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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_3 刘和平 (当代)
“谁?”吕芳问那两个当值太监。
跪在台阶左边的当值太监:“回老祖宗的话,是冯公公。”
吕芳眼中掠过一道复杂的光,又望向了跪在地上成了雪人的冯保。
四大太监的目光也互相碰了一下。
吕芳转对四大太监:“今儿元宵,你们也各自回去过个节吧。”
一个大太监:“那当值呢?”
吕芳:“我来吧。”
四大太监:“干爹……”
吕芳手一扬:“去吧。”
“是。”四大太监回转身,慢慢走出了月门。还有一帮随侍太监站在院中。
吕芳对他们:“两个当值的留在这里,你们都吃元宵去。”
“是!”一大帮人都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了吕芳、冯保和那两个跪在门外的当值太监。
吕芳对着冯保:“起来吧。”
没有反应。
吕芳又说了一句:“起来。”
还是没有反应。
吕芳知道有些不对了,对那两个当值太监:“看看。”
两个当值太监连忙站起奔到冯保身边,弯下身来:“冯公公,冯公公,老祖宗叫你起来呢。”一边说,一边就去搀他——竟然搀不起来。
“冯公公冻僵了!”一个太监失惊地叫了出来。
吕芳:“抬进去。”
“是。”两个当值太监使劲将冯保抬起——被抬起的冯保还是跪着的姿态。
裕王府寝殿外室
这几个人的关系显然已经到了随意的程度,几把椅子圈成一个圆圈,围着中间一个白云铜的火盆,裕王在上首的中间,徐阶、高拱在他的右边,张居正、谭纶在他的左边,几个人就这样围着火坐在一起。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无非像周云逸那样,把这条命献给大明而已。”高拱说话时仍然有一股盛气,“坐在我们这个位子上,总得有些良知吧。”
“可大明朝也就你们这些元气了。”裕王拿着那把铜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声音由于疲惫更加细弱,“你们不知道这几个时辰我是怎样过来的。”
“皇上还是圣明的。”徐阶接言了,“不至于会出现那样的后果。”
高拱:“可现在这个后果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些烂账全都报了。”
“今年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头。”徐阶又接着说道,“开支控制了,没有再给百姓加赋税。但愿浙江改农田为桑田的事能办好。”
“办不好的。”张居正一开口便十分明确,“不但办不好,浙江的百姓恐怕还要遭殃。”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怔。
司礼监值房
冯保已经被安置在一把圈椅上,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怎样被脱下的,现在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内单衣和一条贴身的内长裤,眼睛虽闭着,牙齿却已知道在上下打颤。
大云铜旁的火旺旺地烧着,两个当值太监身旁却都搁着一盆雪。
一个太监抓起一把雪在轻轻地擦着他的手臂,另一个太监抓起一把雪在擦着他的腿脚。
吕芳坐在靠窗的那把椅子前微闭着眼睛。
“哎哟。”冯保终于发出了一声呻吟。
吕芳的眼睛睁开了,望向冯保:“抬到炕上去,给他喂姜汤。”
“是。”两个太监一个抱上身,一个抱下身,把他往炕上抬。
裕王府寝宫外室
“你是说他们会趁机兼并桑农的土地?”裕王紧盯着张居正。
“完全可能。”接这话的是谭纶,“皇上下了旨意,农田改成桑田以后不许加税,可一亩桑田比一亩农田的收成要高出五成以上。再加上桑田如果在他们手里,从种桑养蚕到织成绸缎中间就省去了所有环节,利润可想而知。”
张居正:“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能让他们得逞!”高拱站了起来,“当时严嵩提出这个办法,我就犯疑。现在这么一说,他们事先就有图谋。”
裕王:“怎么能阻止他们?从朝廷到浙江都是他们的人。”
大家都沉默了。
司礼监值房
“干爹……”冯保虽然缓了过来却十分虚弱,但还是挣扎着在枕上叩了个头,“儿子错了……”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吕芳站在炕前:“你们都出去。”
两个当值太监:“是。”退了出去。
吕芳在炕边坐了下来:“跟了我这么多年,天天教着,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瞧你那嚣张气,为了急着往上爬,二十九打死了周云逸,今天又抢着去报祥瑞。我不计较你,宫里这么多人不记恨?还有周云逸那么多同僚,还有裕王!要找死,也不是你这个找法。”
裕王府寝宫外室
张居正:“谭纶提的这个人我看可以争取。”
高拱不以为然:“难。他可是严嵩一手提拔的。不是说谁都会不变,可这个人的根在严嵩那儿,叫他变也变不过来。”
“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谭纶接道,“胡宗宪这个人和我有深交,在大事上他还是有见解的。从他当浙直总督这几年来看,虽然表面上都顺着严嵩和严世蕃,但牵涉到大局他总能稳住。”
高拱:“就算这样,谁去争取他?疏不间亲,他会听谁的?”
