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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后宫叫德妃

_94 阿琐(当代)
妹妹没正经地说:“我哪儿有姐姐这么好福气,阿灵阿那老家伙,从前总爱偷腥,弄得身子虚亏,如今都不怎么好了。姐姐就福气了,万岁爷把你带在园子里,想干嘛干嘛,我不想留下哪里是惦记家里的事,是怕碍着皇上和姐姐的好事。”
“你再胡说八道,我让太监把你架出去打板子。”岚琪伸手要打,妹妹抱着她的肩膀笑悠悠说,“瞧瞧你气色多好,都是女人家,谁还不懂?我们是亲姐妹,又不是和什么娘娘那样客气地称一声姐妹,有什么不可说的?”
岚琪不理她,岚瑛只管缠着瞎闹,到底是亲姐妹,在一起无话不说,这阵子时不时就绷着神经,被妹妹闹了几天,岚琪也放松些了。可本打算要妹妹住到月底才走,钮祜禄府里却来人说家中孩子病了,岚瑛不得不回去照应,这日搜刮了岚琪一些好东西,才心满意足地离了瑞景轩。
绿珠几人送瑛福晋出去,路上说说笑笑,可半路却叫清溪书屋的太监拦下,那太监指着不远处亭子说:“万岁爷在那儿喝茶,请瑛福晋过去坐坐。”
岚瑛一愣,但没多想,大大方方地就跟着走。可紫玉和绿珠跟了没几步路,却被拦着不让再往前,她们俩难免要窃窃私语:“就算没什么,这事儿叫别人撞见,又是风言风语。”
可皇帝没别的心思,岚瑛也不在乎,她大大方方到了圣驾前,笑着说:“皇上还是把娘娘也请来喝茶吧,回头妾身可说不清楚。”
玄烨嗔怪:“都要做婆婆的人了,还总爱胡闹,你坐下,朕与你有要紧的话说,你好好听着,回去传给阿灵阿。”
岚瑛听见正经事,立刻收敛笑容,在石凳上浅浅坐了,认真听皇帝吩咐。玄烨见她如此,更加放心,便道:“之前你曾进宫向你姐姐探口风,外头大臣都在选人拥戴,你们家不知跟着哪个好。”
岚瑛尴尬地笑:“娘娘可是骂过了,皇上这会子要算账?”
玄烨笑道:“是有新账,你回去和阿灵阿说,十阿哥是他亲外甥,没得帮外人不帮自己人,十阿哥和八阿哥要好,他帮十阿哥,自然就是帮八阿哥了。”
岚瑛不懂,摇头问:“皇上,四阿哥十四阿哥,还是妾身的亲外甥呢。”
玄烨失笑,故意虎了脸说:“和你姐姐一样黏糊,朕要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儿来那么多话问?”
  ☆、883选新太子
岚瑛怕真把皇帝惹急了,赶紧答应下,就是忍不住要问:“皇上,便是阿灵阿,也一门心思想支持四阿哥,也许四阿哥在您眼里不是最好的,可她是姐姐的儿子,在我们眼里就是最好的。您如今让阿灵阿去支持八阿哥,只怕人家八阿哥还未必肯信他。”
玄烨笑:“说的不错,你回去一并转告阿灵阿,不用他去巴结八阿哥,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拥戴他就好。阿灵阿是聪明人,过些日子,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岚瑛答应下,起身行礼要告辞,临走还不忘嘀咕一句:“亏得娘娘侍奉皇上几十年,您说话总是这么深奥,说半句留半句,娘娘她到底怎么猜皇上的心思的?”
梁总管过来为瑛福晋引路,正好听见这句玩笑话,乐呵呵道:“娘娘和万岁爷,可是心有灵犀,万岁爷便是不张嘴,娘娘都知道万岁爷的心思。”
玄烨嗔了句“要你多嘴”,可终究是笑眯眯的,要岚瑛早些回去。
待瑛福晋离园,紫玉和绿珠这回瑞景轩,将方才半路上福晋被皇上叫去喝茶的事说了,岚琪虽不至于乱想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事,可猜得到该是玄烨有什么事关阿灵阿的要嘱咐岚瑛,以往都是让自己传话给妹妹,这次绕过了自己直接对妹妹说,倒是有些奇怪。
但这晚玄烨就来为岚琪解惑,告诉她要阿灵阿那么做的目的,之所以不从岚琪这边传出去,是另有事要岚琪去做,就不要她多费心。
皇帝说的平静从容,像是根本不在乎那些事之后的结果,可见岚琪很不安,玄烨便道:“让你出面去说,不过是想叫外头的人放松警惕,他们自然会觉得,你是希望那些人拥护胤禛或胤禵,你若是觉得这么做是害了八阿哥,就算在朕的身上,和你不相干。更何况,朕要你做的事,还有什么对错?”
岚琪颔首答应,但问:“我自然会去说,只是觉得略狠了些,皇上这样一直打压八阿哥,不怕那孩子……”
玄烨轻笑:“他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可他如今却觉得朕离不开他了,朕最恨结党营私,大臣们抱团并不是什么大错,可抱在一起算计怎么摆布皇帝,就该死了。”
“该死”二字听得岚琪一惊,可玄烨却握了她的手说:“你放心,朕答应过皇祖母,绝不杀子。”
那之后几日,岚瑛又到园子里来过一回,禀告家中孩子无恙,又另将皇帝交代的差事告诉姐姐,阿灵阿那儿自然和皇帝有话说,她只是特地来向姐姐说明,回头他们家支持八阿哥,不是心甘情愿的,望姐姐不要误会。
如此不出几日,十一月十四日,皇帝在清溪书屋听政后,临散时与诸大臣道:“江山传承,是国家之重,朕痛心太子无能,将其废于咸安宫,如今东宫无人,后继虚悬,只怕民心动摇朝纲不稳,朕待你们于众皇子中再选贤能,另立储君。”
消息一出,朝野哗然,皇帝的脾气,不像是这么急着要重新立太子的,想他几度失去皇后,哪一回不是拖了很久才立新后,他想来不急于在大位置上安排人手,这一次废太子才两个月,这就要立新太子,可这几个月几乎所有的皇子都被皇帝训斥过,没有一个人春风得意。
放眼诸位阿哥,竟一时挑不出显眼的来,皇帝不是今天骂这个,就是明天训那个,大臣们都每天跟着阿哥们悬心,这么突然要选新太子,叫他们免不了糊涂。
是日,富察马齐早晨散了朝后,下午再进园子向皇帝禀事,皇帝正带着几位妃嫔在亭子里拥炉赏雪,马齐跟着太监过来,等一等那边娘娘们规避,正算计着早晨的事还没来得及和家人商议,他们家和永和宫结亲,想来推选别的阿哥,有些说不过去,忽听得柔和的女声唤他:“可是马齐大人在此?”
马齐转身,见是德妃娘娘前来,她手里抱的玲珑稚童,是他的外孙弘是,见娘娘面带微笑从容大方,马齐忙屈膝行礼,被岚琪阻拦:“地上湿漉漉的,别冻坏了膝盖。”吩咐小太监搀扶马齐大人,又笑着将小皇孙放在地上说,“弘是,这是姥爷,还认不认得?快去见见姥爷。”
一岁多的小家伙,还不懂复杂的称谓,但认得自家姥爷,是张熟脸孔,乐呵呵地就朝马齐跑来,叫他又惊又喜,逗了几下眉开眼笑的,忽然想到娘娘在一旁,忙又收敛神情,恭敬地说:“臣在此等候面圣,不知娘娘驾到,怕是惊扰娘娘了。”
“我领着弘是玩耍呢,皇上这几天想念小孙儿,让十二福晋领来玩耍,你闺女正在瑞景轩和我的宫女在一起。”岚琪笑着,又把弘是招到身边,给他拢一拢身上的棉袄,便叫乳母抱走,一面与马齐道,“万岁爷就在前头亭子里,我来带大人过去。”
马齐不敢,连连推辞,岚琪却笑:“我们公主还要喊大人一声叔叔呢,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
两人便同往皇帝所在的地方去,一路走着,跟着宫女太监毫不避讳,谁都能远远看一眼,知道德妃娘娘在和富察马齐说话,联想今早皇帝的旨意,让人不得不多想。
而皇帝要选新太子的事,在阿哥中间早炸开了锅,若论在朝廷中的势力,皇帝真的愿意听大臣建议的话,八阿哥真真势在必得,他身边拥簇了多少文武大臣,便是如今他不如意,也足以和其他兄弟抗衡。
可是胤禩心思细密,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外头不断地有人来探问八阿哥的意思,他都让他们不要轻率地做出决定,再等一等,看看眼下朝廷、后宫、阿哥中都有些什么举动。
而九阿哥、十阿哥则火急火燎地跑来说:“此时不推选八哥,还等什么时候?老爷子这几天软下脸了,他也知道把儿子们都打压了,自己不会好过,他现在自己搭台阶下,咱们扶他走一走便是了。”
胤禩只是摇头:“向来听话听音,你们怎知道皇阿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今天在清溪书屋说,太子并非真正无能,是被大阿哥魇镇导致疯魔,你们看,这就是一句话。皇阿玛是真的想立新太子,还是复立太子?”
十阿哥拍案道:“立那个窝囊废?还不如立我。”
胤禩皱眉:“你小点声。”
九阿哥却冷笑:“懂皇阿玛心思的,还有他的枕边人,我让人留心瞧了,这阵子十弟那个舅妈,见天儿往园子里走,阿灵阿虽是十弟的亲舅舅,可他们家能有今天,还是靠了德妃在皇阿玛枕边吹风吧。你说现在有了这事儿,阿灵阿会不保举永和宫的儿子?”
十阿哥哼道:“那老东西,是不会想着我的,哪门子的舅舅,他也配。”
可胤禩仍旧狐疑,道:“皇阿玛的脾气,从不会急着立新太子,太子让他失望了这么多年,他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皇阿玛还硬朗着呢,就是临了时安排,也不见得来不及,何必急着现在?”
九阿哥抱怨道:“那老爷子到底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复立那个蠢货?”
胤禩眼中掠过精光,冷声道:“只怕眼下保举谁,谁就倒霉,我们最好在干岸上站着,别多嘴。”
九阿哥皱了皱眉头,心生毒计,冷声道:“不如保举十四,试试看他会不会倒霉?”
胤禩立刻掐灭了他的心思道:“十四几番救我,怎能做这种事?”
此时胤禩的亲信来求见,他到门前听了几句话,九阿哥在里头嚷嚷问什么事,胤禩道:“有人瞧见德妃在园子里和马齐说了好一阵子话。”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九阿哥问:“难道德妃,想拥立老四?”
