哈一笑道:“好,我等着你来杀我。”
  芈月见他如此无赖,本准备想问他关于昨日女兵的事,也气得不想再提,只低头骑马而行。
  一路经行,又过了数日,芈月每每欲寻机会逃走,却总是寻不到机会。
  这日一大早又拔营起身,行得不久,便见一个义渠兵骑马过来向义渠王报告道:“大王,前面发现秦人关隘阻挡前行,我们要冲关吗?”
  义渠王看了芈月一眼,笑道:“冲过去。”那义渠兵领命而去,义渠王便又对芈月道:“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我义渠儿郎的英姿。”说着,拔马驰上前面的一处高坡,芈月亦是驱上跟随着他上了高坡,居高临下,看着下面义渠兵和秦兵交战。
  但见前面一所关隘处,城门大开,秦军黑衣肃然,军容整齐,列阵而出。对面的义渠兵却是三五成群,散布山野,并不见整肃之态。
  但听得秦军一番鼓起,秦人兵车驰出,每车有驾车之御戎、披甲之甲士、执盾之车右及执箭之弓士,轰隆隆一片辗压过来,似听得大地都在颤抖起来。在车阵之后,又有更多的秦人步卒跟随冲锋。
  芈月在楚国亦是看过军阵演习的,当下心中一凛,只觉得楚人队伍,实不如秦人整肃。
  但见秦人兵车驰出,在平原之上列阵展开,义渠人三五成群,漫山遍野地散落,
  但见两边开始互射,秦人那边整排的弩弓穿空而出,杀伤力甚是强大,只是义渠人距离分散,虽然偶有落马者,但多半却也借着快马逃了开来。而义渠人所射之箭,却又被战车上执盾之车右抵挡住。
  就芈月看来,两边强弱之势明显,却不知这义渠王有什么把握,竟是如此托大。
  一轮互射之后,两边距离拉大,此时两边的互射均已经在射程之外了,秦军兵车又继续往前驱动,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义渠军中鼓声顿起,义渠骑兵忽然发动急攻,箭如雨下,同时骑兵手挥马刀向秦兵急速冲刺而去。骑兵冲向兵车之间的空隙处,刀锋横扫而过。部份砍翻御戎或者弓士,部份砍在甲士的盔甲或车右的盾牌上被挡回。然而这一排骑兵头也不回地跃过兵车,后一排骑兵继续冲上又一波砍杀。几轮过去,兵车上的秦兵伤亡殆尽,义渠骑兵对剩下的步兵进行砍杀。秦国大旗倒下,剩下的残兵慌忙退回城中。
  芈月见转眼之间,强弱易势,只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顿时手足发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车战已亡,骑兵当兴;车战已亡,骑兵当兴!”
  义渠人的武器不如秦人精良,军阵不如秦人整肃,可是两边一交手,这车战的运转不便,骑兵的机动灵活,已经是明显的优劣之势。
  自然,这一战的战果如此明显,与此城守军战车太少亦是有关,若是战车更多一些,料得骑兵也不能胜得这么轻易。可是若论战车以及车阵的军士之成本,却是大大高于骑兵了,芈月自楚来,心中有数,便是如此城这般的军车车阵,亦已经是难得了。若是骑兵遇上步卒,那当真是如砍瓜切菜了。
  芈月心里头骤然升起一个念头,若能够以秦人兵甲之利和军容整肃,加上义渠人的骑兵之术,那么只怕就凭这数千骑,亦是可以纵横天下了。
  她在那里怔怔地出神,义渠王却甚是得意,道:“小丫头,我的骑兵如何?”
  芈月猛地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当真异想天开,便纵是有这样一支铁甲骑兵,又与她何干。她便是有这样一支铁甲骑兵,又能做什么?难道她能称王不成?
  还是……如这野人自称的,凭着手中刀、跨下马,驰骋天地,无拘无束逍遥一生?
