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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的信徒by守本琦子

_3 守本琦子(当代)
  爱德华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定了定神,随即展开一个得体的微笑:“走吧。”
  好像踩在云端,爱德华觉得自己双脚发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脚是如何行走在路面上,只觉得每一步仿佛都要深深的陷下去,穿透地面,跌落进滚烫的岩浆中。但是最后,他还是看似不乏稳重优雅的走上了颁奖台,没有人知道,他的膝盖有多软,他的小腿在哆嗦。
  颁奖从低年级开始。监考老师就站在颁奖台的一侧,另一侧则是王储近卫队的侍卫,他端着盛放着勋章的盘子,紧紧的跟在爱德华的身侧,方便他取拿勋章。
  爱德华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望向监考官。自己的身边有一位侍卫贴身保护,那人要如何躲开侍卫,刺伤自己?他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着,直到威廉走上颁奖台。
  小兽人金色的眼睛格外明亮,仿佛融化的金子在缓缓流动,他面颊通红,看着爱德华将第一名的勋章别在自己的胸口,又温声说道:“希望你一直努力修炼,将来让金龙重新现世。”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威廉坚定的说。
  爱德华虚弱的笑了笑,转身去拿第二名的勋章。
  就在此时,异象突生!端着盘子的侍卫忽然扔掉盘子,左手抓住爱德华的肩膀,右手抽出一把短刀猛的扎进他的胸口!
  爱德华瞪大了双眼,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把刀已经被侍卫抽了出来,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奔涌出来,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过电般的蔓延至全身。周围是惊恐的尖叫,在回音效果极佳的竞技场内,交织成一片,吵得人脑袋都要炸掉。
  袭击了爱德华的侍卫没有趁大家还未反应过来的机会逃离现场,他扔了刀,紧紧的抱住了爱德华的头。
  胸口的疼痛让爱德华无法思考对方这样做的理由,但是下一秒,他就知道对方抱住自己的头是要做什么:他要硬闯自己的空间!
  仿佛一颗巨石坠入浅浅的水泽,爱德华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从几万米的高空扔下,狠狠的摔在地面上,又像是一只重拳重重的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砸破他的头骨。他忍住胸口的疼痛,调动起所有的精神力抵御这强攻。但是对方六级巅峰的实力和自己身负重伤的身体还是让对方得逞,一只庞大的鹰脚巨狮冲进了爱德华的空间,他撞击着空间的边界,用尖锐的利爪狠狠的撕扯着地面和天空,低沉的咆哮像是沉重的鼓槌,砸进爱德华的大脑深处。
  疼!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除了疼,爱德华已经没有别的意识了。攻击他的侍卫依旧紧紧的抱着他,他拼命挣扎着,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胸口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涌出更多的鲜血,很快他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惨叫声也越来越低,他喘不上气,连疼痛的意识也越坠越远,陷入最深沉的黑暗。
  突然,疼痛再一次剧烈的袭来,他艰难的吸了一口气,威廉的脸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
  “殿下!殿下!”威廉哭得满脸是泪,“殿下,您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歹徒已经被斩杀了,医生马上就到了!”
  但是爱德华已经坚持不住了,不等威廉把话说话,他便闭上了眼睛,深深的陷入了昏迷。
  ☆、第 18 章
  爱德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上一世,他把自己炸死在王都外的森林时的场景。不过这一次,剧烈的爆炸后,不是陷入黑暗的昏迷,而是腾然升起轻松,仿佛自己失去了重量,变成了一缕略带温度的热气,随着气流缓缓上升,离开了惨烈的死亡现场,被傍晚的细风轻轻的吹动着,飘向王都。
  夜色中的王都依旧灯火辉煌,这里是全帝国最安全的地方,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再加上王宫里还有一位八级巅峰、能够以一敌万的国王,因此,即使前方战事激烈,王都仍像往常一样繁华热闹,除了街上明显增多的执勤的巡逻士兵,大家的生活一切照旧。
  和煦的微风将爱德华吹进位于王都最中心的王宫,他从角塔的瞭望窗飘了进去,窗旁有一位士兵正在站岗,爱德华擦过他的盔甲,但是他一无所知,仿佛只是被风蹭了一下。角塔内气流开始向下沉,爱德华又顺着角塔内的旋转楼梯缓缓下降,他不知道自己要飘到哪里去,而当下降到一定楼层的时候,一股风又从侧方吹进来,将他推进了走廊。
  他又穿过几道门廊,城堡里警卫比他跟着王后逃离王都前多了五倍,到处都是执勤的士兵。渐渐的,走廊里的侍从和仆人多了起来,他看着悬挂在走廊两侧墙壁上的油画和大理石地砖上的花纹,意识到自己正飘向国王的大书房,那里是除一楼议事厅外最大的会议室。走廊里站在几位大臣和身着铠甲的军官,等待国王的召见。
  一位士兵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他穿过拥挤在走廊里的大臣和军官们,把守着书房大门的卫兵面前,向他展示自己的腰牌,卫兵便打开了大门。爱德华跟着士兵飘进了书房,士兵直直的走向正走在摆放在大书房正中间的议事长桌主位上的国王,稍一行礼后,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国王的左手边坐着威廉,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爱德华停在他的身旁,仔细的看着他的脸。长大后的威廉五官粗犷,棱角分明,黑色的头发像幼时一般,依旧理成短短的板寸,像一根根粗短的钢针,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大部分贵族都没有的狂野,就好像一头从野外被俘虏的狮子,被迫戴上了项圈,坐在高脚凳上,但是依然龇牙咧嘴,等待着一个机会彻底挣脱束缚。
  真是个帅小伙。爱德华忍不住摸了摸威廉的短发,然而空气一般没有实体的手直接穿过了威廉的头,对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在爱德华的掌心留下一丝刺痒的感觉。距离上一次见到成年的威廉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这些日子和还未成年只有半人高德小威廉朝夕相处,忽然间又看到长大成人的威廉,那种感觉就好像父亲看到自己长达成人的儿子,爱德华的心中涌起一股柔情,很是有些感慨万千。
  此时,士兵已经向国王禀告完毕,国王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出去,然后看向坐在议事长桌两侧的大臣和军官们,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威廉的脸上。
  “我刚刚得到消息。”他慢吞吞的说,“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晚饭前,阿布洛斯的爱德华趁着神父去黑塔为他做晚课的时候越狱了。刚刚来人是黑塔的卫兵,他告诉我,卫兵们在王都外的森林追上了他,不过,阿布洛斯的爱德华拒捕,打开了爆破卷轴自尽了。”
  喀喇——!威廉猛的站了起来,沉重的实木椅子划过地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双眼通红,眼眦欲裂地瞪着国王,沉重而短促的呼吸声在宽阔的大书房里回荡着。
  “怎么了,我的儿子?”国王慈爱的看着自己天资过人的继承人。
  威廉几次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推开椅子,大步的冲出了大书房。书房外等着面见国王的大臣和军官们被突然冲出来的王储吓了一跳,忙纷纷鞠躬行礼,威廉没有理会他们,他站在门口,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刚刚向国王禀报消息的黑塔卫兵,那人已经走到了走廊的拐角处,正要离开。
  “站住!”威廉大声喊道,挤过人群,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
  “殿下?”卫兵被吓了一跳,扭着身子,不知所措。
  威廉揪着他的领子,砰地一声将他压在墙上,咬牙切齿,低声吼道:“在哪儿?他在哪儿?”
  卫兵茫然又恐惧的望着压抑着愤怒和悲痛的王储,半天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啊?”
  “爱德华,我的哥哥,他在哪儿自杀的?在哪个位置?”威廉对着这个可怜的卫兵吼道。
  “在、在、就在森林里!”卫兵在威廉铺天盖地的杀气中竭尽全力的保持冷静,他只是个五级的普通士兵,而新任的王储马上就要突破七级,更何况对方的兽型是巨龙,龙威迫人,又是盛怒之下,让人几乎要痛哭流涕的跪地求饶,“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只需要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就在路边,很明显!”
  威廉狠狠的推开他,打开窗户,打算直接从城堡外墙爬下去,到马厩找一头飞行兽去森林,他的兽型太过庞大,直接飞过去,恐怕会错过爱德华的位置。
  “你在干什么!”国王站在大书房的门口怒喝道,声音穿过走廊,威严中透着一股怒气。
  “我要去找他。”威廉站在窗框上,回头看着国王,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恨和悲痛,声音里满满的是已经压制不住的哽咽。
  爱德华从来没有从威廉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痛苦的表情,这份冲击如同一记重拳砸在他的胸口,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灵体状态的爱德华焦急地绕着威廉转来转去,“别难过,别难过。”他徒劳的用手抚摸着男人湿润的面颊,光影一般的手指穿过一滴眼泪,那滴泪仿佛是一滴熔化的铁水,“别难过了,好孩子,别难过了,我不会死的,我就在这儿。”
  “你去找他干什么?”国王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放心吧,会有人为他收尸的,就算是叛军,我也不会让一个亚兽人曝尸荒野。威廉,我最心爱的儿子。”他突然转变了语调,变得语重心长而又慈祥和蔼,“我承认,阿布洛斯家族确实盛产美人,你刚刚成年,这情有可原。但是,帝国里比爱德华更漂亮的亚兽人有的是,更何况,他是不为奥尔贡拉承认的私生子,配不上你尊贵的身份……”
  “配不上?”威廉惨然一笑,突然爆发了出来,“我爱他!我爱他!我只爱他!其他人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爱他们!让什么私生子婚生子见鬼去吧!我以前难道不也是一个卑贱的私生子吗?让我来告诉你,如果我的伴侣不是他,那婚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站在我身边的人只能是他!”
  “威廉!”国王喝止道,“住嘴!”