正如八阿哥几人闹不清皇帝的心思,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皇帝要做什么,这天三阿哥兴冲冲跑进宫里问荣妃,还没开口就被荣妃挡回去道:“老老实实做你的三贝勒,不必指望我,更别指望你自己,你安分守己还能有立足之地,若不然就去和大阿哥作伴吧。”
而荣妃打发了儿子后,想到与惠妃多年的情意,想到是她的儿子当众检举了大阿哥的恶行,不论大阿哥是否做了那些事,三阿哥的确说了那些话,荣妃问过儿子为什么那么做,听说一半是他自己的意愿,一半是皇帝的意思,荣妃只觉得心底寒凉。
这日傍晚,荣妃带了吉芯往西六宫来,西六宫一贯冷清,眼下佟贵妃、和嫔、密嫔几人都去了园子里,这里就更安静了,走了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到长春宫门前时,大门紧闭,还是吉芯敲了门,才有人出来应对。
她们稍稍等了等,里头的太监才开了半扇门将荣妃娘娘请入,她熟门熟路地往配殿走,那太监却突然说:“娘娘,我家主子现在搬回正殿里住了。”
荣妃略惊讶,再带着吉芯过去,果然见惠妃坐在从前的寝殿里头,正盘膝在灯下坐着绣荷包。
  ☆、884十五岁时的模样
惠妃抬头,见荣妃进门,转身从吉芯手里拿过点心盒子,她在炕沿上坐下后,将盒子打开,里头是各色精致的点心,有宫女来奉茶,瞧见便说:“我们娘娘好几天没胃口了,还是荣妃娘娘有心。”
“都是吉芯做的,你尝尝。”荣妃拿了一块桃花模样的递过来,惠妃唇角微扬,根本不看一眼,低下头继续绣手里的东西,不冷不热地说,“长春宫里一切如旧,不缺一口点心吃,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荣妃道:“我自然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只是空手来,不知怎么和你开口说话。”
惠妃抬起脸,眼中含恨,冷笑:“你又何必来见我?三阿哥做出那种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别人也罢了,偏偏是你的儿子。我再不好,我们几十年的情分,就这么绝?”
荣妃面色深沉,冷声道:“你以为我的三阿哥,就好过了,从今往后,他还能有什么前程?”
惠妃一怔,但细想一下,可不是吗,一个检举自己大哥的人,将来皇帝若不看重他,其他大臣哪个敢信任他拥护他,更何况荣妃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宫里宫外没有靠山,三阿哥出娘胎起就输给其他兄弟,如今更是没得争。
“我不比你好多少,来看你,就是因为这几十年情分。”荣妃将点心放回盒子里,盖上盒子的时候,凄然道,“我们那时候常说,等着看她将来被人取代的日子,等着将来她和我们一样的日子,可这辈子,怕是等不到了。”
惠妃知道说的是谁,不禁揶揄:“你又何必两面三刀,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和她不是姐姐妹妹很亲热?”
荣妃的手指抚过漆盒上的花样纹路,好似她眼角掩饰不了的皱纹,目光沉沉地说:“哪里是姐姐妹妹亲热,只不过是我一直巴结着她,依靠着她。她心里是明白的,好心才可怜了我这么多年。”
“那又如何,听了你这些话,我该对你说什么?”惠妃眼中恨意不减。
荣妃眼眶湿润,轻声道:“都老了,你我若没福气走在皇上前头,将来她做了太后,我会求她善待你,你我再不济,也曾是皇帝的枕边人。”
一声“枕边人”,软化了惠妃的尖锐,往事历历在目,她也年轻过,她也风光过,可此时此刻,却只能嗤笑一声:“什么枕边人,我们算哪门子的枕边人?”说着掩一掩几乎要湿润的眼睛,冷声道,“她做太后?我倒要硬朗地活着,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我听说皇上要大臣们推选新太子?”
荣妃颔首,道:“你长春宫的门关得那么紧,消息还是很灵通。”
惠妃却说:“你看着吧,这哪儿是要立新太子,皇上把太子疯魔堕落的责任都推在我胤禔身上了,既然已经废了,还那么多事做什么?皇上从来都不多说半句话,你等着看吧,明日朝会,大臣选谁,谁倒霉。”
荣妃愕然,轻声道:“如今这架势,怕是都要选四阿哥,也只有永和宫在皇上面前吃得开了。”
惠妃幸灾乐祸地说:“当真如此的话,也是她乌雅岚琪气数尽了。”
隔日,皇帝依旧在畅春园清溪书屋听政,民生国防之后,便是重要的太子继承人推选,除了大阿哥和太子,三阿哥往下所有成年和未成年的皇子都列席在侧。九阿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从众臣脸上看一看,他们物色了谁,而那些一贯拥戴八阿哥的官员们,昨天都得到他们的话,今日的事切不可贸然参与,更千万不能向皇帝推举八阿哥。
玄烨坐于上首,看罢了一本折子后,交代工部的人去办妥,顺手接过梁公公递上来的茶,将喝时,随口道:“昨日说选立新太子,你们可都有主意了?”
底下一片寂静,皇帝喝了茶,刚刚搁下茶碗,便见舜安颜站了出来,抱拳躬身道:“皇上,臣有事起奏。”
站在群臣首位的佟国维神情一震,紧张地盯着孙子看,昨晚他们祖孙明明说好了,这件事保持中立什么话都不说,舜安颜这会子冒出头,是要做什么?
皇帝抬手示意舜安颜讲话,他冷静地躬身道:“臣举荐八阿哥为新太子。”
大臣之中顿时交头接耳,但碍于圣驾当前,也不敢太过放肆,须臾功夫又静下来,边上八阿哥已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舜安颜。
皇帝面色平和,淡淡道:“你举荐八阿哥?”
“皇上。”却另有声音响起,富察马齐亦是站在群臣首列,此刻超前一步道,“八阿哥敦厚贤德、朝野称颂,入朝以来,屡屡得皇上褒奖,是诸皇子中佼佼者,臣亦举荐八阿哥,新太子,非八阿哥莫属。”
玄烨轻咳了一声,又端起茶碗,将众臣扫过一眼,道:“还有么?”
便见阿灵阿走上前,说了与马齐几乎差不多的话,他说时还有些战战兢兢,似乎是突然觉得奇怪,怎么大家众口一词,之后揆叙、鄂伦岱、王鸿绪诸人纷纷上奏保举八阿哥为储君。
几大权臣家族都保举八阿哥,那些没站边儿的官员们,便跟着风向走,本来无关他们什么事,此刻有样学样,一个个都跟着说保举八阿哥,弄得那些本有心推举四阿哥五阿哥几位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诸位皇子神情各有不同,八阿哥心内更是翻江倒海,这一刻,他是上前谦辞还是等皇帝的主意,实在难以抉择。谦辞,万一父亲选他,岂不是错失良机?可若不推辞,等父亲的决定,万一群臣悖逆了皇帝的心意,就是他倒霉。
一阵喧嚣后,殿内重新静了下来,梁总管将冷了的茶换下,端上一碗温润的蜜茶,玄烨不知道,入口时一愣,这味道,只能是出自岚琪的手,不禁在嘴边挂起笑容。
这一抹温和安逸的笑容,几乎让底下的八阿哥误会自己有希望了,可皇帝喝过茶却说:“立太子之事关系甚大,你们有没有好好想过?八阿哥年纪轻,未曾更事,近又罹罪,贪污的银款震惊朝野,是皇家的耻辱,且其母良妃乃罪籍出身,如何与赫舍里皇后相比?立为储君很大不合适,你们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堂上气氛尴尬又紧张,八阿哥的心简直从云端跌落谷底,听到“皇家的耻辱”、“良妃乃罪籍出身”等话,更是浑身打颤,若非九阿哥在一边支持他一把,只怕要站不稳,便是其他不相干的阿哥们,都听得心底寒凉。
此时瑞景轩里,佟贵妃、和嫔、密嫔几人,正和岚琪一道量体裁衣,准备做过年的吉服。岚琪问内务府的人,宫里几位娘娘去伺候了没有,听闻已经预备妥当,她才安心。如今分两处住着,又因朝堂上的事对后宫的影响,岚琪最怕有人眼皮子浅做落井下石的事,不愿亏待了那几位。
内务府的人刚刚退下,清溪书屋的小太监就来传话,说皇上的朝会散了,一会子过来瑞景轩歇着,佟贵妃则拦着问:“昨儿说选新太子的事,今天可有结果了?”
那小太监道:“还没有结果,奴才只是听说,大臣们都选八阿哥,皇上像是不大高兴。”
佟贵妃耸了耸眉,摆手道:“去吧。”
和嫔则起身说:“万岁爷要过来,娘娘和臣妾去密嫔姐姐院子里坐坐吧,密嫔姐姐早起炖了燕窝雪梨,说赏臣妾一口吃呢。”
岚琪不免轻轻推了把和嫔,嗔怪:“就不兴和万岁爷一道坐坐喝茶?”
和嫔嬉笑:“娘娘,那小太监说万岁爷不高兴呢,臣妾可不会哄皇上高兴,贵妃娘娘也不会。”
她们说笑着走了,屋子里顿时清净,环春命小宫女进来收拾东西,方才铺开好些丝绸云锦,怕有线头落在炕上,岚琪站在一旁看她们忙碌,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不高兴。”
但没想到,宫女们急着忙活一场,皇帝却不来了,梁总管亲自来瑞景轩请岚琪,说皇上在湖畔等娘娘,岚琪不敢耽搁,赶紧换衣裳预备出门。
正拢头发,抬头见环春抱来珊瑚红的袍子,笑道:“你又胡闹,我可不兴再穿这样的颜色,叫人看着笑话。”
环春低头摸摸那袍子说:“奴婢可是听皇上念叨过,园子里积了雪,鲜亮的衣裳衬着才好看。”
岚琪起身脱下身上的家常袍子,说道:“他都看了我几十年了,你再花心思也不新鲜,别惹人闲话。”
环春笑眯眯地看着她,抱着那袍子就是不撒手。
园中湖畔,岸边礁石上积着昨夜的雪,玄烨问身边的人,几时能结冰,想侍奉太后看冰嬉,说话时有人道:“万岁爷,德妃娘娘过来了。”
玄烨循声看过来,岚琪拥着大氅款款而来,风过吹起氅衣,露出底下珊瑚红的袍子,鲜亮又惹眼,他心头一松,便笑了。
岚琪走到跟前,见他目光暧昧,轻声问:“笑什么,不好看?”
玄烨轻轻挑起她的氅衣,从袖笼里挽过嫩白温暖的手道:“好看,但人比衣裳美。”
岚琪笑:“又不正经,就要五十岁了,还当我十五岁?”
