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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_17 刘和平 (当代)
门外随从的声音:“说是老爷去任上的文书忘记拿了,他们特地送来了。”
王用汲将那本书拿到床边,揭开床席,放了进去,这才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了。
是那个送茶的书办,笑着走了进来。
王用汲没有让他坐,只是问道:“文书呢?”
书办将文书递给了他。
王用汲接过文书:“有劳了,请吧。”
书办却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王用汲眉头皱了一下,走到床前,从枕边的包袱里拿出一颗碎银,又转身向那书办走去。
书办却在这片刻间将门关了。
王用汲再也掩饰不住那份厌恶,将碎银一递:“没有别的差事,贵差请回吧。”
书办却摇了摇头,不接那银。
王用汲:“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书办凑近了他,王用汲下意识地一退。
书办苦笑了一下,轻声地:“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大人一定要记住了。”
王用汲望着他。
书办又凑近了,低声地:“淳安那个倭寇是臬司衙门放出去的!”
王用汲一震,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书办。
书办:“还有,高府台是中了中丞和何大人还有沈老板的美人计。”
王用汲更震撼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书办深望着王用汲:“大人,我在巡抚衙门当差已经四年了。”
王用汲还是有些不解,仍然紧望着那书办。
书办轻跺了一下脚:“前任巡抚是谁?”
王用汲有些明白了,但还是不接言。
书办只好直说了:“前任巡抚是胡部堂,我是胡部堂的人。”
王用汲这才有些信了,深深地点了点头。
书办:“胡部堂和谭大人现在都在苏州。这两条消息大人得赶快派人报到苏州去。”说完便反身开了门,又回头说了一句:“小人走了。”这才闪了出去。
王用汲目送他在门外消失,略想了想,立刻关上了门,走回床边从席下拿出那两张信纸,又走到桌前,将信纸伸向蜡烛上的火苗。
两张信纸很快燃完了,王用汲将纸灰扔在地上,又坐了下来,重新拿出信笺摆好,拿起笔,从头写了起来。
杭州漕运码头
码头上的运工都不见了,阶梯的两边全换成了执枪挎刀和提着火铳的官兵。
靠岸的河面上,每条船上都装满了粮包。
夜风起了,将一张张扯起的帆吹得满满的。那些船都离了岸,只是因为被拴在石碇上的缆绳扯着,停在河面上,行不能行。
站在码头上端的何茂才已经急得在那里来回走着,骂骂咧咧。
郑泌昌也不耐烦了:“派人分头去找!”
立刻有几个人应着,跑了开去。
郑泌昌转对何茂才:“不能在这里等了,我得立刻去知府衙门。”
何茂才:“沈一石还不见人影,你去知府衙门干什么?”
郑泌昌:“高翰文毕竟是小阁老派来的人,把他弄成这样,我们还得安抚。你也得立刻去给小阁老写信,告诉他出了倭情,我们不得已必须立刻买田。”
何茂才想了想:“信还是你写合适吧?”
郑泌昌:“你写个草稿,我回来照抄还不行?”
何茂才:“好吧。”
沈一石别院琴房外院内
月亮圆了,白白地照着这座幽静的院子。
镜头透过圆圆的院门,别院管事捧着个堂鼓小心翼翼地走来了,他的后面跟着作坊那个管事。
刚走近院门,别院管事便是一惊,愣在那里。
作坊那管事也连忙轻停了脚步,从别院管事的肩上向里面望去。
院子里,沈一石披散着头发,正抱着一张古琴扔了下去。
——院子中间已经堆着几把古琴和大床上那张琴几。
沈一石又提起了身边一个油桶,往那堆古琴上洒油。
洒完油,沈一石将那只桶向院墙边一扔,掏出火石擦燃了火绒,往那堆古琴上一丢。“嘭”的一声,火光大起,那堆琴烧了起来!
沈一石就站在火边,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两只眼中映出的光却是冷冷的。
别院管事急忙向作坊管事摆了摆手,作坊管事悄悄地退了出去。
沈一石别院琴房内
大床上的红氍毹又被抽走了,琴几和琴也没有了,剩下的真只是一张大床了。
芸娘怔怔地坐在床上,目光慢慢望向洞开的门,门外一片火光映了进来。
沈一石别院琴房外院内
火越烧越大。那个管事害怕了,往身旁左侧望去。外院的墙边有一个大大的铜水缸。
管事抱着堂鼓和鼓架悄悄地往水缸方向移去。
“过来。”沈一石早就发现了他,可两眼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堆火。
管事只好停住了,抱着堂鼓和鼓架屏着呼吸走了过来。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火:“为什么去这么久?”