  她不禁心中苦涩,若是黄歇还在,她所有的梦想便都是美梦,可是如今黄歇已经不在,余生她不过是在生与死之中衡量罢了。
  当日她亲眼见黄歇中箭落马,在乱军蹄下,岂有生理,万念俱灰之下,再无生的意志,只想求死。可如今一旦未曾死成,她亦不是那种矫情之辈,非要三番两次寻死不可。既然大司命让她还活着,她便要作活着的打算。要想方设法逃离这些野人,回到咸阳找小冉,回到郢都找小戎,如今世上只有她们姐弟三人,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分开的。
  见她回神,一边的义渠王便得意地道:“如何?”芈月倔强地扭过头去,冷笑一声。义渠王很感兴趣地逗着她道:“喂,小丫头,你看看,我们义渠人,可比秦人强。反正你嫁到秦国也不能当王后,那不如留在义渠,嫁给我也行,我也是义渠之王啊,不比大秦之王差啊!”
  芈月懒得理会他:“哼,自吹自擂,狄戎之人也敢称王,谁承认,谁臣服。义渠自己还向大秦称臣呢?”
  义渠王一怔,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咦,看来你这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啊!”他沉默片刻,叹一口气,情绪也低落了下来:“不错,三年前我父王去世,部族内乱,秦国乘机来袭,我们不得已称臣。可是那只是权宜之计,等我们休生养息以后,我们就有足够的牧人和马匹,我的武士比秦人更强悍,总有一天,我会让秦人向我称臣的。”他说着说着,倒振奋起来,说到最后,话语中满是自负。
  芈月一怔,仔细看他的模样,初见他时只看到一脸的胡子,说话也粗声粗声,看上去似增大了许多年纪,然而细看他的脸上尤其是眼睛,再细听他的声音,竟似是变声未完,方看出他的年纪亦是不大。如此一来,不知何故竟去了畏惧之心,更是见不得他得意,忍不住要刺他一刺:“虽然你小胜一场,可若是他们不出关迎战,你们想要攻城,却是没这么容易。”
  义渠王得意地道:“我们是草原之子,天苍苍野茫茫,尽是我们的牧场,何必关隘城池。”
  芈月见着蛮夷无知无术,忍不住道:“哼,蛮夷就是蛮夷,头脑简单,你知道什么叫轻重术,什么叫盐铁法?”
  义渠王怔住了道:“那是什么?”
  芈月便不回答,所谓轻重术、盐铁法,便是当年管仲之术。管仲当年在齐国,推行“尊王攘夷”,实有许多对付戎狄之人的招数。
  只不过……芈月心中暗想,我又何必教给你们知道呢。
  义渠王听她说了一半,便不说了,满肚子好奇,便道:“哼,你们周人能有什么办法对付我们,当真笑话了,哈哈……”
  芈月见他狂妄,忍不住要打下他的气焰来,道:“别以为仗着兵强马壮就得意,你们没有关隘城池,就不能储备粮食,交易兵器。一遇灾年草场枯死,牛马无草可食会就饿死,再强大的部族也会一夕没落。”
  义渠王转头瞪着芈月厉声威胁道:“你怎么知道?”
  芈月先是一怔然后明白过来:“因为草场受灾,所以你们明明大败一场投降称臣,却还要不顾危险来劫持王后,就是想要挟秦人换取你们部族活命的粮食。”
  此言正中真相,义渠王沉默良久,方叹道:“不错。我们义渠本是草原之王,自由放纵于天地之间,纵横无敌。可惜却因为隔三岔五的天灾,草原各部族为了争夺草场而自相争斗,甚至有些部族为了得到粮食,还不得不受你们周人的驱使,甚至隶从于两个不同的国家自相残杀。”
  芈月来不及纠正他把自己称之为周人,只敏锐地抓住他刚才的话道:“你刚才说,受人驱使。难道你这次伏击我们的事,也是受人驱使?”
  义渠王嘿嘿一笑道:“你想知道?”