玄烨挽着她沿着湖畔走,要带她去看那边的景致,听见这话,笑道:“可朕一直记得你十五岁时的模样,从来没忘记。”
  ☆、885她是没有心的(还有更新
这话听来甜腻,岚琪想在心中多回味片刻,未及时出声接上,玄烨反问:“怎么,你不信?”
岚琪巧笑嫣然:“信,从来你说什么我都信。”
玄烨道:“朕的确是哄你高兴才说的,可这话只有如今说才有分量,早二十年,朕说还记得你从前的模样,那不稀奇,如今说起来一晃三十多年,真真不可思议。”
岚琪始终笑而不语,玄烨却不厌其烦地絮叨着那些往事,他乐意说的话,说多少遍都不在乎,可他不愿说的话,往往半个字也不会提起,两人绕着湖畔走了一整圈,皇帝也没有提朝会上的事。之后玄烨回清溪书屋,岚琪独自回到瑞景轩,听下面的人禀告打听来的话,才知道那个和自己谈笑风生散步赏雪景的人,不久前刚在朝会上说出了冷漠无情的话。
环春亦是唏嘘,啧啧道:“皇上当众说良妃娘娘罪籍出身,奴婢若是八阿哥,心也碎了。”
岚琪叹道:“父子情,怕是不能够了。”想一想方才的光景,更疼惜玄烨,道,“他一句话都没提起,和我走了半天,只说了好些往事。那会儿觉得他是逗我高兴,现在想想,他未必不心痛,未必不是在怀念过去,而他必然是担心,连我都无法承受这句话,怕我觉得他心狠,才不说的。”
环春问:“娘娘会可怜良妃吗?”
岚琪颔首:“有几分。可就算天下人都不理解皇上,我也会站在他背后,反正觉禅氏,从来没在乎过这些。”
正如她所料,良妃根本不在乎什么罪籍什么名声,惠妃如今生不如死,晚年要每天看着儿子被监禁而不得善终,她活着的人生目标已经达到。她做任何事从不需要别人的肯定,别人对她如何评价,几十年都不曾对她有过任何影响,至于八阿哥,如今不需要再利用他,对她来说更是可有可无。
今天皇帝那句话传回宫里时,香荷哭着说八阿哥一定伤心死了,可良妃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而八阿哥一出畅春园,身子就软了,被九阿哥十阿哥合力送回八阿哥府,直接搀扶到卧房,身子烧得火球一般,找来大夫诊治,众人七手八脚地忙碌着,好半天才见消停,八福晋神情紧绷地站在边上,方才十阿哥告诉她今天朝会上的事,直叫他寒彻心骨。
这会子八阿哥昏睡着,八福晋见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便来请两位兄弟说:“九弟、十弟,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派人找你们,眼下他需要静养,那些事反正和我们也没关系了。”又皱着眉头说,“外头好些大臣门客要应付,你们打发了他们再走可好?”
两人答应帮忙去应付那些人,并说要从宫里请太医,八福晋却阻拦:“太医暂时不必,等你们八哥醒过来,让他自己决定。”
十阿哥上前道:“八嫂您好好照顾八哥,一定让他好起来,老爷子是糊涂了,今儿说的话明天指不定就忘记了,别叫八哥太伤心,其他几个都难成气候,等老爷子醒过味儿,他就知道离不开我们八哥。”
八福晋漠然道:“但愿如此。”
可十阿哥的算盘打错了,皇帝不仅清晰地记着他说过的话,隔天听说八阿哥染病,不冷不热地关切了几句,连请太医的话都没提起,之后再问诸大臣选新太子的事,四阿哥却意外地说,既然二阿哥是被魇镇导致疯魔,如今病好了清醒了,不该把他继续监禁在咸安宫里,求父皇开恩降旨,释放二阿哥,还他自由。
虽然附和的大臣寥寥无几,但皇帝却松口了,命人将二阿哥从宫里接来畅春园,当着几位重臣和众阿哥的面,宽恕了二阿哥的罪过,虽然他要继续住在咸安宫里,但不必再被囚禁,只要不坏了内宫规矩,就可以自由出入。
大臣们看在眼里,他们揣摩了几十年的帝心,这会儿见八阿哥被重拳打压,二阿哥却恢复自由,选新太子的事怎么说皇帝都不满意,便猜想皇帝是想复立太子,近在身边的大臣们还不敢贸然提出这句话,倒是又隔一天,蒙古草原各部亲王急匆匆递来折子,请皇帝复立太子,说国有储君,方传承有望。
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既没有训斥的话,也没说他们讲得对,文武大臣们便陆陆续续试探着递交折子,没有太激烈地一下子发出复立太子的声音,可声音越来越多,皇帝却一直不反对,眼看着便是要成事了。
事态如此发展,女人之中少不得要议论,佟贵妃更是一心一意盼着四阿哥有出息,这会儿又要重新扶持太子,她未免不高兴,与岚琪抱怨是说:“我们那一家子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去支持八阿哥,现在落得里外不是人,真是活该。可皇上自己怎么也糊涂,就算太子是被害的,他那点出息,能做皇帝吗?”
但不论是贵妃说,还是别的人嘀咕,岚琪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敷衍过去,倒是这天贵妃与其他姐妹离去,环春来禀告说,十四阿哥这几天的确是时常往来八阿哥府,环春不安地说:“十四阿哥这样子,皇上会不会往后不喜欢我们阿哥了?”
岚琪只是笑:“他关心兄长是应该的,皇上心里有谱。”
且说八阿哥抱病不起,兄弟们大多都来探望过,毕竟皇帝的态度是一回事,他们兄弟之间并没有什么撕破脸皮的事,就是胤禛也登门探望了一回,只是彼此立场尴尬,说不过几句场面话,就散了。
这一日八哥精神略好些,吃了药在院子里晒太阳,正想着九阿哥送来的今天朝会上的事,便听见妻子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说:“七哥您这边走,胤禩在院子里坐着呢。”
是七阿哥来探望胤禩,胤禩本以为和其他兄弟没什么两样,没想到七哥却是来告诉他:“宝云病重,我听你嫂子说怕是不中用了,我知道你和宝云的情分,想来看看你,若是你还精神,要不要去见一面。可你气色这么差,还是自己好好养着吧。”
胤禩却吃力地坐了起来,紧张地问兄长:“她怎么样了,之前不是说只是伤风?”
七阿哥道:“上了年纪了,这阵子为了你提心吊胆,见到我就问你好不好,渐渐就病得更重,如今已在弥留之际,你嫂子已经安排下人准备后事,毕竟是你的人,我们不会亏待她。”
八阿哥眼睛通红,伸手紧紧抓着兄长道:“七哥你带我去看她。”
七阿哥稍稍有些后悔,叹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好不好,你若不好我就不提了,一时嘴快。罢了,你可答应我,千万别太激动伤心,你这身子看着,真悬。”
但不论如何,胤禩都要去七阿哥府里看一看宝云,即便八福晋也劝他不要太费神,这样出门走一趟,好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又要折腾,可他执意前往,谁也拦不住,病怏怏地人脚步虚软地走进七阿哥府,后院一处干净的屋子,就是宝云住的地方。
因是八阿哥托付七阿哥照顾宝云,宝云的花销都是八阿哥送来的,七福晋平日时不时关心后院的事,府里无人敢欺负宝云,她在这里也不用做事,做了一辈子奴才,这些年却像主子一般被供养着。
偶尔陪七福晋等府中女眷说话做女红,听到一些外头的传闻,知道八阿哥贤德能干,她一直盼着八阿哥能有大出息,可这一次八阿哥连连遭受打压,把她吓坏了。加之有了年纪,一场伤风发热,就久病至此,再不见好。
八阿哥见到宝云时,她瘦如枯槁,但精神尚清明,睁开眼看到胤禩时,就热泪盈眶,仿佛回光返照似的,好些日子不说话的人,这会子竟开口了,握着胤禩的手道:“八阿哥,您受苦了。”
胤禩在她面前,不自觉地卸下了所有示人的面目,竟是泪如雨下,哽咽着:“你赶紧好起来,宝云,你不能丢下我。”
宝云虚弱地说:“奴婢老了,是该走了,只是奴婢不甘心呐……八阿哥,怎么就这样了,万岁爷不是一直很喜欢您?”
胤禩摇了摇头:“不要提了。”
宝云却再问:“良妃娘娘呢?难道良妃娘娘也不帮您?”
