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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 金宇澄

_25 金宇澄(当代)
海人,我不晓得。陶陶说,面孔上的痘痘,大腿上的蚊子块,一点一点的红,叫啥。
小琴说,不晓得。陶陶说,我听葛老师讲,以前豆麦行里,芝麻叫“冰屑”,蚕豆叫“天虫”,绿
豆叫“绿珠”,赤豆呢。小琴说,我不晓得。陶陶说,这粒痘痘,叫“红珠”,叫赤豆,赤豆粽子,赤
豆糕。小琴说,要死了,为啥不叫桂花赤豆甜棒冰,我如果大腿叮到这种程度,人也不要做了。
陶陶说,现在我数一数,有几粒“红珠”,几粒赤豆。小琴一扭说,做啥,我痒了呀,对了对了,昨
天,我学到一只上海小调,我背了,正月里就踢毽子,  二月里来放鹞子,
三月里结荠菜子,
四月里厢落花子,
五月里端午裹粽子,
六月里就拍蚊子,
陶陶说,让我先拍两记。小琴捂紧大腿说,下面还有呀,七月棉花结铃子,  八月里就吐
瓜子,
九月里厢造房子,
十月里送红帖子,
十一月里切栗子,
十二月里,养个小倪子。
陶陶不响。小琴说,好听吧。陶陶说,小琴,想跟我结婚了。小琴笑笑不响。陶陶叹一口气
说,如果有了帐子,小琴一进房间,看到帐子里有个男人,心里想啥。小琴发嗲说,是陶陶进
来,看见帐子里一个女人,想啥呢。陶陶说,我当然是冲进去,结果帐子弄坍,女人叫救命。小
琴说,陶陶真是急,太急了。陶陶说,我接触的女人不算少,现在只喜欢夜深人静,帐子里两个
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啥人。小琴说,不晓得。陶陶说,讲。小琴说,芳妹姐姐。陶陶拍了一记。
小琴捂紧大腿说,轻点呀,是潘静姐姐。陶陶啪一记,小琴说,玲子姐姐。陶陶说,我最讨厌这
只女人,一副骚相。小琴说,这猜不出了。陶陶说,小琴就是讨厌,明晓得是自家,兜圈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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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说,落手太重了,看,打得发红了。陶陶叹气说,我现在,就想装一顶帐子,钻进去,几天不
出来,只有两个人。小琴不响。陶陶说,不离婚,我哪里来太平。小琴不响,抱紧了陶陶。阳台
外面,飘来白杨树的香气。小琴说,陶陶不要急,慢慢来。
三十一日这天早上,一切正常。陶陶出门阶段,小琴相送,人到门口,小琴忽然与陶陶一
抱。陶陶说,乖人。小琴糯声说,早点转来。陶陶关门,走到楼下,眼前一直是小琴,像一朵花,
笑容满面。这天陶陶是去事务所,与沪生商量离婚协议。小琴提到朋友重要,陶陶明白了,与
芳妹分手,沪生就是最合适的中间人。几次找沪生,因为太熟,沪生不愿意接手,最后勉强答
应,希望陶陶配合,耐心接听芳妹每一只电话,态度要软,诚恳,多表示抱歉,让芳妹毫无挽回
的余地。陶陶答应。一天夜里八点钟,沪生来电话说,不要关机,电话要来了。八点廿分,芳妹
来了电话,怨气冲天,后来稍微平复。以后几次,芳妹连续来电话,态度还是怨恨,但一次比一
次冷静,后来,就是哀怨,已经无可奈何。陶陶暗地佩服沪生的功夫。前天夜里,沪生来电话
说,芳妹已经死心了,基本同意签离婚协议了。陶陶千恩万谢,果然十分钟后,芳妹来电话,提
到了分手细节。再过几天,同样夜里八点半,沪生来了电话,小琴识趣避开。
沪生说,芳妹已经答应了,可能,马上会来电话。陶陶千恩万谢。沪生说,已经第N次谈
了,芳妹不哭了。陶陶说,我了解芳妹,不哭不闹,想明白了。沪生说,是的。陶陶说,多亏老兄
帮忙。沪生说,这是律师规定程序,作为老朋友,我心里是不情愿,不欢喜的。陶陶说,全部是
我错,是我不对。沪生不响,挂了电话。小琴不响。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居民同志们,关好门
窗,做好防火防盗工作,防止意外发生,防止意外发生。有人从楼下经过,电喇叭挂到脚踏车
上,由远至近,由近及远。
陶陶看一眼写字台上闹钟,电话响了。陶陶说,喂。陶陶听见芳妹讲,陶陶,陶陶,陶陶。
声音遥不可及,像信号不好,芳妹跌进一口废井,进了迷茫沙漠,有回声,周围飞沙走石。陶陶
