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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作者:梅子黄时雨

_8 梅子黄时雨(当代)
许连臻黯然憔悴的眉目,使所有的悲伤一览无余。陆歌卿心头恻隐:“许小姐,逝者已逝,请节哀顺变。”
许连臻涩然道:“谢谢。”说完,想到了一事,“蒋夫人,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但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一下,关于我父亲在医院方面的治疗费用,我一定要还给你的……”
陆歌卿一怔,片刻方温言道:“不用,只是小事而已。”医疗费这样事情不是她做的,那么想来也只有正楠而已。想不到他居然……陆歌卿轻蹙眉头,那种担忧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许连臻道:“蒋夫人,不能这样子的……”
陆歌卿回过神,从包包里头取了一张支票递给她,打断了她的话:“许小姐,我没有什么不尊重之类的意思,只是想谢谢你的帮忙。”
许连臻望着那张薄薄的纸,恍惚一笑:“蒋夫人,谢谢了,可是我实在用不着。”其实不用蒋夫人来找她,她也要离开了。
陆歌卿道:“我也是为人父母的。许小姐,我相信你父亲在天堂肯定希望你以后可以生活得很好。”
许连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生活得很好,也可以与金钱无关。”
许连臻低声道:“谢谢蒋夫人了。只是这钱,我是不能拿的,否则我父亲在底下也会以我为耻。”就算没有钱,她也一定会好好生活。因为她答应过父亲!
陆歌卿良久不语,半晌才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许连臻望着车窗外,已经天色漆黑一团了,不远处的路灯昏黄晕亮,好似夏夜里盛开的昙花,一朵一朵地依次绽放。
许连臻缓缓道:“蒋夫人,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有手有脚,是绝对饿不死的。”
是的,一切从头开始,以后她的生命里头,再没有爸爸,也没有什么蒋正楠、叶英章……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她与这座城市,与这里的所有人,一开始都不过是陌生人而已。她离开,然后会与这些人重新成为陌生人。
陆歌卿叹了口气,取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她:“这个号码是我私人的联系方式,以后无论你在哪里,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她的这个号码只有家人才有,这等于一个巨额承诺。陆歌卿心里知道自己不应该开出这种承诺的,可是她见许连臻的哀伤摸样,总觉得于心不忍。她素来与人为善,知道凡事不能做得太过。这样的女孩子,若是……若是家事清白,正楠又喜欢,她也不会反对的。可偏偏不只她父亲,连她也进过牢里头……
唉,事到如今,还去想这个干吗!
许连臻推拒不得,只好拿在手里,低声道谢:“谢谢你了,蒋夫人。”
她知道她永远用不着。
机场高速四周的广告牌像流星,飞一般地眼前不断出现,又不断往后消失……许连臻缓缓闭上了眼睛,离他真的越来越远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人,有关的事,有关的物,有关的景,都在不断飞逝之中,越来越远……
此生此世应该再不会相见了!
告别这个城市,告别所有所有的过去。一切从新开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某个人的影像在许连臻脑中却越来越清晰。
她觉得很奇怪,她应该会想起叶英章,可是居然没有!从头到尾,她想念的人竟然是蒋正楠。
许连臻轻咬着唇,与那眼角鼻尖的酸涩抗衡着。眼圈重重的,似有什么东西要坠落下来。
不,她不能哭。
她答应过父亲的,一定会找对她好的男人,有份正当的职业,也不需要太有钱,也不一定要长得好看,只要真的对她好,真心对她,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一定会找到的。
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子里头安静的气氛。许连臻盯着屏幕上闪烁着的电话号码,就算没有储存,但也熟悉至极。如同印刻在心上,抹之不去。
他怎么会有自己的这个号码?可下一个瞬间,许连臻对自己的想法就几近自嘲地笑了。蒋正楠是谁!他有的是办法。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号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日在聂重之那里,他转身离去后,两人再没有见过。现在忆起,她还记得他缓缓转身的那个画面……
她和他,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似乎有一个世纪般久远,铃声中断了数秒,又立刻响了起来。中断又响。不停地重复。
最后,她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他的声音不响,也不冷,透过电波平稳传来,但还是叫她知道了什么是包含怒意。
“给我叫司机停车!”
许连臻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转身往后看去。她惊住了,他们的车子后面不远处跟着一辆车子,赫然是他的。但是现在这条机场路上车辆太多了,他越是想挤,越是被堵住。
“许连臻,听到没有,给我停车。”他冷冷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
许连臻静静地望着他的车子,隔了几重玻璃,隔了远远的距离,她似乎可以看到他阴沉狠戾的脸色。
她转过头,机场候机楼已经进入视线了。
电话那头,蒋正楠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许连臻,你最好听我一次,给我停车。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能离开吗?”
是的,是他吩咐贺君让她搬出去的。他以为她回说上一字半句,可是她居然什么也没有,贺君说,她只是说了个“好”字。
那日,贺君在咖啡店里给她支票的时候,他就在落地玻璃墙外的车子里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没有半分推拒,就这么接了过去。他以为她会拒绝,她那么倔强傻气,一定不会要的。
可是他眼睁睁地看到她接过所有东西——只要她想着与他有以后,就会拒绝的。可是她没有。她没有!
蒋正楠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受伤。
而是他对自己说,她这样的女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稀罕的。只要他想要,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是的,多了去了。
于是,他也如此实践了。
可是为什么后来他一接到姜狱长的电话,说她父亲检查出来得了重病,整个人就定在了当场……回过神来,就像得了指令一样,第一时间疏通各种关系把她父亲给弄了出来。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父亲是他跟在警车后面亲自送到医院的。
他多少次到医院,在她父亲病房外徘徊,只为了偷偷瞧她一眼。他知道她不止一次地躲在楼梯间里掉眼泪。她在门内,他在门外……只隔了薄薄的一道门。好几次,他的手就搁在凉凉的门板上,他用尽力气控制自己,才没有推开……
他知道她有她的骄傲,可是她不知道,他也有他的傲气。
他总以为她回打电话给他,哪怕是一个电话。可是她从未打过!
就算如此,他还是不断跟她父亲的主治医生联系,时刻关心她父亲的病情治疗情况……甚至偷偷去见她父亲,陪他聊天说话。
她父亲去后,连墓地也是他让贺君打电话去弄妥的。她伤心过度,浑浑噩噩的,怎么会知道现在的墓地寸土寸金,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是她想租五年就租五年,想租十年就租时间的吗?
这一切,他永远不会告诉她,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
可如今,她居然就想抛下一切,抛下各种不对劲的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从此之后,与他再不相见。
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人而已。他蒋正楠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这么对他的,她也是第一个。
蒋正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应该是疯了,他现在就是想要把她留下来,留在洛海,留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出租车上的许连臻缓缓闭眼,同时,指尖微一用力,掐断了电话。
手表显示的时间,离登机只有50分钟。陶瓷的表链,依旧光泽莹润。那么静,她似乎听到秒针每次转动的滴答滴答之声。其实肯定是她的幻觉而已。
忽然之间,车后传来“砰”的猛烈撞击之声。随即是很多长而急促的刹车声,还有喇叭声……交织成一团,如物体强烈爆炸一般,炸响在她耳边。
许连臻第一个反应就是猛地转头……果然,他们的车子后面发生了一场车祸。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她朝司机大喊:“停车!停车!”