  但是威廉没有理会他,他擦了一把眼泪,随即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拦住他!”国王下达了命令。城堡外的士兵试图堵住威廉的路,但是都被他三拳两脚打倒在地。他像是不顾命了一般,冲进了马厩,爬上一头飞行兽的后背,解开缰绳飞了出去。
  飞行兽的翅膀卷起一阵气流,裹挟着爱德华跟着威廉一同前进。他们迅速的飞出王都的围墙,灵巧的绕过围堵的士兵,找到那条贯穿森林的大道。威廉让飞行兽降低飞行高度,几乎是贴着地面,缓缓的向前滑行。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事发现场。很明显,那里有士兵把守着,地上插着几盏照明灯,一小片树木被炸碎在地上,而在这片被炸出来的空地上,到处都是暗红的血迹,在照明灯微微发蓝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威廉踉跄的从飞行兽的背上爬下来,差点绊倒在地上。爱德华看到了自己被炸得惨不忍睹的尸体,爆炸发生时的疼痛再一次席卷了他的身体,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灵体,这种来自灵魂的疼痛的印刻令他全身发抖,畏惧的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自己死亡的场面。
  威廉倒吸了一口气,他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士兵忙伸手扶了他一把他,但是他随即推开士兵,一步一步的走到满是尸体碎片的空地上。
  “爱德华……”他抖着声音唤道,“爱德华……我的爱德华……”
  “殿下?”士兵不安的说,他们不知道王储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想让王储离开,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威廉没有理会他们,他的视线在地面上一寸一寸的搜索着,最后他一点一点的挪到一处,缓慢的跪倒在地上,小心的捧起一块尸体,把头深深的埋在上面。
  几秒钟以后,压抑而深沉的哭泣声传了出来,在王都外阴沉沉的森林上空盘旋着。
  爱德华飘到痛哭的男人的身边,“威廉!”他大声的唤道,虚无的双手穿过男人的后背,“威廉!我没死,真的!我没死!别难过了!威廉!威廉!”
  悲伤的男人没有听到心上人的呼唤,完完全全的沉浸在痛失所爱的痛苦中。
  爱德华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痛哭撕裂了,他觉得喘不上气来,胸口一阵阵的发疼,大脑里好像有无数把刀到处搅动着。
  “威廉!”他徒劳的呼喊着,觉得自己的视线因为窒息感开始轻微地晃动了起来,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肺部里已经没有更多的气体供他呼喊威廉的名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抓住胸口,费劲的呼吸着。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
  “殿下醒了!快去叫医生!”
  “殿下!您快睁开眼睛!我就在这儿呢!我就在这儿呢!”
  这是威廉的声音!
  爱德华猛的睁开眼睛,绣着金色花纹的酒红色纱帐顶盖直直的闯进他的眼帘。胸口仿佛被填进一把正在猛烈燃烧的火,让他的呼吸越发困难,但是更痛苦的是大脑,那种剑刺刀砍的疼痛比梦境里的更加清晰而深刻。这一切让他低声地呻吟了起来。
  但是这一切的痛苦都比不上刚刚经历的梦境里,威廉悲恸的哭泣让他心痛,他朝着刚刚听到的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双眼红肿的小兽人。
  “威廉?”他虚弱的呼唤着,艰难的把手伸出被子。
  “我在这儿呢,殿下!”威廉哽咽着握住爱德华的手,“您快别说话啦!”
  “别哭……”他气若游丝的说,“别哭……我没事儿……别哭……”
  不等医生赶到,爱德华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第 19 章
  之后的几天里,爱德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但是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深深的沉睡中。他胸口的伤口虽然看似狰狞,但是在高等级药物的作用下,恢复的很快。真正威胁到爱德华生命的是他受到了巨大损害的空间。
  空间的损害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办法,只能靠病人自己慢慢恢复,最多让病人多服用一些使用高等级草药熬制的稳定精神的药物,或者直接食用魔晶补充维系空间等级的魔法元素。爱德华是一国储君,自然不会缺少草药和魔晶,一碗碗的八级草药源源不断的送到赫尔城堡,效力温和的魔晶就堆放在他的床头,近侍们每隔半个小时将一颗磨碎的魔晶掺入草药中灌进王储的胃里。
  在这样完全不考虑人力物力的全力抢救下,一个星期后,爱德华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此时,他胸口狰狞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一道淡红色的脆弱的伤疤,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感到疼痛,而一直折磨着他的大脑的空间也终于稳定了下来,不过还不能生长作物,距离完全康复恐怕还需要不少时间。
  在这段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日子里,爱德华每一次睁开眼睛,都能在床边发现威廉的身影。小兽人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寸步不离,连晚上睡觉都是在爱德华床边的长沙发上。他不过熬了一个星期,这半年在萨摩赛特养出来的圆润的小脸很快的瘦削了下来,脸上也带上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憔悴。
  “去休息吧。”爱德华心疼的摸着他的头发,梦境里威廉悲恸哭泣的景象一直在他的眼前徘徊,这让他对现实世界中的小威廉更加怜惜。
  威廉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接过爱德华的空药碗放到一边,又拿起一颗魔晶放在爱德华的嘴边,爱德华只能张开嘴含住魔晶。自从他醒过来后,魔晶的食用方式就从磨碎了放进草药里变成了含食,毕竟完整的魔晶比磨碎的魔晶效果更好。他现在每时每刻嘴里都有一颗魔晶,威廉一直坐在他的身边盯着他看,一旦发现魔晶食用完毕,就会立刻递上新的。魔晶虽然蕴含了大量的元素,不过现在空间受损的爱德华就像一个破了个洞的气球,无论怎么补,还是会有大部分元素泄露出来。
  “现在,我的房间估计是全帝国元素最充足的地方了。”爱德华含着魔晶笑道,“干脆你们所有人都来我的房间修炼吧,这么魔晶的元素全漏了出去,也太可惜了。”
  话音刚落,坐在爱德华床边的威廉顿时红了眼睛,眼泪蓄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看得爱德华目瞪口呆。
  “我的好殿下。”奥古斯特无奈地说,“虽然您已经走出了遇刺的阴影,可以毫无芥蒂的拿自己的身体情况开玩笑,可您的玩笑对于关心您的人来说,不啻于另一把扎在胸口的刀啊。”
  爱德华一愣,立刻拉住威廉的手,温声道:“抱歉,是我不好。”
  威廉摇了摇头,转开脑袋,迅速的擦了去眼睛里的泪水。
  爱德华看着威廉,忽然间灵机一动,道:“我只是拿我自己的身体开了句玩笑,你便难过成这样,那你有考虑过我吗?你就在我的面前,让我看着你损害着自己的健康,我会有多难过,你有想过吗?”
  威廉有些慌,急急忙忙的辩解道:“我没有损害自己的健康……”
  爱德华轻轻的拧了拧他的脸:“脸上的肉都没了,好意思说这话吗?”
  威廉的脸终于和他的眼睛一样红了,他表情有些挣扎,“我会好好休息的。”他说,“晚上我会回房间睡觉的,可现在才刚刚中午,还有半天时间呢。”
  “那就去睡午觉。”爱德华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头发擦过他的手心,又麻又痒。
  威廉还在犹豫,又听到奥古斯特说:“殿下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如果你无法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他就要分神关心你,你觉得这样对殿下的身体好吗?”
  威廉不情愿地摇了摇头,又看向靠在床头半躺着的爱德华,最后不舍的抓住爱德华的右手,吻了吻他无名指上的权戒,小声说:“您也要好好休息啊,殿下。”
  爱德华翻手捏住威廉的下巴,轻轻的摇了摇:“快去吧。”
  威廉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王储的卧室。爱德华看着卧室门被轻轻的关上,舒了一口气,滑进了被窝。奥古斯特见状,立刻从床边的椅子上起身,来到他的床边,为他整理被子,一边感叹道:“可怜的威廉,他真是被您吓到了,您昏迷的这几天,他天天趴在您的床边,从早到晚地一直盯着您看,连睡着的时候都想着您,经常喊着‘殿下’哭着醒过来。他真是深爱着您呢,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爱德华听到奥古斯特话中的“爱”字,忍不住呼吸一顿。梦境里,成年了的威廉在走廊里深情而又绝望的那句“我爱他”再一次在他的大脑里回荡着,好像一盆滚烫的开水摇摇晃晃的洒了出来。他皱起眉头,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奥古斯特拉上房间的窗帘,却没有放下大床上得帷帐,他解释道:“房间里已经很暖和,再拉上帷帐的话,我怕您被闷到,况且您现在需要流动的新鲜空气。”
  爱德华缩在被子里怏怏地说:“亲爱的奥古斯特,你考虑得真周到,谢谢。”
  奥古斯特转过身来,拉上了厚重窗帘的房间里一片昏暗,模糊了他的五官和表情。他缓缓地走到他刚刚所坐的椅子上坐下,软底鞋踩在厚厚的毛毯上,悄无声息。
  “陛下得知您遇刺后,大为震怒。”他的声音轻微的就像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几乎就要被窗外擦过玻璃的风声掩盖,“行凶的歹徒竟然是保护您的近卫队士兵,这真是太可怕了。陛下认为王室成员的身边潜伏着一群心怀不轨的叛国者,特别是您,毕竟,您是陛下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如果您出了什么意外,按照《王位继承法》的规定,王冠就要落在陛下的亲妹妹,您的姑姑,德博拉公主的头上了。可德博拉公主毕竟是个亚兽人,她的丈夫也不是兰开斯特家族的人,将来等到德博拉公主去世了,兰开斯特王朝就算是结束了。”
  爱德华睁开了眼睛,那双刚刚还蒙上一层朦胧睡意的金眸,此刻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怎么,陛下怀疑德博拉公主的忠心?”