说,是我是我,讲呀讲呀。芳妹说,陶陶,我签字了。陶陶简直不相信耳朵。陶陶说,芳妹讲啥。
芳妹说,我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了。声音回荡,重复,混合塞塞率率杂音,像沙尘暴
刮来,时响时轻,蜡黄一片。陶陶说,芳妹,我听到了。陶陶走到阳台上,也许是激动,觉得栏
杆有一点晃。陶陶退后几步,声音清晰了,芳妹完全清醒过来,芳妹说,好聚好散。周围风平沙
静。芳妹说,我签字了。陶陶说,好吧,这是要我也签。芳妹说,我一个人签了字,安安静静。陶
陶不响。芳妹说,除了办证,从此之后,我不会跟陶陶碰头了。陶陶不响,手放到栏杆上,摸到
了铁锈。芳妹说,沪生对我讲了,净身出户的男人,往往自作自受。陶陶不响。芳妹说,以后,
陶陶是冷还是热,跟我无关了。陶陶说,是我昏头了,我有神经毛病,我对不起小囡,对不起家
庭。芳妹不响,电话断了。陶陶叹一声,心里发痛,但与此同时,胸口一块石头嗒然落地,一阵
松快。陶陶栏杆拍遍,一手铁锈。夜风送来白杨的声音,蓦然看见,小琴换一件淡蓝亵衣,坐于
帐中,一动不动。床,帐闱,半倚半坐姿态,头颈,两臂,皮肤,涂一层蓝光,冷中带暖,一团蓝
颜色的野花。陶陶得到安慰,世界换成蓝颜色,彻底安静下来。当夜两个人相拥而歇。清早五
点钟,小琴忽然翻身起来,讲要写几个字,做个纪念。八点半,陶陶出门,与小琴告别。路上一
个小时,到达沪生事务所几百米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一只狗,做出一个半蹲的动作,一个老男
人,拿一张报纸,垫到狗的肛门位置。陶陶心里想,做人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对方一抬头,四
目相交,陶陶一惊,此人是命相钟大师。陶陶一声不响,朝前走了十几步,钟大师拖了白狗,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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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说,陶陶,陶陶,停一停。陶陶说,有啥问题。钟大师说,长远不见了,出门为啥。陶陶说,
有关系吧,少放屁。钟大师说,陶陶有问题了,今朝出门不宜呀。陶陶看看钟大师,一手拉狗,
一手端了一泡狗污,心里不爽,转头就走。钟大师说,陶陶,听我讲呀。陶陶说,讲屁讲,有屁
快放。
钟大师说,陶陶有问题,要出大事体了。陶陶不响。钟大师说,根基逢冲,八字纯阴,伤官
见官,姻缘反复难定,陶陶现在,撑足了顺风旗,等于翠不藏毛,鱼不隐鳞,马上要倒霉了,只
有回去,向芳妹道歉,铺一块搓板,跪下来,跪个通宵,求老婆原谅。陶陶捂紧面孔说,太臭
了。陶陶小跑了一段马路,还觉得身边有狗臭气。等见到沪生,吃了一杯茶,心情好一点。于是
签字如仪。沪生谈一点善后细节,七拉八岔,包括民政局办证日期。沪生说,陶陶样子完全变
了,身体还好吧。陶陶说,相当好。
于是两人告别。走出事务所,陶陶特意兜了一大圈,到“红宝石”买一盒蛋糕。回进小区门
口,到小摊里买一盆日本栀子花。进房间,见小琴一个人静立走廊。陶陶说,我签字了。小琴转
过面孔。陶陶脱了鞋子,见小琴落了两滴眼泪。陶陶说,做啥。小琴过来接了蛋糕,花盆摆到阳
台上,转身回到门口,帮陶陶穿了拖鞋,起身抱紧了陶陶说,我浑身发抖,实在太高兴了。陶陶
说,乖人。小琴说,我好看吧。陶陶说,好看。
小琴说,哪里最好看。陶陶一伸手,摸到小琴大腿说,就是此地,让我看看,桂花赤豆棒
冰。小琴说,做啥,我痒呀。陶陶拍了一记。小琴咯咯咯一串笑,就朝前面逃。陶陶后面追,小
琴逃得快,经过写字台,大床。
陶陶看到小琴大腿雪白,帐子雪白,手朝前一伸,几乎碰到小琴的身体。
但小琴一个直线,冲进阳台,忽然听到天崩地裂一声响,眼前景象,变慢了速度,铁栏杆
断开了,朝前慢慢塌下去,栏杆四分五裂。小琴两手前伸,裙子飞起来,臀部也飞起来,看得见
浑圆光洁的大腿上,有一粒蚊虫块,粉红的一点,看到淡蓝底裤,然后是小腿线条,脚跟,脚底
心一粒黑痣,边上的栀子花盆也带起来,花色雪白,花瓣,花苞朝下,露出了盆底小洞,稀里哗
啦,铁栏杆,铁条,小琴精致的脚趾头,几朵未开的碎花,像蝴蝶拍翅膀,白杨树的映衬下,先