七月的天气,热辣辣的光线下,尘土飞扬,似乎遮住了眼前所有的视线。可是,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满是红红的液体。
一直到后来,许连臻才奇怪地发现那天的自己居然没有反胃。她扑了上去,用颤抖的手指碰到了那黏糊糊、湿漉漉的温热液体:“蒋正楠!蒋正楠……”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常,目光幽深,可里头却有着明显的笑意:“许连臻,你走不了的。”那般笃定,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许连臻呆呆滞滞地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除了“手术中”那三个红字,四周的一切好似都与她无关。
蒋正璇扶着蒋母匆匆而来。陆歌卿的脸上满是惊惶担忧,由蒋正璇搀扶着,颤声问道:“许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正璇泫然欲泣:“连臻,大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呢?“
许连臻痴痴地望着手术室的门,轻咬着唇,神情恍惚绝望。她在一片茫然中摇头,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断地摇头:“对不起……蒋夫人……对不起,璇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的!”
陆歌卿见她衣服上血迹斑斑,知道都是儿子的血,越发心惊肉跳起来。陆歌卿不能自己地捂着胸口,只觉心口处气闷难当,无法呼吸。蒋正璇见状,赶忙扶着她在最外头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妈,你怎么了?妈,你的药呢……”也抽不出时间来追问许连臻。
最后还来了一个气场十足的男人,一进来就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了数秒。陪同他一起来的几个,隐约听到有人在说“院长”“蒋书记”之类的词语。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将目光扫向她。
时间很长,每一秒都是一种火烧火燎的痛苦煎熬!
很久以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几个医生簇拥着一个医生一起出来。两批人吗汇聚到了一起。
“院长——”
“蒋书记,这是主刀的林医生。”
那林医生摘了口罩和手套,双手谦恭地握住了那男人的手:“蒋书记,令公子在我们的全力抢救之下,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
“谢谢……谢谢……”饶是身经百战的蒋兆国此刻也激动得连声道谢。
许连臻一直站着,眉目也未曾牵动过分毫。一直到听到医生口中那“脱离危险”四个字,她才扶着墙慢慢地走了一步。脚已经麻木僵硬了,一动便如同无数支钢针在扎。
在关上电梯门的那一瞬间,许连臻看到,蒋正璇、陆歌卿还有那男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蒋正璇喊了一声:“连臻……”
许连臻垂下了眼帘,最后,电梯门阖上,将蒋正璇的声音和所有的一切都挡在了外头。
电梯里安静至极,可以清晰地听到电梯绳索绞动的声音,“扎扎扎”的,好似绞在人心上,让人痛到无法呼吸。
有个人影清楚地映在明亮的镜子里,面容茫然,眸子一眨不眨。忽然,那人双手捂住了嘴巴,有东西从眼角大滴大滴涌出,无法抑制。然后,那一颗颗的东西“啪嗒”“啪嗒”地掉落在电梯里头。
再见了,蒋正楠!
chapter02 心底的寄望
一年半后。
蒋正楠一直记得,在他办公室里的那天,许连臻抬头,他看清楚她容貌的那一刹那,心底浮起的小小惊讶。
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她,就在自己旗下的盛名酒店。可怎么会记得,为什么会记得,蒋正楠自己也弄不清楚。
只是记得那一天他安排了一次聚会,宴请自己的那班哥们儿。中途接了个电话出了包厢,不知不觉地踱步到了转角的楼梯间里头。快挂电话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服务员在门的另一侧唧唧喳喳地说话。
这个嗤声道:“这个狐狸精倒还挺会装清高的。”另一个讥讽笑道:“人家不只清高,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那个谁谁谁见了她就跟苍蝇见了烂肉似得……”众人一阵不坏好意的嘻嘻窃笑。
又一个蔑声道:“人家本事大着呢。连胡经理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阿珠,你羡慕啦?可惜啊,你再羡慕也没有用。”
那个叫啊珠的大约不服气,嚷嚷道:“我才不羡慕呢。一个男人这样帮一个女人,肯定是得了好处的……”一群人顿时又如同炸了窝一般:“不会吧,连臻跟胡经理?”
“或许人家背地里真的给胡经理什么好处了呢!”“有可能哦!”“对,不然胡经理怎么这么帮她,不停地给她换负责的包厢?”
有一个声音又低又轻:“不会的,连臻很守规矩的,都是那个……那个吴明,老想着吃她豆腐。”阿珠“切”了一声,鄙夷道:“小茹,你懂什么啊?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个吴明怎么不缠别人就缠她呢?”
那个小茹诺诺了半天,没有再说话。她跟许连臻一样是新来的,曾经一起培训过几天,所以许连臻的为人怎么样,她心里清楚的很。但是也没有那个胆子顶阿珠一句:“那是因为你羡慕嫉妒恨呗。连臻长得这么漂亮,男的不去找她,难道来找你啊?”
小茹将话在喉咙口转了几转,张口欲言的时候,却想起离开家乡前母亲再三叮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事少说话”,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蒋正楠挂了电话,不耐地“哐当”一声推门而出,目光缓缓地从那群嘴碎的三姑六婆身上一一扫过。那几个服务员一瞬间吓得脸上血色全无,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起起落落地叫着“蒋总”。
蒋正楠眼神一冽,嘴角轻抿地从她们身边越过,眼神也没有再扫这几人一下。转过转角,不远处一张脂粉不施的脸不期然的撞进他的视线里。那张小连素白凄惶,正踉踉跄跄的掉头而去。
他瞧见的那一个瞬间,正好看到一滴泪缓缓从她眼中坠落。不过一秒,她已经转过身去,留了一个纤细羸弱的背影给他。
蒋正楠朝她的背影望了一眼,立刻了然,这个女子大约就是方才那群三姑六婆口中的主角。
他略略停顿,下一个瞬间便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而去。站在门口的领班已经恭敬的朝他躬身,为他打开了门:“蒋总。请。”
没想到这么久了,那个泪盈于睫、缓缓坠落的场面,他现在回忆起来,居然清晰如昨。
可是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第二次见面,应该是在她工作的那家点吧。可是,他那次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再然后,便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正式的见面,在他的办公室。
他记得,那个时候她抬头望他,不卑不亢地对他说:“蒋先生,你找错人了。”然后不顾他的威胁径自离开,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单薄背影。
后来,她被他关起来,他曾经在书房仔细瞧过她的容颜。再接下来,便是喝了“加料”酒后的冲动……
蒋正楠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慢慢动心的。可等到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相信她没有任何感觉。虽然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对她所做的,等于全说了。旁人都看的懂,聪慧的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是,她对他,一直是在装糊涂。
他受了这般重的伤,差一点丧命,她居然,居然就这么不顾而去。
难道他与她的这么多日子,对她来说,当真毫无意义吗?
他犹记得醒来睁眼的一刹那,他最想看到的,不是父母,不是妹妹。他吃力的转动固定着的脖子,试图寻找她熟悉的身影,哪怕是一个背影也好。可是,最后得到的只是失望而已。
蒋母陆歌卿饶是见惯了场面,可母子连心,见他醒来,也忍不住喜极而泣:“正楠,正楠,总算是子醒来了,总算是醒来了……医生说醒来就没事了!”
蒋正璇也泪水涟涟,哽咽不已:“大哥,爸妈都担心死了,都守到现在了……”
素来严肃的蒋兆国在一旁温言劝慰陆歌卿:“好了,正楠醒来就好……哭什么呢?”陆歌卿不由得笑了出来:“也是……”却见儿子眼神四处游曳漂浮,渐渐暗淡。陆歌卿心下了然,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只道:“医生说你刚醒来,要好好休息。”
那个时候,他曾吃力的开口问过贺君:“她呢?”贺君垂落眼帘,沉默片刻,方答道:“许小姐已经离开洛海了。”贺君没有说她在哪里,他向来是个点头醒尾的明白人。如果老板要问,他自然会说。如果老板不问,那么,他这辈子也不会说起。
蒋正楠缓缓闭眼。贺君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他只差一点儿,就进了鬼门关了。可是,她居然连瞧她一眼也不愿意,决然离去。
许连臻,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忆起那段受伤的日子,依旧刀割般疼痛。蒋正楠握紧了手中的水杯,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上,下一刻,便将水杯狠狠地朝地板上猛然砸了下去。
许连臻,你以为你这么轻易就可以离开我了吗?