  “这只是一种猜测。”奥古斯特耸了耸肩,“当然,还有别的猜测,不过,不管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您身边的人都已经不安全了。陛下非常担心您的安危,指派了乔治安娜上将来萨摩赛特,亲自调查王储近卫队的每一位士兵。”
  爱德华缓缓的坐了起来,“怎么,查出几个有问题的人?”他的声音冰冷的像是隐藏在窗帘之后的玻璃。
  “陛下非常关心您的安慰,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所以……”他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我想想……差不多王储近卫队换了一半的人吧。别说您的近卫队了,连城堡的仆人也换了三分之二呢,现在城堡里到处都是陌生人,看着真不习惯。”忽然,他又笑了起来,说道,“不过,好在陛下没有更换王储近侍的打算,否则,我只怕也得与您告别了呢。”
  房间再一次安静了下来,然而爱德华的心中却掀起一阵滔天的巨浪。难道这就是国王的计划?清洗萨摩萨特的各方势力,给威廉营造一个更加安全的生活环境?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我可是差点就死掉了啊!这样残忍的谋杀,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调走几个士兵,开除几个仆人?
  爱德华这样想着,一股怨恨和愤怒压制不住的蔓延了上来,这些天他一直刻意地遗忘修炼场上发生的事情,不去回想那把刀如何插进自己的胸口,那刺客又是如何在他的空间里肆意的破坏,他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自己不是被重伤得几近死亡,好像他现在躺在床上,不过只是着了凉。他不去想,是因为他知道,一旦仔细想了,他这一年多的坚持和毫无保留的投诚就变成了一个笑话,他就会开始怀疑,怀疑自己重新得到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
  “殿下?”奥古斯特语气关切,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向下按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糟糕?快躺下来休息吧!”
  “出去!”爱德华甩开他的手臂,怨恨和愤怒生长的太快了,不过经历了几个呼吸,就长成了一个参天大树,顶破了天空,毁灭了整个世界。
  “出去!”他忍不住再一次大声吼道,“出去!”
  奥古斯特没有与他争辩,迅速的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爱德华一个人,他急促的喘着粗气,眉头痛苦的拧在一起,双手颤抖,满含恶意的念头控制了他的神经,他想握住一把刀,劈砍,扎刺,破坏,让人流血,让人哭喊。他想要发泄,但是虚软的四肢让他只能徒劳的躺在床上,眼前因为心情激荡一阵阵的发黑。
  当心怀恶念的时候,你应当祈求奥尔贡拉的指导,让他带领你,远离黑暗与污秽。爱德华深知这一点,他飞快的背诵着宣扬爱和原谅的章节,但是渴望复仇和破坏的欲望依旧在他的身体里流窜,那感觉如此甜蜜,他几乎要沉溺其中了。
  最后,他低低的咆哮了一声,一把将床头堆成小山的魔晶拍倒在地上,五颜六色的魔晶散落在地摊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徒劳的倒在床上,仿佛那一击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他将头埋在枕头里,“我该怎么办?”他绝望的问道,然而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不会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爱德华闭上眼睛,疲倦爬上他的眼皮,拖拽着他的神志,拉着他坠入睡眠。
  ☆、第 20 章
  奥古斯特站在王储卧室的门口,垂目敛眉,安静的看着温暖的炉火在地面上拉扯出一个摇摇晃晃的诡异影子,直到听见一声模糊不清的喊叫声从厚实的木门缝中传出来,那声音短促得就像一个错觉,但是奥古斯特知道自己抓住了它。于是他终于抬起头,又等了几分钟,才轻轻的打开门。
  卧室里,王储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病弱的身体微微蜷曲着,弓起的后背看起来就像一座城墙,把自己的心脏好好的护在怀中。他轻手蹑脚的来到床边,动作轻柔的将王储的身体展开,把被子盖好,这才离开了房间。
  王储的房间整体是个套房,卧室在最内侧,隔着换衣间、盥洗室和一条短短的走廊则是大客厅,所有值班的近侍目前都呆在那里。奥古斯特走进客厅,拍了拍两个近侍的肩膀,示意他们去卧室照看熟睡的爱德华,这才找出一本书,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坐下,开始阅读。
  近侍们因为王储受伤和城堡内频繁的大规模人员更换而显得有些压抑和沉默,大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佩尔梅特夫人就坐在一旁。温暖的热气、静谧的氛围还有柔和的日光让人昏昏欲睡,奥古斯特抱着书,刚看几页便也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睡眠中。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他控制不住梦境里的自己继续竭力地奔跑。他从来不知道,父亲那座位于帝国度假胜地索尔加勒的勒庞庄园,还建了如此复杂,如此庞大的地下密室。他拼命的奔跑着,只知道顺着阴暗的通道向前跑,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条路来的,忘了自己是从哪里发现的地下密室的入口,他只知道自己要跑,不能停,因为停下来,等待他的一定是死亡。
  一个更加轻巧更加矫健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绝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紧接着,他被追上来的人扑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求求你放了我!”他知道自己在挣扎,十指扣着通道地面上铺的并不是严丝合缝的石砖,就好像这样自己就能获救一样,耳边是自己凄厉的哭喊声,回音重重叠叠的,吵得人心烦,“爸爸!爸爸!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爸爸!救救我!救救我!”
  然后奥古斯特猛地睁开了眼睛,忽地坐了起来,剧烈的喘着粗气。
  威廉正站在他的面前,看样子只是路过,却被奥古斯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威廉疑惑地看着奥古斯特,后者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看起来格外的憔悴虚弱,他穿着合身的黑色便服,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的那颗,绣着金色花纹的立领衬得他的脖子愈发的纤细修长,整个人透着一股诱人犯罪又惹人怜惜的脆弱的禁欲美感。奥古斯特自从来到萨摩赛特,当即取代了王储,成为了最受王储近卫队欢迎的亚兽人,每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兽人是想着他的模样入睡的。可惜现在看到这幅美景的是威廉,这孩子没成年,还没有情爱的意识,更重要的是,在他心里,最漂亮的亚兽人只有他的王储殿下。
  “奥古斯特阁下,你还好吧?”威廉绕过沙发,停在奥古斯特的面前。他不喜欢这个赢得了王储太多关注的同僚,但是伊利莎白告诉他,一个兽人不应该和亚兽人计较太多,因为那样有失绅士风度,而殿下最重视礼仪和风度。
  奥古斯特按着胸口,猛烈地撞击着胸腔的心脏仿佛感受到了那只安抚的手,渐渐的平稳了下来。他抬起头,笑了笑,说:“谢谢关心,我好多了。”
  “不客气。”威廉后退一步,微微点头致意,准备离开。
  “威廉阁下?”奥古斯特站了起来,“你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这房间太热了,热得让人喘不上气。”
  威廉有些不情愿的抿紧了嘴唇,竭力地想找出一个拒绝的理由。一个有风度的兽人不应该拒绝亚兽人合理的要求,但是他确实不愿意和奥古斯特出去走走,毕竟他还要去看王储。
  奥古斯特仿佛没看出他的不乐意,上前两步,搂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向外走去,“来吧,”他笑着说,“你刚睡醒吧,正好活动一下,清醒清醒。”
  城堡的走廊里,巡逻和站岗的士兵比往常多了一倍,这是国王派到萨摩赛特处理王储遇刺案件的乔治安娜上将亲自安排的,整个城堡被这安排搅得心慌意乱,好像刺客就隐藏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不注意就会跳出来,造成另一起恐怖袭击。
  奥古斯特已经恢复了镇定,他不紧不慢地拉着威廉穿过走廊,就好像是行走在湖泊之上的水神,吸引了所有士兵的目光,但是这位年轻的水神对这些关注并不在意,他目不斜视,很快就飘下了楼梯,穿过大厅,来到了覆盖着厚厚白雪的花园。
  他们沉默的绕着巨大的人工湖散着步,水面上是大片大片水晶雕琢而成的各色荷花和碧绿的荷叶。真正经受住了大自然的淘汰存留下来的植物早就失去了柔嫩和美艳,只剩下刀枪不入的躯干和灰扑扑的外貌,不开花,种子也无法食用,坚硬得就像一块块小石头。大自然曾经的美丽现在只天然的存在于亚兽人的空间里。
  “抱歉,我不想散步了。”强忍着不耐维持着绅士风度的威廉终于忍不住了,“我要回去了。”
  “你比我想的坚持得要长一些。”奥古斯特笑了起来,这让威廉觉得自己被耍了,立刻停住了脚,转身就走。
  “你觉得,”奥古斯特突然说道,“如果殿下真的出了事,谁会继承王位?”
  威廉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奥古斯特,后者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矜持的微笑,让人捉摸不清。
  “再陪我走走吧。”奥古斯特说着,继续向前走去。威廉犹豫了一下,还是三两步跟上他的步伐。但是抛下那句惹人遐想的问句后,奥古斯特却又开始保持沉默了。威廉觉得这次自己真的有点生气了。
  就在他再一次决定离开花园回到王储的卧室的时候,奥古斯特终于说话了:“你知道,按照《王位继承法》,王位的继承顺序是什么样的吗,威廉阁下?”
  “知道。”威廉说,“殿下是第一继承人,然后是陛下的妹妹德博拉公主,再往后是陛下的叔叔,撒森特大公,接下来是撒森特大公的子女……”
  “知道这些就够了。”奥古斯特说,“如果殿下出了事,那么按照法律,王位就要拱手让给别人了。这对陛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毕竟自己精心照顾了几十年的强大而富裕的帝国,只能白白便宜了别人。不过,对别人来说,那可真是件好事,兵不血刃,就得到了一个国家。”
  “你是说,想要刺杀王储的人是德博拉公主吗!”威廉一把抓住奥古斯特的袖子,急切的问道。
  “嘘!”奥古斯特连忙制止道,“你怎么敢污蔑一位公主?”
  “这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奥古斯特反问道,威廉仔细一想,张口结舌,奥古斯特确实什么都没说。
  金发的亚兽人轻声一笑,带着威廉继续绕着人工湖走着,轻声细语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想要王储殿下的性命啊。不过,你觉得,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得逞吗?感谢奥尔贡拉,赐予陛下如此深不可测的智慧,要知道,不管爱德华王子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得逞的,他们绝不可能得到王位。”
  说到这儿,奥古斯特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威廉,“你猜一猜,如果殿下出事了,谁会坐上那王位?”他的声音越发柔软,却像一条勒住脖子的绸带,让人毛骨悚然,“我觉得你知道这人是谁,是不是?”
