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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

_45 魏徵(唐)
卷四十一 列传第六 高颎
高颎,字昭玄,一名敏,自云渤海蓚人也。父宾,背齐归周,大司马独孤信引
为僚佐,赐姓独孤氏。及信被诛,妻子徙蜀。文献皇后以宾父之故吏,每往来其家。
宾后官至鄀州刺史,及颎贵,赠礼部尚书、渤海公。
颎少明敏,有器局,略涉书史,尤善词令。初,孩孺时,家有柳树,高百许尺,
亭亭如盖。里中父老曰:“此家当出贵人。”年十七,周齐王宪引为记室。武帝时,
袭爵武阳县伯,除内史上士,寻迁下大夫。以平齐功,拜开府。寻从越王盛击隰州
叛胡,平之。高祖得政,素知颎强明,又习兵事,多计略,意欲引之入府,遣邗国
公杨惠谕意。颎承旨欣然曰:“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于是
为相府司录。时长史郑译、司马刘昉并以奢纵被疏,高祖弥属意于颎,委以心膂。
尉迥之起兵也,遣子惇率步骑八万,进屯武陟。高祖令韦孝宽击之,军至河阳,莫
敢先进。高祖以诸将不一,令崔仲方监之,仲方辞父在山东。时颎又见刘昉、郑译
并无去意,遂自请行,深合上旨,遂遣颎。颎受命便发,遣人辞母,云忠孝不可两
兼,歔欷就路。至军,为桥于沁水,贼于上流纵大伐,颎预为土狗以御之。既渡,
焚桥而战,大破之。遂至鄴下,与迥交战,仍共宇文忻、李询等设策,因平尉迥。
军还,侍宴于卧内,上撤御帷以赐之。进位柱国,改封义宁县公,迁相府司马,任
寄益隆。
高祖受禅,拜尚书左仆射,兼纳言,进封渤海郡公,朝臣莫与为比,上每呼为
独孤而不名也。颎深避权势,上表逊位,让于苏威。上欲成其美,听解仆射。数日,
上曰:“苏威高蹈前朝,颎能推举。吾闻进贤受上赏,宁可令去官!”于是命颎复
位。俄拜左卫大将军,本官如故。时突厥屡为寇患,诏颎镇遏缘边。及还,赐马百
余匹,牛羊千计。领新都大监,制度多出于颎。颎每坐朝堂北槐树下以听事,其树
不依行列,有司将伐之。上特命勿去,以示后人。其见重如此。又拜左领军大将军,
余官如故。母忧去职,二旬起令视事。颎流涕辞让,优诏不许。
开皇二年,长孙览、元景山等伐陈,令颎节度诸军。会陈宣帝薨,颎以礼不伐
丧,奏请班师。萧岩之叛也,诏颎绥集江汉,甚得人和。上尝问颎取陈之策,颎曰:
“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积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
袭。彼必屯兵御守,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贼以为常。
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
舍多竹茅,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
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上行其策,由是陈人益敝。九年,晋王广大举伐陈,以
颎为元帅长史,三军谘禀,皆取断于颎。及陈平,晋王欲纳陈主宠姬张丽华。颎曰:
“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乃命斩之,王甚不悦。及军还,
以功加授上柱国,进爵齐国公,赐物九千段,定食千乘县千五百户。上因劳之曰:
“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间也。”颎又逊位,诏曰:
“公识鉴通远,器略优深,出参戎律,廓清淮海,入司禁旅,实委心腹。自朕受命,
常典机衡,竭诚陈力,心迹俱尽。此则天降良辅,翊赞朕躬,幸无词费也。”其优
奖如此。
是后右卫将军庞晃及将军卢贲等,前后短颎于上。上怒之,皆被疏黜。因谓颎
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未几,尚书都事姜晔、楚州行参军
李君才并奏称水旱不调,罪由高颎,请废黜之。二人俱得罪而去,亲礼逾密。上幸
并州,留颎居守。及上还京,赐缣五千匹,复赐行宫一所,以为庄舍。其夫人贺拔
氏寝疾,中使顾问,络绎不绝。上亲幸其第,赐钱百万,绢万匹,复赐以千里马。
上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言及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
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军论功!”帝大笑,时论嘉其有让。寻以其子表仁取太子勇
女,前后赏赐不可胜计。时荧惑入太微,犯左执法。术者刘晖私言于颎曰:“天文
不利宰相,可修德以禳之。”颎不自安,以晖言奏之。上厚加赏慰。突厥犯塞,以
颎为元帅,击贼破之。又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上未
有所答,颎亦破贼而还。
时太子勇失爱于上,潜有废立之意。谓颎曰:“晋王妃有神凭之,言王必有天
下,若之何?”颎长跪曰:“长幼有序,其可废乎!”上默然而止,独孤皇后知颎