这世界上,只有他不要的,还没有不要他的!
贺君一进秘书室,整个楼层静无声息,所有秘书室的成员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无一人偷懒躲闲,便知道今天处于低气压笼罩之下。
朱敏是秘书室里头的资深助理,正巧从影印室出来,迎面碰上贺君。贺君挑着眉瞄了瞄蒋正楠的办公室,朱敏露出一个苦笑,抬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贺君已经明了,刚有人撞到枪口了。
轻敲了门,这才推门而入,偌大的空间安静无比,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久之后,蒋正楠从文件中抬头:“查得怎么样了?”他甫一问出口,便知道还没有消息。否则以贺君得行事,早已第一时间来报告了。
贺君闻言,顿了顿方道:“属下方才又与侦探社通过电话,但当目前为止都未有任何回音。他们说许小姐的身份证没有任何登记记录。连社保甚至银行方面也没有任何记录……”
若是连社保、银行也没有记录,他给她的那张支票也没有动,那么她如今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日子呢?蒋正楠只觉得怒气上涌,将手里的文件重重一合,冷声道:“继续查。”
贺君见他脸上阴霾,忙应了声“是”后,退了出来。
一个人在幽深的海底,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许连臻猛的从梦里惊醒过来,打开卧室里的灯,大口大口呢呼吸。这样子的噩梦,最近已经渐渐不做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今晚又突兀的来袭。全身汗腻腻的难受,许连臻怔了许久,才起身去洗了个澡。
犹记得她浑浑噩噩离开洛海的头几个月,每晚都会是如此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梦里都是他带血地脸,然后每夜每夜失眠……
浴室狭小,仅够她转身而去,好在她平时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任何消遣活动,只偶尔去娇姐家吃个饭。空闲时间多,所以收拾的干净整洁。小小的瓷砖台上,摆了两小盆绿色细叶植物。小巧的叶子舒展,让单调的空间多了几分清新的生机。
洗好澡,整理好浴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许连臻索性也就不再休息,去厨房蒸了两个速冻豆沙包,冲了一杯豆浆。然后,在客厅唯一的桌子边坐了下来,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中途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起身去厨房关了火。热气腾腾的豆沙包在这样的冬日,熨帖得人心里暖暖的,吃起来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许连臻一个人在马路边慢慢走着。头顶清蓝,阳光绵软清淡。大雁市小而静谧,慵懒缓慢,虽然没有洛海那般繁华热闹,却很适合居住。
在小巷口,一如往常的放下昨晚剩下的饭菜,好给流浪狗吃。不是没有想过雁要收养几只流浪狗,可是一想起五福的小白还有洛海的小白,许连臻就断了这个念头。
跟她在一起处过的狗狗都没有什么好结局。五福市的小白,如今早不知在那个角落了,更或许已经不在人间了。洛海的小白……他……他那么讨厌小狗,估计也早已经成了流浪狗了。
一想起蒋正楠,许连臻又忍不住发呆了片刻。巷口里冷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冰冰地灌进脖子,许连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拢了拢围巾,起身缄默地离开。
车道上有一辆熟悉的黑色车子迎面驶来,许连臻瞬间僵硬了身体。但车行驶但面前,不是那个车牌,不是他,于是一切的一切又有了温度。她像是被解冻的鱼儿,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次看到肖似他的身形背影,类似他的车子,只要是类似他的一切,都可以引起她如此反应。好似小死了一次,然后就再苏醒过来。
许连臻抚着自己的额头,幽幽的叹了口气。
那日,她背着自己那个帆布大包包,幽魂一般地现在医院的大门口,人流车流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可是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手里有的只是一张错过了航程的机票。她不知去往何方。唯一明白的是,自己要离开这里了。
有车子从医院里出来,大约是因为她堵道了,在她身后“嘟嘟嘟”地按着喇叭。许连臻呆滞地反应过来,慢了几拍地避到一边。
边上正是公交车站台,此时正停着一辆公交车。许连臻的脚就这么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也跟着人群上了车。扶着把手现在角落里头,混然不觉车里头的乘客看到她衣服血迹时的吃惊眼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哪里,一直到公交车上的女声公式化的传来:“火车站到了,请到火车站的乘客准备下车。”
许连臻这才浑身一激灵,反射般的清醒过来。下了车后,她方察觉到路人看她的奇怪眼光。他怔怔的低头,瞧见了衣服上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
是他的血!都是他的血呀!
剜心般的一阵疼,她的泪就这样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
到火车站的卫生间把薄外套脱了,塞进大包包里头。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售票大厅站了许久,然后无意识的去售票窗口排队。轮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茫然无助的状态,售票人员问她要买哪里的,可是她脑中一片虚虚的空白,耳边竟是虚幻的嗡嗡鸣叫后面是你推我桑的拥挤人群。
许连臻呆呆地盯着售票员一张一合的唇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我一张、一张最快开车的。谢谢。”
然后,便这么的来到了大雁市。
下火车的那一刻,她还是浑浑噩噩的,机械的跟着人流出口涌了出来。那个时候正是大雁市的早上,晨光未亮,薄雾蒙蒙,她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大雁市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上。
后来沿着火车站一路往西走,不停地走,走啊走的。她不能停住。害怕一停下来,就会失重一般踩空跌落,摔的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幽魂般地走了许久,竟不渴不累,也不知疲倦。
或许也是有缘,停下脚步地时候,就在娇姐的服装店门口,抬头便是娇姐贴的招聘启示。
她傻傻地在招聘启示下站了很久,久到娇姐以为是来应聘的,推了门出来,笑意温柔的问她:“你好,我这里要招人,你要不要来试试?”