胤禩眼底浮起寒意,更沉重地说:“我们说些别的话,不要提他们了。”
宝云长长一叹:“奴婢以为,良妃娘娘改变主意,会好好待您,虽然她从前待您冷漠,可这些年着实帮衬着您,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她说着话,感觉到八阿哥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让她的手指有些发疼,可她不敢说出口,紧张地看着八阿哥,只听他一字字比冰雪还冷,说着:“长春宫的人听见她和惠妃争吵,我还以为她是为了我恨惠妃,可是宝云你知道吗?原来她一直在利用我。”
宝云瞪大了眼睛,已是弥留的人,几乎用尽了力气,突然软下去,连眼皮都抬不动了,好艰难地才吐出几个字:“果然,她是没有心的。”
  ☆、886年家有女初长成(还有更新
“这样的话,小时候你常对我说,要我别奢求她对我的关心,可我还是忍不住,这几年她对我好,我就当真的了。”胤禩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重新露出坚强的模样,道,“她是我的生母,被生母利用,就当是这辈子,我孝敬她的。”
“八阿哥。”宝云止不住流泪,艰难地说,“您那么好,八阿哥,您那么好,为什么……”
可是宝云说着这话,突然一口气缓不过来,胤禩不知怎么办,七阿哥府里的下人手忙脚乱地过来,又是叫人又是喊大夫,胤禩被推搡在了一旁。不久后,这边府里的人有事自然先想到回自家主子,把站在一旁的八阿哥给忘了,他们跑去找七阿哥时床边空了出来,胤禩坐回了病榻边。
宝云就剩下一口气,可还能辨认出胤禩的手,八阿哥握着她时,紧绷的面容顿时安逸了,她再也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到眼珠子在眼皮底下缓缓转动,胤禩双目通红,眼泪在打转,稍稍凑近宝云道:“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宝云,虽然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我也不算白来人世一遭。”
眼泪从宝云的眼角慢慢滑落,最后几分气色慢慢散开,胤禩感觉到掌心枯瘦的手再没有了力气,他把宝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手却顺着光滑的丝缎落下来,他再放回去,手还是再一次滑下来,他继续要重复这动作时,七阿哥跟了来,一把拦住了他,狠心道:“胤禩,宝云没了,你别动她了。”
胤禩怔怔地望着再无生息的人,幼年时长春宫里的景象一幕幕回到眼前,他也算是被人真心待过的,他在这世上也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胤禩,宝云既然在我府里,你嫂子会帮她办妥身后事,可毕竟是个奴才,你表现得太伤心,把皇阿玛和太后放在哪里,说出去又是祸端。”七阿哥好心劝道,“之后的事,我就不喊你来了,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七哥,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要把宝云放在你府里,可你还是帮我了,我很感激你。”胤禩慢慢起身,朝他的兄长深深作揖。
七阿哥轻叹,道:“不问你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兄弟一场,你从不求我什么,只这一件事,我当然愿意帮你。我是在阿哥所长大的,而你在长春宫并不比我好多少,和你一样,我明白一个忠心的奴才对自己而言多重要,帮你也是成全我自己罢了。宝云在我这儿好好享了几年福,你总算没辜负她,往后就忘了吧,你还有父母祖母,实在不宜悲伤。”
胤禩又深深作揖,之后在七阿哥的劝说下,离开了这里回家中去。但他病中突然到七阿哥府里跑这一趟,外头多少人看着,必然会传出去,好事的人再往七阿哥府里打听,方知道是多年伺候八阿哥的老宫女没了。
畅春园里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和嫔她们这些年轻的,不了解当年的事,以为不过是个有些情分的老宫女。后来听贵妃说,才知道是当年太皇太后赐给长春宫的宫女,后来为惠妃不容几番虐待,因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八阿哥,代替了生母养母把八哥抚养长大,八阿哥离宫开衙建府后,就把宝云接了出去放在七阿哥府里。
和嫔她们自然要问,为何不放在八阿哥自己府里,更猜测是不是八福晋为人不好相处,彼时都在瑞景轩里坐着,贵妃和岚琪互相看了眼,贵妃才叹息:“你们看到惠妃如今的下场了?细的不说,就这个宝云,也是当年太皇太后为了监视惠妃而放在长春宫的眼线,据说八阿哥离宫时,宝云不肯走,宁愿留在长春宫被惠妃虐待,因为她怕自己会成为眼线,往后继续监视八阿哥。所以八阿哥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她安置在七阿哥府里了。”
和嫔和密嫔唏嘘不已,怯然道:“咱们算是有福气的,来得晚,少了很多这种事。”
而宫里像宝云这般,从太皇太后手下出来的人不少,岚琪身边的环春、绿珠和紫玉曾经都是慈宁宫的人,和宝云也算姐妹一场,现下人没了,她们少不得悲伤,岚琪本体贴她们,想安排她们去送一送,环春却道:“真去了,就坏规矩了,娘娘和我们亲厚,可主子奴才还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岚琪心里则担心,不知玄烨又要如何看待这件事,会不会近来屡屡斥责八阿哥,为了这件事说他不顾祖母和父母,对一个奴才哀思,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是真的希望父子间的情意不要继续恶化,万一八阿哥逼急了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如何是好。
果然玄烨也是有分寸的,该计较的事绝不姑息,不值得大动干戈的,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因宝云是皇祖母的人,玄烨一向厚待伺候慈宁宫的奴才,这一次更是出人意料的,说七阿哥和八阿哥对宝云好,就是对太皇太后的敬重,夸赞他们有情有义,更说八阿哥本性不坏,都是被旁人左右才做下错事,传口谕要他好好养病,病愈后重新回朝中当差。
谁也没想到,正担心八阿哥会不会再受斥责时,皇帝却突然转了风向,借宝云的病故,稍稍缓和了父子间的关系,再有太子被释放还了自由,从秋天以来,一直凝聚在皇室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一阵阵动荡后,日子已进了腊月,转眼一年就要过去了。皇帝虽喜畅春园,但辞旧迎新时总会回到紫禁城,侍奉太后过年。
原本每一年做的事都一样,但今年因诸多动荡,太后说过年要多做些热闹的事,好让大臣和老百姓都明白,皇家没乱。于是宫内大宴小宴无数,幸而如今和嫔与密嫔能搭把手,许多事都交付给她们去做,岚琪才不至于太忙碌,她自己也知道,体力和精力都不如从前了。
那日皇帝在前头召见各位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佟贵妃和太后在后宫招待她们的妻儿,岚琪临出门时,梁总管的徒弟跑来传皇帝的话,说年遐龄的夫人带着女儿进宫了,已经在宁寿宫,要岚琪留心看几眼。
岚琪捏着手指一算,那孩子和念佟一边儿大,照玄烨的计划,明年就该进门了,一想到毓溪明年临盆,心中不免纠结,不知儿子的府里,会不会再起涟漪。
岚琪到宁寿宫时,大臣的夫人们已经就位,见德妃娘娘驾到,纷纷起身相迎,岚琪含笑走过,到太后跟前行礼,之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不经意地将目光扫向众人,女眷们老老少少各个年纪的都有,可忽然眼前一亮。
但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坐在席间,一身淡樱褂子,梳着两把头,几朵简单的同色簪花贴在鬓边,脖子里有金项圈,胸前垂一块羊脂玉,似乎是戴了这一件首饰,身上再没有别的装点,反而别致又惹人瞩目。
岚琪正想这是谁家的孩子,看到一旁似她母亲的女人,才认得那是年遐龄的妻子,转而再看那小姑娘,一双明亮透彻的大眼睛,记起来曾经那个小女娃娃,也有这么一双眼睛,真真打小就是美人坯子,十五岁年纪,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
环春递过来擦手的热手巾,一面笑问:“主子看什么呢?”
岚琪稍稍示意了方向,轻声道:“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年家的孩子?”
环春仔细看了几眼,惊讶地说:“长这么大了,真是好漂亮的小姐,咱们小郡主也叫比下去了。”
岚琪却无奈地一笑,想到玄烨从前纳和温宪她们姐妹一般大的妃嫔,如今她的儿子,还要纳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妾了,而她这个做婆婆的,回头还要劝毓溪放开心胸,身在帝王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今日在座的妃嫔,除了长春宫惠妃,悉数到齐,太后说她年纪大了,记不得在座宾客都是哪一家的人,让佟贵妃她们好生记着招待,女眷们便携孩子来向几位娘娘请安,年夫人带着闺女上前时,宜妃在旁哎哟了一声,好不顾忌地说:“这家的小姑娘,今天算是艳压群芳了吧,这是谁家的女孩子,像个小仙女儿似的。”
年夫人忙行礼自报家门,众人方知是湖广总督府的夫人和千金,宜妃哼笑:“若是没记错,还是惠妃娘娘家的亲戚吧,明珠府的小孙女,是不是你儿媳妇?”
年夫人忙道:“正是犬子羹尧的正室。”
宜妃促狭地说:“既然如此,年夫人难得进了宫,不去向惠妃请安吗?”
众人或觉得宜妃过分,暗暗摇头,或乐于看笑话,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偷笑,年夫人则是一脸尴尬,她的女儿在边上,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被年夫人伸手拦住,那孩子就没张嘴。
倒是太后发话说:“惠妃好好的,自然不该轻慢她,你带着闺女去吧,把我赏赐的酒菜送去,问安后再回来继续吃酒。”
  ☆、887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有更新
太后说着这话,一面将宜妃瞪了一眼,不客气地问:“这才刚开始,你就醉了?若是醉了,早些回去歇着。”宜妃讪讪不敢再言语,便有宁寿宫的人来为年夫人和小姐领路。
岚琪在一旁默默相看,那年家的女儿举止得体,显然是在家细心调教过的,不曾听她开口说话,只记得小时候活泼可爱。照玄烨的话来说,年遐龄应该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一定会找人细心培养女儿,和毓溪当年成长的境遇一样,只是毓溪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但这孩子未必明白。
而他们走后,席上还有人说,年家的女儿这么美貌,虽是汉人,但家世渊源出身高贵,该是正室的品格,不知皇帝会把她指婚给哪一家。正好太后离席去接手,宜妃找着机会对身旁荣妃道:“幸好皇上今天不过来,不然瞧见这么漂亮的人,指不定自己收了。”
荣妃嗔怪:“那么多大臣夫人在,你就收敛些吧,你实在这么想,就去请皇上收了人家,放在翊坤宫和你作伴。”
岚琪听得不禁心里发笑,玄烨若真是对美色一见钟情,也不知他做不做得出公爹抢儿媳妇的荒唐事。想着不禁脸上泛红,这话可千万不能让玄烨知道,他还不要揉碎了自己才好。
这边厢,宁寿宫的人捧着酒菜食盒在前头领路,年夫人领着女儿年融芳跟在后面,悄声对孩子道:“不论如何,你嫂子是明珠府出来的,现在大阿哥出了那样的事,我们总要承受些风言风语,过一阵就好了,何必费心思去与人争辩?况且那位是宜妃娘娘,你一个女孩子家,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开口?便是她不对,你也不能顶嘴,这是尊卑有别的地方,人先要自重,才能与人谈尊重,你明白吗?”
融芳连连点头,满面娇态,与母亲道:“您回去可不能跟阿玛讲,也不要跟哥哥讲,他们又该骂我了。额娘,这些年我真是用心学了,您看今天所有人都夸我好。不过我长得好,这也没法子。”
“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年夫人嗔怪,见前头太监走远了,忙跟上来。
她们一路到了长春宫,惠妃也是懒懒的,不过敷衍了几句,只是见年家女儿生得那么漂亮,笑道:“既然来了京城,怕是就要留在这里了,可惜明珠府如今配不上你们,不然真想娶来做纳兰家的儿媳妇。”
年夫人很谦逊,几句话后,就带着女儿离去,融芳挽着母亲道:“刚才在宁寿宫见其他娘娘,虽然也有年纪了,可瞧着都很年轻很精神,惠妃娘娘这一次见,一下子老了那么多,真是可怜。”
“你是什么人,人家会稀罕你可怜?”年夫人随丈夫在官场多年,学了多少人情世故在心里,连声叮嘱女儿,“往后不论在哪里,不要随意议论宫里的事,做人要本分些,你不过是个大臣的女儿罢了。”
融芳很听话,可难耐心思活泼,方才且听惠妃说什么婚嫁,她知道自己到年纪了,家里老妈子丫头提过不少,可父母一直没有动静,她想问又不敢问,今日因许多人夸她漂亮,都提到婚嫁的事,便趁机问母亲:“额娘,我的婚事,您和阿玛有主意了吗?这次带我上京,是来办婚事的吗?”
年夫人嗔怪:“不知害臊,哪有女孩家这样问的?”