不可夺,阴欲去之,夫人卒,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
为之娶!”上以后言谓颎,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之后,唯斋居读佛经而
已。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上乃止。至是,颎爱妾产男,上闻
之极欢,后甚不悦。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当复信高颎邪?始陛下欲为颎娶,颎
心存爱妾,面欺陛下。今其诈已见,陛下安得信之!”上由是疏颎。会议伐辽东,
颎固谏不可。上不从,以颎为元帅长史,从汉王征辽东,遇霖潦疾疫,不利而还。
后言于上曰:“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又上以汉王年少,
专委军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之意。谅所言多不用,甚衔之。及
还,谅泣言于后曰:“兒幸免高颎所杀。”上闻之,弥不平。俄而上柱国王世积以
罪诛,当推核之际,乃有宫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上欲成颎之罪,闻此大惊。时
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弥、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
述等明颎无罪,上逾怒,皆以之属吏。自是朝臣莫敢言者。颎竟坐免,以公就第。
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颎歔欷悲不自胜,独狐皇后亦对之泣,左右皆流
涕。上谓颎曰:“朕不负公,公自负也。”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兒子,虽或
不见,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
有天下。公今遇此,焉知非福!’”于是上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宪司复奏
颎他事,云:“沙门真觉尝谓颎云:‘明年国有大丧。’尼令晖复云:‘十七、十
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上闻而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
孔子以大圣之才,作法垂世,宁不欲大位邪?天命不可耳。颎与子言,自比晋帝,
此何心乎?”有司请斩颎。上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
下其谓我何?”于是除名为民。颎初为仆射,其母诫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一
斫头耳,尔宜慎之!”颎由是常恐祸变。及此,颎欢然无恨色,以为得免于祸。
炀帝即位,拜为太常。时诏收周、齐故乐人及天下散乐。颎奏曰:“此乐久废。
今或征之,恐无识之徒弃本逐末,递相教习。”帝不悦。帝时侈靡,声色滋甚,又
起长城之役。颎甚病之,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遥,安可
复尔!”时帝遇启民可汗恩礼过厚,颎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
川险易,恐为后患。”复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有人奏之,帝以为
谤讪朝政,于是下诏诛之,诸子徙边。
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及蒙任寄之后,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
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等,皆颎所推荐,各尽其用,为一代名臣。自余立
功立事者,不可胜数。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治致升平,颎之
力也,论者以为真宰相。及其被诛,天下莫不伤惜,至今称冤不已。所有奇策密谋
及损益时政,颎皆削稿,世无知者。
其子盛道,官至莒州刺史,徙柳城而卒。次弘德,封应国公,晋王府记室。次
表仁,封渤海郡公,徙蜀郡。
苏威子夔
苏威,字无畏,京兆武功人也。父绰,魏度支尚书。威少有至性,五岁丧父,
哀毁有若成人。周太祖时,袭爵美阳县公,仕郡功曹。大冢宰宇文护见而礼之,以
其女新兴主妻焉。见护专权,恐祸及己,逃入山中,为叔父所逼,卒不获免。然威
每屏居山寺,以讽读为娱。未几,授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改封怀道县