那笑容如同早晨初起的太阳,温暖的直抵心脏,一下子让许连臻想起了洛海市的玲姐。她从那里头搬出来后,曾经抽空去看过她。玲姐开心异常,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吻她,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不住了,还一直交着房租,怎么一直没来看她,等等。这次她要走的时候,玲姐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是这些人,总让她觉得世间还是有很多好人,生活还是有很多温暖。娇姐给她倒了杯温水,她的声音也如水一般温柔:“我这里店小,所以基本工资是1000元,主要靠提成,卖掉一件给你5元,也不像大公司有五险一金。你考虑下。”
许连臻望着那令人温暖的治愈系笑容,不知怎么的就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她居然就在陌生如许的大雁市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头两天就住在娇姐介绍的家庭旅馆。后来,想着她一个人无论去哪里,也是这般的生活,所以在这里或者到任何一个城市,对于她都是一样的。既然有缘来到这里,索性就留下来吧。
这么一想,便开始认真的在娇姐的服装店附近找出租的房子。娇姐的服装店位于半旧小区的一条街上,街边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她刚去上班的时候,梧桐枝繁叶茂,青葱苍翠,阳光从枝叶缝隙间簌簌垂落。
娇姐人缘好,在她的帮助下,很快在附近的老旧小区找了一个小套房,20世纪80年代的房子,40多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原本是一对老夫妻住的,因为岁数大了,被儿子接去省城。虽然装修什么的都十分老旧,但胜在干净整洁。许连臻看了一次,便决定租下来。
里娇姐的服装店也近,大约只有两站公交车的路程。她早上一般吃过早饭散步过去,下班后又走回来。不长不短的距离,正好当锻炼。这般平平静静的日子,一晃眼,都已经一年多了。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娇姐,不是这份工作,现在的她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幸会,最难熬的日子总算是一条条过来了。
她在父亲住院的时候买的那部廉价小手机在他出车祸的时候丢了。后来到了大雁市,她也不接触其他人,所以一直也没再买一部新的。
有时候,她总不免有些小庆幸,幸亏丢了,不然她怕资金会情不自禁的打给他。
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想冲到街边的电话亭去拨那几个熟悉的数字,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就算是简简单单的一声“喂”也是好的。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电话她是不能打的。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静静的想念他,以至于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痛苦。
就算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许连臻,你不要发疯了,你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早就说过了,你对他,不过是用习惯了而已。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那段时间她还是会经常想起他。想着他的伤是不是好点儿了,想着他是不是可以喝汤吃流质食物了。想着他是不是可以下床走路了,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出院了。
而那曾经占据她整个生命的也英章,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慢慢地将他淡忘了。她偶尔会以为他而想起叶英章,可也仅仅是想起而已,再无其他。
她知道她可以打电话给贺君、蒋正璇甚至叶英章,探听有关他的情况。可是,下一秒,她亦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的。
她与他们,从此以后,再无关联,也再不相见。
许连臻抬头,瞧见高大的梧桐树如今都已经黄叶飘零了,光秃秃的,就快剩下枝丫了,不觉恍然,原来又是一个寒冬了。
到小店的时候,便见装修公司的年经理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年东晟一看见她,便含笑着道:“连臻,你总算来了。”
许连臻把大包包里头的设计手稿递给了他。年东晟迫不及待地打开,眼睛一亮地指着手稿某处,连连道:“不错,这个角落的设计有新意。我想客人一定会喜欢的。”
许连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先给客人看看吧。”年东晟笑道:“我还有几个设计要找你呢。等下我拿过来给你。”
许连臻以往在五福大学里头念的是室内设计,后来在洛海那里又学了些,十足的半吊子。许连臻在娇姐的服装店上班后,征的娇姐同意,对店里橱窗展览方面按照自己的设计,小成本地亲手改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这个橱窗小改动的关系,还是许连臻运气好的缘故,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很多顾客都直言说是被漂亮的橱窗给吸引进来的。
于是娇姐一个劲地认为是橱窗弄的漂亮的缘故,让顾客觉得店个档次提高了,还说现在的人就吃门面功夫这一套。
由于得到娇姐的鼓励和支持,徐连臻也就来了兴致,每次娇姐进货回来,她便会将橱窗略略改动一下,摆个毛绒玩具,或者摆个盆栽,加上她自制的手工玩具,再把新衣服搭配好了,漂漂亮亮的陈列在橱窗里头。
人总是喜欢美丽的东西,徐连臻也一样。当她看到自己做的橱窗布置,自己给客人搭配的衣服得到认可的时候,心里面总还是会涌起淡淡的欢喜满足。
就这么地,靠着一点点的喜悦平和,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她如同一只鸵鸟,将头埋在沙堆里头,只要不去想,她相信时间便会把一切冲淡。
是的,时光会将一切冲去!再美好,在悲伤,都抵不过时光!
只是没想到,这几个普普通通的橱窗设计却引起了街道对面设计公司老板车年晟的注意。在徐连臻第六次改动橱窗的时候,车年晟驻足在马路上,偷偷地观察了半天。
第二天,他便亲自上门找到了徐连臻。那天,徐连臻才送走一位买衣服的女生,听见门口的风铃声,忙抬头要说“欢迎光临”。他见是一个男士,便含笑着上前问道:“先生,是给你女朋友买衣服吗,要不要我帮你推荐?”
车年晟忙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街对面丰年设计的,我叫车年晟。”徐连臻错愕了一下,但还是很有礼貌的询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车年晟道:“我想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学过设计.......”他见徐连臻的笑容有点凝住,忙解释,“是这样的,我看见你设计的橱窗非常漂亮,感觉你应该学过设计方面的课程。”
徐连臻礼貌性的说了句“谢谢”。车年晟认真地看着她,询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帮我们公司的客户设计橱窗看看?”那个时候徐连臻自然惊讶万分,但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摇头拒绝了:“不好意思,年先生。我从来没有给客人设计过,这个我……我做不到的。”年东晟忙道:“哪个人不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呢?每个设计师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看你的橱窗布置得很漂亮,很有天分。”
许连臻摇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会。”年东晟不肯放弃,一再劝说:“射击最重要的是天赋,要的是那种感觉和触觉,再说了,你都还没做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来呢?”许连臻考虑也没考虑,还是拒绝。
年东晟也不死心,过了几天,又上门来询问。那天周娇也在,便接口道:“连臻,年经理已经把情况跟我说过了,他的公司开了好几年了,既然他这么有诚意,要不你就帮他弄一次看看?”
年东晟忙连连附和:“是啊,是啊,许小姐。你先别忙着拒绝,要不先帮忙画张草图也行。”
“许小姐放心,真没什么要求……”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许连臻见娇姐都这么说了,而年东晟确实是诚意十足,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可以胜任,但还是认真听年东晟讲了客人的要求。晚上回到家,认认真真构思了许久,隔了几天,把自己画的草图交给了年东晟。
她想着客人肯定看不上,她这么一交,以后年东晟就不会找她了。没想到,给了草图后的第二天,年东晟兴奋地跑来找她:“许小姐,客人看中你的设计了!”
刚听到的那一刹那,许连臻还觉得他在跟她开玩笑,只顾着整理自己的衣服。年东晟却在旁边开始喋喋不休地跟她倒苦水:“你真不知道这个客人有多难缠,我手底下的几个设计师已经被她快烦死了,她还是不满意。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一出手就把她摆平了!”
许连臻瞠目结舌,再度跟年东晟确认:“年经理,你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许连臻上了年东晟的“贼船”,不时帮他做些设计图稿。
现在细细想来,却很是感谢年东晟。
犹记得刚到大雁市,无论再怎么忙碌,但只要她一闭眼,就是蒋正楠满身是血的画面。她没有再搜肠刮肚地呕吐,却整晚整晚地失眠,甚至一度靠药辅助方能入眠。
接了设计工作后,每每忙到深夜,累极了、倦极了,再无空余时间回忆往事,每每倒头就睡。大约是脑累的缘故,经常一夜无梦。
这天是星期五,娇姐昨天下班的时候就告诉她要带小皮皮去看门诊。小皮皮这两天一直轻微发热,准备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许连臻花了一上午时间整理货架上的衣服,中间又接待了几个熟客。真真是一刻也不得闲。正想倒杯水喝的时候,听见店里的电话叮响了起来。
是娇姐,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连臻,我今天不能回店里了。医生让小皮皮住院,说是要进一步检查。今天就辛苦你了!”