说话间,一面往宁寿宫走,前头的太监突然停下来,客气地说:“那边像是有人走过去,夫人和小姐等一等,容奴才去瞧瞧是什么人。”
年夫人应下,与女儿站在宫墙边,那太监跑到路口去,果然是有人过来,他们在路口说了几句话,那边的人却朝这里走来,小太监先几步跑来说:“年夫人,是四贝勒来了。”
年夫人忙领着女儿上前行礼,胤禛让太监搀扶起来,与年夫人道:“我时常与羹尧一起当差,他能干忠厚,是朝廷的人才,皇上也时常夸奖,羹尧帮了我很多忙,既然见了夫人,我该来和你打声招呼。”
年夫人忙道:“贝勒爷折煞妾身了,羹尧愚笨无能,能被贝勒爷赏识,是他的造化。”
两人说话,胤禛并没有看她身边的女孩子,可忽然一抹鲜嫩的粉色跃到眼前,但见年融芳扬着手,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一串色彩斑斓的琉璃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欢喜地说:“四贝勒,你还记得我吗?”
胤禛一时没反应,可这女孩子委实漂亮,一双大眼会说话似的,浑身都是灵气,见那琉璃珠子,再看她是跟在年夫人身边的人,突然想到那年去年羹尧府里,那个被年羹尧追着打的小姑娘,他不禁笑:“记得,你不就是羹尧的妹妹,那个顽皮的小丫头?”
融芳却道:“四贝勒,我可是告诉过你,我叫年融芳。”
胤禛摇头,笑说:“名字是不记得了,下回再见,我会记着。”
年夫人已是吓得不轻,赶紧把女儿拦在身后,谦卑地对胤禛道:“小女莽撞无礼,是妾身没有管教好,请贝勒爷恕罪。”
胤禛反而道:“女孩子家活泼些才好。”更问融芳,“那琉璃珠子,你串起来了。”
年融芳这才又露出笑容,点头道:“找工匠凿洞串起来的,不然带在身上叮叮当当,怕在人前失礼。”她说着话,不知怎么害羞了,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可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胤禛笑说:“回头让德妃娘娘赏你好的首饰,这珠子不值钱。”说着便道另有要事在身,请年夫人去宁寿宫好好享用宴席,带着底下的人先走了。
这边等四贝勒走远,众人才重新上路,年夫人把女儿拽在身边,责备道:“我一定要告诉你爹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对贝勒爷你啊我啊的说话,教你的规矩全忘了吗?看你爹回去打不打你。”
融芳却压根儿没把母亲的话放在心里,等母亲数落完了,她突然道:“额娘,我能嫁给四贝勒吗?”
年夫人眼睛瞪得溜圆,急道:“你疯了,在宫里说这样的话?”
如此,本是去长春宫给惠妃请安的年家母女,最终没有再回到宁寿宫的宴席,传话来,说年夫人身子不舒服,怕在太后跟前失礼,不敢再前来,已经直接离宫去了。
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后这边也不必为了一位大臣夫人太上心,几句话带过后,这事儿就过去了。倒是岚琪有些失望,她还等着年融芳回来,想能好好看看她,后来听说他们半路遇到胤禛后,年夫人才突然不舒服,她不免就觉得有些奇怪。
那天之后,宫里依旧时常有聚会,四贝勒府里,侧福晋会带着孩子们进宫给太后和德妃请安。毓溪因身怀六甲不便多挪动,她有心进宫来凑热闹,也被太后和德妃禁止,不得不闷在家里偶尔接待几位妯娌,幸有琳格格天天陪在身边说笑取乐,才好打发孕中的日子。
而临近年关,家里上上下下许多事要人打点,毓溪如今挺着肚子,不宜操心琐碎的事,一概都交给琳格格处理。钮祜禄氏慧心善悟是个聪明人,福晋稍稍点拨一下,就做得妥帖,连德妃娘娘都从宫里派下赏赐夸赞她,夸她能为福晋分忧。
只是琳格格再如何讨上头喜欢,再如何与福晋姐妹般和睦相处,终究得不到贝勒爷多看一眼,像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似的,琳格格在丈夫身边的境遇,始终不如意。
对于胤禛来说,额娘问过,毓溪更是问过许多次,之前是反感毓溪为他安排这个女人,如今没了那份心思,反而更平淡了,在他看来,不过是家里有一个贤惠能干的妾室,而不是自己多了个女人,他总是没法儿对琳格格提起男欢女爱的兴致,他曾对额娘说:“大概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日后宫难得清静一天,岚琪懒在永和宫里歇着,主动派人去乾清宫告诉皇帝,让玄烨别来烦她,她累了,可玄烨却传话回来说,他夜里要过来吃环春做的菜。结果岚琪反被环春取笑,说娘娘变着法儿地请皇上来,岚琪说不过她们,索性道:“一会儿他来了,你们陪着吧,我去宁寿宫陪太后。”
自然都是说玩笑话,一道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准备时,看到琳格格亲手腌的酱菜,环春不免道:“上回侧福晋带琳格格来谢恩,奴婢觉得琳格格漂亮,能和您年轻时比一比了,那天见到年家的小姐,才知道人外有人,若是年小姐真的进了府,琳格格连姿色都被比下去了,往后贝勒爷,怕是真想不起这号人来。”
岚琪道:“许就是命数吧,那孩子什么都好,可胤禛不喜欢。”想起年氏来,不禁笑,“你怎么就笃定,胤禛能喜欢年家的女儿?”
环春笑道:“奴婢乱猜的,年小姐灵气逼人,奴婢瞧着都喜欢。”
  ☆、888像是缺了什么(四更到
是日夜里,玄烨到永和宫用膳,因近日时常摆宴,山珍海味已叫他倒胃口,还是永和宫里的家常小菜合脾胃,琳格格腌的酱菜他也喜欢,因是头一次吃到,问是不是环春新作的,知道是儿子府里妾室的手艺,笑说:“他倒是有福气。”
可听说胤禛对人家淡淡的,所以钮祜禄氏进门多年仍无所出,玄烨笑道:“那小子的脾气本就古怪,朕不觉得稀奇。”
岚琪示意环春带人下去,轻声道:“那年家小姐怎么办,若是胤禛也不喜欢,岂不是白费你的心意,不如先问问儿子吧。”
玄烨却道:“随缘吧,便是不喜欢,也要把她放在贝勒府的,过了年,朕要把年羹尧外放到四川去做巡抚,把他历练起来,往后好做胤禛的臂膀。他是汉臣,比蒙满大臣差那么一口气,便是将来羽翼丰满想成一方势力,也足够有人能挟制他,好对付。”
突然说这么严肃的话,岚琪不便细问,算着日子毓溪四五月里分娩,与玄烨商量能不能等毓溪生孩子后再提纳侧福晋的事,皇帝满口答应,但提起曾许诺贵妃,胤禛下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送去储秀宫抚养,岚琪道:“娘娘已经说了,毓溪的孩子不容易,她是不会要的,指不定从毓溪这儿开始就枝叶繁茂了,她不着急再等两年。”
玄烨却感慨:“她的性子就是好,倘或她姐姐也和她一般,不至于年轻时就伤了元气,如今兴许还活着。”可不禁叹,“她若还活着,不知是什么光景,她那么护犊子,胤禛有些许风吹草动,她大概就要跟朕拼命了。”
岚琪笑:“您这样编排皇后娘娘,娘娘夜里可要来找您了。”
玄烨恼道:“胡说八道,总说朕不正经,你自己呢?”
晚膳用罢,皇帝还等两份八百里加急,知道岚琪累了,便不在永和宫缠她。坐了暖轿一路回乾清宫,路上轿子稍稍晃了晃,他本不在意,可外头的人却来说:“万岁爷,遇上十四阿哥了,十四阿哥等在路边,您见不见。”
玄烨算算时辰,便把儿子叫到跟前,问他这会子怎么还在外头晃悠,灯笼之下,见他一身出门的衣裳,却不知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胤禵躬身道:“儿子听说八哥病情有反复,想出宫去看一看,却遇上皇阿玛了。”
玄烨看了看这条路,胤禵真要出门,也不该往这里走,不免责备:“你既然是想告诉朕他病了,为何不堂堂正正去乾清宫说,要耍这种花样,你从这里走,准备走哪道门出宫?”