公。武帝亲总万机,拜稍伯下大夫。前后所授,并辞疾不拜。有从父妹者,适河南
元雄。雄先与突厥有隙,突厥入朝,请雄及其妻子,将甘心焉。周遂遣之。威曰:
“夷人昧利,可以赂动。”遂标卖田宅,罄家所有以赎雄,论者义之。宣帝嗣位,
就拜开府。
高祖为丞相,高颎屡言其贤,高祖亦素重其名,召之。及至,引入卧内,与语
大悦。居月余,威闻禅代之议,遁归田里。高颎请追之,高祖曰:“此不欲预吾事,
且置之。”及受禅,征拜太子少保。追赠其父为邳国公,邑三千户,以威袭焉。俄
兼纳言、民部尚书。威上表陈让,诏曰:“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以公有兼人
之才,无辞多务也。”威乃止。
初,威父在西魏,以国用不足,为征税之法,颇称为重。既而叹曰:“今所为
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至
是,奏减赋役,务从轻典,上悉从之。渐见亲重,与高颎参掌朝政。威见宫中以银
为幔钩,因盛陈节俭之美以谕上。上为之改容,雕饰旧物,悉命除毁。上尝怒一人,
将杀之,威入閤进谏,不纳。上怒甚,将自出斩之,威当上前不去。上避之而出,
威又遮止。上拂衣而入。良久,乃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于是赐马
二匹,钱十余万。寻复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
治书侍御史梁毗以威领五职,安繁恋剧,无举贤自代之心,抗表劾威。上曰:
“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举贤有阙,何遽迫之!”顾谓威曰:“用之则行,舍
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因谓朝臣曰:“苏威不值我,无以措其言;我不得苏
威,何以行其道?杨素才辩无双,至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苏威若
逢乱世,南山四皓,岂易屈哉!”其见重如此。
未几,拜刑部尚书,解少保、御史大夫之官。后京兆尹废,检校雍州别驾。时
高颎与威同心协赞,政刑大小,无不筹之,故革运数年,天下称治。俄转民部尚书,
纳言如故。属山东诸州民饥,上令威赈恤之。后二载,迁吏部尚书。岁余,兼领国
子祭酒。隋承战争之后,宪章踳驳,上令朝臣厘改旧法,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
多威所定,世以为能。九年,拜尚书右仆射。其年,以母忧去职,柴毁骨立。上敕
威曰:“公德行高人,情寄殊重,大孝之道,盖同俯就。必须抑割,为国惜身。朕
之于公,为君为父,宜依朕旨,以礼自存。”未几,起令视事,固辞,优诏不许。
明年,上幸并州,命与高颎同总留事。俄追诣行在所,使决民讼。
威子夔,少有盛名于天下,引致宾客,四海士大夫多归之。后议乐事,夔与国
子博士何妥各有所持。于是夔、妥俱为一议,使百僚署其所同。朝廷多附威,同夔
者十八九。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余年,反为昨暮兒之所屈也!”遂奏威与礼
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省中
呼王弘为世子,李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
肃等罔冒为官。又国子学请荡阴人王孝逸为书学博士,威属卢恺,以为其府参军。
上令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治之,事皆验。上以《宋书·谢晦传》中朋党事令
威读之。威惶惧,免冠顿首。上曰:“谢已晚矣。”于是免威官爵,以开府就第。
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余人。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命之
通籍。岁余,复爵邳公,拜纳言。从祠太山,坐不敬免。俄而复位。上谓群臣曰:
“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
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寻令持节巡抚江南,得以便宜从事。过会稽,
逾五岭而还。时突厥都蓝可汗屡为边患,复使威至可汗所,与结和亲。可汗即遣使
献方物。以勤劳,进位大将军。仁寿初,复拜尚书右仆射。上幸仁寿宫,以威总留
后事。及上还,御史奏威职事多不理,请推之。上怒,诘责威。威拜谢,上亦止。
后上幸仁寿宫,不豫,皇太子自京师来侍疾,诏威留守京师。
炀帝嗣位,加上大将军。及长城之役,威谏止之。高颎、贺若弼等之诛也,威
坐与相连,免官。岁余,拜鲁郡太守。俄召还,参预朝政。未几,拜太常卿。其年
从征吐谷浑,进位左光禄大夫。帝以威先朝旧臣,渐加委任。后岁余,复为纳言。
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参掌朝政,
时人称为“五贵”。及辽东之役,以本官领左武卫大将军,进位光禄大夫,赐爵宁