许连臻忙道:“娇姐,没关系,店里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好好照顾小皮皮。”娇姐一个人带着孩子,母兼父职,许连臻平时看着也替她心疼。
上午向来比较冷清,中午的时候,许连臻照例去街口的满婆那里买了一碗面来吃。来得早,店里还比较清闲。交接喜欢吃这里的牛肉面,但连臻喜欢雪菜鱼片面。因为是一条街上的邻居,熟得很,满婆每次都给她们满满的料,今天也不例外。
满婆笑着给连臻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面条:“阿娇呢?”许连臻回道:“小皮皮有点儿发烧,娇姐带他去医院了。”
满婆叹了口气,感慨不已:“阿娇啊,什么都好啊。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辛苦了。”
下班后,进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连臻一个人忙的不可开交。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店里才冷清下来。
许连臻又把卖掉的款从后面小仓库里整理出来,一一熨烫好,然后再搭配好,挂出来展示。等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有客人在沙发上遗留了一本时尚杂志,许连臻取了过来,想把杂志收起来,好等客人回头来取。经常有很多的客人遗落东西,衣服、皮夹、雨伞……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如果贵重,便会立刻返回来取。一般不值钱的,则都会在下次光临的时候询问是否落在这里了等等。
一低头,视线便在封面上凝冻住了。封面上很明显的左下位置用粗大的黑字清楚地写着:“珠宝赠佳人,盛世集团蒋正楠以最高价标下本届慈善晚会最后一件物品。”
封面上的大照片其实是一个当红明星,身穿某奢侈品牌最新款的礼服,摆着撩人的魅惑姿态。可是许连臻的眼里却只有“蒋正楠三个字而已。
她的心”突突“直跳,情不自禁地翻开杂志报道慈善晚会的那几页。果然,是他,蒋正楠。找一个简单至极的侧影,白衬衫,黑西装,如刀刻般的侧脸线条,英俊清贵。浅笑着坐在他身边的是当红女星楚翘。
身体内所有血液都往脑中冲去,所以整个人有些缺氧空白的晕眩。许连臻双手紧紧地捏着杂志,入定般地站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回神,只觉得手脚无力,缓缓地滑坐在沙发上。
从她那天知道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离开,到现在,已经多久了呢?都已经一年零六个月八天了。
她从没想过再见他。毕竟彼此的身份,出入的场合,所有的所有都诧异太大了,中国这么大,人有这么多,就算是有心也很难碰上。
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滑过杂志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脸……可是那么小小的一块,指尖几乎都可以覆盖。
隐隐熟悉却又觉得那般陌生,陌生得仿佛她与他指尖根本未曾发生过什么。一切皆是泡沫幻影而已。
许连臻不知道自己把那本杂志捧了多久。一直到店里的电话又蓦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店里,突兀地想着。
许连臻这才回过神,起身去接电话。还是娇姐,声音哽咽:“连臻……”许连臻忙道:“娇姐,怎么了?小皮皮怎么样?”
娇姐呜呜咽咽地道:“连臻,小皮皮的报告出来,医生诊断说是小儿白血病……”恍若一个晴天霹雳响在许连臻的耳边,倏然而惊:“怎么可能?”
娇姐停顿半晌,终是忍不住,在电话那头低泣起来:“小皮皮这几天有点不舒服,你知道的,我前天带他看过医生,医生只说可能有点小感冒,然后验血坐了检查,说让我们过几天去拿报告。可是,可是今天一早我看他全身发烫,又流了鼻血,所以就带他来复诊,也正好拿血液报告。哪里知道……”娇姐断断续续地说了个大概,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许连臻心急如焚:“娇姐,你在哪家医院?我这就过去。”娇姐抽泣着告诉了她。
许连臻三步并作两步地取过了外套和大包包,匆匆关上了店门。
在大雁市的这段日子里,若不是娇姐和小皮皮,她是熬不过去的。她与娇姐虽然相处不过一年多,却一见如故,如同相识了许久。
深冬的夜晚,温度已经是零下了,马路上行人稀少。许连臻穿上羽绒大衣,系好围巾,双手环拥着自己以抵挡寒冷。
夜,漆黑漆黑的,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被吸入了无边的幽深利,唯剩下一盏盏路灯,冰凉而空荡。
她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市第一医院而去。
到了住院部,才出了电梯,远远地就看到娇姐呆滞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许连臻走近:“娇姐。”周娇红着眼眶抬头:“连臻……”泪就这么地落下来了,“连臻,这可怎么办啊?”
“医生怎么说?会不会是误诊?”许连臻迭声问道。明知道误诊误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心底深处总是存着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希望是误诊,误诊……
周娇的泪刷刷地涌了出来:“连臻,我也希望是误诊,也这么问过医生,可是上次的检查报告和今天加急的几项都已经出来……医生说基本已经确诊了。”
许连臻取了纸巾递给娇姐:“小皮皮呢?”娇姐啜泣着望了望病房,哽咽道:“小皮皮刚睡着。连臻,我看这孩子的脸,实在受不了了,所以跑到走廊上透口气。”
皮皮好梦正酣,小小的脸蛋如同天使一般柔软纯洁。许连臻如鲠在喉,不忍再看,轻轻带上门,退了出来。
娇姐仰头吸气,极力抑制失控的泪水:“连臻,是不是我的错,所以皮皮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如果当初我不执意跟皮皮爸爸离婚,皮皮或许就不会得这个病呢?”
许连臻拥着周娇的肩膀,心疼地劝慰道:“娇姐,皮皮的这个病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娇姐一边自责:“连臻,都怪我,都怪我当年不听我妈妈的话,执意要跟皮皮爸爸在一起,以为那样子的不顾一切才是真爱。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傻……”
“现在才知道,那不叫爱啊,那叫冲动,那叫笨啊!”
周娇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皮皮爸爸跟我在一起三年后,就跟别的女人打得火热,那个时候皮皮才出生不久,我为了孩子,不停地忍啊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可是皮皮爸爸某天还过分地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我带皮皮从公园回来,碰了个正着。那一次,我知道我忍不下去了,所以就铁了心离婚。直到那个时候——
“一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妈妈当年说皮皮爸爸一副油腔滑调,难挑担子的意思。我一直以为是我妈嫌他穷……可是等我明白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没有办法重新来过了。皮皮他爸爸倒也没想跟我真离婚,只是……只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他过了。
“于是,离了婚,我带了皮皮独自过活,皮皮爸爸从没有给皮皮一分抚养费。虽然有时候会很辛苦,但每次在最艰难的时候,看着可爱的小皮皮,我都会告诉自己,这是自己选的路,一定要咬牙走下去。
“后来我妈知道我离婚了,便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还要帮我照顾皮皮。甚至拿出一生的积蓄,给我开了这家服装店。因为太辛苦了,才一年多,我妈也离我而去了。
“本来小皮皮一天天大了,上了幼儿园,又快要上小学了。他那么懂事,每天都会对我说:‘妈妈我爱你’。连臻,你知道吗?每次我听到皮皮娇娇嫩嫩地喊我妈妈的时候,我真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连臻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连臻,皮皮的病可怎么办啊?他这么活泼可爱,这么懂事听话,让他们把皮皮的病让我来承受吧……”
周娇后来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父母是世界上最爱孩子的人。此时此刻,许连臻眼前不断地闪过父亲的脸。
许连臻知道这样的发泄对娇姐有好处,所以陪着她落泪片刻,方安慰她:“娇姐,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放心,皮皮一定会好的。如果大雁不行,咱们换到省城去。省城再不行,我们到洛海去,洛海那边的医院在全国都是顶尖的……”
如此劝说了许久,后来周娇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许连臻不知不觉在医院陪了周娇一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估计娇姐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便出了医院,找到了一家刚刚开店的早餐铺,买了新鲜出炉的豆浆和馒头。
瞧了一眼晨雾笼罩中的医院大楼,许连臻不由得心疼起娇姐。娇姐不过比她大几岁,每天起早摸黑地打点服装店,接送孩子上学,如今小皮皮又得了这个病……唉!