胤禵像是料到这些,屈膝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说:“儿臣怕皇阿玛恼,想说又不敢说,这会儿真是要出宫去,可听说皇阿玛的圣驾从永和宫来,猜想您在额娘那儿心情不坏,就斗胆来了。儿子是特地等皇阿玛的,并不是扯谎。”
玄烨不大高兴,可胤禵又道:“皇阿玛,八哥有错,他反省了也受罚了,他终归是您的儿子,是我们的兄弟,还请皇阿玛说几句安抚的话,也好让八哥尽快恢复。”
梁总管在边上,见皇帝脸色不好看,上前来打圆场说:“天色很晚了,十四阿哥还是明天去吧,再晚些就要锁宫门了。”
胤禵却道:“我从太医院拿了药,要给他送去。”一面偷眼看了看父亲,还是服软让了一句,“皇阿玛若不准许,儿臣这就回阿哥所。”
玄烨看了看他,心中微微一叹,平静地吩咐:“去吧,带朕的话,让他好生养起来,朕还有很多差事要交给他。”
胤禵立时顿首谢恩,可不等他起来,父亲又说:“你也二十岁了,不宜再留在宫中,过了年把宅子置办好,带着你的妻儿搬出去住吧。”
玄烨说罢这些话,就让放下帘子继续走,圣驾朝乾清宫去,梁公公笑着恭喜道:“十四阿哥总念叨要离宫开衙建府,这下总算盼着了,等奴才派人回过德妃娘娘,好好给您准备准备。”
梁总管说了,就随圣驾而去,胤禵立在宫道上,呆呆地望着暖轿走远,不知怎么的,他一直盼着父母能让自己搬出皇宫,盼着能过上没有束缚的日子,可今天皇阿玛终于开口答应,他反而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一阵阵寒风扑在脸上,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伤感。
直到圣驾一行看不见踪影,胤禵才重新往宫外去,带着从太医院拿的药,赶到八阿哥府里,九阿哥十阿哥都在,瞧见他来了,九阿哥不禁说:“那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宫里都要锁门了。”
胤禵没理会他们,把药交给八福晋后,进屋看望八阿哥,他今天又高烧不退,这会子才缓过一些,病了那么久,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胤禵坐在榻边将父亲的话说了,八阿哥才缓缓睁开眼睛,可眼中黯淡无光,毫无生气,只是凄凉地一笑:“我知道了。”
“八哥,我帮你问了。”胤禵面色尴尬,轻声道,“良妃娘娘这些日子,没少参加宫里的宴席,她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可是你知道,出了这些事,皇阿玛又说了那样的话,更没有人会去接近她,也就我额娘还和她说说话,没什么不寻常。有我额娘在,内务府的人也不敢短了延禧宫的东西,屋子里地龙炭火都很旺,不会受冻。八哥,你放心就是了。”
八阿哥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说:“她过得好,便好了。”
胤禵皱着眉头问:“十哥说良妃娘娘利用你,我不明白她利用你什么,到底是什么事。”
八阿哥抬手轻摇,气息短促地说:“别提了,都过去了,我好起来,咱们重新开始。”
胤禵眼中闪过光芒,又道:“皇阿玛今日许诺我,过了年就让我搬出宫来住。”
八阿哥这才又睁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弟弟。
十四阿哥要迁出紫禁城的消息,很快传开,岚琪是那晚就得知玄烨说了这句话,知道小儿子是去宫外探望八阿哥,猜想玄烨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才突然说这句话。隔天见了玄烨,皇帝果然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唯有让人在距离皇城最近的地方选了一处宅子,希望能继续对胤禵有所约束。
除夕元旦很快过去,正月十五时,宫里摆元宵宴,久不露面的八阿哥,终于病愈后带着福晋和弘旺入宫,给太后磕头请安,老人家到底怜惜孩子,见八阿哥瘦了那么多,心疼地吩咐:“往后可要好好的了。”
因已在朝堂上见过皇帝,玄烨没什么特别的话能说,他们如常列席,可周遭的人却免不了窃窃私语,今日良妃没有列席,腊月以来几乎没有缺席过任何宴会,今天八阿哥来了她却不来,显然就是故意的了。可宫里人并不知良妃对亲生子利用的事,只是皇帝因恼怒八阿哥,当众羞辱了良妃的出身,让人猜想良妃怨怼儿子让她丢脸,八阿哥病了这么久,良妃连一句关切的话也没有,母子关系的僵化,可见一斑。
元宵宴散去时,八阿哥带着妻子来延禧宫向良妃请安,易答应随他一同从宴席上撤下,倒是易答应还热情一些,说她去通传,结果和香荷一道出来,都耷拉着脸说:“娘娘说身子不好,不见了,请八贝勒和福晋改天再来。”
八福晋心中怨恨,当着香荷、易答应的面就对丈夫说:“别的娘娘都能为自己的孩子豁出性命,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行不通了呢?胤禩,咱们回吧,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却惊见胤禩扬手,反手一巴掌挥打在八福晋的脸上,厉声呵斥:“混账,岂容你说这不孝的话,日后你若再敢对额娘不敬,我们夫妻情分也算到尽头了。”
八福晋脸上火辣辣的疼,捂着脸惊愕地瞪着丈夫,心碎后扎在五脏六腑上,她真怕自己一口气喘不上,立刻就昏死过去,她的丈夫竟然对她动手,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扇她一巴掌。
易答应和香荷都吓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易答应赶紧借口溜了进去,还是香荷有心,含泪劝八阿哥道:“八阿哥您何苦呢,您和福晋先回吧,奴婢再劝劝娘娘,娘娘也是一时缓不过来。”
胤禩却平静地对香荷道:“你们好生侍奉额娘,不许宫里有人欺负她,若是有一定要告诉我,香荷,我眼下只能把额娘托付给你了。”
香荷眼含热泪,一一答应了。
那一边,八福晋已经撂下丈夫,带着身边的人匆匆而去,他们夫妻回去还不知会怎么样,胤禩别过香荷,从延禧宫走出来,却在岔路口遇见四阿哥从永和宫过来,平日里他总是和十三阿哥形影不离的,如今身边却只有侧福晋和孩子们。
李侧福晋客气地向八贝勒问好,见他一个人,很自然地问:“八福晋怎么不在边上?我们弘时刚刚还问,弘旺哪儿去了。”
  ☆、889正室的品格
有个孩子在,气氛总是好些,小弘时跑上前,拉着胤禩的衣摆说:“八叔,把弘旺带去我们家玩几天可好?”
胤禩低头看孩子,刚扯起笑容想哄他说几句话,猛地想起弘晖来,心中揪得生疼,幸好李氏上前将孩子带开,那小家伙乐呵呵就地朝前跑,唬得李氏赶紧追过去,反是给了他们兄弟单独说话的机会。
但他们俩有什么能说的,已经记不得从何时起,在任何问题上都分道扬镳,莫名其妙的就连十四,也成了他们的矛盾之一。至于弘晖的死,更是不同戴天了,可表面上却什么事都没有,此刻并肩走在一起,也不过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等到宫门外散了,侧福晋问胤禛和八贝勒说了什么,胤禛愣愣想了想,苦笑:“我想不起来了。”
他们各自回府,弘时在路上已经睡着,侧福晋带着孩子来向福晋回话,说说宫里的事和娘娘们的事,胤禛应了个景便去书房。
弘时睡在毓溪身边,她爱怜地轻拍哄着孩子,侧福晋送胤禛离去后再折回来,轻声与她道:“出宫时和八贝勒走在一道了,弘时乱跑,我去追他,不巧听见前头的人在说,八贝勒在延禧宫门前,扇了八福晋一巴掌,把八福晋气跑了。我说呢,怎么不见他们家福晋在身边,后来贝勒爷跟他说了一路的话,可我在门前问他说什么,贝勒爷说想不起来了。”
毓溪微微扬脸,一脸冷漠地说:“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下回遇见了,你带着孩子远远地躲开。”
侧福晋连连点头,更哼一声,恨道:“他们家,也该开始有报应了,老天爷睁着眼呢。”
毓溪肚子里一阵动静,她轻轻摸了两下,喘口气后说:“不提了。”之后又看看睡得安稳的弘时,定下心对侧福晋道,“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可怕你心里反感,以为我对你指手画脚的。”
侧福晋一愣,忙道:“和福晋做姐妹这么多年了,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毓溪便道:“你看皇上大阿哥如今的境遇,怕是要在宅子里关一辈子,近来听说宅子里的日子和以往是不一样的,一家子停了俸禄,奴才是养不起了,皇上只给一口饭吃,和坐大牢没什么区别。额娘常说,皇上早年子嗣稀薄,眼瞧着大阿哥健壮地长起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十分宠爱,大阿哥的教养上,一定是出了什么偏颇的。都说一家子,老大好兄弟都好,你看贝勒爷他们兄弟,老大那个模样,底下不是就散了吗?”
侧福晋大概明白毓溪想说什么,她也知道大阿哥一家如今有多惨,今天妯娌之间还在说闲话,此刻听毓溪这样提,他就明白,是该说弘时了。
毓溪果然道:“我们失去了那么多孩子,留下弘时,真真是心肝宝贝,容不得他受一点点伤害。可我怕长此以往,会害了他,大阿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你明白吗?”
侧福晋含泪道:“也不知该怎么养才好,盼着福晋这一胎能生个小阿哥,往后兄弟俩在一起,反而好管教了。”
毓溪却笑:“我瞧着像是个闺女,宫里来的太医也说,多半是个闺女。”
侧福晋眼中有一瞬光芒闪过,她显然是不愿福晋能生儿子的,独苗才珍贵,就像大阿哥一样,有了太子这个嫡子后,他的境遇就完全不同了,弘时如今是心肝宝贝,可嫡福晋若再有儿子,上头和家里,谁还惦记弘时呢。
毓溪看得穿她的心思,也根本不在乎,只是叮嘱:“弘时五岁了,家里预备设私塾,他如今跟着念佟启蒙,学得很好,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过了正月就开始念书吧。可念书后,贝勒爷必然要管功课管品行,若是偶尔责罚打骂,你不要不自在,男孩子不受些挫折,可不好长大。”
侧福晋忙道:“妾身能懂什么,福晋和贝勒爷愿意管教他,倒是这孩子的服气了,今日在宫里,娘娘也问几时请私塾,您这样讲了,回头进宫也能向娘娘复命。”
毓溪颔首:“那就这么办了。”
此时琳格格送来安胎的药,侧福晋便把弘时抱起来,用棉被裹了要抱回去,琳格格伺候福晋饮下安胎药,又出来要带丫头去打水侍奉洗漱,见侧福晋抱着弘时还在正院门外,忙迎上来说:“您怎么还没回去,不要冻着小阿哥了。”
侧福晋朝里头看了眼,轻声道:“今日我在宫里听见几句闲话,你知道时常出入我们府里的年羹尧吗?”
琳格格点头:“贝勒爷好像很器重年大人。”
侧福晋说:“年家有个妹子,和念佟一般年纪,都说模样仙女似的漂亮,这次过年随家人入京,是要给她谋婚事的,就等着万岁爷开恩赐婚。”
琳格格忽闪着眼睛听着,起先还不明白侧福晋说这些话干什么,等心中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一些,而侧福晋果然继续道:“传闲话的,都说年羹尧是咱们府里的人,他的妹子必然也该来咱们家。”
“这样……”
“我与你说,是想给你提个醒,别等新人来了,你又被排挤开,更无法在贝勒爷跟前挣个脸面,你可别糊里糊涂的了。”侧福晋轻叹,又提醒她,“福晋怀着孩子,就别对她提了,万一没这事儿呢,只是你我瞧着怪可怜的。”
琳格格谢过她,之后劝侧福晋早些去歇着,自己带着丫头打水来伺候福晋入寝,毓溪见她神情凝重,问是怎么了,琳格格借口说有些累,便被要求在花房里休息几日再出来,琳格格没有推辞,答应下了。李氏为何对琳格格说这些话,自然有她将来的算计,可琳格格心思简单,想到自己可能真要被贝勒爷抛弃一辈子,自是心酸难耐。
但那之后,毓溪身边的人却告诉福晋,侧福晋和琳格格在正院门外说了会儿话,毓溪想琳儿刚刚还好好的,突然神情凝重,李氏一定是说了什么要紧的事。直到后来,她娘家的嫂子来登门探望,才听说年羹尧的妹妹赴京等皇帝指婚,却不知要指在哪一家,毓溪的嫂子说,年家姑娘是做正室的品格,怕是不会送来四贝勒府。
毓溪却苦笑:“若是真来了,你们这一句句人家是做正室的品格,我可拉不下脸了。”
但这事儿,就像一阵风似的,瞧着年家女儿漂亮,众人起哄热闹了一阵子,数日后再不见人提起,也就渐渐大了。毓溪如今的心胸比早年更开阔,好些事也更看得透,她想学婆婆一样,好好守着已有的幸福,虽然难免有些委屈,可若真能知足常乐,好日子才能长久。
可是皇室和朝廷太平了一阵子,正月下旬又起了波澜,皇帝像是给大家过年休养一阵子,过了节旧事重提,又问起选立新太子的事,结果马齐、阿灵阿、舜安颜等一众权臣家族,仍旧推选八阿哥,皇帝当朝大怒,斥责他们与八阿哥结党营私十分可恨,再指胤禩贪污*,良妃出身罪籍,质问他们保举这样的人做皇太子,究竟有什么企图。
乾清门前的气氛,比下了一场雪后的天气还要冷,皇帝当庭将阿灵阿、舜安颜等人革职,又训斥佟国维教养无方,让他把舜安颜领回去,没有旨意不得出门,一概保荐八阿哥的人,都没落得好下场,倒是有大臣提了提复立太子的话,龙颜才见缓和。
朝会散去,三阿哥拉着胤禛问:“真的要复立太子?胤禛,我们回头保举太子吧,你看皇阿玛脸色显然不一样。”
胤禛没当场答应,走出宫门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有太监跑来说:“贝勒爷,不得了了,九阿哥在殴打额驸。”
太监们还是习惯喊舜安颜额驸,胤禛和三阿哥走上前时,果然看到九阿哥揪着舜安颜一拳头一拳头地往他脸上招呼,他和十阿哥的人拦着不让别人去拉,而不远处,八阿哥被家人搀扶着坐上马车离去,根本没多瞧一眼。
最终是三阿哥和胤禛一道把他们拉开了,舜安颜一下都没还手,和当初在承德被胤禛殴打时一样,幸好九阿哥不是练武的,拳头没什么大力气,他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胤禛将舜安颜送回国舅府,他都记不得上一次登门是何时,原本该亲如一家的人,竟生分了那么多年。
佟国维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波折,一回家就卧倒在床上,胤禛道他跟前看了眼,安慰几句要他保重,等他再要离去时,伤痕累累的舜安颜却亲自送到门前,胤禛让他回去歇着,舜安颜却道:“四贝勒,我总算为温宪做了点什么了。”
提起妹妹,胤禛顿时心酸,眼眶里热热的就怕止不住尴尬,撂下一句“你自己保重”,慌忙就离了。
皇帝散朝后歇在永和宫,和岚琪一道听说舜安颜在宫门外被九阿哥殴打的事,一面下旨让九阿哥闭门思过不许再出门,一面则与岚琪道:“你看,是不是把舜安颜,送去承德?”