谭纶:“不是直接去叫他听谁的,而是让他明白利害得失。”
裕王:“你说下去。”
谭纶:“王爷,想个办法让我去浙江。我待在胡宗宪身边,总有机会向他进言。”
所有的人都一振,互相交换着目光。
司礼监值房
“干爹!干爹!”冯保哭喊着挣扎般从炕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抱住吕芳的腿,“您老就在这儿把儿子杀了吧!儿子死也不到裕王府去。”
“起来。”吕芳又露出了威严。
“干爹……”冯保哆嗦着攀着炕沿爬了起来。
吕芳:“我再教你两句话,你记住!”
冯保怔怔地望着吕芳。
吕芳:“一句是文官们说的,‘做官要三思’!什么叫‘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就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这就叫‘思退’;退了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
冯保:“干爹教导得对……可叫儿子到裕王府去当差,那还不是把儿子往绝路上送吗!”
吕芳:“我再教你武官们说的那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打死了周云逸,不只是裕王,还有很多人都恨你,这不错。可你要让他们知道周云逸不是你打死的,留在宫中你就没有这个机会。看我大明的气数,这皇位迟早会是裕王的,到了那一天,你才真是个死呢!听我的,我现在以皇上的名义派你到裕王府做皇孙的大伴,你要夹着尾巴做事,真正让裕王和他府里的人重新看待你。如果真有裕王入主大内的那一天,干爹这条老命还要靠你。”
说到这里,吕芳的眼中竟然闪出了泪花。
冯保一下跪趴了下去,号啕大哭起来。
裕王府寝宫外室
“那浙江的大局就拜托你了!”裕王激动地望着谭纶,“只要胡宗宪心存良知,大局还有可为。”
张居正:“要是能从浙江烧起一把火,严党倒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一个宫女从里间出来了:“王爷,王妃说,是不是该给各位大人上元宵了?”
裕王:“上元宵!”
浙江淳安
经过一个冬季的枯水季节,桃花汛也过了。到了农历四月,新安江水便到了水量最为充沛,慷慨地从它流经的各个堰口浇灌两岸无边稻田青苗的时节。江水是如此澄澈平静,不禁使人联想到《道德经》上那句“上善若水”,顿生无穷的感恩之思。
可今年所有的堰口都被堵住了,上天恩赐的新安江水被两岸的大堤夹着白白地向下奔流。
画外音起:“张居正那句话被不幸言中了。朝廷改稻田为桑田的国策一开始推行,就给浙江的百姓带来了灾难。”
镜头摇到阻隔着大江和大片农田的大堤上,这时竟站满了挎刀执枪的士兵,还有衙役,正中是几个面色凝重的官员。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姓,全跪在堤上,那是一张张绝望的脸!
一列整齐的战马,马上都是身穿嵌钉铠甲的士兵!
一只只强劲的马蹄下竟是因缺水而有些开裂的农田,无边的青苗有些已经枯黄了尖叶。
“踏苗!”吼声是那个站在正中穿着四品官服,面色也最为凝肃的官员发出的。
字幕:杭州知府马宁远。
马队驱动了!无数只翻盏般的马蹄排山倒海般踏下农田。
不是战场,也没有敌兵,马蹄下是干裂的农田,是已经长有数寸高的青苗。
杂沓的马蹄声中,无数人的哭声接踵而起。
马队踏过一丘苗田,又排山倒海般踏向另一丘苗田!
“插牌!”这一句吼声是马宁远身边两个七品服色的官员发出的。
字幕:淳安知县常伯熙。
字幕:建德知县张知良。
几个衙役扛着木牌奔向已被踏过的苗田。木牌被一个衙役向苗田的正中一戳,另一个衙役抡起铁锤把木牌钉了进去。木牌上赫然写着“桑田”两个大字。
哭声更大了,马队仍在排山倒海般向前面的苗田踏去!