陵侯。其年,进封房公。威以年老,上表乞骸骨。上不许,复以本官参掌选事。明
年,从征辽东,领右御卫大将军。
杨玄感之反也,帝引威帐中,惧见于色,谓威曰:“此小兒聪明,得不为患乎?”
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者,乃所谓聪明。玄感粗疏,非聪明者,必无所虑。但
恐浸成乱阶耳。”威见劳役不息,百姓思乱,微以此讽帝,帝竟不寤。从还至涿郡,
诏威安抚关中。以威孙尚辇直长儇为副。其子鸿胪少卿夔,先为关中简黜大使,一
家三人,俱奉使关右,三辅荣之。岁余,帝下手诏曰:“玉以洁润,丹紫莫能渝其
质;松表岁寒,霜雪莫能凋其采。可谓温仁劲直,性之然乎!房公威器怀温裕,识
量弘雅,早居端揆,备悉国章,先皇旧臣,朝之宿齿。栋梁社稷,弼谐朕躬,守文
奉法,卑身率礼。昔汉之三杰,辅惠帝者萧何;周之十乱,佐成王者邵奭。国之宝
器,其在得贤,参燮台阶,具瞻斯允。虽复事藉论道,终期献替,铨衡时务,朝寄
为重,可开府仪同三司,余并如故。”威当时见尊重,朝臣莫与为比。
后从幸雁门,为突厥所围,朝廷危惮。帝欲轻骑溃围而出,威谏曰:“城守则
我有余力,轻骑则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何宜轻脱!”帝乃止。突厥俄亦解围
而去。车驾至太原,威言于帝曰:“今者盗贼不止,士马疲敝。愿陛下还京师,深
根固本,为社稷之计。”帝初然之,竟用宇文述等议,遂往东都。时天下大乱,威
知帝不可改,意甚患之。属帝问侍臣盗贼事,宇文述曰:“盗贼信少,不足为虞。”
威不能诡对,以身隐于殿柱。帝呼威而问之。威对曰:“臣非职司,不知多少,但
患其渐近。”帝曰:“何谓也?”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者近在荥阳、汜水。”
帝不悦而罢。寻属五月五日,百僚上馈,多以珍玩。威献《尚书》一部,微以讽帝,
帝弥不平。后复问伐辽东事,威对愿赦群盗,遣讨高丽,帝益怒。御史大夫裴蕴希
旨,令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帝令案其
事。及狱成,下诏曰:“威立性朋党,好为异端,怀挟诡道,徼幸名利,诋诃律令,
谤讪台省。昔岁薄伐,奉述先志,凡预切问,各尽胸臆,而威不以开怀,遂无对命。
启沃之道,其若是乎!资敬之义,何其甚薄!”于是除名为民。后月余,有人奏威
与突厥阴图不轨者,大理簿责威。威自陈奉事二朝三十余载,精诚微浅不能上感,
咎衅屡彰,罪当万死。帝悯而释之。其年从幸江都宫,帝将复用威。裴蕴、虞世基
奏言昏耄赢疾。帝乃止。
宇文化及之弑逆也,以威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化及败,归于李密。未
几密败,归东都,越王侗以为上柱国、邳公。王充僭号,署太师。威自以隋室旧臣,
遭逢丧乱,所经之处,皆与时消息,以求容免。及大唐秦王平王充,坐于东都阊阖
门内,威请谒见,称老病不能拜起。王遣人数之曰:“公隋朝宰辅,政乱不能匡救,
遂令品物涂炭,君弑国亡。见李密、王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无劳相见也。”
寻归长安,至朝堂请见,又不许。卒于家。时年八十二。
威治身清俭,以廉慎见称。每至公议,恶人异己,虽或小事,必固争之。时人
以为无大臣之体。所修格令章程,并行于当世,然颇伤苛碎,论者以为非简允之法。
及大业末年,尤多征役,至于论功行赏,威每承望风旨,辄寝其事。时群盗蜂起,
郡县有表奏诣阙者,又诃诘使人,令减贼数。故出师攻讨,多不克捷。由是为物议
所讥。子夔。
夔字伯尼,少聪敏,有口辩。八岁诵诗书,兼解骑射。年十三,从父至尚书省,
与安德王雄驰射,赌得雄骏马而归。十四诣学,与诸儒论议,词致可观,见者莫不
称善。及长,博览群言,尤以钟律自命。初不名夔,其父改之,颇为有识所哂。起
家太子通事舍人。杨素甚奇之,素每戏威曰:“杨素无兒,苏夔无父。”后与沛国
公郑译、国子博士何妥议乐,因而得罪,议寝不行。著《乐志》十五篇,以见其志。
数载,迁太子舍人。后加武骑尉。仁寿末,诏天下举达礼乐之源者,晋王昭时为雍
州牧,举夔应之。与诸州所举五十余人谒见,高祖望夔谓侍臣:“唯此一人,称吾
所举。”于是拜晋王友。炀帝嗣位,迁太子洗马,转司朝谒者。以父免职,夔亦去
官。后历尚书职方郎、燕王司马。辽东之役,夔领宿卫,以功拜朝散大夫。时帝方
勤远略,蛮夷朝贡,前后相属。帝尝从容谓宇文述、虞世基等曰:“四夷率服,观
礼华夏,鸿胪之职,须归令望。宁有多才艺,美容仪,可以接对宾客者为之乎?”
咸以夔对。帝然之,即日拜鸿胪少卿。其年,高昌王曲伯雅来朝,朝廷妻以公主。
夔有雅望,令主婚焉。其后弘化、延安等数郡盗贼蜂起,所在屯结,夔奉诏巡抚关
中。突厥之围雁门也,夔领城东面事。夔为弩楼车箱兽圈,一夕而就。帝见而善之,
以功进位通议大夫。坐父事,除名为民。复丁母忧,不胜哀而卒,时年四十九。
史臣曰:齐公霸图伊始,早预经纶,鱼水冥符,风云玄感。正身直道,弼谐与
运,心同契合,言听计从。东夏克平,南国底定,参谋帷幄,决胜千里。高祖既复
禹迹,思布尧心,舟楫是寄,盐梅斯在。兆庶赖以康宁,百僚资而辑睦,年将二纪,
人无间言。属高祖将废储宫,由忠信而得罪;逮炀帝方逞浮侈,以忤时而受戮。若
使遂无猜衅,克终厥美,虽未可参纵稷、契,足以方驾萧、曹。继之实难,惜矣!