后飞起来,飞起来,落下去,然后是楼下一系列声响,摧枯拉朽一声响。整幢楼,忽然人声鼎
沸。陶陶呆立阳台,记得小琴一声凄厉的呼喊,陶陶呀。
派出所立刻出警,看了房间,带陶陶到底层现场。小琴从四楼跌下来,直接落到一楼居民
的披屋,穿过石棉瓦,里面一张板床,人直接扑到铁床架上,已无生命迹象。陶陶落了眼泪,跟
警察出来,弄堂里人山人海。陶陶想到多年前,跟沪生讲起弄堂男人的捉奸故事,两眼发黑,
心如死灰。接下来,到派出所做笔录。对于小琴坠楼经过,两人感情状况,小琴是否抑郁,陶陶
照实道来。讲了两遍,记了两遍。进来一个张警官,再问一遍。陶陶说,已经讲过了。张警官
说,要配合调查,再讲一次。陶陶不响。张警官说,房间里究竟发生了啥,真是捉迷藏,还是争
吵。陶陶说,两个人打打闹闹,一个追,一个逃,结果撞到阳台栏杆,想不到铁脚已烂。张警官
说,啥叫打打闹闹。陶陶说,就是嘻嘻哈哈,拍了一记小琴大腿,小琴怕痒。张警官说,拍一
记,还是打一记,是痛,还是发痒。陶陶说,是开玩笑,拍。张警官说,我凭啥相信呢,这是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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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不是家暴穷吵,不是蓄意推下去。陶陶说,可以侦察呀。张警官说,轻一点,冷静点。陶陶
说,确实是开玩笑,感情非常好,从来不吵。张警官说,再讲一遍过程。陶陶说,讲了好几遍
了,记好几遍了。张警官说,这是规矩,何时何地,何人,何种目的,何种工具,目标,何种后
果,“七何要素”。陶陶说,我已经讲到三角几何,九何十何了。张警官不响。
陶陶说,因为太开心了。张警官说,不要概括,一秒钟一秒钟讲,讲一遍。陶陶只能讲了一
遍。张警官说,无法证明,两人是寻开心,还是大吵大闹。陶陶说,我律师可以证明,一早签了
离婚协议回来,我告诉了离婚喜讯,开心也来不及。张警官说,也可能一回来就光火,大吵大
闹,全部因为小三搞七搞八,让老婆一脚踢出家门,只能离婚,见到小三,一肚皮火。陶陶台子
一拍说,我不讲了,讲了等于白讲。张警官说,态度好一点,要配合,要为案子负责。此时,一
个警察带来一份传真。张警官看看说,感情好吧。陶陶说,非常好。张警官说,最后一次发生关
系是。陶陶说,这也要问。张警官说,强迫,还是自愿的。陶陶喉咙一响说,我不讲了。张警官
说,先考虑一下。我再问。几个人出去,关门。
陶陶脑子里七荤八素,眼前是小琴花一样的面孔,笑眯眯看过来,阳台栏杆坍倒的场景,
小琴的小腿,白杨树叶反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灯光大亮,拥进来几个警察。张警官
说,回去等通知。陶陶回到小区,进了房间,到处翻过,陶陶难以面对,叫了一部车子,到“大浴
场”吃几杯酒,看半场大腿舞,木知木觉,倒头便睡。一早,派出所来电话,小琴乡下两个兄弟,
已寻上门来,陶陶急忙回去,开门接待,难免吵闹,然后陪到饭店吃饭,开房间,安排落脚休
息。下午,与沪生打电话。沪生一吓说,我人在苏州,陶陶要冷静,既来之则安之。陶陶不响,
当夜陪小琴兄弟再吃饭,交了房间钥匙,陶陶去浴场过夜。隔日一早回房间,房东与一楼邻居
到场,栏杆毁坏,披屋压塌,商谈补偿尺寸,物业来人修栏杆,敲敲打打,烧电焊。两兄弟翻理
小琴遗物,收拾细软,准备再去仓库,看小琴的存货。陶陶告辞,去火葬场联系大殓,等一切落
实,陶陶接近崩溃,进派出所看结果。张警官拿出一份文件说,属于意外死亡,因此销案云云。
接下来,一本簿子推到陶陶面前。陶陶说,这是小琴的。
张警官说,看过内容吧。陶陶说,生意簿子,私人财务,我不便看。张警官神色凝重说,拿
回去,认真看一看,读一读。陶陶拿了簿子,回进房间,看见两兄弟留的便条,已经去外滩观光
散心。陶陶看一眼房间,结案单子放到台子上,关门下楼,叫一部车子,直开火车站。半路上,
陶陶与太湖客户打电话,想来湖边住个几天,散散心。对方一口答应。陶陶翻开簿子,里面贴
有小琴以前几张俗气照片,前十几页,记的是生意往来,日常所思所想,有几页,详记与玲子
的财务往来数字,斥责玲子唯利是图,继续合作,生意已无活路云云,翻到去年某天一页,晚