  威廉惊慌失措的后退了一步,像是要逃跑一样。难道他都知道了?威廉心中慌乱不堪,他想离这个阴阳怪调的亚兽人远一点,却又不想就这么落荒而逃。最后他不再理会什么绅士风度,什么贵族礼仪,狠狠的推了奥古斯特一把:“不许你说这种话!殿下会一直好好的!将来继承王位,成为帝国的君主!”
  奥古斯特被他推得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却又及时的抓住了威廉的手,用力地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咄咄逼人地低声逼问道:“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你不知道吗,威廉阁下?”
  威廉狠狠的甩开他,就像甩开一条从不知名的地方里钻出来的毒蛇,仓皇地逃开了。
  奥古斯特站在空旷的花园里,看着小兽人的身影消失在城堡后门,突然粲然一笑,随后转身,继续顺着人工湖先前走去。
  ☆、第 21 章
  卧室门被猛然推开,威廉带着一身冷气闯了进来。爱德华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喝药,看到惊慌失措的小兽人,立刻愣住了,“怎么了?”
  “殿下!”威廉猛地停在他的床前,双眼通红,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摆,看上去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爱德华正色道,他放下药碗,坐起身来,伸出手拉住威廉的手,“你遇到什么事了?是有人让你受委屈了吗?告诉我,我是这个城堡的主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为你主持公道。”
  “殿下……”威廉鼻子一酸,他想扑到爱德华的怀中,就像以前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那样,即使玛格丽特小姐再如何的用贵族标准要求自己对子女疏远冷漠,但是母子天性还是让她忍不住在威廉难过伤心的时候,将在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但是威廉及时的想起了爱德华的身体情况,以及他不同寻常的身份,最后,他只是拉住了爱德华的手,跪在床边,将脸贴在爱德华的手上,闷闷地说,“没什么事。”
  “你这个样子,像是没事的样子吗?”爱德华捧起威廉的脸,“别跪在地上。”他伸手穿过男孩儿的腋下,抱住他的后背,想把他拖起来。一旁的近侍忙上前帮忙,威廉也急忙站起来,顺着爱德华的力度和方向,坐在床上。
  另一边的近侍看爱德华短时间不会躺回到床上了,便拿过睡袍披在他的背上。威廉也连忙帮爱德华穿衣。爱德华简单的系了一下睡袍的腰带,便摆摆手,让两位近侍先出去了。
  卧室的门一关上,爱德华便伸手抱住小兽人的肩膀,亲昵地将他抱在怀里:“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威廉不敢把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爱德华的身上,只是轻轻地将头贴在爱德华的胸口,可他刚靠上去,就想到这个位置,几天之前曾经被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刺穿,刚刚花园里奥古斯特对他说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威廉虽然年龄还小,以前的生活环境也十分简单,但他不是傻子,并非没有听出奥古斯特话里话外关于爱德华遇刺与国王关系不小的暗示,况且他并不像别人想的那样对自己和爱德华的甚是一无所知,即使不知道爱德华受伤是国王亲自下达的命令,却也明白肯定是自己连累了爱德华。
  所以,这一刀,其实是爱德华为自己挡下的?如果没有爱德华,如果自己真的像母亲想的那样成为了王储,那么,那把刀是不是就扎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威廉顿时觉得眼睛更酸了,自己的胸口仿佛也被人扎了一下。他靠在爱德华的肩头,认真地盯着爱德华的胸口,厚厚的睡袍交叠的领口下,那条已经愈合了的粉红色伤痕透过轻薄的丝绸睡衣隐隐约约的露了出来。
  看到这条伤疤,威廉心里难过极了,忍不住凑了过去,对着睡袍交叠的领口吹了吹气。
  爱德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孩子想要干什么,失笑道:“谢谢威廉,已经不疼了。”
  威廉摇了摇头,抱住爱德华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蚊喃般道:“对不起……”
  爱德华愣了一下,一种事情超出了自己预料,几近失控的感觉隐隐的冒了出来。他想继续追问,但是从威廉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城堡里的人几乎被国王换了个遍,一个属于爱德华自己的人手都没有,即使他想查一查刚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恐怕传到国王耳里,就会变成自己图谋不轨了。
  “好啦好啦,又不是你的错。”爱德华轻轻的拍着威廉的后背,顺着他的话安慰着,他现在只能把威廉那句没头没尾的道歉,当成是威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他面前受伤而无可奈何的自责,“你现在还小,当然没有办法保护我,那个谋逆者可是个成年兽人,等级也比你高,你没受伤,就已经是万幸了。”
  不是这样的!威廉在心里喊道,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松开爱德华的腰,小心的捧起他的右手,虔诚的将嘴唇印在他的手背上,他不想亲吻那枚权戒,因为那样做就好像他的忠诚是献给那位戒指、那个储君的位置、那顶王储的王冠,而不是爱德华本人,“我会一辈子保护您的。”他小声地说着,眼中的惶恐和茫然渐渐地散开,只剩下爱德华看不懂的坚定。
  “好,那我的安危,可就放在你的身上啦。”爱德华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顶了顶威廉的额头。
  小兽人有些呆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心里却忽然觉得沉重了起来,好像蒲公英的种子突然落进了地面,开始思考生命和未来。当一个人决定担负起保护一个人的责任,他就开始从不知世事的儿童,开始成长为一个大人了。
  这一切,爱德华不得而知。眼下,他的心思全被从王都传来的消息占据了。
  王储遇刺,国王不仅派了乔治安娜上将为王储整顿赫尔城堡安保和王储封地萨摩赛特的首府德莱的治安问题,还派了使臣前来慰问。国王心疼王储虚弱的身体,嘱咐他好好养伤,新年不用回王都,又派了几位大臣过来,帮他处理萨摩赛特的公务,毕竟王储空间受损,休养空间最忌劳心费力,这几位大臣大多是当年国王还是王储的时候,跟随在他身边的书记官和近侍,对萨摩赛特的公务可谓是驾轻就熟。
  王都来的使臣同样带来了国王在朝堂上的最新动作。王储的贴身侍卫居然背叛了国家,刺杀王储,国王大为震怒,派出了乔治安娜上将清理萨摩赛特的同时,又亲自上阵,借着追查叛国者的名头,开始清理政坛。三位高级将领被查出与此事有关,已经被带进了黑塔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几位王室宗亲被削去了爵位,还被判决上交大笔罚款才能免除牢狱之灾,两个从兰开斯特王朝创立开始便一直为国王依仗的煊赫家族遭到了贬斥,家族中的高官、将领、议员革职的革职,降级的降级,元气大伤。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人员变动,职位的撤销和建立,只不过跟这些大事件相比,显得不足为道罢了。
  听到这一切,爱德华只觉得毛骨悚然。那三位被关进黑塔黑塔的高级将领,有一位的妻子来自阿布洛斯家族;那几位被褫夺爵位的贵族,超过一大半是王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撒森特大公的人手;那两个被贬斥的家族,一个和德博拉公主的丈夫,来自斯坎迪维亚帝国的哈拉尔森亲王的家族有着姻亲关系,另一个家族,则是国王恨之入骨的骑墙派,被关进黑塔的三位将领中就有一位是这个家族爵位的继承人,此家族自掌权起,便在几次王位争夺战中左右逢迎,见谁有机会得胜便支持谁;几百年来,兰开斯特家族为了拉拢他们,只能对其曾经的背叛行为视而不见,实际上早就想找机会把这种心中只有权势而无一丝忠心的佞臣铲除了。
  更让爱德华感到恐怖的是那些不为人所关注的人事调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新上任的官员和新出现的职位,连起了一张网,这张网脱离了帝国现在所有注册在案的党派,脱离了地域和家族的限制,完全属于国王。这些新入职和新出现的官员,大多是毕业于圣索尔西斯大学军事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有的是没有继承爵位希望的贵族后代或偏支远房,有的是出身普通的平民,不过无论他们来自哪里,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和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或许还没有多少人能看出来,但是从未来重生的爱德华却知道,国王这番安排的实际意义,是想借助军队和军事权,将行政、立法和司法的权利从政党、议会以及民众的手中收回来,将现行的二元君主制向“虚位议会”制度的方向推进。
  国王是个掌控欲和权利欲极重的人,又是帝国最强大的兽人,早就受够了议会的牵制,谋划着成为帝国说一不二的君主。王后对此早有察觉,而她也想成为帝国说一不二的王太后,于是在推行“虚位议会”的道路上,阿布洛斯家族为国王出了大力,却也分了不少权利和好处。
  如果两个人同时骑着一头飞行兽,那么必然有一个要坐在后面。阿布洛斯家族是国王最大地支持者,却也是最大的威胁,这两个合作者为了争夺帝国的生杀大权,必然要引发一场战争,这场战争,不仅可以除掉己方的威胁者,也可以巩固军队在帝国的地位,彻底地将权利收归军队掌控者所有。
  上一世,国王的这些安排分成了几次进行,而这一世,因为爱德华傻乎乎的投诚,竟让国王抓住了机会,一步到位。
  ☆、第 22 章
  自己被白白利用的事实让爱德华的心情愈发的抑郁。虽然两辈子都身处权利斗争的中心,但是缺乏引导的爱德华并没有因此拥有多少政治斗争的常识,重生以后,他只是简单的认为,只要自己选对效忠的对象,虔诚忠心,就能平安的度过一生。
  但是国王毫不留情的利用给了他当头一棒,他这才真正意识到,权利的斗争中永远都会有牺牲品,而那些被放弃的人,并非因为他们不够忠诚,或者站错了阵营,而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
  爱德华非常焦虑,也非常恐惧,那场愚蠢的投诚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他亲自将绞刑架的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国王就站在他的身后,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抽掉他脚下的木板。