邳公周道云季,方事幽贞;隋室龙兴,首应旌命。绸缪任遇,穷极荣宠;久处机衡,
多所损益;罄竭心力,知无不为。然志尚清俭,体非弘旷,好同恶异,有乖直道,
不存易简,未为通德。历事二帝,三十余年,虽废黜当时,终称遗老。君邪而不能
正言,国亡而情均众庶。予违汝弼,徒闻其语;疾风劲草,未见其人。礼命阙于兴
王,抑亦此之由也。夔志识沉敏,方雅可称,若天假之年,足以不亏堂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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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二 列传第七 李德林子百药
李德林,字公辅,博陵安平人也。祖寿,湖州户曹从事。父敬族,历太学博士、
镇远将军。魏孝静帝时,命当世通人正定文籍,以为内校书,别在直閤省。德林幼
聪敏,年数岁,诵左思《蜀都赋》,十余日便度。高隆之见而嗟叹,遍告朝士,云:
“若假其年,必为天下伟器。”鄴京人士多就宅观之,月余,日中车马不绝。年十
五,诵五经及古今文集,日数千言。俄而该博坟典,阴阳纬候,无不通涉。善属文,
辞核而理暢。魏收尝对高隆之谓其父曰:“贤子文笔终当继温子升。”隆之大笑曰:
“魏常侍殊已嫉贤,何不近比老彭,乃远求温子!”年十六,遭父艰,自驾灵舆,
反葬故里。时正严冬,单衰跣足,州里人物由是敬慕之。博陵豪族有崔谌者,仆射
之兄,因休假还乡,车服甚盛。将从其宅诣德林赴吊,相去十余里,从者数十骑,
稍稍减留。比至德林门,才余五骑,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燻灼。德林居贫感轲,母
氏多疾,方留心典籍,无复宦情。其后,母病稍愈,逼令仕进。
任城王湝为定州刺史,重其才,召入州馆。朝夕同游,殆均师友,不为君民礼
数。尝语德林云:“窃闻蔽贤蒙显戮。久令君沈滞,吾独得润身,朝廷纵不见尤,
亦惧明灵所谴。”于是举秀才入鄴,于时天保八年也。王因遗尚书令杨遵彦书云:
“燕赵固多奇士,此言诚不为谬。今岁所贡秀才李德林者,文章学识,固不待言,
观其风神器宇,终为栋梁之用。至如经国大体,是贾生、晁错之俦;雕虫小技,殆
相如、子云之辈。今虽唐、虞君世,俊乂盈朝,然修大厦者,岂厌夫良材之积也?
吾尝见孔文举《荐祢衡表》云:‘洪水横流,帝思俾乂。’以正平比夫大禹,常谓
拟谕非伦。今以德林言之,便觉前言非大。”遵彦即命德林制《让尚书令表》,援
笔立成,不加治点。因大相赏异,以示吏部郎中陆卬。卬云:“已大见其文笔,浩
浩如长河东注。比来所见,后生制作,乃涓浍之流耳。”卬仍命其子乂与德林周旋,
戒之曰:“汝每事宜师此人,以为模楷。”时遵彦铨衡,深慎选举,秀才擢第,罕
有甲科。德林射策五条,考皆为上,授殿中将军。既是西省散员,非其所好,又以
天保季世,乃谢病还乡,阖门守道。乾明初,遵彦奏追德林入议曹。皇建初,下诏
搜扬人物,复追赴晋阳。撰《春思赋》一篇,代称典丽。是时长广王作相,居守在
鄴。敕德林还京,与散骑常侍高元海等参掌机密。王引授丞相府行参军。未几而王
即帝位,授奉朝请,寓直舍人省。河清中,授员外散骑侍郎,带斋帅,仍别直机密
省。天统初,授给事中,直中书,参掌诏诰。寻迁中书舍人。武平初,加通直散骑
侍郎。又敕与中书侍郎宋士素、副侍中赵彦深别典机密。寻丁母艰去职,勺饮不入
口五日。因发热病,遍体生疮,而哀泣不绝。诸士友陆骞、宋士素,名医张子彦等,
为合汤药。德林不肯进,遍体洪肿,数日间,一时顿差,身力平复。诸人皆云孝感
所致。太常博士巴叔仁表上其事,朝廷嘉之。才满百日,夺情起复,德林以羸病属
疾,请急罢归。
魏收与阳休之论《齐书》起元事,敕集百司会议。收与德林书曰:“前者议文,
总诸事意,小如混漫,难可领解。今便随事条列,幸为留怀,细加推逐。凡言或者,
皆是敌人之议。既闻人说,因而探论耳。”德林复书曰:“即位之元,《春秋》常
义。谨按鲁君息姑不称即位,亦有元年,非独即位得称元年也。议云受终之元,
《尚书》之古典。谨按《大传》,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伐殷,三年践奄,四
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论者或以舜、禹受终,是
为天子。然则周公以臣礼而死,此亦称元,非独受终为帝也。蒙示议文,扶病省览,