管事:“回老爷的话,王管事来了。说是粮船都装好了,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派人在到处找老爷,等着老爷押粮去淳安和建德。”
沈一石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些话:“放下鼓,去吧。”
管事远离着火,先把鼓架放好,又将鼓放到鼓架上,然后从腰带上扯出两根鼓槌,放在鼓架的交叉处。
管事:“请问老爷,要是巡抚衙门的人再来催,小人怎么回话?”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火:“就说我死了。”
管事一怔,小声地:“小人不敢……”
“滚!”沈一石终于发火了。
管事连忙退了出去,退到院门外却又不敢离开,远远地望着那堆火,又望向外院那个大大的水缸。
这时沈一石捧起了鼓架和鼓向琴房走去。
管事连忙走近水缸,拿起水缸边的桶从水缸里打出一桶水,又折回到院门边,远远地守着那堆火,向琴房门望去。
门关上了,一阵鼓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沈一石别院琴房内
鼓竟然也能敲出这样的声音。
两根鼓槌,一个在鼓面的中心,一个在鼓面的边沿,交替敲着。中心那个鼓槌一记一记慢慢敲着,发出低沉的声音;边沿那个鼓槌却雨点般击着,发出高亢的声音。
——低沉声像雄性的呼唤,高亢声像雌性的应和。
可坐在大床上的芸娘此时没有任何反应,两眼仍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两根鼓槌都击向了鼓面中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发出愤怒的吼声!
芸娘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也还是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沈一石刚才还血脉贲张的脸慢慢白了,汗水从披散的发际顺额头向面颊流了下来。
鼓槌从鼓面的中心都移向了鼓面的边沿,轻轻地敲击着,像是在追诉曾几何时夜半无人的月下低语。
芸娘的目光动了,慢慢望向了那面鼓,但也就少顷,她的目光又移向了门的方向。
鼓声越来越弱,发出了渐渐远去的苍凉。
终于,一切都归于沉寂。
沈一石手里还握着鼓槌,两眼却虚望着上方:“你走吧。”
芸娘似乎动了一下,却还坐在那里。
沈一石:“你欠我的都还清了。走吧。”
芸娘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又慢慢向门边走去。
沈一石还是那个姿势,面对着大床,手握着鼓槌,站在那里。
芸娘却停住了,转过身来,慢慢提起了裙裾,面对沈一石跪了下去,拜了一拜,然后站起,拉开了门闩,走了出去。
两滴泪珠从沈一石的眼角流了下来。
杭州漕运码头
映着“织造局”字样的灯笼围着一顶四人大轿飘过来了。
“来了!”沈一石作坊那个管事大声招呼着,“我们沈老爷到了,准备开船!”
站列在码头上和粮船边的官兵都立刻动了起来,按照各自的队形,分别跑向每条粮船。
大轿停下了,那管事连忙跑过去掀开了轿帘,两盏灯笼照着沈一石从轿帘里出来了。
那管事突然惊了一下——一向布衣布鞋的老板今天却穿着一身上等蝉翼的绸衫,头上也系着一根绣着金花的缎带,站在那里,江风一吹,有飘飘欲飞之态。他手里还多了一把洒金的扇子,这时打开了扇了扇,又一收,径直向码头阶梯走去。
管事、随从立刻簇拥着他跟去。
下阶梯了,沈一石一改往日随遇而安的习惯,竟然轻轻地提起了长衫下摆。
那管事何等晓事,立刻在他身侧弯下腰帮着捧起了他长衫的后幅,以免拂在石阶上。
两盏灯笼在前边照着,后面两盏灯笼也跟过来了,在沈一石的身前两侧照着。
随从们都有些失惊,老板今天头梳得亮亮的,脸上还敷了粉,俨然一个世家公子。
惊疑间,一行前引后拥,把沈一石领到了码头正中那条大船边。
“老爷小心了。”管事招呼着。
沈一石依然大步如故,登上了那条宽宽的跳板,登上了那条大船。
跳板被收起了,一条条船都在解着缆绳。
沈一石站在大船的船头,望着江面突然说道:“你,立刻去钱塘院叫四个姑娘来。”
那管事在他身后一怔:“现在?”