  芈月听得出他话语之中的撩拨之意,恨恨地看他一眼,拨转马头向前走去。
  义渠王却来了兴趣追上她道:“喂,你想知道吗?”
  芈月沉着脸不说话。义渠王却继续逗她道:“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就告诉你。”芈月白了他一眼。
  义渠王去拉她:“你说话啊……”芈月一鞭子打下,却被义渠王抓住鞭子。两人用力争夺鞭子,义渠王一用力,要把芈月拉到自己身边来。两马并行,芈月拼命挣扎中,两人推攘中,忽然听得咚地一声,义渠王怀中似有金光一闪,有一枚东西自他的怀中落下,先落在刀鞘的铜制外壳上撞出一声脆响,然后滑落在地。
  芈月闻声看去,义渠王已经是脸色一变,用力一抽鞭子,挥鞭卷住那东西。芈月见他自马背上另一边低头拾物,这一边刀鞘却正在自己眼前,便乘混乱中拔出义渠王的刀子。
  义渠王抬头吓了一跳,忙阻止道:“喂,你要干什么,别乱来。”
  芈月恨恨地看着义渠王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死给你看。”
  义渠王道:“我不过是把你抓来,又没对你怎么样,你干嘛要死要活的。”
  芈月手执刀子,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反抗,如何逃走。可她逃过一次,死过一次以后才发现,自己一个孤身女子,在这群狼环伺中想要逃走,当真是难如登天。欲认命,又不甘心,看到义渠王的刀,拔刀,是这些日子心理中一种本能的反应,可是拔了刀又能够如何?
  杀了义渠王吗?她没有这个能力。自杀吗?却又不甘心。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教她不能逃避,不能就此罢休。从小到大,她苦苦挣扎、思索,用尽一切能力只求得能活下去,求死是一瞬间的绝望,但求生却是十多年的本能。
  可是经行这数日,眼看越来越近义渠王城,她心中亦是越来越悲凉。当初在楚宫能够挣扎着活,是因为有亲人有期望有目标有计划,可是如今若当真去了义渠王城,难道她还能够跟在这些野人堆中生活下法吗?她既没有报仇之能,又没有逃脱之力,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堕入无尽悬崖的绝望,实是不能支撑。
  抬头看义渠王一脸焦急,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心中大愉,冷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你杀了子歇,我若不能杀了你,就跟他一起去也罢了。”她说完横刀就要自刎,却被暗暗潜到她身后的虎威一掌击晕,刀子只在她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义渠王接住芈月,朝虎威赞许地点头道:“虎威,做得好。”
  只是他看着怀中的少女,心中却有些犯难了。塞上少年成家早,他身为义渠之王,自然早早有过女人。只是他所见过的女人,或慕他威名,或畏他王权,或爱他富贵,只对他争相取宠,或顺从听命,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无法驯服的女子来。可偏偏这个女子,却是他平生第一次生产“势在必得”兴趣的人。
  想了想,他还是将芈月放到了自己马上,道:“速回王城,我要见老巫。”
  老巫便是他族中巫师,义渠王从由由他教育长大,敬他如父如师,有了什么疑难之事,便要去找他询问。三年前他父亲去世,叔父夺位,他一介少年,虽然名份已定,又骁勇善战,但若无老巫相助,亦不能这么容易这坐稳王位。
  眼见着一路疾行,回到了义渠城,义渠王将芈月交与侍女宫人照顾,便大步闯入老巫的房中。
  老巫见着他的王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皱纹重叠到已经看不出表情来的老脸上也有了笑意,说道:“王,此番伏击秦国王后,可还顺利吗?”他与义渠王说的,却又是义渠老语,便是如今义渠部落里听得懂的也不甚多了。。
  义渠王劈头就问道:“老巫,你知道什么叫轻重术,什么叫盐铁法吗?”