荒情迷识,暂得发蒙。当世君子,必无横议,唯应阁笔赞成而已。辄谓前二条有益
于议,仰见议中不录,谨以写呈。”收重遗书曰:“惠示二事,感佩殊深。以鲁公
诸侯之事,昨小为疑。息姑不书即位,舜、禹亦不言即位。息姑虽摄,尚得书元,
舜、禹之摄称元,理也。周公居摄,乃云一年救乱,似不称元。自无《大传》,不
得寻讨。一之与元,其事何别?更有所见,幸请论之。”德林答曰:
摄之与相,其义一也。故周公摄政,孔子曰“周公相成王”;魏武相汉,曹植
曰“如虞翼唐”。或云高祖身未居摄,灼然非理。摄者专赏罚之名,古今事殊,不
可以体为断。陆机见舜肆类上帝,班瑞群后,便云舜有天下,须格于文祖也,欲使
晋之三主异于舜摄。窃以为舜若尧死,狱讼不归,便是夏朝之益,何得不须格于文
祖也?若使用王者之礼,便曰即真,则周公负扆朝诸侯,霍光行周公之事,皆真帝
乎?斯不然矣。必知高祖与舜摄不殊,不得从士衡之谬。
或以为书元年者,当时实录,非追书也。大齐之兴,实由武帝,谦匿受命,岂
直史也?比观论者闻追举受命之元,多有河汉,但言追数受命之岁,情或安之。似
所怖者元字耳,事类朝三,是许其一年,不许其元年也。案《易》“黄裳元吉”,
郑玄注云:“如舜试天子,周公摄政。”是以试摄不殊。《大传》虽无元字,一之
与元,无异义矣。《春秋》不言一年一月者,欲使人君体元以居正,盖史之婉辞,
非一与元别也。汉献帝死,刘备自尊崇。陈寿蜀人,以魏为汉贼。宁肯蜀主未立,
已云魏武受命乎?士衡自尊本国,诚如高议,欲使三方鼎峙,同为霸名。习氏《汉
晋春秋》,意在是也。至司马炎兼并,许其帝号。魏之君臣,吴人并以为戮贼,亦
宁肯当涂之世,云晋有受命之徵?史者,编年也,故鲁号《纪年》。墨子又云,吾
见《百国春秋》。史又有无事而书年者,是重年验也。若欲高祖事事谦冲,即须号
令皆推魏氏。便是编魏年,纪魏事,此即魏末功臣之传,岂复皇朝帝纪者也。
陆机称纪元立断,或以正始,或以嘉平。束皙议云,赤雀白鱼之事。恐晋朝之
议,是并论受命之元,非止代终之断也。公议云陆机不议元者,是所未喻,愿更思
之。陆机以刊木著于《虞书》,龛黎见于商典,以蔽晋朝正始、嘉平之议,斯又谬
矣。唯可二代相涉,两史并书,必不得以后朝创业之迹,断入前史。若然,则世宗、
高祖皆天保以前,唯入魏氏列传,不作齐朝帝纪,可乎?此既不可,彼复何证!
是时中书侍郎杜台卿上《世祖武成皇帝颂》,齐主以为未尽善,令和士开以颂
示德林。宣旨云:“台卿此文,未当朕意。以卿有大才,须叙盛德,即宜速作,急
进本也。”德林乃上颂十六章并序,文多不载。武成览颂善之,赐名马一匹。三年,
祖孝徵入为侍中,尚书左仆射赵彦深出为兗州刺史。朝士有先为孝徵所待遇者,间
德林,云是彦深党与,不可仍掌机密。孝徵曰:“德林久滞绛衣,我常恨彦深待贤
未足。内省文翰,方以委之。寻当有佳处分,不宜妄说。”寻除中书侍郎,仍诏修
国史。齐主留情文雅,召入文林馆。又令与黄门侍郎颜之推二人同判文林馆事。五
年,敕令与黄门侍郎李孝贞、中书侍郎李若别掌宣传。寻除通直散骑常侍,兼中书
侍郎。隆化中,假仪同三司。承光中,授仪同三司。
及周武帝克齐,入鄴之日,敕小司马唐道和就宅宣旨慰喻,云:“平齐之利,
唯在于尔。朕本畏尔逐齐王东走,今闻犹在,大以慰怀,宜即入相见。”道和引之
入内,遣内史字文昂访问齐朝风俗政教、人物善恶,即留内省,三宿乃归。仍遣从
驾至长安,授内史上士。自此以后,诏诰格式,及用山东人物,一以委之。武帝尝
于云阳宫作鲜卑语谓群臣云:“我常日唯闻李德林名,及见其与齐朝作诏书移檄,
我正谓其是天上人。岂言今日得其驱使,复为我作文书,极为大异。”神武公纥豆
陵毅答曰:“臣闻明王圣主,得骐驎凤凰为瑞,是圣德所感,非力能致之。瑞物虽
来,不堪使用。如李德林来受驱策,亦陛下圣德感致,有大才用,无所不堪,胜于
骐驎凤凰远矣。”武帝大笑曰:“诚如公言。”宣政末,授御正下大夫。大象初,
赐爵成安县男。
宣帝大渐,属高祖初受顾命,邗国公杨惠谓德林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经
国任重,非群才辅佐,无以克成大业。今欲与公共事,必不得辞。”德林闻之甚喜,
乃答云:“德林虽庸芃,微诚亦有所在。若曲相提奖,必望以死奉公。”高祖大悦,
即召与语。刘昉、郑译初矫诏召高祖受顾命辅少主,总知内外兵马事。诸卫既奉敕,
并受高祖节度。郑译、刘昉议,欲授高祖冢宰,郑译自摄大司马,刘昉又求小冢宰。