  然而这一切他都不能表现出来,他不能让国王的人发觉自己心怀怨恨,而他也不想放任自己沉溺在怨恨中。尘世间的生活不过是灵魂最初的经历,死后才能得到真正的永生,然而,到底是被投入地狱承受永世的烧灼之苦,还是升入天堂,享受无尽的宁静,全看生前的表现。爱德华不想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坠入地狱,可如果克制负面情绪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而面对这种事情,他也找不到人倾诉,只能将一切强忍在心里,完全的投入到神学的学习中,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像史书上记载的圣人一样,面对伤害毫无怨愤,面对危险毫无恐惧。
  王储对宗教的狂热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几乎让人侧目,不过王储这一年多来对宗教一直如此虔诚,因此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再加上新年即将到来,所有的人都因为年末各种各样的事情忙得团团转,谁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关心王储的心理状况。
  今年,萨摩赛特,特别是它的首府德莱,在国王派来的调查王储遇刺案件的重兵把守下度过了一个格外压抑的新年,而这种压抑和凝重在赫尔城堡达到了顶峰。
  在除夕夜这一天,按照惯例,王室成员应当在早饭过后,在大会客厅接见群臣和公民,接受他们的礼物和祝福,爱德华过去是在王宫与国王和王后一起完成这项工作,今年既然留在了萨摩赛特,自然是要在赫尔城堡的大会客厅接见萨摩赛特的臣民。他的空间恢复了一半,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不必整日卧床休息,因而并没有拒绝这项活动。
  于是,除夕夜的一大早,大家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会客厅的王储王座上,看到了一个格外憔悴虚弱的王储。
  这一个多月来,尽管空间的伤势在大量的高等级草药和魔晶的滋润下渐渐恢复,但是爱德华的肉体和精神还是在国王带来的巨大压力下渐渐的萎靡了。他比伤势最重的时候看起来还要脆弱,他脸色苍白,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血管的青色,面颊凹陷,显得下巴更加尖翘,一头灿烂的金发此时黯淡无光,隐藏在缀满了用白色玉石雕琢出来的重瓣山茶花和金叶子的花冠下。他向往常一样穿了一身宽大的暗色长袍,衬得整个人更加瘦弱,坐在纯金的王储王座上,疲倦的靠在一边的扶手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王储的状态给新年庆贺蒙上了一层阴影,连乐队演奏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好像生怕刺激到王储脆弱的神经。大家小心翼翼的依次上前,一边捕捉痕迹的打量着王储的脸色,一边用比哄孩子睡觉还要柔和的声音向王储献上新年祝词。
  爱德华很想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安静一会儿,但是他不想让他的臣民失望。透过重重人群,他能看到大厅外站着的几个衣着普通的平民,这些人都是帝国的公民,从全国各地来到萨摩赛特,只是为了一睹王储的风采,和王储说上一两句话。这种对兰开斯特家族的忠诚是帝国稳固的基础,爱德华除非病入膏肓,否则绝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无功而返。
  爱德华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忿,他尽心尽力的维护着王室的尊严和名誉,可是国王不仅丝毫不领情,甚至还对他怀有杀心,他本来就不是王储,那现在这般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儿,爱德华的脸色刚加难看,几乎忍不住要立刻起身离开,把这一滩烂摊子全留给国王新任的忠仆自己处理。
  “殿下?您喜欢吗?”威廉的声音突然传进脑中,唤回了正在走神的爱德华。爱德华掩饰住眼中的茫然,看向前方正在向自己献上贺礼的大臣。对方献上的是一座纯金镶宝石的水神群像烛台,三十六个形态各异姿态柔美的水神呈塔形,众星拱月般捧起顶端的一颗巨大的夜明珠,而每个水神自己也或抱或捧着一颗小一点的夜明珠,华丽非常。
  爱德华收起自己的心思,矜持的微笑道:“谢谢你,安德鲁阁下,非常漂亮的礼物。”
  名为安德鲁的大臣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周围的人,这才深深鞠躬,嘴里说道:“这是我的荣幸,殿下。”便退下了。
  大臣们献礼完毕后,便是无官职的贵族,贵族过后便是普通平民,按照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依次宣见。到了这个部分,爱德华松了口气,比起两面三刀的贵族,他更愿意面对平民。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大家都朝着门口望去,紧接着,门口负责通报的仆人便大声喊道:“康德拉侯爵,波伦特子爵,卡里克男爵到!”
  听到仆人的通传,爱德华的脸上几乎是立刻就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双手握紧了扶手,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想要马上站起来离开。但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了这个冲动。
  而此时这位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康德拉侯爵通过众人为他让出的通道,来到了爱德华的面前。他不像别人那样,在距离王储三四米远的空地上行礼问安,而是直接单膝跪在了王储的脚边,双手抓起王储的手,一双金眼深情的望着爱德华的脸,动作缓慢而暧昧的吻上了他无名指上的权戒。
  “我亲爱的王子。”康德拉侯爵仿佛在抑扬顿挫地念着情诗,“我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假期,就立刻朝着您的位置赶来,整整三天。”
  ☆、第23章
“你辛苦了,查理堂兄。”爱德华想抽回自己的手,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仁慈的主人,您不愿意赏赐我一杯酒吗?看在我赶了三天路的份上。”康德拉侯爵的声音越发的甜腻。
爱德华心情烦躁,如果是过去,他或许还有精力与这人虚与委蛇,但是现在,他只能不让自己一巴掌扇在这人的脸上,不给他过分的难看而已,和颜悦色的交际实在太困难了。
康德拉侯爵觉得有点尴尬,他能感到王储正在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而且对方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面无表情的脸上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抵触。
站在王储身旁的近侍极为有眼色的倒了一杯啤酒递给爱德华,爱德华接过酒杯,塞到康德拉侯爵的鼻子下面,脸上挤出一个僵硬而敷衍的微笑,“请吧,查理堂兄。”
康德拉侯爵顺势松开王储的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自然的站起来,将酒杯还给那位近侍。
“祝您新年快乐。”康德拉侯爵开始朗诵自己的贺词,紧跟在他身后的仆从将礼物碰了上来,打开镶金的木盒,里面躺着一只镶满了宝石的金杯。
威廉瞪着正在极尽溢美之词赞美王储的男人,轻轻的拉了拉伊利莎白的衣服,小声问道:“这人是谁?”
伊利莎白贴着他的耳朵说:“那是殿下的堂兄,查理兰开斯特,他的父亲是康德拉大公,是国王陛下的堂兄。因为他的父亲是拥有王室血统的公爵,而他是长子,是爵位继承人,所以从出生起便拥有康德拉侯爵的头衔。当你是以王储近侍的身份,在正式场合遇见他时,要称呼他为大人,但是社交场合,你可以称呼他为堂兄。”
“你觉得私生子有资格和一位大公的继承人以堂兄弟相称吗?”马修突然冒了出来,“那个尾巴翘上天的家伙,以前在圣索尔西斯大学军事学院念书的时候,带了十个仆人,每天都在变成兽型修炼的时候,顺便让他的仆人给他擦洗鳞片,虽然他清理自己的人形身体就已经达到了清理兽型身体的效果了,但是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吸引别人的注意。威廉阁下,你觉得,如果你上前称呼他为堂兄,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不可以有什么反应。”伊利莎白冷静的指出,“因为王储殿下已经在正式场合明确的称呼威廉阁下为‘我亲爱的弟弟’,如果康德拉侯爵对威廉阁下有什么无礼的言论或者举动,就是间接地对王储不敬。”
马修哼了一声:“你觉得那个家伙有足够的智商考虑这些问题?”
“我对康德拉侯爵并不了解。不过不管怎样,最后理亏的绝对不会是威廉阁下。”伊利莎白说着,忽然微笑了起来,“谢谢你的提醒。”
马修的脸蹭的红透了:“真是莫名其妙!谢什么啊!”他抻了抻袖子,咳嗽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伊利莎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对威廉说:“看,我说过的吧,马修阁下实际上是个很好的人,他虽然有时候说话确实很容易让人感觉不太舒服……威廉?”
威廉鼓着眼睛盯着爱德华和他眼前。康德拉侯爵已经献过了他的新年礼物,却还赖在王储面前说着不停,他穿着一身合体的军装礼服,宽肩窄腰,紧身裤和过膝的长靴包裹出两条笔直的长腿,胸前别着一排金光闪闪的勋章,一头火红的头发从宽边的礼帽边缘露了出来。他相貌英俊,举止优雅,会客厅里的亚兽人们都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他到底要干嘛!”威廉不耐烦地抱怨道,“说个没完没了的!”
伊利莎白轻笑了一声:“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些事。康德拉侯爵是国王陛下为王储殿下挑选的几位未婚夫人选中的一位。康德拉侯爵比王储殿下打了十岁,现在正在军队服役,只能抓紧现在不多的时间和王储培养感情。”
“殿下不喜欢他!”威廉语气里充满了嫌弃和不屑,“殿下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伊利莎白顿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也这样觉得,你看点殿下的脸色,难看极了。”
威廉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想了想,走到爱德华身边站好,轻声道:“殿下,您要喝点什么吗?”