  老巫怔了一怔,在义渠人眼中,他是无所不能、迹近通灵的半神,可是他纵然知道草原上所有的事情,但对于数百年前远在大海那头的齐人旧典,却当真是不知道了。他摇了摇头,问道:“王,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义渠王亦料不到老巫竟也有不知道的事,诧异道:“唉,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老巫又问,义渠王便一五一十把伏击秦国王后,误抓媵女,但又喜欢上那媵女,但又不知道如何着手的事都说了。
  见着眼前的少年一脸苦恼地坐在自己面前讨着主意,老巫心中也闪过一丝久违的温情。草原上的草一年年地新生,一代代草原的少年,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春心和悸动。
  老巫的脸上笑容更加地深了:“这是好事啊,王不必苦恼,这很正常,这是草原上万物滋长,牛羊新生的道理。小公羊头一次,也是要围着小母羊转半天找不着缝儿的。人也要走这么一遭,这跟你是不是王,丢不丢脸,都没有关系。”
  义渠王满腹的委屈惶恐和羞窘得到了安慰,又问老巫道:“那我又当如何才能够叫她喜欢我呢?”
  老巫呵呵地笑了:“这就要看你自己了。老羊再着急,也不能替了小羊去求欢。”
  义渠王满把大胡子也盖不住脸上的羞红,站起来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巫呵呵地笑了。
第三十三章 狼之子
  芈月再不情愿,却也是无奈住进了义渠王城。义渠王拨了两个侍女来服侍于她,一个叫青驹,一个叫白羊。那两个侍女却能说些极简单的雅言,借以手势比划,居然也能基本交流。
  芈月满心警惕,只计划进了王城以后,要如何防备义渠王的无礼,不料进了王城之后,义渠王似事务繁忙,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于她。她亦是试着打听情况,那侍女便说如果她觉得闷了,可以让她们陪着她四周走走。
  芈月得了此言,这几日便以散心解闷为名,在义渠王城到处行走,试图找到逃走之路。只是几日打探下来,便有些垂头丧气。这义渠王城修于山隘,只在前头略修了一些城墙栅栏,里头却是一个大山谷,再往里走,便是一片大草原了。若要去秦城,起码要有几日的马程,但是这一路上野狼成群,若是单身上路,便是义渠的勇士也是有所畏惧。
  怪不得义渠王肯让她四下走动,不怕她逃走,想来是让她知道逃不走,才彻底死心吧。
  但就算这样,她也不爱呆在王帐中,仍然喜欢到处走动,观察着草原的情景。
  虽然就一个楚国公主的眼光看来,这些人野蛮粗俗,浑身油腻,可是奇怪地却是许多人脸上带着笑容。她知道此时冬日将到,草场枯萎,义渠上层已经为今年如何过冬在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但于普通牧民中,明明缺衣少食,三餐不继,但却仍然牧歌嘹亮,草原起跳舞。
  芈月走在草原上,但见远处草海起伏,近处牛羊成群。
  她转到西边,却听得远处传来隐隐的鞭打声,喝骂声。
  芈月诧异道:“这是什么声音?”
  白羊却道:“贵人不必理会,那是他们抓住偷羊贼了。”
  青驹却是知道情况的,诧异道:“咦,他们抓住那个偷羊贼了吗?”
  芈月问青驹:“你也知道此事?”