周娇接过连臻的早餐,一点儿食欲也没有,朝许连臻勉强微笑:“连臻,你陪了我一个晚上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就不要去开店了。”
许连臻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她几句,便搭了最早的公交车回到了家。一进门,就打开床头的抽屉,找出了放在最里面的一个小包,拉链拉开,是一叠钱。她平日里没有什么花费,除了房租和日常的最基本花费外,连穿的衣服都是娇姐按进价算给她的,加上有帮年东冕做设计的外快,所以,她多多少少存了一些钱下来。
她匆匆梳洗了一下,这才有下了楼乘车。
推门进病房的时候,果然看到豆浆和馒头都还一动未动搁着。许连臻叫了声:“娇姐……”说话间,她将小包取了出来,塞给了周娇。周娇似有不解,茫然地望着她。
许连臻握着她的收,语气低而坚定:“娇姐,小皮皮的病一定会好的。”说完,许连臻便走了。
周娇打开小包的拉链,赫然是一大叠钱。
周娇追出了病房:“不,连臻,我可不能用你的钱。”许连臻转身凝视着她,鼓励微笑:“娇姐,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努力把小皮皮照顾好,把他的病治好,好不好?”
周娇还拉扯着要将钱塞还给她:“你的情况也不比姐好多少,再说了,姐现在手里还有点小钱,用不着你的……”
许连臻坚持道:“那娇姐就先帮我收着。我先去店里了。”说罢,便快步离开。
周娇望着许连臻纤弱的背影,感激之余又心疼不已。
关于过往,连臻虽然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字半句,但周娇是过来人,自然早看出来连臻是为了躲避一些事、一些人,才会来到大雁市,留在她店里的。连臻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周娇知道年东冕几次明里暗里想把她挖到他的设计公司,可连臻愣是装作听不懂。
最近,年东冕都跟她挑明了说:“周娇啊,你若是把连臻当朋友的话,你就劝劝她,让她来我的公司。她有别人可遇而不可求的设计天分,也就是俗话说的老天爷赏饭吃。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在你那里啊,是埋没了……”
周娇偏过头,讷讷道:“年经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
年东冕的语气软了些:“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劝劝她。我知道她走了,你可能会忙不过来。但是以连臻的才华,做个小店员,不是太埋没她了吗?你如果真心把连臻当朋友的话,总希望她会有更好发展吧,对不对?”
周娇半天才幽幽地说了一句:“其实连臻就是因为把我当朋友,所以才不走的。”
连臻从里到外把店里打理得那么好,她几次要给她加工资,连臻都不要,只是一再说够花了,还存了一些呢。你说,现在这个社会,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她又觉得年东冕说得很有道理,连臻去他的设计公司确实会更有发展前途。而且,在年东冕那里,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连臻的年纪也该谈个恋爱,结婚生子了。再拖下去的话,好的都被挑光了。
只是,就算连臻从来不说,可是她偶尔捕捉到连臻怔忪出神的哀伤木有,敏感地觉得连臻心里曾经受过伤。
后来,她找了机会跟连臻说了说年东冕的事情。许连臻含笑着摇头:“娇姐,我不去。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赶我走啊?”
周娇赶忙摇头又摇手,只差没摇双脚了:“没,没,绝对没有的事情。你在这里帮姐,姐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只是姐怕耽误你。”
许连臻抿着小嘴,狡黠一笑:“你不赶我就好,那我整理衣服去了。”
周娇哑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后来便再没有提过。
chapter03 目光的匆忙
许连臻到店里头的时候,已经是往常的营业时间了。昨晚走的匆忙,她没有打扫卫生,所以一进门,便取了扫帚、拖把,把小店弄的干干净净的。
星期六的下午,照例是很忙碌的。这天也是,一直忙到了晚上,清点了一下营业额,还算不错。可是肚子不断抗议,许连臻这才想起,自己出了早上的豆浆馒头,都还没有吃饭。正准备走的时候,视线不知道怎么地就扫到了放在沙发角落里头的杂志。许连臻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怔怔站了片刻,那黑色的字体像是数百只蝴蝶,不停地再面前飞舞盘旋。莫名地酸涩。
关了店门后,沿着街道去乘公交车。一个蛋糕店不期然地撞入了视线。推门而入,面包特有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许连臻给自己挑了份最普通的吐司,给娇姐和小皮皮各买了一份黑森林和抹茶蛋糕。
不过短短几天,周娇整个人便如同被严霜打过的茄子,一下子憔悴了下来。许连臻问了小皮皮的病情,周娇黯然道:“今天医生跟我谈了很久,提了几个治疗方案。最好的当然是骨髓移植。皮皮爸爸也来验过了可是,我们都跟小皮皮不配……”
许连臻道:“那我明天一早也来验一下,多个人总归多份力。”
可惜的是,许连臻和娇姐的很多朋友最后检查出来也都不符合。日子一天天地拖着,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小皮皮开始接受放射治疗,其中种种痛苦,被说娇姐,连许连臻每次看见小皮皮苍白羸弱的;脸,都觉得难以承受,真恨不得替他承担一切痛苦。
自小皮皮进医院后,许连臻每天早上九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每个星期四一早还要去服装批发市场进货。
周娇自然知道她的辛苦。这日,许连臻去医院看小皮皮,顺道把这两日的营业额给娇姐。周娇见连臻憔悴的模样,便跟她商量:“连臻,小皮皮现在的病这么拖着,我一动也动不了。店里你一个人顾着也实在太累了,要不咱们星期六、星期天找一个兼职大学生吧?”
许连臻忙摇头:“不用了。娇姐,我不累,我一个人可以的、”周娇拉着她的手道:“连臻,店里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就这么定了,我明天打个电话到电台,让电台热线帮忙找大学生兼职。你也在店门口贴一张招人的纸。”
虽然才兼职两天,可请个人,又要多一笔开销。许连臻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一再地表示自己可以应付。
这些日子医院的话费每天都像雪花一样飞来。周娇虽然没有在连臻面前提一字半句,可是许连臻知道娇姐手头已经很拮据了。
有天晚上,许连臻关了店门,赶了末班车去医院看小皮皮。进了病房,只见小皮皮已经睡了,可是娇姐人不在,她把手里的水果搁在床头柜上的时候,看到了医院的费用明细单,最上面的数字,显示了已欠款的金额。
许连臻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难不成每天要这么多!这不过才刚刚开始,后面还要长期抗战啊。
她还在发愣的时候,便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音,知道是娇姐进来了。许连臻手一低,若无其事地把水果袋子压在了单子上面。
许连臻回到家,静静地坐在床畔许久。最后,她起身拉开了衣柜,找出了搁在最角落的一个纸盒子,慢慢打开,露出里头一件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薄外套。
那个时候因为她做过服装店员,所以每次都习惯性地会将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还记得某一次,他进更衣间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整理衣物,也不知怎么饶有兴致地站在边上看了半天。最后含笑地说了一句:“奇怪,你怎么能折的这么好看。每个地方都好像用尺子量好了一样。”那时候,是吴明那件事情之后。那段日子,他分外地和颜悦色,瞧着她的时候,眼中总是隐约地透着莫名的温柔。
等许连臻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忆起了过往。
眼前的这件衣服大约是久了的缘故,眼前上面的血迹已经成了灰褐色。许连臻移开衣服,露出了压在最下面的那一张支票。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捏住了支票。那是他留给她的!
那个晚上,许连臻看着支票许久许久……久得似乎要把它刻在脑海中。
第二天中午,许连臻抽空去医院的时候,娇姐正在哄小皮皮睡觉。小皮皮缩在妈妈怀里,大约刚哭过,身子一抽一抽的,见许连臻过来,水汽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连臻阿姨。”
许连臻取出了卖给皮皮的遥控汽车:“皮皮,看啊一给你带来什么了?”小皮皮眼睛一亮,总算有了点精神:“汽车!”许连臻把汽车递给他,便跟娇姐在边上陪他玩。
娇姐看到小皮皮玩的开心,几次发出咯咯笑声,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许连臻临走的时候把支票给了娇姐。周娇低头,一瞧支票的金额,不由得一震:“连臻?”