上讲了家乡故事,其实我是随口瞎扯,想不到一桌笨蛋都感动了。再一页写,陶陶一直勾引勾
搭,像大江那一套,我见得多了,没关系。翻了三页,姓陶的,根本不懂温柔,但我想结婚,想
办法先同居,我闲着也闲着。第四十八页,冷静,保持好心情,等他提结婚,不露声色,要坚
持,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第五十四页写得长,所有人猜不出来,是我打了匿名电话,芳妹哪
里是对手,现在对陶陶,对任何人,我只是笑笑,这样最好,我不表态,保持微笑。再翻几页,
陶陶忘付本月房租,表面嘻嘻哈哈,是有意的?太小气了,大江来过几个电话,一肚子花花肠
子,死冤家,喜欢他这样子,最近不方便见了,不能联系,再说吧。有一页写,保持笑容,要坚
持,陶陶离婚应该快了,快了,陶陶看到此地,车子已经到火车站,到处是人。陶陶踌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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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究竟几点钟,是哪一个世道,如果现在,独自走近太湖旁,看见万顷碧波,会不会马上跳
下去。

老式唱机,丝丝空转,佣人拎起唱头,铁盒子里捡出一根唱针,装上去,摇了发条,放一张
《桃李争春》,小号加弱音器,靡靡之音,冷飕飕。
白光开口,说一句道白,你醉了么。接唱,窗外春深似海,我问你爱我不爱,我问你爱我不
爱。沪生立起来,接陶陶的电话。天井铁梗海棠背后,花窗廊棚,女佣身影一闪,绕过太湖石,
走过两侧书带草的青砖甬道,送来各式茶点,包括檀香橄榄,雪藕,风干嫩荸荠,白糖山楂。沪
生收了电话,落座。阿宝说,人明明坐了常熟,电话里为啥讲苏州。沪生说,老朋友闯穷祸了。
阿宝说。啥人。沪生说,现在不便讲,总之,有人从四楼还是十四楼跳下来,吓得我乱讲。徐总
说,吓人的。苏安说,沪先生讲到苏州,是因为常熟,已经名声不好了。沪生笑笑说,我想想当
时,汪小姐走进这种大墙门,花花草草,吃吃唱唱,悲金悼玉,酒胆包天,难免思春。丁老板
说,沪先生,我违教许久了,看来真可以做两段诗,描写这个社会。沪生笑笑不响。丁老板说,
其实,只有裹了金莲,束了胸的女人,可以思春。苏安说,一讲就不入调。沪生说,有一趟小毛
对我讲,汪小姐,现在基本是万花筒,一直变花样,根本不承认来过常熟。徐总说,这个小毛先
生,就是跟汪小姐登记的男人吧。沪生说,是的,我听汪小姐讲过一句醉话,做女人一辈子,就
是寻一个优质男人,难。丁老板说,汪小姐决心要寻一粒优秀种子,是难的。苏安说,开黄腔
了。沪生说,据说汪小姐,现已经记不得,到底参加了多少活动,寻了多少种子了。苏安说,无
耻的女人。沪生说,小毛认为有道理,种黄瓜种丝瓜,也要寻良种,何况种人。丁老板笑笑说,
常熟良种商店柜台里,有一粒好种子。苏安说,不许再讲了,吃茶好吧,大家吃点心。徐总说,
最近此地,确实是门庭冷落,两位来了,无论如何要吃夜饭,过个一夜。沪生看表说,不客气,
我四点半要赶回上海,以后吧。丁老板说,小毛先生不容易,汪小姐还有啥新闻。沪生说,保胎
阶段,脾气时好时坏,情绪不稳,经常打电话,叫小毛去,小毛上门,先是做木头人,让汪小姐
怨三怨四,出了闷气,再听小毛讲小道消息,荤素咸话,也就开心了。徐总说,沪先生这趟回
去,代我带一只信封,我要对小毛先生,表表心意。苏安说,这就是不打自招了。徐总说,小囡
落地,万一是我的呢。苏安打断说,到了万一再讲。沪生说,汪小姐一直恨徐总,如果徐总跟苏
安,能够上门慰问,哪怕一趟,心情就好了。苏安说,做梦。大家不响。沪生说,多亏有小毛接
盘,小毛有素质,每趟一上门,妙舌一翻,汪小姐眉花眼笑。苏安说,我倒是好奇了,究竟讲了
啥,可以让这只坏女人,笑得出来。阿宝说,主要是开黄腔。徐总说,讲讲看。丁老板说,女士
在场,要文明。苏安说,大概的内容,可以讲一讲。沪生说,这个嘛。阿宝看表说,还是以后吧,
时间关系,我有大事体要谈。苏安说,再正经的女人,总有好奇心,段落大意,可以卫生一点,
讲一讲。沪生不响。苏安说,主要是了解这只堕落女人,有多少堕落。沪生说,小毛的故事有两
种,民间传说,自身经历,以后有机会,请小毛自家来,坐到天井这座小戏台里,摆一块惊堂
木,一把折扇,让小毛自家讲。徐总说,小毛先生舌底翻莲,信封一定要转交。丁先生说,这一