高祖私问德林曰:“欲何以见处?”德林云:“即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
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及发丧,便即依此。以译为相府长史,带内史上大
夫,昉但为丞相府司马。译、昉由是不平。以德林为丞相府属,加仪同大将军。未
几而三方构乱,指授兵略,皆与之参详。军书羽檄,朝夕填委,一日之中,动逾百
数。或机速竞发,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郧公韦孝宽为东道元帅,师次
永桥,为沁水泛长,兵未得度。长史李询上密启云:“大将梁士彦、宇文忻、崔弘
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高祖得询启,深以为忧,与郑译议,
欲代此三人。德林独进计云:“公与诸将,并是国家贵臣,未相伏驭,今以挟令之
威,使得之耳。安知后所遣者,能尽腹心,前所遣人,独致乖异?又取金之事,虚
实难明,即令换易,彼将惧罪,恐其逃逸,便须禁锢。然则郧公以下,必有惊疑之
意。且临敌代将,自古所难,乐毅所以辞燕,赵括以之败赵。如愚所见,但遣公一
腹心,明于智略,为诸将旧来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纵有异志,必不
敢动。”丞相大悟曰:“若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即令高颎驰驿往军所,为诸
将节度,竟成大功。凡厥谋谟,多此类也。进授丞相府从事内郎。禅代之际,其相
国总百揆、九锡殊礼诏策笺表玺书,皆德林之辞也。高祖登阼之日,授内史令。
初,将受禅,虞庆则劝高祖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亦依违从之。唯德林固争,
以为不可。高祖作色怒云:“君读书人,不足平章此事。”于是遂尽诛之。自是品
位不加,出于高、虞之下,唯依班例授上仪同,进爵为子。开皇元年,敕令与太尉
任国公于翼、高颎等同修律令。事讫奏闻,别赐九环金带一腰,骏马一匹,赏损益
之多也。格令班后,苏威每欲改易事条。德林以为格式已颁,义须画一,纵令小有
踳驳,非过蠹政害民者,不可数有改张。威又奏置五百家乡正,即令理民间辞讼。
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戚,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
更甚。且今时吏部,总选人物,天下不过数百县,于六七百万户内,诠简数百县令,
犹不能称其才,乃欲于一乡之内,选一人能治五百家者,必恐难得。又即时要荒小
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复不可令两县共管一乡。敕令内外群官,就东宫会议。自皇
太子以下,多从德林议。苏威又言废郡,德林语之云:“修令时,公何不论废郡为
便?今令才出,其可改乎!”然高颎同威之议,称德林狠戾,多所固势。由是高祖
尽依威议。
五年,敕令撰录作相时文翰,勒成五卷,谓之《霸朝杂集》。序其事曰:
窃以阳乌垂曜,微藿倾心,神龙腾举,飞云触石。圣人在上,幽显冥符,故称
比屋可封,万物斯睹。臣皇基草创,便豫驱驰,遂得参可封之民,为万物之一,其
为嘉庆,固以多也。若夫帝臣王佐,应运挺生,接踵于朝,谅有之矣。而班尔之妙,
曲木变容,硃蓝所染,素丝改色。二十二臣,功成尽美;二十八将,效力于时。种
德积善,岂皆比于稷、契,计功称伐,非悉类于耿、贾。书契已还,立言立事,质
非殆庶,何世无之。盖上禀睿后,旁资群杰,牧商鄙贱,屠钓幽微,化为侯王,皆
由此也。有教无类,童子羞于霸功;见德思齐,狂夫成于圣业。治世多士,亦因此
焉。烟雾可依,腾蛇与蛟龙俱远;栖息有所,苍蝇同骐骥之速。因人成事,其功不
难。自此而谈,虽非上智,事受命之主,委质为臣,遇高世之才,连官接席,皆可
以翊亮天地,流名钟鼎,何必苍颉造书,伊尹制命,公旦操笔,老聃为史,方可叙
帝王之事,谈人鬼之谋乎?至若臣者,本惭宾实,非勋非德,厕轩冕之流,无学无
才,处艺文之职。若不逢休运,非遇天恩,光大含弘,博约文礼,万官百辟,才悉
兼人,收拙里闾,退仕乡邑,不种东陵之瓜,岂过南阳之掾,安得出入阊阖之阃,
趋走太微之庭,履天子之阶,侍圣皇之侧,枢机帷幄,沾及荣宠者也!昔岁木行将