许连臻避开她探究的眼光,低声道:“娇姐,你拿着吧。”周娇像是拿了烫手的山芋,急急还给她:“不,不,不,这么一大笔钱,我不能要……”
许连臻一笑。周娇只觉得她的笑容飘飘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给吹走了。许连臻望着小皮皮,很轻很轻道:“娇姐,什么都不要问我。如果是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小皮皮好,什么都好。”
周娇的眼眶一红:“可是,连臻,你哪来这么多钱啊?我又怎么能用你这么多钱呢?”许连臻:“娇姐,只要小皮皮的病能好……就什么都是值得的,对不对?”
周娇抬手拭了拭眼泪:“连臻,谢谢你,姐能认识你,是姐的福气,可是我真的不能拿你这么多钱。”
许连臻缓声道:“娇姐,这支票放在我这里,不过就是搁在抽屉里头。对我而言,这不过只是一张饱饱的纸片而已,没有一点儿用处要不这样,就当我存在你家里,如果到时候小皮皮病好了,你没有用上,可以随时换我。娇姐,一切要以小皮皮的病为重,钱的话,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赚……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是赚不完的。对不对?”
周娇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收下来:“连臻,要不,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我就把服装店转给你,这钱就当我跟你借的,还有上次的,我一并写个借条给你。”许连臻推拒道:“娇姐,不用了……你先用着就是了。”
钱对小皮皮的病或许并不是最有用的,但却可以帮小皮皮延长治疗,等待合适骨髓的出现。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许连臻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会用这张支票的。
周娇对于要不要用连臻的支票,在心里头挣扎了无数次。医院每天地催款单就跟催命符一样一道一道地下来,让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晚上,她刚把小皮皮哄睡着。护士鲁小姐进来,轻轻地道:“周小姐,方便出来一下吗?”
周娇便跟她到了外头的护士站,因为是晚上,人手少,其余的护士都各自忙碌,偌大的一个护士站就鲁护士和她两人。
鲁护士侧了脸,很婉转地对她说:“周小姐,你和小皮皮在这里也一段时间了,我们也熟了,所以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是这样的,你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交治疗费用了,你知道的,小皮皮的用药很多都是进口的,价格贵……上面……上面已经给我们主任打电话了,说要停药……”
周娇一下子急红了眼,抓着鲁护士的手臂:“我明天会交钱的,我明天会交的……你们放心,一大早我就去取钱。可千万不能给我的孩子停药啊。”
那鲁护士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明天上午十一点以前把这个星期的费用交进去,我们绝对不会给皮皮停药的,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领导上头也有领导,我们主任已经尽量给你拖了……”
周娇忙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鲁护士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回去照顾孩子吧,有什么事就过来叫我。”
周娇一步一步挪回病房。小皮皮睡得很不安稳,这一小会儿工夫,已经把被子给踢掉了。周娇轻轻地给孩子掖好被子,坐了片刻,从皮皮儿童书的夹页里头取出了连臻硬塞给她的支票。她看了半晌,又慢慢地数了一遍零,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整整一百万!
其实从连臻给她道现在,周娇已经数了好多遍了。犹记得第一天拿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第二一天一早,周娇给小皮皮喂过早餐,托护士们照顾一下,便到了最近的现金支票所属银行。
银行才开门,所以人不多,第三个便轮到了周娇。周娇小心翼翼地从包包里的里层把支票取出来,递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习惯性地看了数字金额,第一反应是一愣,随机看了支票上的印章,都是齐全的。他调出了电脑里的留存章,赶忙验章。一验之后,发现与银行系统里头的留存章也是一致的。于是忙转身对身边的同事说了几句话,那同事便起身离开。
工作人员随机客气地对周娇欠了欠身,道:“你好,请您稍等。”
不过片刻,有位经理微笑朝着周娇而来:“你好,请跟我来贵宾室。”
周娇在大雁市这边一提取这笔现金,洛海市的贺君便在第一时间接到了银行内部相关人员的电话:“贺先生,有人正持着蒋先生开具的现金支票在我行大雁市分行提取现金。”
贺君挂了电话,来到蒋正楠的办公室门口,轻敲了数下,这才推门而进:“蒋先生,许小姐在T省大雁市的中诚睿智银行刚提取了支票上的现金。”
蒋正楠倏然抬头,目光微动。
贺君顿了顿,继续道:“已经将情况告知侦探社了,那边已经派人去大雁查了,最快明后天就会有消息。”
蒋正楠的手缓缓地在桌面上轻叩,喃喃自语:“大雁市?”
贺君见蒋正楠面色复杂,辨不出是喜是怒,忙回道:“是的。就是我们和华景有项目在做的大雁市。”半晌也没听见蒋正楠有其他吩咐,贺君便轻轻退了出来。
蒋正楠起身,站到了落地玻璃前,脚下是软红十丈的繁华。他缓缓一笑,无声无息地牵动嘴角线条:“大雁市!”
许连臻,你以为一走了之,所有的事情就会船过无痕吗?
既然给过你,你却不稀罕。
那么这一次,我就换一种方式。
星期一赵丽是生意最清淡的,许连臻一般都是利用这一天晚上,给店里彻彻底底地进行每周一次大扫除。这天,她才在店内附属的小卫生间洗干净拖把,便听到门口挂着的感应器有“欢迎光临”的清脆响声传来。
倒没想到来的是年东晟。许连臻含了几丝诧异:“年经理,你怎么这么晚过来啊?”年东晟一笑:“我有事情要找你。等你下班,咱们可以慢慢聊。”
许连臻开门见山地道:“年经理,如果是设计方面的事的话,我最近真的没有时间。你也知道小皮皮的事……我近段时间忙着顾店呢!”
年东晟温温一笑:“你也到时间下班了,要不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你先不要拒绝,等下先听我说一下情况。”说完也不给连臻拒绝的机会,径直地到门口帮她拉铁门。
许连臻见状,只好关了灯,又取过自己的包包,这才出了店门。
附近倒有一家小咖啡馆,门前有几张木质的椅子凳子,白天倒是别有风味。但因是冬天,晚上温度太低,两人选择了温暖如春的室内。
许连臻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对面的年东晟合上了点餐单,抬头问道:“要不要再来份蛋糕或者手工饼干?”许连臻摇头:“不用了,谢谢。”
不一会儿,香浓的咖啡便由侍应生端了上来。年东晟这才开了口:“连臻,我找你是为了这么一回事情……”
“我市的华景房产有一个精装修的房产项目要推出,他们正在寻找合作的设计公司,举办招标大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们设计一个图纸,拿出去参选?”