对假鸳鸯,这样天天开黄腔,也许已经假戏真做了。沪生说,这不会,人家有孕在身,小毛也最
懂游戏规则。徐总说,以后一定要请小毛过来,说一段上海弄堂评话。苏安说,故事大意,中心
思想是啥呢。沪生说,哪里有中心,有思想,也就是胡调。苏安说,比如讲呢。沪生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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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比如讲武则天,派了太监,到全国男厕所蹲点,发现厉害男人,拖到宫里服务,转天就杀
头。苏安说,啥意思。沪生说,天天拖男人进宫,天天杀,玉皇大帝觉得再下去,全国男人就要
死光,因此安排一个“驴头太岁”下凡。丁老板大笑说,我已经明白了。
苏安说,笑啥,我是第一次听。沪生说,太岁是驴子投胎,身有异秉,大摇大摆踏进男厕
所,大大方方,有意让暗访太监看见。太监一瞥,就是一惊,连忙捉将起来,飞报回宫。则天听
了,心里一笑说,先到皇家花园里,摆八仙桌,摆一盘柿饼,一盘棋,我要手谈,结果呢,两个
人面对面,棋子走到中盘,女皇就仰天一倒,满意至极,从此,就不杀男人了,全国老百姓,过
上了美好生活。苏安说,结束了。沪生说,结束了。苏安说,这算啥黄色。沪生支吾说,这是梗
概,主要就是这点。苏安说,汪小姐有问题,故事太平淡了。沪生说,“人们不禁要问”,内容为
啥精彩,这要靠细节。苏安说,比如讲。徐总说,比如讲,也就是女皇稳坐八仙桌,其实等于是
干部考核,试探太岁的实力,两个人,起码相隔八十厘米,四只眼睛看棋盘,心里只注意台面
下情况变化,结果,女皇大叫一声,朝后一倒。苏安忽然立起来,面孔一红说,停停停,我晓得
了,不许再讲一个字,实在太下作,太龌龊了。丁老板笑笑。苏安说,早晓得汪小姐是这种女
人,当天过来,我应该放狼狗。苏安一个转身,走到厢房里去。
四个男人吃茶,吃点心,徐总说,“至真园”大宴宾客,梅总还有啥新计划。阿宝说,不了
解。徐总说,李李跟梅总的关系,看上去不一般。
阿宝说,一个做东,一个做饭店,过于紧张了。徐总说,李李的脾气,越来越吃不准,身边
男人调来调去,最近,跟一个美籍华人热络。阿宝说,第一次听到。徐总说,上礼拜,李李带几
个美国客户,到此地过了一夜。
阿宝说,是吧。徐总说,我热情招待,吃茶听书,李李走到天井,跟男朋友法式贴面礼,夜
饭吃了酒,两个人勾肩搭背,听我介绍老唱片,我此地小舞池,灯光好极,音乐一响,两个人抱
得紧,跳得慢,其他两位男宾,我特地请了舞女来陪,当时苏安讲,李李这一对,看样子入港
了,特地安排了大床房,冰桶里香槟冻好,杯子一对摆好,点大蜡烛,一切预备,结果李李生气
了。阿宝不响。徐总说,讲明只是普通男朋友。苏安也看不懂了,各人回房休息,李李与苏安聊
到半夜,想得到吧。阿宝说,想不到。徐总说,第二天,李李一早见了男朋友,还是法式贴面
礼,一抱一亲,两个人拉手,成双成对到天井花园里走,面对面吃早餐。阿宝看表,不响。沪生
打断说,不早了,李李以后再讲,要紧事体,还一字未提。阿宝说,确实要讲了。丁老板说,是
十四楼跳下来的情况吧,阿宝说,这次来常熟,有要事相告,见面就应该讲。沪生说,向两位报
告,青铜器的照片,相当专业,已通过朋友,转交青铜器权威鉴定了,准备转呈马承源马老先
生过目,但一直无下文。与出版社已经约定了,马老题写了书名,就可以开工,等来等去,我有
点急,多次与朋友联系,前天总算有了回音。沪生讲到此刻,大家不响。只听唱机丝丝声。沪生
说,结论就是,这批古董,具有鉴赏收藏的价值,但不是真品,严格讲,其中十几件,是清末仿
品,其余是近期仿品。丁老板说,啥。忽然面孔一沉,两眼闭紧,滑到青砖地上。徐总说,老丁。
阿宝起来拉。徐总掐丁老板的“人中”,丁老板挡开,大透一口气说,我不至于昏倒。两个佣人跑
过来,搀起丁老板。阿宝说,丁老板。沪生说,消息还算乐观,有收藏价值,可以的。丁老板透
一口气,缓了过来,佣人送进一片药。静了一静,徐总揩汗说,也许送鉴之前,欠一点考虑,应