“爹!”突然,一个女人惊恐的叫声在众多的哭声中响起。许多人惊恐的目光中,一个老人拼命地跑向苗田,跑向马队即将踏来的那丘苗田。
马队仍在向前奔进。那个老人跑到苗田正中扑地趴了下来。老人的脸侧着,紧紧地贴在几株青苗之间的田地上,张开的两条手臂微微向内围成一个圆形,像是要护住自己的孩子,护着那些已经有些枯黄的禾苗。
马队离那老人越来越近了!“反正是死!”一个青壮汉子一声怒吼,“拼了吧!”吼着,他腾身一跃,飞也似的奔向老人趴着的那丘苗田。
紧接着,又有一些青壮的农民跃身跟着奔向了苗田。
马队仍在向前奔进!趴在地上那老汉的身前列起了一道人墙!
马上的士兵们都紧张了,许多目光都望向马队正中那个军官。
那军官开始下意识地往回拉手里的缰绳,许多兵士也开始拉手里的缰绳。可奔马的惯性仍在向人墙奔去。
马队中那军官脸上流汗了,手里的缰绳开始紧往后拉。所有的兵士都把缰绳拼命地往后紧拉。
相距也就不到一丈,马队愣生生地停下了!
许多马在狂躁地喷着马鼻,许多只马蹄在狂躁地刨着地面。
“刁民!”建德知县张知良跺了一下脚,望向他身边的马宁远。
“是反民!”淳安知县常伯熙厉声接道,“刚才就有人公然说‘反了’!”
“是谁说‘反了’?”马宁远的脸青了。
“卑职看清楚了。”常伯熙将手一指,“是那个人!”
“抓起来!”马宁远一声低吼。一群衙役拿着铁链和戒尺奔了过去。
建德至淳安的大堤上
也是翻盏般的马蹄,踏过大堤上坚硬的泥土向前急奔。
一行五骑,最前面那一骑上是一个身着三品铠甲的将军。
字幕:浙江台州镇总兵戚继光。
淳安的大堤上
那个带头挡马的汉子已经被铁链拉了过来,还有十几个汉子也被铁链拉了过来。
原来还跪着的百姓都站了起来,开始骚动。骑兵和步兵军士的刀和枪组成了阵势,挡住了那些哭喊着的人群。
几个汉子被铁链套着,拉到了那几个官员面前。
一直面色铁青的马宁远:“刚才说‘反了’的人是谁!”
“是我!”带头的那个汉子竟然立刻答道。
常伯熙和张知良都是一怔,接着对望了一眼。
“好!敢说敢认就好。”马宁远望了一眼那汉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汉子:“齐大柱。”
马宁远:“干什么营生?”
汉子:“本地桑农。”
“桑农?”马宁远又转过头来审视那汉子,“桑农为什么要来带着稻农闹事?”
那汉子沉默了一下,答道:“心里不平。”
“好,好。是条汉子!”马宁远一边点着头,突然加重了语气,“你在王直那儿当什么头目?”
“王直?”那个汉子一愣,“哪个王直?”
马宁远:“倭寇头子王直!”
那汉子一怔,紧接着大声答道:“不认识!”
“到时候你就会说认识了。”马宁远的脸又铁青了。
说完这句,他面对黑压压的百姓,大声说道:“改稻田为桑田,上利国家,下利你们!这么天大的好事,就是推行不下去,今天居然还聚众对抗!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有倭寇在煽动造反!”
这几句话一说,刚才还骚乱哭喊的人群一下子死一般的沉寂了。
马宁远接着大声令道:“继续踏苗!敢阻挠的有一个抓一个,和这几个一同押往杭州!”
常伯熙和张知良又同声向苗田的骑军大声吼道:“踏!”
马队又向前面的苗田踏去。
建德至淳安的大堤上
戚继光的马迎着镜头驰来。他头盔上那朵斗大的红缨,和肩背后那袭外黑内红的披风在空中向后飘飞。
四骑亲兵紧跟着那袭飘飞的披风向前飞奔。
淳安大堤旁的苗田里
这里的骑军马队还在向前奔踏,马蹄过处是一片片倒伏零乱的青苗。
突然,骑军中那个领头的军官目光中露出了惊色,他望见了大堤上那飞奔而来的五骑。他手中的缰绳开始向后紧拉。其他的士兵也跟着慢了下来,望向大堤。
“是总镇大人!”那军官失口叫道,勒住了缰绳。
马队都停下了。
淳安大堤上
五骑奔马越来越近了。
堤上的步军士兵立刻向前跑去,在大堤上列成了整齐的两行。
马上的戚继光却在离那两行步军还有数丈远的地方猛地一勒缰绳。五骑马倏地停住了。
戚继光的目光望向了苗田中的骑军。那队骑军这时已驱着马跑向大堤。
很快,骑军马队都登上了大堤,在步军的前面都下了马,也分成两行排成队列。
戚继光这才策着马慢慢走到两行骑军的中间,目光先是望了望堤上的人群,接着又望向堤下干裂和青苗杂沓的农田。
戚继光的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列在那里的步骑官军一片沉寂,连马都一动不动。
军队的突然躁动,直到这时才让马宁远和常伯熙张知良明白是戚继光来了。
常伯熙:“他来干什么?”