  ☆、890先把婚事指了(还有更新
“他们若能团聚,自然是好事,只怕相见之后,舜安颜不能接受被欺骗的事实,二人若起争执,对女儿又是一次伤害。”岚琪无法不偏心自己的孩子,谨慎地问,“皇上当真不再需要舜安颜?失去温宪,他或许能归于平淡,温宪犹在,他还能心平气和吗?”
玄烨颔首称是,但又言:“他该做的事都做到了,做得比朕想象得还要好,他为朕提供了胤禩贪污的线索,才能让胤禛查得那么彻底,他让胤禩信任了国舅府,一些事虽说有引诱胤禩犯错的嫌疑,可他若不上钩,朕又能奈他何?朕做得是不够磊落,可那孩子本身也心术不正了。”
岚琪垂眸道:“不知胤禵,有没有跟着做错什么?皇上,他若走错路,便是真的打断腿也要把他拉回来。”
玄烨却笑:“那小子精明得很,他总是在干岸上站着的,朕想管他,反而无处下手,他不轻易让人捉他的短处。”
岚琪郑重地说:“可万一有什么事,你不必顾忌我护犊,他们虽是我的命根子,可大是大非我还分得清。”
玄烨道:“说女儿女婿的事,怎么扯到十四身上了?你的心意,我明白。”
“这不是他就要离宫了,我心里总是不安。”岚琪苦笑,便转回话题,商议舜安颜与温宪的事,他们最终选择了保护女儿不受伤害,皇帝预备夏日去承德避暑,秘密带舜安颜前往,到时候皇帝亲自出面协调此事,舜安颜若不能接受,那他一辈子会被软禁,若能接受,自是夫妻团圆,总有法子安排他们将来的生活。
这一边,八阿哥眼瞧着九弟、十弟殴打舜安颜,却冷漠地离开,回到家里后亦是不与人说一句话,等九阿哥十阿哥追来时,八福晋等在门前与他们说:“他谁也不见,传话出来,请你们先回去。”见他们兄弟衣衫狼狈,不禁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十阿哥见八福晋还不知道,嚷嚷起来:“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前几日还夸八哥重情重义,今天不知被谁迷了心,又重提八哥犯的那点事,又把良妃罪籍出身挂在嘴边。还有马齐、阿灵阿那群老东西,疯了似的,我和九哥挨家挨户登门要他们闭嘴别再保荐八哥做太子,他们全当耳旁风,把八哥往死路上逼,真不知是谁在背后怂恿。”
九阿哥恨恨道:“舜安颜那畜生,看我不剐了他。八哥就是太心软,这种人怎么能信,我劝他多少回了。”
八福晋却凄凉地笑:“如今这情形,难得你们还愿意到我们府上。”
十阿哥道:“八嫂你说什么呢,我们兄弟的情分,岂是那种畜生能相提并论的?”
可八福晋不再言语,冷漠地站在一旁,也不开口劝他们离去,两人知道上次八哥在延禧宫外扇了八福晋一巴掌,这夫妻俩如今互相冷着彼此不关心,他们继续留下也没意思,随便敷衍了几句后,才悻悻离了去。
客人既走,八福晋转身回自己的屋子,有侍女上来问要不要给书房送些吃的,八福晋却是冷漠地说:“他饿不死的。”直等听得弘旺的哭声,眼中才有些光芒,疾步朝孩子奔去。
而四贝勒府里,胤禛回到家中,自是众星捧月,洗手换衣裳,端茶递水,事事周到。毓溪正好要散步去,他便屏退了下人,亲自扶着妻子在园中沿溪漫步,走到西苑附近时,毓溪忽然道:“是时候叫人把西苑正屋收拾一下了吧。”
胤禛一愣,毓溪笑:“亏你日日在外奔波,却不知那些事?都说年羹尧的妹子要在京中许一门亲事,年羹尧是皇上安排给你的人,叫我看,他的妹子多半也是进咱们家的门。你放心,年羹尧是你的臂膀,为了你,我会好好待她妹子。”
“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胤禛自己竟浑然不觉,想起在宫里见到那漂亮小姑娘,他可是当念佟一样看待的。
“都说漂亮得像仙女似的,我也没见过,真想瞧一瞧。”毓溪摸了摸自己得脸颊,娇然道,“我是不是变丑了?再往后几年,不丑也老了,时间怎么那么快,我还记得皇额娘去世后,咱们一起在承乾宫里欣赏字画的情景,一晃竟过去二十年了。”
胤禛微微虎了脸,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妻子,语气却不带半分责怪,只管宠着她,说道:“那些话你若爱听,我说一辈子也不嫌烦,你永远是我的毓溪,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不管我们身在何种境遇。”
毓溪深情地望着他,含笑道:“外头的情形瞧着,你的机会越来越大,若有一日咱们得偿所愿,那时候身份地位骤然不同,你便是不嫌烦,我也不敢再让你说那种话了。”
“为何不敢?天底下也只有你说得。”胤禛心中略起豪迈之情,想到将来登临大位、挥斥方遒,但神情一晃,又清醒眼前的世界,如今这江山还是父亲的,他不过是个臣子,莫不要为了几句话,就飘飘然自鸣得意。
毓溪见丈夫神情多变,笑道:“你看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和我说话都不能专心了。”
那之后,毓溪再未和丈夫提起年家姑娘的事,直到二月时,毓溪进宫向岚琪请安,才又提了这些话。而如今,朝中越来越多复立太子的声音,胤禛也和三阿哥几人在朝堂上请奏复立太子,但皇帝一时还未答应,这几天正忙着调动官员,其中一直为胤禛办差的年羹尧,即将被调走到四川当巡抚。
毓溪对婆婆说起这些事时,郑重地说:“四阿哥一向独来独往,朝中有交情的官员极少,我们家的人都替他担心,难得有了这个年羹尧,真不希望放了外差后,心就向着别人去了。”
岚琪听这话,不免道:“你晓得,额娘一向不管朝政的事。”
毓溪连连点头:“儿臣也不管不问的,都是学着额娘的,但这次的事……”她停了停,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平静地说,“额娘,您对胤禛提过年家的小姐吗?”
“年家的小姐?”突来提起年融芳,岚琪不知如何应对儿媳妇,她是一早知道皇帝安排的,可总想着等毓溪生了才替纳侧福晋的事,眼下还没预备好怎么开口,毓溪主动提起来,她唯有装糊涂反问了。
毓溪也不管那么多,自顾自道:“就是年羹尧的妹妹。额娘,儿媳妇从小和子嘴里知道,胤禛前前后后遇到那年小姐好几次,瞧着就像是缘分一般,儿臣和他提起年家妹妹时,他眼睛里的神情很不一样,额娘,您能明白儿臣的意思吗?”
岚琪怎能不明白,可是那话说出来,就伤人了。只是她很好奇,胤禛难道真的对那年家小姐有意思,他们不过是在路上见过几次,这样就足以动情了?
毓溪则道:“儿臣想,不论胤禛如今对那姑娘什么意思,她若进了门,胤禛一定是另眼看待,年家小姐的境遇必然和琳格格完全不同。既是如此,若能有出身好的女子来为贝勒府开枝散叶,儿臣心里是乐意的。”
“毓溪啊……”岚琪不知说什么好。
“额娘。”毓溪却从容地望着婆婆,三十之龄的女子,拥有岁月给予的沉稳大气,“如今朝堂的局势,虽说复立太子的呼声很高,可并非儿媳妇自信骄傲,只怕太子便是得以复立,也不会长久。不知旁人怎么看,也不知额娘怎么看,儿臣总觉得,皇阿玛是在给胤禛铺路呢。若是真有那一天,偌大的紫禁城,会有更多的女人出现在胤禛的身边,不放开心胸接受这样的事实,又怎么配做他的妻子?”
岚琪的神情渐渐严肃,她明白,儿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眼前的毓溪,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小媳妇了。得此贤妻,是胤禛的福气,也是孝懿皇后当年最英明的决定。
“额娘,年羹尧就要去四川了,儿臣求您向皇阿玛请个旨意,哪怕不急着办婚事,先把婚事指了。好让年羹尧吃颗定心丸,老老实实跟在胤禛的身边。”
毓溪的神情,比岚琪还要严肃,仿佛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婚嫁之事,而是影响朝纲的大事,又道:“虽然都说年家的小姐是正室的品格,可做皇子的侧福晋也无比尊贵,将来也总有她的身份地位在,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总有她的尊贵在。”
岚琪知道,太医几次提过,四福晋这一胎怀女儿的可能极大,而毓溪的年龄和身体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一次之后,只怕真的不会再那么幸运,那么胤禛来日若成为帝王,他的妾室里,就会有人子凭母贵,将来的将来,未必不如正室尊贵。
“毓溪。”岚琪将心沉一沉,语重心长地说,“你说胤禛提起年家姑娘时,眼底的神情不同,你可想过,若他真的爱上别的女人,是何种感受?毓溪,你还记得敏妃娘娘吗?”