爱德华已经被康德拉侯爵的夸夸其谈折磨得要疯了,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位爱慕虚荣,一举一动都有些用力过猛,而且对待他的态度总有些黏黏糊糊的堂兄,但是他必须和几位未婚夫人选保持足够友好的关系,并在几个人中保持平衡,谁也不疏远,谁也不特殊对待。
上一世,在他还当自己是真正的王储的时候,他还能忍住心中的不适,故作愉快的和康德拉侯爵交谈,但是现在,爱德华连面上的客气都做不到了,眉头微微皱起,嘴唇紧紧的抿着,满脸都是不耐烦。也真难为康德拉侯爵在面对王储这样直白的反感时,依然能够把自己要说的甜言蜜语说出来,
而现在,听到威廉的问话,爱德华好像是溺水者发现了一根浮木,立刻抓住求生的机会,点头道:“好建议,我还真的觉得有些渴了呢。”接着他看了几眼大门,问道,“门口来拜访我的公民有多少人?等了几个小时了,肯定累坏了,直接请他们进来吧,为他们准备椅子和啤酒,他们来一次不容易,我得多和他们说说话。”
康德拉侯爵把还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他也知道王储不想听他说话了,只好鞠躬退下。
接待臣民花费了几乎整个白天的时间,直到傍晚,爱德华才在近侍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休息,晚上还有三个小时的晚宴,他要招待萨摩赛特所有的贵族、大臣还有社会名流,而晚宴后,他们还要去勃洛克大教堂作跨年弥撒,弥撒一直要持续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主要内容是萨摩赛特郡内各个属于义务教育内的学校选派出来的孩子给他们做表演,表演内容多为和唱赞美诗,或者表演《圣训》中记录下来的故事。而弥撒结束后,他还不能休息,回到城堡后,他还要给在城堡内工作的仆人们赠送新年礼物,感谢他们的辛勤付出。
换上了睡衣已经在床上躺好了的爱德华叹了口气,算了算时间,他还能睡三个小时。这种生活是他从小过惯了的,而今天,或许是支撑他一直这样做下去的理由松动了,他终于第一次觉得疲倦。
奥古斯特站在他床头不远处的小桌子旁,动作轻柔的为他点燃一盏助眠的香薰灯,威廉站在爱德华床的另一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要留下来守着。
“去睡吧。”爱德华说,“晚上你可是还有表演呢。”
威廉有些戒备的看了眼奥古斯特,而后者盖上香薰灯的盖子,似笑非笑地也瞥了他一眼,便对爱德华说:“殿下,我有点事要跟您说。”
“殿下要睡觉了。”威廉不满的说。
“耽误不了几分钟。”奥古斯特干脆的说,“你能回避一下吗,威廉阁下?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别人在场。”
前段时间和奥古斯特的那场谈话过后,爱德华仔细一回想,便感到了奥古斯特一言一行中的挑拨和暗示,这让他对奥古斯特产生了不小的怀疑。但是自那场谈话后,奥古斯特忽然又安静了下来,每天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近侍,不再说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爱德华觉得自己这个姓阿布洛斯的表弟是在吊自己的胃口,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他就是不告诉你,而现在,似乎他终于打算把他那张一直紧闭的嘴稍稍松开一条缝了。
“去睡觉吧。”爱德华对威廉说,“不然晚上你可熬不住。”
威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奥古斯特轻声的笑了出来:“亲爱的威廉阁下,”他语调微高,带着一种轻佻的调皮,“你非要守在这儿,难道是我怕对王储做什么?”
“听话,威廉。”爱德华只能顺着奥古斯特说,“我们或需要讨论一下亚兽人之间的话题,即使你没有成年,恐怕也不方便在场。”
威廉很是不情愿地挪出卧室,关上了门。奥古斯特跟着过去上了锁,随即转身看着爱德华。
“所以,你想说什么?”爱德华刚刚面对威廉时满脸的温柔和耐心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公式化的礼貌。
奥古斯特轻巧的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在爱德华的身旁躺了下来,又轻轻的握住他的手,“殿下。”他贴着他的耳朵,“每天面对我这个两年后就要惨死的人,你不觉得害怕吗?”
爱德华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困住手脚吊起来等待死亡的囚徒,然而当狱卒解开绳索,将他扔下来准备拖到行刑场准备执行死刑的时候,他却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因为捆得太久,浑身已经麻木了。
他知道奥古斯特准备跟他摊牌,但是他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他觉得自己该表现出震惊,不相信,甚至是恐惧,可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过是来自六年后的冤魂,他一点剧烈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唯一的感觉,只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终于来了”的放松。
  ☆、第24章
“所以呢?”爱德华微微向后躲开了一下,奥古斯特贴得太近了,即使都是亚兽人,这距离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奥古斯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脸上露出意思满意的神色。“是我搞错了,您确实没必要感到害怕。毕竟您也只比我多活了四年。”
“真是无礼。”爱德华轻声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你怎么敢未经过我的允许就躺在我的身边?”
奥古斯特笑出了声来,却依旧躺在爱德华的身边,两人的脸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猜您是去年仲夏夜那会儿回来的吧。突然生病,又突然热衷于宗教,想从奥尔贡拉的那里寻求宁静和庇护?”他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半靠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爱德华。
爱德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望着奥古斯特,没有说话。
奥古斯特的手依旧握着爱德华的手,他靠在床头的姿势仿佛要把爱德华圈进自己的怀中,低低垂下的头颅,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落下一个吻,如果两人不是都是亚兽人,这个姿势真是非常的暧昧。
“说真的,我的殿下。”奥古斯特叹了口气,“您真是个善良的人,如果我被国王不分青红皂白的判了死刑,最后又以那样痛苦的方式死去,肯定没有办法像您这样,继续若无其事的当一个乖乖的王储,保护导致自己被当做靶子的弟弟。我想,如果我不去篡位,把自己王储的身份变成国王,那就会干脆联合别的国家,发动战争。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爱德华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奥古斯特是比他早死了四年,怎么会知道自己被国王判了绞刑这件事?难道还有别的人也从未来回到了现在?
他心中十分惊讶,差点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但是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垂下了眼睛,二十多年的贵族教育已经让他几乎可以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脸上矜持温和的微笑面具。
但是奥古斯特还是从爱德华的逃避中看出了他的惊讶和疑惑,对于爱德华的惊讶,他也感到一丝疑惑,却还是解释道:“我死后停留了六年,刚好亲眼看着您被关进黑塔,也看到了威廉阁下如何帮助您从黑塔逃出来,包括后来在王都外的森林发生的事情。看来每个人死后停留在世间的时间都不一样,我以为您也有六年。”
这次爱德华是真的惊讶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他已经学会了保留,已经明白,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自己的情况透露的越少对自己越有利。于是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原来如此。”便继续保持沉默。
奥古斯特仔细观察着爱德华的表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满意。
“您终于成熟点了。”他有些感慨的说,“看来背叛永远比死亡给人的教训更深刻。”
“我想休息了。”爱德华冷漠地说,奥古斯特有别的企图,但是现在不是个谈事情的好时机,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也有些糟糕,又接收了这么多信息,他现在好好休息一下,把跨年活动应付完,顺便整理一下思路。
奥古斯特顺从的滑下床,站起身来,为爱德华盖好被子,却忽然压低身体,几乎要碰到爱德华的脸。
“您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他耳语道,声音几乎要被爱德华的呼吸声掩盖住,“这样被利用,随时可以被丢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您真的要这样一直下去吗?您就没想过做点什么,不提回敬那些伤害您的人,至少抱住您自己的性命,保证您的安全?”
爱德华眯起眼睛,听听这这种充满了煽动性和挑拨的话语,看来这位同样重生而来的表弟,似乎想把他拖进什么阴谋中。他已经被国王害了一次,如果再没头没脑的冲进另一个阴谋,不如干脆现在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也省得再一次成为两方博弈中的牺牲品,净受些零零碎碎的折磨。
于是他低声说道:“奥古斯特表弟,既然什么都看到了,就应该知道威廉都为了我做了什么。”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直到奥古斯特迟疑的点了点头,才继续道:“所以,我不会背叛他。我不知道你如何理解重生这件事,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奥尔贡拉给我的机会。上辈子,我从来没有把威廉放在心上过,但是到了最后,只有他帮助我,甚至还……”那张沾满了泪水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声声满含悲伤和绝望的“我爱他”就像一颗落进圣殿的石子,在他的大脑里敲出阵阵连绵的回音。
他接着说:“他为了做了这么多,可最后我只留给他无尽的伤痛。所以这重来的人生,是奥尔贡拉赐予我的补偿的机会。我重生的意义就在于此。好了,请出去吧,我已经很累了。”
奥古斯特的表情在爱德华说话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平静,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他站直身体,脸上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微笑和下位者面对上位者的顺服。
“祝您好眠,殿下。”他鞠躬行礼,随即退出房间。
除夕夜晚宴时堪比国宴的正式晚宴,爱德华穿上一整套奢华的礼服,胸前戴着一条正蓝色绶带,用山茶花骑士勋章别在肩上,象征他高贵的身份。晚宴之前,由萨摩赛特等级最高的枢机主教带领大家做了一次晚课,而等会儿的跨年弥撒也将由他主持。
整个城市都在庆祝新年的到来,王储自己出钱,为全城的人买了大量的烟花,王储的船队顺着城内的河流来回的行驶,在水面上燃放烟花,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照亮了整个城市。新年欢快的气氛终于被这些欢快的炮竹声唤起了,连王储的脸色也看起来红润了不少——除了几位近侍,没有人知道他红润的脸色要得益于几位女性亚兽人近侍的粉扑。
晚宴后,王储披上厚厚的斗篷,乘坐马车前往勃洛克大教堂。道路两旁站满了同样准备出门去做弥撒的人,看到王储的马车,大家都高兴的举起手中的烟火棒,大声地问候王储新年快乐。
这一次,爱德华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其他的近侍都另坐马车。威廉好奇的看着窗外的人群,他以前生活的村子并没有这么多的人,除夕夜要走上一个多小时去几个村庄合建的教堂做弥撒。
“羡慕吗?”坐在他对面的奥古斯特突然轻声说道,“大家都如此热诚的拥戴着爱德华王子,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
威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因为他是王储!”
“是啊,是王储呢。”奥古斯特意有所指的加重了“王储”这个词的读音。
“他是唯一的王储!”威廉压低声音吼道,奥古斯特的作态让他有些心慌,“没有人可以取代他!”