  青驹便道此处前些日子经常丢羊,而且看踪迹象是被狼叼走,只是牧民们把所有防狼的手段都用上了,却处处被破坏,都说那简直是野狼成精了。
  芈月来了兴趣,便道:“我们进去看看。”
  三人走过去,但见一群牧人围住了一个跳跃异常迅速的动物正在喊打喊杀。芈月定睛看去,大吃一惊,却原来那不是什么动物,竟是一个披着羊皮,行动却似狼一样的男孩子,看那样子,似与魏冉差不多大小,但却吼声似狼,动作也如狼一样四肢着地,张着大牙跳跃来去, 三分似人,却有七分似狼。
  青驹听得牧民们议论,原来牧民们数次丢羊,竟是这个男孩指挥着狼群破坏陷阱,偷走羊群。而且不但偷羊,还大肆破坏,带不走的羊,竟然咬死了丢在羊圈里。
  今天因为天灾,本来就收成不好,牧民们指着这些羊度过青黄不接的时光,遇上这样的破坏,岂不恨得狠了,当下一群牧民使尽办法,埋伏了数日,这才将这狼群困住。不料那男孩凶悍异常,不但抓伤打伤了许多人,还将大部份的狼都放跑了。只是他自己却逃跑不及,被牧人们困住了。
  但见那男孩躲着人群的鞭子,一手抱着一只小狼崽子,另一手拿着一块血淋淋的羊腿用力啃咬,倒像是知道此番无法幸免,要撑着先吃个大饱。。
  只是那男孩虽然又悍又狡,但毕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且寡不敌众,又如何是这数十牧人的对手,但见他咬伤抓伤数人之后,终于被抓住了,他怀中的小狼崽子也被牧人抓起,狠狠往地下一摔。
  男孩怪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咬住那牧人的手,牧人大叫起来。其他人围上来打着男孩让他放开手,男孩却仍然咬住不放。
  一个牧人急中生智,叉住了那男孩的咽喉,那男孩喘不过气来,不由松了嘴嘴,那被咬住的牧人之才解脱了手,只见他手中血淋淋的,一块肉半挂在手上,已经是被那男孩咬了下来。那牧人大怒,叫骂声声,芈月虽听不懂,想来必是咒骂之声,或者让人替他对那男孩报复回来。但见众牧人一拥而上朝着男孩乱打,男孩蜷在地下,发出野狼般的嚎叫声。
  芈月本不想管这些事,然则见那男孩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原来高声的嚎叫已经变成破碎的呻吟,听有耳中无限可怜,她心念着弟弟芈戎和魏冉,见到这男孩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心中一酸,不如为何,这男孩的身影竟似与两个弟弟重叠起来,忍不住道:“住手。”
  牧人们正打得兴起,又听不懂她的话,哪里管他。芈月一急,就要冲上前去拉开一个牧民,被那牧民一甩,险些撞飞出去。幸好白羊上前及时扶住了她,青驹便以义渠语道:“你们大胆,竟敢冲撞贵人。”
  牧民们听得青驹之方,方大吃一惊,扭头一看,见三人服饰华贵,连忙垂手退到两边行礼。芈月急奔过去,但看到躺在中间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孩,她急忙上前蹲下察看,却见那男孩整个脸都被污血盖住,瞧不清面容,一拉他的手,却是软软的,想来手臂也被打得骨折了,再看他痛得缩成一团,想来身上亦不知道被打断多少骨头。
  芈月心中愤慨,斥道:“你们也太狠心了,他不过才这么大一点的孩子,你们居然下这样的狠手。”
  牧人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话,青驹忙道:“贵人有所不知,他们说,这个小狼崽子一直在我们这里偷羊,还带着狼群咬伤了我们很多人。他既然要做狼,我们就应该把他当狼一样打掉。”
  芈月低下头去看男孩,见男孩虽然痛得缩成一团,全身已经无法动弹,见了芈月靠近却仍如小兽一般龇着牙发出恐吓的低吼,似是甚为恐惧生人的靠近。只是他用力吼得一两声,便一股血从他的鼻子中涌了出来