许连臻为难地抬头:“年经理,我实在忙不过来,没有精力。而且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留给你手下的设计师……”
年东晟缓缓道:“连臻,正因为这次是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构思一份设计,增强我们公司竞争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的机会也就会大很多。”年东晟自然也知道小皮皮的情况,也知道许连臻确实是忙,但是这次的华景项目实在令人心动。他手底下的那几个设计师,有几个确实还可以,但是才气……这个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心里明白得很,如果不能成功说服许连臻出马,基本就没戏了。
年东晟提议道:“要不你在不影响店里工作的情况下,看看能不能尽量抽空设计一下。盛世规定每个公司先提交一个设计进入初选,这次的话活动精英云集,百分之九十的人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而且如果第一轮就没过的话,后面也就不用设计了……这样也不会打扰你店里的工作。”
“要不你考虑考虑?这事也不急,两个月后才是截止日期。要不这样,我先跟你大致说说,你有时间的时候就构思构思……没时间就算了。”
年东晟虽与许连臻认识不过一年的时间,但却知道她是个心软的。于是做足了可怜状,果然不出他所料,许连臻为难了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许连臻再三地对他说:“年经理,我只能尽量。但是不能够保证……”有了许连臻这句话,年东晟如同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一样,觉得稳妥之极。认识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许连臻要么不答应,答应了自会竭尽所能。
于是,年东晟忙不迭地点头:“成,成,成。”便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又将华景的要求详详细细地跟她说了一遍。
等到基本都交代好的时候,一看时间都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
年东晟不好意思地道:“这么晚了,要不就先这样吧。你抽空的时候看看,我明天中午去你店里再与你沟通。”许连臻点了点头,将资料塞进自己的大包包。
年东晟叫了服务员买单,亲自帮许连臻拿包,拉了门请许连臻上车。到了许连臻的小区门口停车,许连臻下车,年东晟忽然叫住了她:“连臻……”
许连臻觉得有些奇怪,年东晟一直叫自己许小姐的。她转过身,半张脸躲在玫瑰紫的围巾下,她的皮肤白,被紫红一衬,越发显得我见犹怜起来。
年东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怔了一怔才道:“连臻,真的太谢谢你了。”许连臻被他这么一弄,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呃……不用客气……你有付我设计费的。”
她跟年东晟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辆车子一路尾随他们,后来停在她家楼下。回到家,梳洗过后,许连臻坐在书桌前将年东晟给的资料详详细细看了一遍。华景这次推出的房子都是中等面积的公寓,适合年轻夫妇和一般小家庭。又看了房子的结构图,设计合理,利用率很高。她心里便有了初步的构思。
第二天,许连臻起了个大早,掀开窗帘,屋子外还是一片白雾蒙蒙,她拧亮了台灯,开始画图纸。
扎头埋进纸堆里,三个小时很快便过去,她设定好的上班闹钟响了起来。她一身厚重地出了门,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薄薄的一地金黄。
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欧系豪华车,在这个老旧小区显得有几分突兀,不协调。许连臻扫了一眼,车子里头似是有人,但车窗玻璃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再加上许连臻对周遭事物向来没什么好奇心,于是只瞧了一眼,便径直去上班了。
中午,年东晟如约而至,甚至还特地打包了午餐跟她一起用,许连臻跟他说了一些自己的构思:“我想这次的设计走温馨简洁路线。用女孩子即将成为妻子的那种代入来构思……”
年东晟向来给足她自由让她发挥设计,这次也不例外,听了她的想法,点了点头:“OK,按你的想法大胆地尝试,我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边聊边吃饭,偶尔有人进来,许连臻便起身招呼。于是两人的一顿饭足足吃了有两个小时。
窗外不远处的马路边,一直停着那辆黑色车子。许久之后,蒋正楠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吩咐贺君:“去查一下那个人。”
贺君应了声是,忙下车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侦探社。
下班时分,许连臻拉下了铁门。天空中的雨丝细如牛毛,犹如雾帘。地面上湿漉漉的,有寒风吹来,带着冰冷的水汽。
天气预报据说今天西伯利亚冷气团来袭,看来真的来了。路边的街灯星星点点,大约是天气太冷了,路上行人寂寥,偶尔有一两个与她擦身而过,都脚步匆匆。
一路上清冷的光线将她的背影拉成了长长地影子,拖曳在身后……
许连臻撑着伞,在灯火通明的蛋糕店面前停驻了脚步。
许连臻的目光定格在了橱窗里的一个蛋糕上,那是一款蓝莓芝士蛋糕。许久,她推门而入,指着橱窗里的蛋糕对营业员说:“你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蛋糕包起来。”
许连臻拎蛋糕回家,下着雨的夜,一个人,一把伞。孤单单的感觉又强烈袭来。许连臻走得很慢,偶尔抬头看看雨丝,天空黑洞洞的,无边无垠的黑暗。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传达室的秦伯叫住了她:“许小姐,你是住18栋308室老顾家的吧?”许连臻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老顾是租房子给她的顾老先生。于是,她微笑点头。
秦伯取了个盒子递给了她:“有人放在这里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连臻有些诧异,她在大雁市除了周娇和年东晟,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熟的人,怎么会有人给她东西呢?她接了过来,只见简约大方的黑色盒子,用深粉色的缎带包装,乍一看,便觉得盒子的品质极好,隐约有种低调的奢华。
她问道:“秦伯,请问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秦伯呵呵一笑:“那人实在小刘上班的时候放的,那会儿我不在。小刘只说是个男的,穿了一身西装……”
许连臻皱眉想了片刻,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大雁市认识什么西装革履的男士。整个大雁市她唯一熟悉的男人除了年东晟就没有别人了。可是年东晟的话,中午才见过面,绝对不会把东西留在这里的。左右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她含笑向秦伯道了谢。
到了家,随手就把盒子搁在了鞋柜上。她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丰盛的什锦面,端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清清冷冷的屋子仿佛也温暖了起来。
许连臻心里微觉安稳,含笑着对自己说:“连臻,生日快乐。又大一岁了,要开心哦。”
挑起面条的时候,说了一句:“开动!”
按照小时候父亲教的,长寿面要一长条地吃到嘴里,不可咬断。寒冷的冬夜,“呼呼”地吃一碗长寿面,也有种别样的温暖。
她答应过父亲,要好好地生活,她就不能食言。她一定会好好的。
至少她现在就很好,内心平静,日子安稳。除了不经意间总是会想起某个人外,一切都很好。
吃好后,进了厨房弄卫生,她按往常一样里里外外地把整个屋子打扫了一遍,然后又去洗澡。
一切都弄妥后,她把家里所有的灯光都打开,任晕黄晕黄的光线照亮每一个角落,好像有很多人一样,热热闹闹的。
然后吹蜡烛许愿,许什么愿呢?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愿望实现的话,须得实际些,那些漫无目的的空想,许了还不如不许。
一时间想起了以前服装店一起工作的李淑,她倒是很会许愿的。生日的时候,吹蜡烛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半玩笑半认真地念念有词:“我要嫁个有钱人,我要嫁个有钱人。”
李丽丽她们几个就在一旁边冷笑边打岔:“李淑,现在的有钱人多半又矮又胖又秃头。”
李淑一惊之下,马上改口,着重强调了一下:“要高富帅……高富帅……”惹得大家一阵哄笑。李丽丽又凉凉地插了一句:“那个几率比被高空坠物砸中还要低!”
孟姐笑呵呵地打圆场:“好啦……高富帅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啊……概率确实比较低,快点吹蜡烛吧,大家都等着吃蛋糕呢!”
最后,许连臻许了一个让小皮皮可以尽快找到合适骨髓的愿望,便吹灭了蜡烛。可她呆望着让人食指大动的蛋糕,却只是发愣。
方才买下这个蛋糕不过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付了钱就后悔了。可是想着买都买了,就点了蜡烛许愿吧。
最后蛋糕被她原封不动地放进了盒子里,准备明天给娇姐和小皮皮带去。
入睡前,许连臻又习惯性地看手表,已经午夜时分了。陶瓷的表链,依旧如玉般散发着莹润光泽,她瞧着瞧着,忽然觉得眼里酸涩。这么些年,想不到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居然就只是这块表而已。
她苦笑着凑近光滑的表面,亲吻了一下,然后对着表喃喃道:“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晚安。”
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她水面很浅,一整个晚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很是奇怪。
第二天早上出门,穿鞋子的时候就看到搁在鞋柜上的那个盒子,昨日她随手一搁后,便忘记了。
许连臻盯着瞧了几眼,又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有谁会送自己这个盒子。最后决定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伸手取了过来,解开了缎带打成的蝴蝶结,盒子里头只有一个封好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大大的盒子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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