“你可真是个忠心的好弟弟。”奥古斯特敷衍的说着,接下来便是一路的沉默。
今年的跨年弥撒和往年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大家祷告,朗诵《圣训》,合唱赞美诗,王储上前做跨年演讲,接着就是表演。
台上的孩子们虽然演技欠佳,但是表演得很卖力。爱德华一脸认真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不管演的好不好,他都应当给予十二万分的关注,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身旁有人靠近,奥古斯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殿下,您如果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大家不会介意的,所有人都知道您重伤未愈。”
爱德华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奥古斯特,微微眯起了眼睛。
“哦,我差点忘了您的身体。”主持这次弥撒的枢机主教,弗朗西斯大主教笑道,“殿下放心地去休息吧,孩子们会体谅您的。”
爱德华知道,奥古斯特只是找了个借口带自己离开这里,估计是打算趁此机会把自己带入晚宴前曾极力引诱自己跳入的陷阱中。爱德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跟他走,奥古斯特背后的势力看来是和国王相对峙的,而从王后那边的表现来看,阿布洛斯家族似乎并不清楚奥古斯特背后的这个第三方势力。
这看起来像个机会,但是更像个阴谋。
如果他不去,就这样保持现状,说不定等到威廉成年,接替他的位置成为王储后,他就能像他一开始设想的那样,进入教会,成为一名终身不婚的神职人员,平静的度过余生。
可如果国王不想留下他的命呢?这次借着自己遇刺,国王来了一个大洗牌,在朝堂上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那下一次呢?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借着自己的死亡,彻底铲除异己?
可如果他去了……
爱德华看着奥古斯特俊美的脸,蓝色的眸子仿佛两颗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仿佛他是最顺服的仆人,真心地牵挂着王储的健康。
  ☆、第25章
“你真是太贴心了,奥古斯特表弟。”爱德华站了起来,弗朗西斯大主教也跟着站了起来,坐在前排的贵族和社会名流见状,也纷纷起立,台上正在表演的孩子看到大家忽然都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停下来自己的表演,面面相觑。
“非常抱歉,我的空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恐怕无法像诸位健康的先生女士们一样,精神百倍地看完所有的演出了。”爱德华走上舞台,微笑着向大家道歉。
“您的身体最重要。”贵族们纷纷表示着对王储的健康的关心,康德拉侯爵忙上前走到爱德华的身边,挤开奥古斯特扶住他的手臂。
“您的手真凉!”他满脸夸张的担忧,“我来扶您去休息吧。”
“请你务必要留下来,康德拉侯爵。”爱德华微笑着拒绝了他的陪同,“现在的主角是这些孩子们,请不要因为我冷落了他们,不然我十分愧疚的。”
他顺势推开康德拉侯爵的手,走到正站在舞台上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孩子面前,依次和他们握手,接受他们的行礼和问候,又亲吻了他们每一个人的额头,这才在包括奥古斯特在内的几位近侍的陪同下离开了大礼堂。
爱德华并没有回城堡,大教堂的后面修道院是修士们居住生活的区域,里面有很多空房间,是为那些从外地来这里朝圣,或者路过德莱付不起旅店房资的旅人们准备的。这些房间同样档次之分,位于地下室的紧挨着地窖的房间是只有大通铺的集体宿舍,而位于顶层的房间装修精致,丝毫不逊色于大部分贵族的卧房。
爱德华在一名修士的带领下来到顶层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摆放好了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喷上了香水,壁炉里燃烧着旺盛的火焰,纱帐大床旁的沙发上放好了干净的睡衣。
难道真的只是想让我休息?爱德华心中疑惑,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近侍的帮助下脱下礼服,换上睡衣,在床上躺下。
近侍们为他放下纱帐大床的帷幕,灯光被屏蔽在厚厚的酒红色帷帐外,爱德华睁着眼睛躺在一片黑暗中,听着近侍们离开房间关上门,然后他坐了起来,跳下了床,披上睡袍,拿起一本书——这里自然只有与神学有关的书籍,在壁炉旁坐下,开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反而彻彻底底的平静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房间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而这声音并不似从卧室的大门传来。爱德华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贴着绘有华丽纹路壁纸的墙上竟然出现了一扇门,而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发现那里的玄机。
一个身着黑色主教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见爱德华抬起头,立刻鞠躬行礼:“晚上好,殿下。”
爱德华合上书本,冷漠地点了点头:“晚上好,主教。”他认出了这男人的身份,他是弗朗西斯大主教的副手,德莱城所属大教区的首席主教亚历克斯。
“打扰了您的休息,真是万分抱歉。”亚历克斯主教以一种不会给人压力的速度缓缓的走到爱德华的面前,“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原谅我的无礼。”
“请坐下吧。”爱德华说,“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无聊傲慢。”
亚历克斯主教在爱德华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等会儿奥古斯特阁下也会过来,不过现在,请允许我先为您介绍一些情况。”
爱德华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将书放在一边,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手指交叠,放在小腹上。这是一个带有抵抗性的动作,亚历克斯主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忽然觉得奥古斯特晚来,或许就是打着让他先迎接王储怒火的念头。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殿下,您知道贵族是如何产生的吗?”
爱德华眯起眼睛:“需要我来为你科普敕封爵位的整套程序吗,主教大人?”
亚历克斯主教假装没听到爱德华这句充满了讽刺的话语,接着说:“奥尔贡拉在世人的天赋分配上,很不公平,普通的百姓,不管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依旧难以晋级,而一个贵族,从出生起,便比普通人更有实力。萨尔曼大陆是上古神陨落之地,受到了诅咒,野兽横行。大家为了生存,必须团结在一起地域强大凶残的食肉动物,而这些小团体中,实力最强大的受到众人的尊重,他们付出最多,有资格享受最好的待遇,在古时,是食物和亚兽人,渐渐的,当大家的资源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富裕,便出现了社会阶级的划分,而实力强大的兽人和亚兽人成为了贵族,普通人则是供养贵族的平民。所以,支撑我们现有的整个社会秩序的,是兽人能力的巨大差距。平民需要贵族的保护,只能任凭贵族享有各种特权。”
爱德华说:“这很公平,历史上,每次发生战争,贵族都是身先士卒者。”
“不,这不公平。”亚历克斯主教反驳道,“贵族身先士卒,确实是值得歌颂赞扬的美好品质,但是这并不是可以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理由。”
“在卡斯伯特,没有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爱德华说,“希望亚历克斯主教不要忘了,卡斯伯特帝国的宪法规定,卡斯伯特帝国的一切合法公民,均享受法律的平等保护。”
“您相信吗?”亚历克斯主教反问道,“您真的相信吗,在这个国家,人人平等,没有人享受特权,没有人受到欺凌却得不到保护,没有人高人一等,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您扪心自问,贵族享有的,真的配得上他们付出的吗?”
爱德华心中警铃大作。卡斯伯特虽然是君主立宪制国家,但是君主手里的权力并没有完全被收回,国王和政府各执掌一部分权力,分庭抗礼。但是这种权力分割的二元君主制并不稳定,最终只有能两个结果,一种是国王将权力从政府手中收回,国家走向“虚位议会”制度,政府成为国王的工具,议会变成摆设,一种则是君主完全失去管理国家的权力,国家走向“虚君共和”制度,实质上与无君主的联邦共和国无异。
国王和政府一直在暗中争权夺利,君主制和贵族阶级到底有没有保留下来的必要一直是国家十分忌讳的政治问题,以亚历克斯主教的身份,他说出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到,完全可以以叛国罪被抓捕。
亚历克斯主教看出爱德华眼中的警惕,坦然的笑道:“殿下,您要知道,每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都是国家现在正在经历的难题。您从王都回来,一路上受到帝国公民热情欢迎,但是在这热情欢迎的背后,已经有不少平民在反思国家制度的问题,为贵族阶级的存在而感到不满和不平。”
“他们为什么要不平?”爱德华指出问题的中心,“我们的国家现在人民富裕,这一百多年来没有尖锐的冲突,社会环境平和,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的公民并不会太在乎贵族阶级的存在,他们可能不满,但是不会想到要推翻兰开斯特家族,毕竟推翻一个政权要发起战争,他们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为什么要为了一点小小的不满,就毁掉现在的生活?”
“现在我们的国家确实显得很平静。”亚历克斯主教说,“但是国王陛下正在打破这份平静。他试图利用军队收回权利,因此,他抬高了军人的社会身份,增加的军费的开支,并且跃跃欲试,打算发起一场战争。或许是同我们的邻居,斯坎迪维亚帝国,毕竟德博拉公主的丈夫哈拉尔森亲王来自那里,将来的某一天,王储遇害,而幕后黑手来自斯坎迪维亚帝国,因为他们妄图通过控制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德博拉公主控制卡斯伯特帝国。或许是和您的母亲,来自阿布洛斯家族的王后,王后野心太大了,她兰开斯特家族的很多敌人都有往来,妄图推翻国王,自己独掌大权。”
“你想阻止这张战争?”爱德华问道。
“不是我,是我们。”亚历克斯主教谦虚的笑道,“不仅仅是这场战争,我们最根本的目的,其实是想改变这个国家。”
“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想把国家朝着和国王意图相反的方向推进。”
“‘虚君共和’?”爱德华皱起了眉头,即使他不是真正的王储,但是二十多年的王室教育让他对亚历克斯主教的这番话反感至极,“你们想推翻兰开斯特家族的统治,你们这是叛国!”
“不是……”亚历克斯主教解释道,但是爱德华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你应该是从奥古斯特阁下那里听说了什么,但是他一定忘了把这句话告诉你。”爱德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或许会背叛国王,但是我绝不会背叛真正的王储。不管我现在遭遇了什么,我都不会和别人一起,去盗取将来会属于他的国家!”
“但是支撑贵族高人一等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奥古斯特的声音传了过来,“国家必然走向‘虚君共和’制度,不是这一任国王手里解决,就是在下一任国王手里解决,一旦处理不好,整个君主制度都将不复存在,连虚君的头衔都留不下来。”
“你什么意思?”爱德华皱眉道。
“亚历克斯,接下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奥古斯特走了过来,亚历克斯主教点了点头,向爱德华深鞠一躬,从那扇暗门离开。
“殿下。”奥古斯特在爱德华的面前坐下,“您想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第26章
既然抛出了这个问题,这说明当年所谓的被歹徒所害并不是真实的死因。爱德华重新坐了下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奥古斯特酝酿了一下,然而一开口,却又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殿下,您知道米歇尔威尔顿吗?”