  芈月见他警惕性甚强,想起黄歇对她说过的驯鹰驯马驯狗之术,当下盯着男孩的眼睛放缓了声音,先摊开双手,再掌心朝着那男孩示意道:“你看,我手里,没有武器,不会伤害你的。”
  那男孩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中仍尽警惕之色,芈月的眼神和男孩的眼神僵持了一会儿,男孩似乎感受到了芈月的善意和坚定,眼神中狼一样的光芒渐渐黯下来,他发出了低低的呜咽之声,眼中的恐惧和凶狠之色渐渐收了。芈月又缓缓地边说边以手势示意道:“我,带你走,治伤,不会伤害你的,你可愿意?”她亦不知道,自己的话,那男孩是否能够听懂,但她的手势,她的语调,应该能把她的意思传递出去吧。
  芈月伸出了手,把手停在那男孩的手掌边,却没有用,只是以眼神示意。那男孩瞪着她半天,以他的性子,若是身上未曾受伤,或者能跑能动,早不理会她了,只是如今却实在是伤重已极,全身无处不动,左手右足俱被打断,本拟闭目待死,如今见了有人示以善意,虽然照他以前的经验来说,是半点也不肯相信,然而垂死之际,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狼性本狡,他纵是不相信她,装上一装,或有生机,也未可知。当下便咬牙忍痛努力抬高了手,将自己的手放入眼前这女人的手中,忍着想往这只手抓一把或者啃一口的欲望,缩起了爪子。
  芈月欣喜,又缓缓地道:“那么,我把你带走了。”说着上前,用力抱起那男孩。
  她见那男孩身量与魏冉相仿,因此用素日抱魏冉的力气抱起他来,不想那男孩抱起来体重却比魏冉轻了不少,手底下满把尽是咯人的骨头,心中怜悯之意更甚。
  那群牧人见她抱起了那男孩,满心不忿又不敢反对,顿时嗡嗡声大作。
  芈月便示意让白羊摘下头上的发簪递给牧人,道:“这支簪赔你们的损失,够不够?”
  牧人接过簪子,不知所措地看向两名侍女。
  青驹哼了一声道:“这支簪子抵得上你们损失的十倍呢,还不快收下,贵人可不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牧人连忙低头应声道:“是,是。”
  芈月抱着那男孩走出人群,青驹嫌那男孩浑身泥污血迹,都蹭在芈月的华衣上了,再见芈月娇小纤细,实不敢叫她一直抱着那男孩,忙道:“贵人,还是让奴婢来抱他吧。”
  芈月见青驹伸出手来,那男孩便往里一缩,知他对其他人还不肯信任,当下道:“不碍事的,他也不重。”
  青驹无奈,只得叫白羊去叫了车来,芈月抱着这男孩,直到马车到来时,已经抱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手臂酸得实在抬不起来,却终究还是没有理会青驹再三劝告,把那男孩交给青驹抱着。
  那男孩伏在芈月怀中,他虽然是野性难驯,然而野兽般的直觉却是比常人更灵敏了许多,见这女子明明都抱不动自己了,还恐自己惊着,不肯交于别人,心中倒有些触动。他并不把她救他的事放在心上,然则这份关爱,却让他默默得记在了心上。
  一时马车来了,芈月便带着那男孩回了王宫,那男孩此时已经变得异常驯服,芈月顾不得自己更衣,先坐在一边拉着他安抚着他免得他惊吓他,这边青驹白羊便替将那男孩剥光洗净擦了伤口上了药。
  那男孩见有人替他更衣洗澡,那种满心惊恐欲想逃脱的样子,如落入陷阱的小兽一般挣扎嘶叫,芈月只得在旁边一遍遍地劝着,那男孩似是听到她的声音,才能安抚住一些情绪。好不容易一切包扎完毕弄了妥当,那男孩的肚子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青驹和白羊都笑了。
  芈月知道他必是早就饿极了,便叫白羊送上肉汤和饼子,那男孩
  像狼一样飞扑出来,抢过一个烤饼又缩回角落里飞快啃咬着,很快就呛住了连声咳嗽。
  芈月连忙将陶罐地肉汤倒在碗里递到男孩的嘴边让他喝下。男孩仍然带着些警觉地看着芈月,却没有出手反抗,顺从地被芈月按着喝下了汤,咳嗽渐止。等他吃饱喝足,终于疲累已极,沉沉睡去。