沈一石:“坐蚱蜢舟,一个时辰后赶上船队。”
“是。”那管事慌忙向船边走去,跳板却收起了,他倒好手段,踊身一跳,向岸上跳去。
扑通一声,人还是落在浅水里。那管事下身透湿,不管不顾向码头阶梯奔去。
沈一石:“开船。”
淳安县衙外大坪
淳安县有史以来还没有驻过这么多的兵,全是省里调来的,火把照耀下,盔甲行头刀枪火铳都闪闪发亮,把个县衙大坪四周都站满了。
大坪的正中围着旗杆用一根根手臂粗长的劈柴架成了一座柴山,下宽上窄,有一丈多高。
柴山上端的旗杆上背靠背捆着两个人。一个是齐大柱。一个就是臬司衙门大牢里那个井上十四郎。
绕着柴山约一丈距离,四面都摆满了站笼,每个站笼里都站着一个青壮汉子,站笼上方的圆口卡着他们的脖颈,每个人的手又都被铁铐铐在站笼的柱子上。
县衙门前还站着几队兵,全都列在那里。
衙门的台阶上一个队官:“你们四队,分别在四门的街上巡逻,天亮前任何人不许出门,不许走动。天亮后等省里的人一到,开始行刑。”
一声暴喏,四队兵分别列着队形向几条街面跑去。
淳安县城北门外五狮山
月亮已经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淡,五狮山的轮廓却渐渐清晰起来,天快要亮了。
马蹄声从山的那边传来,接着,一个马头出现了,几个马头跟着出现了。
坡不陡,几十骑马翻过了山头,下坡时便快了,一直向山下奔去。
淳安县城高大的城墙遥遥在望了。
马队离北城门越来越近,城楼也越来越大。
突然,几十骑官兵簇拥中的海瑞猛地一勒缰绳,他的那匹马前蹄扬了起来。后面的马纷纷从他身边闪过。
最前面的队官也开始紧勒缰绳,所有的兵都跟着紧勒缰绳,马队都停下了。
海瑞坐在马上,远远地望着驿道终端的北门。北门上端那块巨石上,“淳安”两个大字赫然而现。
第九章
江南织造局杨金水卧房内院
天完全亮了。四个太监,就是在琴房逼高翰文写字的那四个太监,排成一行从二院外走过来了。
那个胖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赤金脸盆走在最前面。一个太监也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白银脚盆走在他后面。另两个太监一人捧着一块吸水丝麻面巾,一人捧着一块淞江细棉脚帕跟着。
仔细一看,才发现端脸盆的手在微微抖着,那水在脸盆里四周地漾;端脚盆的手也在微微抖着,脚盆里的水也在四周地漾;后面两双捧着面巾和脚帕的手也在抖着。四个太监一个个都是吓得要死的样子。
终于走到了门边,四个太监八只眼都可怜兮兮地望着门口那个太监,是那种想从他脸上乞求到消息的眼神。
门口那个太监便是贴身随行杨金水的那个太监,这时还一身的风尘,脸上没露出任何消息能告诉他们,只轻摇了摇头,接着轻轻地把门推开。
四个太监心里更没底了,都愣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门口那太监有些急了,瞪着眼下腭一摆。
那四个太监只好哆嗦着走了进去。
江南织造局杨金水卧房
坐在卧房正中椅子上的赫然是杨金水!