爱德华皱起眉头:“如果你不想说,就请出去吧。”
“这很重要,殿下。”奥古斯特好脾气的笑了笑,“我的死因,和这个人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爱德华仔细地在脑海中回想他所认识的所有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奥古斯特似乎打算引导话题的走向,这让他有点烦躁。
“我不喜欢和人猜谜语,奥古斯特阁下。”爱德华的语气带着点威胁,“很直白的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和我说话的方式,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我进行一番谈话,就把这些小心思收起来。请记住你的身份。”
“我很抱歉,殿下。”奥古斯特收起脸上那一丝漫不经心,坐直了身体。爱德华性格温和,平时很好说话,不过这种温顺的品性在奥古斯特看来实质上是懦弱的另外一种体现方式。而现在,这位懦弱的王储在涉及到威廉王位的问题上,竟意外的硬气了起来。他突然对这位挡箭牌王储有了更多的信心。
“米歇尔威尔顿并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物。”奥古斯特解释道,“实际上,他早在一百年前就去世了。请您别着急,我提起他是有意义的。米歇尔威尔顿出生在卡斯伯特,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发明家,他一生都在致力于研究前人留下来的一个被称作‘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的课题:能量炮。”
爱德华知道什么是能量炮。兽人之所有拥有强大的攻击性,在于他们能够储存各种元素,并将这些元素转化成各种攻击性的魔法。等级越高的兽人,储存的元素愈多,在相同时间内能够转化成攻击性魔法的元素也就越多,破坏能力越大。
几千年以来,人们一直在研究如何人工的储存元素并将其转化为攻击性魔法,其中,最成功的作品便是卷轴。但是卷轴能力有限,效力最强的卷轴就是爆破卷轴,剩下的大多是非攻击性的,比如用于夏季降温的冰火卷轴和储声卷轴。
这期间,曾经有人提到过能量炮的概念。能量炮是一种可以大量储存并快速转化元素的武器,概念的提出者受到魔晶的启发,认为世间的元素借鉴魔晶储能的方式储存在某种物体中,也能像元素在兽人身体里那样,快速地释放产生攻击性魔法。然而历代的研究者一直没有研究出比魔晶更便宜的储能方式,同样,也没能找到快速释放元素以达到产生攻击性的方式。几千年来,研究一直止步不前,因而能量炮也便被所有人称作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所以,你说的这个人,他研制出了能量炮?”
“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奥古斯特说,“他没有研制出能量炮的成品,但是他想到了一个新的思路,又发现了一种新的材料,这些直接把能量炮的研究进展推进了一大半。”
“那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爱德华问道,“这种发现足以轰动整个大陆,让他的名字被冠上‘圣’字。”
“因为不等他把自己的研究结果公布于世,他就得罪了一位贵族,在监狱里呆了二十多年,后来又被驱逐出境,离开了卡斯伯特,去多尔蒂联邦共和国投奔他的表亲去了。”奥古斯特说。
“威尔顿为了维持生计,将他的研究成果献给了多尔蒂的一位军官。多尔蒂的政府知道能量炮的重要性。一旦研制成功,这就意味着国家的军事实力不再仅仅依靠拥有天赋的兽人,每一个兽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都能操控破坏力堪比六级兽人的能量炮,这将大大提升国家的军事实力。”
爱德华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些年来,多尔蒂联邦共和国一直在私下里偷偷研究能量炮?”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拿出成品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爱德华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这些和你的死亡有关系,难道……”
“我亲眼看到了。”奥古斯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殿下记不记得,我们在假胜地索尔加勒,有一座勒庞庄园,两年后,当我们全家去那里度假的时候,我会因为好奇,无意间发现了庄园地下室的入口,在地下室,我看到了能量炮,还有能量炮的提供者,多尔蒂的芬德利少将。”
听到这里,爱德华闭上了眼睛。他想到了上一世,那个和阿布洛斯联合起来谋反的家族,他差点被迫嫁给对方年迈的族长换取联盟,而那个家族的继承人娶了来自多尔蒂的亚兽人,又有两个亚兽人子女嫁到了多尔蒂,其中一个,似乎就是这位年轻有为的芬德利少将。
“加西亚。”爱德华睁开了眼睛,说出了那个家族的名字,“你们的联盟者,加西亚家族。”
“您猜得没错。”奥古斯特点了点头,“就是‘永不改变’的加西亚。不过,不是我们的联盟者,是他们的联盟者,我虽然还姓阿布洛斯,但是我效力于另一个势力。王后虽然和国王一样,都想当大权在握的君主,不过王后并不介意使用能量炮。”
“那你们呢?”爱德华追问道,“你说你们不属于阿布洛斯,那你们属于谁?难道是多尔蒂?”
“当然不,”奥古斯特微笑道,“我们属于公民,卡斯伯特的公民。”
爱德华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炉火。原本以为的国家内乱的问题,一下子又牵扯上了其他国家,变成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政治和军事角逐。爱德华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头疼。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那么,这些,和你们所谓的想要达到的‘虚君共和’的目标有什么关系?”爱德华尖锐地指出来,“多尔蒂意图染指卡斯伯特,你们不想着抵御外敌,却打算推翻兰开斯特家族,另立政权。”说着,他冷笑道,“明明是想为自己谋利,却用什么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不公平性做幌子,在这教堂圣地,面对着《圣训》,说这种虚伪的假话,不觉得心慌吗?”
“您说的对。”奥古斯特平静地说,“我们确实是想篡权谋利。战争是非得发生不可的了,通过这场战争,卡斯伯特的结果无非就是‘虚位议会’或者是‘虚君共和’。卡斯伯特不是哈拉尔迪那样和德莱差不多大的小国家,‘虚位议会’是社会的倒退。好吧,我们不提那样高尚的理由。”看到爱德华再一次路出不屑的冷笑,奥古斯特摆了摆手,就像是要把他刚才说的话挥开。
“所有的政党,所有的议员,所有的大臣,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权力被国王收回去。”他坦白地说道,“国王想要控制政府的意图由来已久,这些年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都在和陛下做着权力的拉锯战,但是国王和坚决拥护国王的贵族们掌控了国家的军队,他们争不过国王。而现在,能量炮现世,我们可以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军队,和国王分庭抗礼。”
爱德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整理着刚刚自己所听到的东西。现在,国内加上国王,共有三方势力,两方想要扩充君王的权力,而第三方却打算把权力完全从君王手里夺走。
“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猛地抬起头,盯着奥古斯特,“我说过,我不会背叛威廉,而你们的行为,在我看来,与叛国无异。你们告诉我们这么多事情,就不怕我告诉国王吗?”
“所以,您还打算继续当国王的棋子吗?”奥古斯特说,“继续让他捏着你的性命,当将来有一天他打算和多尔蒂打仗的时候,就杀了你,伪装成是多尔蒂的人做的,然后光明正大的发动战争?”
“那我也不会背叛威廉。”爱德华干脆地说,“请出去吧,把别的近侍叫进来,我要更衣。”
“国王不可能胜利。”奥古斯特镇定地说,“有能量炮,他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如果你让政府的军队打败国王的军队,那么这个国家将再也没有君主,你心爱的威廉就再也当不上国王了。可如果你和威廉与我们一起合作,我们或许可以避开内战,以和平的方式交割权力,他将来依然会是一个国王。”
爱德华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就这么自信。”
“这不是自信,这是大势所趋,我的殿下。”奥古斯特说。
“等我把这些都告诉国王,让他们把你们这些叛徒全部吊死,你再这么自信的和我说话吧。”
“您不会的。”奥古斯特平静的指出这一点,“你不想再当国王的提线木偶了,而现在是个好机会,您说是不是?”
  ☆、第27章
爱德华转过头,不去看奥古斯特自信满满的模样,随即下了逐客令;“请出去吧。”
奥古斯特知道今天的谈话只能推进到这一步了,他没有在坚持,顺从的站了起来:“您还需要我去叫别的近侍吗?”
“谢谢,不过不需要了。”爱德华背对着他,“请不要再让人来打扰我了。我想要休息。”
于是奥古斯特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墙上的密道,关上了暗门,离开了。
爱德华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疲惫地坐了下来。他又困又累,头痛欲裂,眼睛干涩的几乎要流下泪来,但是他没有回到床上休息,而是盯着橘红色的炉火,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和平的交接权力?想到这句,爱德华几乎要笑出来。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即使他在政治上既没有天分也没怎么用过心,但是这不代表他会相信这种话。
奥古斯特似乎认定了他会加入,那种信心十足的模样让爱德华看得心中冷笑不止。因为我没有选择了是吗?国王的不留情面让你觉得我被吓到了,不可能再效忠他,而王后上一世的表现也让我对她避之不及,所以到最后只能选择你?
爱德华撑着下巴的手渐渐的攥成一个拳头,最后突然间,他猛地将小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一座圣人与龙的小塑像被他挥倒在地上,摔得粉碎,金龙在背后高高扬起的带倒刺的尾巴划破了爱德华的掌心。
疼痛没有冷却爱德华心中的怒火,反而让他更加的暴躁。他站起来,恨不得像一个疯子一样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泄愤,但是二十多年的教养让他做不出那样粗鲁的事情。他只能抱紧手臂,在房间里飞快的走来走去。
难道这就是我重生的意义?他反问着自己。像一把锋利的剑,被人争来争去,只要他们想,谁都可以握住剑柄,用他刺向别人。他原只想当保护威廉的利剑,可一把剑再锋利又有什么用?终究是一个工具,自己都没有办法掌控自己,只能被人拿在手里。如果有一天,握着剑柄的人想要用自己去刺向威廉,那时他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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