该有所表示的。阿宝说,按国际标准,博物馆专家,包括台湾“故宫博物院”专家,不收任何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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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也不做正式的鉴定,这位青铜器权威也是这一路,不收费,最多提意见参考。
沪生说,权威通不过,就不可能让马老先生过目,题字泡汤了,朋友建议,付一点费用,可
以再请外地专家鉴定,题名,反正,现在各行各业专家,权威,要多少有多少,出一点费用,就
可以办到。徐总不响。丁老板不响。沪生说,其他办法是,先停一停,另起炉灶,工作踏实一
点,想得复杂一点。阿宝咳嗽一声。沪生说,到外省搞一个活动,开国际考古讨论会,也可以。
徐总不响。沪生说,总归有办法。徐总说,老丁觉得呢。
丁老板说,我想一想,再讲。沪生说,丁老板不急,身体要紧。徐总说,天无绝人之路,我
理解老丁心情,关键阶段,人要放松。丁老板动了一动说,我先去休息,宝总,沪先生,失陪
了。两个佣人搀起丁老板,大家起立目送。此刻,唱机不转了,麻雀在屋檐上叫。阿宝有一点
窘,却见苏安从一树海棠后出来,换了梅红镶红缎滚边旗袍,梅红绣花缎面鞋,挂一串红珊
瑚“悬胸”,腕上是珊瑚嵌牙手圈。三人为之惊赏。苏安笑说,小毛的黄故事,讲得老丁摇摇晃
晃,也挡不住了。徐总打量说,招摇冶艳,为啥呢。苏安说,国外一个女同学,到嘉定探亲,夜
里有饭局,我搭宝总的车子去。阿宝说,顺路的。沪生说,徐总跟丁老板,也一道去吧,三个人
到嘉定散散心。苏安说,不可以,夜里的聚会,女同学比较多,徐总去了,要出事体的。徐总不
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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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阿宝与沪生,每次去医院看小毛,床边总有女客,比如二楼薛阿姨,招娣,菊芬,发廊三姊
妹。一天黄昏,两人走出电梯,见病房走廊里,两个女人背身揩眼泪,然后匆匆过来,竟然是兰
兰与雪芝。看见阿宝与沪生,两个女人一抖。兰兰纹了眉,打扮得积翠堆蓝,珠光宝气。雪芝已
丰腴发福,相貌稍见清雅,也是“潮妇”,头发新做,香气十足,名牌鳄鱼皮手袋,鳄鱼皮方跟船
鞋。兰兰一顿脚说,雪芝呀,这两个男人,是啥人呀。雪芝只是笑,看定了阿宝,眼神有点复
杂。沪生说,长远不见了。
雪芝说,实在是巧。兰兰娇滴滴说,两兄弟到现在,还是一搭一档,外面到处瞎混对吧,样
子一点也不变,真气人。阿宝说,一样的,两姊妹也是原来样子。兰兰说,瞎讲有啥意思,已经
不敢照镜子了,不谈了,名片先拿出来,我请客,几时一道吃夜饭。沪生拿出名片。雪芝看看窗
外,顾盼神飞,似乎只要阿宝移动,就会跟过来。阿宝不响。兰兰看手表说,不好意思,现在有
急事,以后再联系。兰兰一拖雪芝,快步走进电梯。
阿宝与沪生立定。沪生说,再会。两个女人的香气,表情,颜色,线条,经电梯门切断,变
成一整块灰色。
两人进病房。小毛放下报纸说,有一对姊妹,前脚后脚,刚刚走。
沪生说,走廊里碰到了。小毛说,多少年不见了,等这次出院,我来做主,请这两个妹妹,
到我房间,单独跟阿宝沪生吃便饭,也算老情人碰了头。沪生说,再讲吧,先养身体。小毛说,
见了兰兰,沪生想啥。阿宝说,人样子,是有了变化。小毛叹息说,女人经不起老呀,当年我搬
出弄堂,等于江湖一场,大家就不联络了,后来大自鸣钟拆光,全部结束,十年前,有次走进江
宁小舞厅,领班讲,三月八号夜里,巾帼专场,小毛一定来捧场,名字已经写上去了。我问为
啥。领班讲,对方既然定了场子,舞厅就有责任,要多备男人,让每个女宾开心,不坐冷板凳,
小毛一定要来。我只能答应,到这天夜里,我负责跟几个女人跳,横跳竖跳,半个钟头后,场子
当中,碰到了兰兰,实在是意外,兰兰身边,就是雪芝,这天夜里,大家谈谈心,跳跳舞,再去
吃夜宵,确实开心,我因此也晓得了,沪生阿宝的老账,跟这两个女人有过一段情分,世界太
小了,两位妹妹,相当念旧,年轻阶段婚姻不顺,最后,总算一样做了合资企业家阔太太,这是
后福,好几次,特意到莫干山路看我,常联系,上次我做东请饭,先想到这两个阿妹,可惜不
巧,去了巴厘岛。阿宝说,讲得太多,先休息。
沪生倒了水,让小毛吃药。小毛说,我现在身体好了,一天比一天好,好多了,兰兰等我出