  青驹和白羊方劝芈月去沐浴更衣,芈月此时也浑身是汗,便去沐浴了。方刚刚出浴,披着一件袍子在那里由白羊给她擦干头发,便已经听得外头那男孩声声狼吼起来。
  芈月一惊,也来不及挽头,连忙披散着头发,披着袍子便赶到那男孩的居住,却见那男孩已经爬到了房间口惊恐地嚎叫着,他爬在地上滚得一头是灰,身上的伤口也撞裂了渗出血来。
  他之所以没有爬出去,却是他旁边蹲着义渠王,他饶有兴趣地按住了那男孩,芈月细看他按得却是甚有技巧,没有让那男孩惊恐之下继续乱挣乱动,加重伤口。
  只是他身形高大,相貌威武,蹲在那男孩身如同一只大熊和一只小狼,显得极为悬殊,那男孩又是野性太重,小兽般的直觉让他觉得这是个可怕的敌人,被他按住挣扎不得,更是惊恐地嚎叫起来。
  芈月疾步走到旁边,瞪了义渠王一眼,连忙安抚那男孩道:“不怕,不怕,他不是坏人,不会欺负你的……”
  义渠王扑哧一笑:“如今你知道我不是坏人了,不会欺负你了……”
  芈月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殊为可厌,明明晓得自己不过是安抚这个孩子罢了,却竟这么顺杆而上,实在是很不要脸。
  义渠王只觉得她这一眼瞟来,似嗔似喜,实是风情无限,不禁看得呆住了。见芈月只管安抚那个男孩,却不理自己,不免有些醋起来,伸出手指挑起那男孩的下巴,道:“就这么个小崽子,跟狼似的,你怎么就看上了?”
  芈月安抚着因为义渠王的动作而显得不安的男孩道:“他跟我弟弟一样大,我弟弟若是无人照顾,可能也会象他一样……所以爱屋及乌罢了。”
  义渠王见那男孩只会啊啊吼叫,诧异道:“他不会说话吗?”
  芈月摇头:“我见着他时就这样了,也不晓得能不能说话。”
  义渠王一拍膝盖道:“不如带他给老巫看看。”
  芈月诧异道:“老巫是谁?”
  义渠王道:“老巫是我族中最通灵之人,他无所不知,把这孩子带去给老巫看看吧,说不定能够有办法。”
  当下两人把那男孩子带到老巫处,老巫亦是住在王宫,芈月举目所见,这房内挂满了各种面具、骨头、羽毛、法杖等器物,显得十分诡异。听到义渠王的声音,老巫便从一堆诡异的器具中探出头来,芈月但见他满头白发、手如鸡爪,看上去似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老到不能再老,但一双混浊的老眼里却仍透着精光,心中也是有些害怕。
  却见义渠王与那老巫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义渠话,那老巫便伸出鸡爪般的手,把那男孩揪过来,按着男孩,不停地又拍又按。休看他一副老得几乎要入土的模样,但那男孩在义渠王手中还能够挣扎几下,到了那老巫的手中,却是只能啊啊地低吼,却无法挣脱。
  但见那老巫在那男孩身上按了半日,又拉开他的嘴巴,看他的咽喉,还掐着那男孩迫使他发出奇怪的声音,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那男孩被他这一折腾,解脱之后顿时一下子蹿到芈月身边,一头扎进芈月怀中不敢抬头。
  芈月关切地问义渠王:“你问问老巫,他怎么样,还有救吗?”
  老巫啊啊地说了一大通谁也听不懂的话,义渠王忙又将青驹白羊呈上来那男孩身上原来的东西递给老巫,却是几颗狼牙,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半块玉佩,又有一些零碎的牛角扳指,半截小刀等物,老巫拣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向着义渠王说了一通。
  义渠王便解释道:“老巫说,他很聪明,晓得人的习性,所以一定是从小被人养大的,并不是生长在狼群里,可能就是这几年跟狼一起生活,所以忘记怎么说话了,只要放到人群里教养,还是能跟普通人一样的。”
  芈月松了口气,不由合什道:“大司命保佑,我还真怕这孩子改不过来呢!”