满面的风尘,显然是刚回来,因此身上也依然是沾着尘土的行装,两眼翻着,望着上方,脸冷得像铁。
四个太监站成了横排,费力想控制那不听话的手和脚。可手还是在抖着,脚也还是在抖着。
“都有哪些人知道我回来了?”杨金水的眼望向了门口那随行太监,冷冷地问道。
四个太监一哆嗦。
门口那随行太监连忙进来了:“干爹,咱们是从后门进来的,知道的人也就那两三个。”
杨金水:“打招呼,有谁露出去说我从北京回了,立刻打死。”
随行太监:“是嘞!”答着疾步走了出去。
一番交代,杨金水的眼又翻向上方。四个太监又抖了起来。
“好热啊。”杨金水突然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四个太监立刻像听到了观音菩萨说话,立刻拥了过去,放脸盆的放脸盆,放脚盆的放脚盆,抢着给他取帽子,脱鞋。
瘦太监将面巾提着两只角在脸盆里漾了漾,轻轻一绞,递给了胖太监,胖太监接过那团面巾一抖,摊在掌心,便去给杨金水擦额头。
“脏。”杨金水嘴里又迸出一个字。
胖太监的手立刻僵在那里。
脚底下那个正准备捧起杨金水的脚放到脚盆里的太监,手也僵在那里。
四双眼睛一碰,立刻急剧琢磨起来,很快都明白了。
胖太监慢慢地将面巾放回脸盆里,率先从怀里掏出了那张银票。另外三个太监也都从怀里掏出了各自的那张银票。四个人并排跪了下来。
胖太监:“好狗不吃外食。沈老板给的银票儿子们收下都只为作个证据,等着干爹回来。”
“外食是有毒的。”杨金水的眼这时才望向他们,从第一张银票开始扫视过去,“真有钱,一赏就是四千两。”
四个太监立刻顺着话风纷纷表态:
“不就有几个臭钱吗,就想收买我们!”
“也不想想,他的钱是靠谁赚来的。”
“惹恼了干爹,一脚踹了他……”
“吃了。”杨金水不耐烦了。
四个太监的话戛然而止,互相望着。
最小的那个太监最早悟出了这句话:“干、干爹赏我们吃银子呢……”
听清了,那三个太监立刻将各自手里的银票塞进嘴里大嚼起来,那个小太监也连忙将银票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明朝的银票本就是用掺了麻做的纸印成的,纸质韧硬,便于流通,嚼起来已十分费劲,吞下去的时候就更难受了。四个太监一个个吞得眼珠子都鼓了出来。
“干净了?”杨金水问道。
“干净了……”银纸还在喉咙里,四个人又不得不抢着回答,那个难受自不用说,答起来便不流利。
“真干净了?”杨金水盯着又问道。
四个太监又怔住了,不敢互望,各自转着眼珠子琢磨。
这回是胖太监最早悟出:“回干爹的话,只要还在肚子里便不干净。”
矮太监立刻接言:“拉、拉出去才干净……”
“总算明白了。”杨金水语气平和了下来,“叫几个人帮帮你们吧。屁股上打一打容易出来。”
“干爹饶命!”四个太监嚎了起来。
“嚎丧!”杨金水怒了。
四个人立刻止了声。
杨金水:“那个高翰文沾了芸娘没有?”
“老天爷在上!”那胖太监立刻接言,“手都没挨过。”
杨金水的脸色好看些了:“这个主意谁出的?”
胖太监:“回干爹的话,应该是沈老板和郑大人、何大人一起商量的。”
杨金水:“在粮船上挂着织造局的灯笼去买田是谁的主意?”
四个太监一下子愣住了。
杨金水:“说!”
还是那个胖太监:“谁出的主意儿子们确实不知道。不过粮船挂灯笼的时候郑大人、何大人都在场。”
瘦太监:“沈老板出行时轿子前打的也是织造局的灯笼。”
杨金水那张脸青了,两眼又翻了上去:“好,好,脏水开始往皇上的脸上泼了……好,好。”
四个太监吓得脸都僵住了。
随行的那个太监在外面打了招呼回来了:“回干爹,都打招呼了。”
杨金水:“这四个人拉到院子里去,每人赏二十篾片。”
四个人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怔怔地跪在那里,望向杨金水。
随行的那个太监:“够开恩了,还不谢赏!”
四个人这才全缓过神来,一起磕头:“谢干爹!谢干爹!”
随行太监又向杨金水求告:“干爹,现在也不能兴师动众,就让他们打鸳鸯板子吧?”
杨金水:“太便宜这几个奴才了。”
这就是同意了,随行太监立刻转向四个太监:“开天恩了,打鸳鸯板子,还不快去!”
“谢干爹!谢大师兄。”四个人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大赦般退了出去。
那随行太监从赤金脸盆里绞出面巾,走到杨金水面前,给他轻轻地擦着脸,一边低声说道:“刚听到的,郑泌昌、何茂才他们摆平了高翰文,现在又叫裕王举荐的那个淳安知县杀灾民去了。他们这是一边杀人,一边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田。”
杨金水睁开了眼,对那随行太监:“拖不得了。你立刻去,拿兵部的勘合,用织造局的公函,通知驿站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到宫里,我有信给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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