季,谅闇在辰,火运肇兴,群官总己。有周典八柄之所,大隋纳百揆之日,两朝文
翰,臣兼掌之。时溥天之下,三方构乱,军国多务,朝夕填委。簿领纷纭,羽书交
错,或速均发弩,或事大滔天,或日有万几,或几有万事。皇帝内明外顺,经营区
宇,吐无穷之术,运不测之神,幽赞两仪,财成万类。咨谋台阁,晓喻公卿,训率
土之滨,责反常之贼。三军奉律,战胜攻取之方;万国承风,安上治民之道。让受
终之礼,报群臣之令,有宪章古昔者矣,有随事作故者矣。千变万化,譬彼悬河;
寸阴尺日,不弃光景。大则天壤不遗,小则毫毛无失。远寻三古,未闻者尽闻;逖
听百王,未见者皆见。发言吐论,即成文章,臣染翰操牍,书记而已。昔放勋之化,
老人睹而未知;孔丘之言,弟子闻而不达。愚情禀圣,多必乖舛。加以奏阁趋墀,
盈怀满袖,手披目阅,堆案积几。心无别虑,笔不暂停,或毕景忘餐,或连宵不寐,
以勤补拙,不遑自处。其有词理疏谬,遗漏阙疑,皆天旨训诱,神笔改定。运筹建
策,通幽达冥,从命者获安,违命者悉祸。悬测万里,指期来事,常如目见,固乃
神知。变大乱而致大平,易可诛而为淳粹,化成道洽,其在人文,尽出圣怀,用成
典诰,并非臣意所能至此。伯禹矢谟,成汤陈誓,汉光数行之札,魏武《接要》之
书,济时拯物,无以加也。属神器大宝,将迁明德,天道人心,同谟归往。周静南
面,每诏褒扬,在位诸公,各陈本志,玺书表奏,群情赐委。臣寰海之内,忝曰一
民,乐推之心,切于黎献,欣然从命,辄不敢辞。比夫潘勖之册魏王,阮籍之劝晋
后,道高前世,才谢往人,内手扪心,夙宵惭惕。檄书露板,及以诸文,有臣所作
之,有臣润色之。唯是愚思,非奏定者,虽词乖黼藻,而理归霸德,文有可忽,事
不可遗。前奉敕旨,集纳麓已还,至于受命文笔,当时制述,条目甚多,今日收撰,
略为五卷云尔。
高祖省读讫,明旦谓德林曰:“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异人辅佐。我昨读《霸朝
集》,方知感应之理。昨宵恨夜长,不能早见公面。必令公贵与国始终。”于是追
赠其父恆州刺史。未几,上曰:“我本意欲深荣之。”复赠定州刺史、安平县公,
谥曰孝,以德林袭焉。德林既少有才名,重以贵显,凡制文章,动行于世。或有不
知者,谓为古人焉。
德林以梁士彦及元谐之徒频有逆意,大江之南,抗衡上国。乃著《天命论》上
之,其辞曰:
粤若邃古,玄黄肇辟,帝王神器,历数有归。生其德者天,应其时者命,确乎
不变,非人力所能为也。龙图鸟篆,号谥遗迹,疑而难信,缺而未详者,靡得而明
焉。其在典文,焕乎缃素,钦明至德,莫盛于唐、虞,贻谋长世,莫过于文、武。
大隋神功积于文王,天命显于唐叔。昔邑姜方娠,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
与之唐,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成王灭唐而封
太叔。又唐叔之封也,箕子曰:“其后必大。”《易》曰:“崇高富贵,莫大于帝
王。”《老子》谓:“域内四大,王居一焉。”此则名虞与唐,美兼二圣,将令其
后必大,终致唐、虞之美,蕃育子孙,用享无穷之祚。
逮皇家建国,初号大兴,箕子必大之言,于兹乃验。天之眷命,悬属圣朝,重
耳区区,岂足云也!有娀玄鸟,商以兴焉;姜嫄巨迹,周以兴焉;邑姜梦帝,隋以
兴焉。古今三代,灵命如一,本枝种德,奕叶丕基。佐高帝而灭楚,立宣皇以定汉。
东京太尉,关西孔子,生感遗鳣之集,殁降巨鸟之奇,累仁积善,大申休命。太祖
挺生,庇民匡主,立殊勋于魏室,建盛业于周朝。启翼轸之国,肇炎精之纪,爰受
厥命,陟配彼天。皇帝载诞之初,神光满室,具兴王之表,韫大圣之能。或气或云,
廕映于廊庙;如天如日,临照于轩冕。内明外顺,自险获安,岂非万福扶持,百禄
攸集。有周之末,朝野骚然,降志执均,镇卫宗社。明神飨其德,上帝付其民,诛
奸逆于九重,行神化于四海。于斯时也,尉迥据有齐累世之都,乘新国易乱之俗,
驱驰蛇豕,连合纵横,地乃九州陷三,民则十分拥六。王谦乘连率之威,凭全蜀之
险,兴兵举众,震荡江山,鸩毒巴、庸,蚕食秦、楚。此二虏也,穷凶极逆,非欲
割鸿沟之地,闭剑阁之门,皆将长戟强弩,睥睨宸极。从漳河而达负海,连岱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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