张知良:“不会是来把兵调走的吧?”
“兵是部院调给我的,他调不走。”马宁远说着,大步向戚继光走去。
常伯熙和张知良也紧跟着走去。
“调兵的时候你恰好不在。”马宁远大声地走近戚继光,“部院的调兵令我可给你留下了。”
戚继光这时竟不理他,而是把目光狠狠地盯向他面前那个骑军军官:“这些青苗是你带人踏的?”
那军官一凛:“是属下……”
啪的一声,戚继光手里的马鞭闪电般在那军官的脸上闪过。
鞭梢击处,那军官的脸上立刻显出一条鲜红的血印。
那军官被重重地抽了一鞭之后反而站得更直了。
戚继光紧接着厉声问道:“还有谁踏了青苗,都站出来!”
那些踏过青苗的兵士从马侧向马头跨了一步,依然是整齐的两行。
戚继光策着马从站着的这两行兵士中间行去,手上的马鞭左右飞舞,一鞭一道血印!
每个被抽的士兵反而都挺直了身子。
马还在穿行,鞭还在飞舞。
常伯熙和张知良懵了。衙役们懵了。远远的那些百姓也懵了。
马宁远的脸却越来越青了。
戚继光手中的马鞭停了,接着向那些官兵大声说道:“又是断水,又是踏苗!当兵吃粮,你们吃的是谁的粮!”
“当然是皇粮!”马宁远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大声接道。
戚继光这时也不能不理他了,望向了马宁远:“皇粮又是哪儿来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马宁远声音更大了,“皇粮当然是皇上的!”
“说得好!”戚继光犀利的目光望着马宁远,“那你们断的就是皇上的水!踏的就是皇上的苗!”
这话立时把马宁远顶在那里,那张脸憋得铁青。
戚继光又不再理他了,坐直了身子,望向他的那些士兵:“知道断皇上的水,踏皇上的苗是什么罪吗?”
“死罪!”所有的士兵居然都大声回答,显然他们都知道自己将军问话的用意。
“明白就好!”戚继光大声令道,“集队!回兵营!”
所有的兵士都开始跑向他的面前集队。
百姓们明白过来了,开始有人喊叫:“他们还抓了人,戚将军,叫他们放了我们的人吧!”
“放人!”“放人!”许多声音响了起来。
戚继光却不再看百姓一眼,继续望着自己的士兵集队。
“这、这到底是和我们对着干,还是和朝廷对着干!”常伯熙气急败坏。
“府台大人,不能让戚继光把官兵带走。”张知良也慌了,急忙向马宁远说道。
马宁远冲向戚继光大声嚷道:“戚继光,你的官兵可是部院调给我的,你没有权利带走!”
戚继光声音冷冷的,却十分坚定:“我的兵要去打倭寇。”
马宁远:“有调令吗!”
戚继光:“当然有。”
马宁远:“谁的调令?”
戚继光:“有调令也用不着给你看。想知道,去上面问。”
“我知道你的来头。”马宁远瞪圆了眼睛,“是不是那个谭纶下的调令?”
戚继光沉默了一下,不再理他,继续看着官兵集队。
马宁远:“戚继光,你是部堂的人,我也是部堂的人,想反水,没有好下场!”
戚继光望着他的脸,冷冷一笑,将头低了下来,低声道:“你既是部堂的人,我就劝你一句。把抓的这些人都放了,要不然我的兵马一走,他们不准就会把你扔到河里去。”说完,他猛地一勒缰绳,大声命道:“走!”
那匹马扬蹄奔去。
整齐的蹄声和步声,所有的官兵掠过孤零零站在那儿的马宁远,紧跟着戚继光的那匹马奔去。
百姓开始涌动了,黑压压地向大堤上马宁远他们的三乘轿子和十几个衙役锁住的那几个人涌来。
“放人!”“把人放了!”百姓中又响起了吼声。
常伯熙和张知良首先恐慌了,同时靠向马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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