院,准备陪我去泡日本温泉。沪生说,大妹妹消息呢。
小毛说,大妹妹,当年是蝴蝶到处飞,结果飞到安徽,翅膀拗断,守道了,生了两个小囡,
几年前调回上海,完全变了样,过街楼下面,摆一只方台子,两条长凳,平心静气卖馄饨,卖小
笼,不戴胸罩,挂一条围裙,大裤脚管,皱皮疙瘩,头发开叉,手像柴爿,每日买汰烧,已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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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沪生说,只有兰兰,拖了雪芝,还是蝴蝶一样东飞西飞。小毛说,是呀是呀,离婚结婚,想
得透,豁得出,反倒是福报。阿宝说,人等于动物,有人做牛马,天天吃苦,否则吃不到饭。有
人做猫做蝴蝶,一辈子好吃懒做,东张西望,照样享福。小毛说,兰兰的老公,生意大,背景比
较硬,两幢连号别墅,七个保姆,二十四小时热饭热菜,日夜人来人往,汽车停满,门槛踏穿,
打一场麻将,钞票用拉杆箱拖。兰兰一直想帮我,到老公企业里坐班,我不响,耶稣讲过,吃素
菜,彼此爱,吃肥牛,彼此恨。人命不可强求。
现在我做门卫,小股票炒炒,满足了。沪生说,后来呢。小毛说,一次我做夜班,兰兰来电
话,要我办护照,五个太太预备去泰国散心,其中有兰兰,雪芝,要我做陪客。我讲,要我抱五
个太太跳舞,这把老骨头,三四个钟头还带得动,出国,我就是瞎子。兰兰说,姊妹淘伴去散
心,就是想轻松自由,身边再有个牢靠男人,一路相陪,就更定心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小毛,
其他男人,一个不相信。旁边雪芝讲,全部费用,我老公报销。两个人缠了我半个钟头,我答应
了。接下来请假做陪客。第一次坐飞机,比较吓,但毕竟是男人,一路当心女人安全,代拎行
李,多讲笑话,确实也有不少笑话,陪五个太太,开开心心到泰国,当天夜里,兰兰拿了一只信
封,一张卡片,对我讲,五姊妹现在准备出去,是去女人开销的地方,小毛也要出去散散心,寻
个把女人,轻松轻松。我不响。兰兰讲,此地安全方便,从来不扫黄,放心好了。旁边雪芝讲,
小毛是不是童男子。兰兰讲,可能吧。雪芝讲,还是鳏夫。兰兰讲,不管小毛是鳏夫,还是四鲜
烤麸,一看小毛跳舞的功架,会是吃长素的男人吧,初一月半,能够吃一点花素,已经了不起
了。我讲,五姊妹夜里出去,我不在身边,实在不放心,外国地方,坏人比较多,当心绑票。兰
兰冷笑说,瞎话三千,真要有绑票,我老公会赎吧,巴不得撕票,再讨两个。五个女人笑笑,就
走了。这天夜里,我一个人出门,司机一看卡片地址,送我到一个地方,进门就是柳绿桃红,眼
花缭乱。后来我点了一个家常女人,进了房间,娇羞莺咽,全心全意,样样服侍。第二天一早,
五姊妹坐定吃早饭,要我讲体会。我问五位妹妹,昨天顺利吧,去啥地方了,有啥好节目。五姊
妹只是低头闷笑,一言不发。我是老实讲了体会。五姊妹听得津津有味。有个妹妹讲,看上去,
小毛先生,一个女人不够的,今朝夜里,多叫几个,两到三个,小毛做一趟皇帝,我负责埋单。
我讲,阿妹,要我老实讲吧。雪芝说,讲呀。我讲,男人这方面,其实做不过女人,男人做皇帝,
一般是死要面子,是摆排场,做不到武则天的程度,比不过女人的本事。五个太太笑成一团。
雪芝讲,皇帝因此也死得早。我讲,是呀是呀,男人要长寿,旧书里讲过,先吃五十年“独卧
丸”。雪芝听见,写到玻璃台子上问我,是这三个字吧。我讲是呀。雪芝说,男人独卧,女人就苦
了。我讲,笨吧,这是讲讲的,有几个男人敢吃这帖药。最后,雪芝还是拿出一只信封。兰兰
讲,今朝夜里,小毛最少要讨大小老婆,要圆房。我一吓,哪里肯收。兰兰雪芝发脾气了。雪芝
讲,阿哥,铜钿银子,不是捂手汗的,是要用的。我不响。到这天夜里,五姊妹又出去了。
我决定去寻昨天的家常女人,过去一看,女人实在多,花花世界,眼花缭乱,只能随便叫
了一个,进房间,魂梦馨香,样样到位,等要结束,想不到女人改讲北方话说,老板,大哥。我
当时一吓。女人讲,您说说,咱这边比东莞,哪儿更好呢。我笑笑。第二天吃早饭,我如实汇
报,想不到五姊妹全部生气了,齐声责怪我眼火太差,脑子有毛病,为啥要点这种中国女人
呢,我等于国内旅游,白办了护照,吃了大亏。这一段,我长话短讲,五姊妹对我,实在太好