  ☆、891雍亲王(还有更新
“您说十三弟的生母?”毓溪应道,“儿臣只在永和宫见过娘娘,并没有过其他的接触,印象里敏妃娘娘温柔娴静,仅此而已。”
岚琪颔首道:“她便是这样的人,毓溪,你想不想听额娘的事?不过回头不能告诉胤禛,这是咱们娘儿俩的悄悄话。”
毓溪恬然而笑:“额娘不信我吗?”
岚琪便挽了毓溪的手,婆媳俩晒在太阳底下,她慢慢说起往事,一晃眼,杏儿过世已有十年。想想十多年前自己的醋意酸意,如今再提起来,竟仍有几分心颤。岚琪对毓溪说:“人都是自私的,额娘亦不免俗,宜妃她们总是和额娘对着眼,就因为她们心里也爱慕皇上,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成为好姐妹?而布贵人她们心如止水,我们才能相处和睦,不然真正动了情,谁容得下谁呢?当时额娘对敏妃生了猜忌之心,甚至于不想再看见她,后悔把她带入紫禁城外,最大的困惑,还在于我以为皇上也对敏妃动了情。如今伊人已殒,皇上到底有没有动过情,已经无所追究,可是毓溪,那滋味不好受,这会儿额娘和你说起来,也觉得心酸。”
毓溪聪慧,明白婆婆的意思,冷静地问:“额娘是怕胤禛对年氏动情,儿臣会受不了对吗?”
岚琪道:“你能平和地看待侧福晋,看待宋格格和琳格格她们,就是因为你心中明白胤禛对她们没有情,可若他将来真的对新人动了情,你一定会不好受。额娘是过来人,能体会你可能面临的痛苦,可额娘帮不了你,真遇上那种事,你只有自己扛了。”
“那天看到胤禛眼神不一样,儿臣心里就疼了。”毓溪眼眶泛红,可深深呼吸后,坚定地对岚琪道,“到时候,额娘多疼儿媳妇些,帮我一道扛过去。若是嫁了别人,没出息也就罢了,可儿臣是胤禛的妻子,我们从孩提时就在一起,哪怕往后几十年,也不会有人取代我在胤禛心里的位置,额娘,我想好了,就算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我也会放开心胸。”
“你是正室夫人,不用在妾室面前委曲求全,将来眼不见为净就是了。”岚琪护着儿媳妇,百般心疼,又郑重地说出多年来从不轻易挂在嘴边的话,告诉毓溪,“你是皇后娘娘,为胤禛选的皇后,是不是?”
毓溪一怔,轻轻咬了唇,点头应:“额娘放心,只要为了胤禛好,我什么事都能做到。”
时光一转,三月初九,关于太子一事,朝廷终于有了决定,因太子之前的错误皆因被大阿哥魇镇蛊惑所致,太子三十多年矜矜业业为国为民,实为大清后继之人,所以皇帝赦免太子一切罪过,重新复立二阿哥为太子,福晋为太子妃,一家由咸安宫迁回毓庆宫,下旨谁也不能再提过去一年发生的事。
那之后,皇帝再次大封皇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俱着封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封为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俱着封为贝子,唯独八阿哥,皇帝仅仅恢复其之前的贝勒身份,没有任何晋封。但在旁人看来,八阿哥连番受打击,还能捡回一个贝勒的爵位,已是皇帝格外开恩。
令人玩味的是,十三阿哥到底犯了什么了不得的过错,一直不被皇帝再提起也罢了,当初明明为了抬高他的出身,生母章佳氏临终前连连晋封,死后更是追封为敏妃,可如今大封皇子,一向得宠爱的十三阿哥,却连一个贝子都没捞着,成年皇子中除了被圈禁的大阿哥之外,就剩他一人和底下未成年的弟弟们一般待遇。而他一向算永和宫出来的,如今皇帝却厚此薄彼,德妃亲生的一个是亲王一个是贝子,养子却是这般境遇。
九阿哥十阿哥聚在八贝勒府中时,冷笑说:“养子就是养子,十三被关了这么久,那老狐狸精半句话也不说,真是做得出来。就像惠妃待八哥一样,对待养子岂能真心。”
胤禩淡淡的,自从皇帝再提他的罪过和生母的出身后,他对待什么事都淡淡的,这次大封皇子,他得以恢复贝勒的身份,但没有列位亲王或郡王,别人都为他着急,只有他云淡风轻,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如今三兄弟里,十阿哥子凭母贵地成了郡王,明明他是最平庸无能的人,反而比两个哥哥高出一大截,十阿哥倒是有自知之明,自嘲说:“可见这次册封,全凭皇阿玛心情,与个人功过毫无关系,八哥你别灰心,早晚这江山都是你的,又在乎什么郡王亲王。八哥,我们兄弟从头再来。”
九阿哥亦道:“大家都明白,太子这次复立,老爷子根本就是为了平息朝野上下的声音,他辛苦一生建立盛世伟业,难道交给那个窝囊废去祸害?我是不信的。这一次废太子,把大家都吓坏了,可再等下一次,大家也就无所谓了,老爷子的算盘,精得很。八哥,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慢慢来。”
胤禩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们,却是道:“从今往后,你我都要忠于太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人。”
九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却见八阿哥起身往外走,回眸对他们说:“我累了,你们坐坐就回吧。三哥四哥他们都封了亲王,你们该去祝贺,我身子不好,你们替我带一句恭喜。”
兄弟俩无奈,走出八贝勒府时,突然发现这里自从上次“倾家荡产”地还赃款后,就再也没华丽起来,八阿哥手里有没有钱,他们兄弟都知道,如今连皇帝都说去年的事不能再提,可八阿哥依旧过着这样子的日子,一系列的事对他打击多大,可想而知。
再看看如今其他皇子的风光,封亲王的,封郡王的,十四还被赐了一座豪华的大宅子,紧挨着紫禁城外,比亲王府的规格还要大,皇帝从不吝啬对于他的宠爱。明明都是儿子,八贝勒府何以如此凄凉。
且说胤禛受封亲王,皇帝赐封号“雍”,人称雍亲王,家里上下如今都称呼王爷,受封归来那一日,阖家上下在前厅向他行礼,毓溪挺着肚子站在一旁,听底下人称丈夫为王爷,亦是满面红光。
但之后夫妻俩进宫向岚琪请安报喜时,也不曾提起要指婚年家小姐的事,却在受封三日后,皇帝突然下旨,将湖广总督年遐龄之女年融芳赐婚给雍亲王为侧福晋,而指婚旨意下达的后一天,就是年羹尧离京赴四川上任的日子。
胤禛只以为妻子一语成谶,却不知年融芳早十年就被父亲选定了将来做他的妾室,更不知道妻子与母亲已有了默契,他唯一知道的是,年融芳那小姑娘,的确招人喜欢,可在他眼里,一直是和念佟一样看待。
那日接到圣旨,年希尧、年羹尧到雍亲王府来行礼,本来为了年羹尧外放四川的事,胤禛和他见了无数次面了,没想到最后话别时,年羹尧竟成了他的大舅子,二人相见反而有些尴尬。胤禛心里很复杂,最终还是说了句:“你安心去四川,你妹子在王府必然不会受委屈,有什么事我们书信往来吧。”
等年家兄弟退出亲王府,年羹尧匆匆赶回家里,来贺喜的人已经把家里围得水泄不通,他却撂下一众宾客给哥哥应付,自己匆匆赶来妹妹的闺阁,却迎面见妹妹一袭男装要往外去,见到哥哥吓得什么似的,年羹尧怒道:“我离京后,你但凡做这事儿叫我知道,我从四川回来收拾你。”
融芳躲在屏风后头,怯怯地说:“哥哥你那叫擅离职守,是要问罪的。”
年羹尧扬手要捉她,可一想到妹妹如今也算是亲王侧福晋,还是忍耐住脾气,竟先向妹妹行了大礼,把融芳唬得不轻,上前搀扶道:“二哥,你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娘娘。”
年羹尧起身道:“你往后就是雍亲王的侧福晋,是皇上的儿媳妇,哥哥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教训你了。”
融芳微微红了脸,嬉笑道:“我还是您妹子呀,没什么两样的。”
年羹尧道:“我听额娘说,你自己也希望嫁给四王爷的是吗?”
融芳点了点头,背过身去道:“我从小就认得他了,那时候就想,将来要嫁这样的男人,如今得偿所愿,我也不知道是自己命好,还是阿玛替我周全的,反正我是心满意足的了。”
年羹尧道:“二哥没什么能提点你的,你且记着,你是侧福晋,你是妾,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论你多喜欢四王爷,你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分寸。”
融芳漂亮的眼睛忽闪着光芒,一面记着哥哥的话,一面问道:“我听说那位嫡福晋,是孝懿皇后在她四五岁时,就选给四王爷的是吗?”
“的确,他们已有几十年的情分。”年羹尧轻叹,“虽然二哥也不愿你屈居为妾,可皇命难违,往后你要收起自己的骄傲,湖广总督府的千金,根本不算什么。”
  ☆、892毓溪产女(三更到
融芳懒懒坐在镜台前,将头上男人戴的帽子摘了,散下满头青丝,用象牙梳子轻轻打理,抬头看着镜中的兄长,说道:“什么屈居为妾,我是不在乎的,能嫁给四王爷,莫说如今是皇帝封的侧福晋,便是端茶送水的小妾,我也心甘情愿。”
年羹尧微微蹙眉,冷声道:“我说湖广总督府的千金不算什么,你就当真了?我是要你明白,自己身为侧福晋,你总是屈居嫡福晋之下,任何出身都改变不了什么。可你要知道,嫡福晋这一胎是个儿子也罢了,若是女儿,只怕往后她再没那么好的运气有身孕,四王爷膝下就没有嫡子了。如今府里弘时阿哥的生母侧福晋李氏,出身远不如你,你在妾室中,就要摆起自己的尊贵,将来你生的儿子,便能子凭母贵。你可是封疆大吏的千金,哥哥此去四川任巡抚,来日步步高升,届时你的父亲和兄长都是一品大员,就是你在雍王府高人一等的资本。”
融芳皱眉头,摔下手里的梳子道:“你都说得我糊涂了,一会儿说不要把自己出身当回事,一会儿又要什么子凭母贵,哥哥我还没进门呢,你们想得太远了。我可不想听了,往后的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我只想伺候好王爷,其他的事儿,别人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年羹尧轻咳一声:“也罢,和你一个女孩子家,哪里说得明白。”
此时门外下人来通报,说大老爷应付不来客人了,请年羹尧一道去,年羹尧唯有抛下妹妹,临走时又嘱咐:“你可不许偷跑出去,你既然那么在乎四王爷,要知道你跑出去丢了脸,就是丢了四王爷的脸。”
年融芳面色一紧,还真是被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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