  义渠王见她似是真心喜欢这个男孩,心念一动,道:“既然能够改得过来,不如当真就收养了这个小狼崽子吧!”
  芈月听了他这话,第一次赞许道:“甚好,那我就收他为弟弟。”她正思索着,那男孩想是有些感应,抬起头来。两人相处才半日,此时这个野性未驯的孩子看着她时,眼中竟已有些依恋。芈月轻抚着他的小脑袋,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不如,就叫你小狼如何?”
  男孩抬起头来看着芈月,满是不解。
  芈月便指着男孩道:“小狼,你叫小--狼--”又指指自己道:“我是你阿姊,叫我阿——姊——”
  芈月教了他好一会儿,那男孩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义渠王插嘴道:“这孩子简直是半个狼人,哪这么快就能教会他说话,还得要老巫来训练他才行。放心吧,这孩子将来我跟你一起养。”
  芈月白他一眼,真是懒得理会这自说自话的人。
  义渠王见她不搭理,他也是少年心性,不禁也有些恼了,道:“喂,你就安心留在义渠吧,难道你还想嫁给秦王吗?”
  芈月冷笑道:“谁要嫁给秦王了,我要带着我的两个弟弟,去齐国。”
  义渠王奇道:“你为什么要去齐国?”
  芈月沉默良久,才悠悠道:“因为黄歇想去齐国,他想去稷下学宫,跟这个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一起,探寻世间的大道。就算他如今已经不在,我也要完成他的遗愿,替他去他未曾来得及去过的地方。”
  义渠王气得站起来,忿忿地地道:“不识好歹的女人,哼。” 说着一摔帘子走了出去。
  他这一去,纵马行猎以解闷,便有数日再不去找那芈月,心道我也不理会你,让你自己惶恐了,无助了,下次见了我,自然要讨好我。
  只是他纵然在外,心中仍然挂念芈月,撑了好几日,终究还是自己先按捺不住性子,眼见冬日将到,见猎到几只红狐,毛皮甚好,便叫人鞘好,兴冲冲地叫侍女拿着准备去寻芈月。原是以要为她作件冬衣作借口,自己想想觉得理由甚好,又可搭得上话,又可讨好了她。
  只是他方自准备去寻芈月,便见亲信的大将虎威匆匆从外面而来,向义渠王行礼道:“大王,秦王派来使者,来跟我们谈赎人的事了。”
  义渠王诧异道:“什么?秦王真的派人来赎她?”
  虎威道:“正是。”
  义渠王想了想,道:“叫上老巫,我们一起去见那个秦国使者。”
  王帐内,义渠王高踞上首,老巫和虎威分坐两边,叫了秦国使者进来,却见外头进来两人,深作一揖道:“秦国使者张仪、庸芮见过义渠王。”
  义渠王只识得庸芮,便道:“我们与庸公子倒是见过,这位张仪又是什么人?”
  庸芮便介绍道:“张仪先生是我王新请的客卿。”
  义渠王点头,也不客气,直接问道:“但不知两位先生来此何事?”
  张仪进入帐内,便举目打量四周的一切,他眼睛是极毒的,一眼看出虎威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义渠王虽然长着一部大胡子,年轻却是甚轻,唯有坐于一旁那老到快进棺材的老巫,倒是个厉害角色。可惜,越是这等活得太长、算计太多的老人,做事越有顾忌,他来之前,便已经打听过义渠今年天灾,冬季难过。当下也不待庸芮说话,自己先呵呵一笑道:“义渠如今大祸临头,我是特地来解义渠之危的。”
  这等“大王有危,须得求助吾等贤士来解救”的开口方式是六国士子的常用套路,列国诸侯被唬了数年,已经有些免疫力了,义渠王却不曾听过,当下竟是怔住了,好一会儿才象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张仪,诧异道:“但不知我如何大祸临头?”
  张仪抚须冷笑道:“三年前的义渠内乱,大王虽然在老巫的帮助下得了王位,可您的叔叔似乎还逃窜在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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