了。等我回到上海,门卫几个同事,拉我到一间旧仓库,要我谈谈出国体会,我也老实汇报,结
果周围闷声不响,仓库静得吓人。我讲,可以走了吧。大家不响。我起来要走。门卫小组长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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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真是做人了。我不响。小组长说,要是我也这样潇洒一趟,口眼就闭了。我讲,去泰国,
费用还可以。门卫副组长说,放屁,小毛多少潇洒,无负担,无家小,看看此地这几只死腔男人
的穷相,小囡要吃要穿,要读书,还要买房子,如果我开口想去泰国,我家主婆,先就冲上来,
掐断我头颈再讲。副组长讲到此地,像要落眼泪。大家不响。我讲,真是对不起,我讲错了,其
实,我是借了资产阶级大户的光,耶稣早就讲过了,不贪婪美色,不让女人眼睛勾引,我这次
出国,不是做人,是做鬼,做赤佬,将来要报应,要进地狱的。大家不响,气氛才松快一点。我
心里真是难过,我想了想,如果春香不死,我也就是有家小的男人了,工厂早就关门,领这点
钞票,夫妻大概,也真是天天吵,哪里再有情份,哪里可以出国呢,我的头发,大概早就白了。
小毛讲到此地,沪生阿宝不响。旁边床位有家属探望,老头子挺尸一样想坐起来,但手绑
到床上。老头子叫,妈妈,妈妈呀。沪生说,讲得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小毛说,前几天,小组
长来看我,又提到泰国,讲我是做了人,好像我去泰国一趟,心满意足,口眼可以闭,可以去火
葬了。阿宝说,少听这种屁话,现在要少想,多休息。小毛说,医生建议我静养。沪生说,气色
好起来了。小毛说,开刀顺利,心态也好,再住几天,我就可以出院了。沪生说,这也太快了
吧。小毛说,床位紧张,我姆妈讲,我出院后无人照顾,联系了一家康复医院,先搬过去慢慢
养。沪生说,回去,也可以静养呀,让二楼薛阿姨照顾。阿宝说,我一看薛阿姨,就是贤惠女
人。小毛说,不怕两位笑,我姆妈几次提醒,只要是二层楼的女人,小毛就要警惕,以前二楼银
凤,招娣,现在薛阿姨,我姆妈一直有疑心。阿宝不响。沪生说,老娘思想太复杂,薛阿姨一把
年纪了,会有啥事体。阿宝说,二楼女人如果全部有问题,上海要造反了。沪生说,楼上楼下,
孤男寡女,擦枪走火。小毛压低声音说,我哪里会,薛阿姨,六十朝上的女人了。沪生说,看上
去五十出头。小毛说,阿姨的男人死得早,谈过几次,最后谈了一个离休干部,结果也吵翻,现
在是死心了。沪生说,男女谈到感情,问题就来了。小毛说,是呀,老干部,讲起来两袖清风,
认真算一笔开销账,七七八八一加,就算朴素到房间里剩一只痰盂,国家开销的钞票,照样成
千上万,但是薛阿姨喜欢,答应面谈,第二趟见面,大热天,薛阿姨回来讲,是皮肤太敏感,吃
不消,因此结束了。沪生说,两个人是去游泳。小毛说,是去夜公园,薛阿姨穿裙子,端端正
正,到树林里一坐,老干部不谈思想情操,不谈革命故事,坐五分钟,就搭了薛阿姨的腰眼,称
赞薛阿姨皮肤滴滑,阿姨一吓,跳起来就逃回弄堂。薛阿姨讲,腰眼这块皮肤,已经太平好多
年,老干部的手势,黏嗒嗒,像一条蛇,阿姨一身冷汗,这只老头子,讲起来参加革命早,一脑
子是女人。沪生说,老干部有几等几样,做这种动作,已经算有情调,有思想了。小毛说,腰眼
有啥关系,薛阿姨太容易紧张,后来。沪生说,啊,还有后来。小毛放低声音说,从此腰眼里就
不适意。阿宝说,说书先生,尽量放噱。小毛说,真事体呀,老兄弟面前,我只卖阳春面,不加
浇头,有啥讲啥。有天吃了中饭,薛阿姨进来对我讲,小毛,阿姨腰身不适意,帮阿姨推拿。我
讲,阿姨,我不懂推拿。薛阿姨讲,人人晓得,小毛学过拳头,弄堂里,爷叔阿爹,头颈别筋,落
枕,漏肩风,小毛弄过多少次,阿姨一本账,为啥阿姨身体不舒服,小毛就偷懒,对阿姨有啥意
见。
我摇头讲,无啥意见,我是三脚猫,不正规的。我一面讲,一面立起来。
这天整幢房子里,只有我跟阿姨两个人,穿堂风阴凉,阿姨走进房间,我觉得正常,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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