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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 金宇澄

_18 金宇澄(当代)
秘书讲,已安排手下,杀了一只羊,准备六只活鸡,包括土鸡蛋,几袋新收小米,四张新硝
的黑山羊皮子,一点儿自酿酒,山货土产,环保蔬菜,全部准备齐了,请县长放心。副县长轻声
对我讲,怪不得,人人要当官,原来,做官这样舒服,那叫一个爽。康总说,这无啥稀奇,中国
古代做官,完全一样,就是派放到再穷的山沟,照样是肥缺,做官就是享福,完全应该,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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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官大人,人民百姓,永远是小人,长幼有序,有一趟,我跟宏庆到了西北,真是领教了排
场,最后搞得宏庆,差一点失身。梅瑞笑说,要死了,男人还有这种讲法。康总说,梅瑞这次回
上海,准备住几天。梅瑞说,啥叫失身。康总说,我开玩笑。梅瑞说,我要听,讲嘛。
康总说,多年前的事体,我现在是听梅瑞讲。梅瑞笑说,讲呀,啥叫失身。康总无奈说,是
有天夜里,我跟几个投资开发老总,住进县招待所,县领导住三楼,一批女工作人员,也住三
楼,二楼空关,四个上海来宾,住底楼。当夜开舞会,一个一个女工作人员,走过来,拉上海来
宾去跳舞,非跳不可,我比较痛心。梅瑞说,为啥。康总说,语言不通,我讲普通话,对方不懂,
对方讲北方土话,我不懂,还有就是。梅瑞说,动作比较大胆。康总说,个个老实朴素,农村大
龄女青年,一身蒜苗气,手像锉刀,面孔两团太阳红,长统丝袜,一连串缝过的破洞眼。舞会结
束,县领导坚持,四个上海来宾,每人必须住单间,我坚决不同意,县领导笑一笑,对女青年讲
北方话说,大伙儿有什么问题,搞什么咨询,别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一堆女人冲进嘉宾房问,
要文明,雅观,一个一个,礼貌敲门进去谈,对我们上海老总们,就该细谈,单独谈了,更有效
果,听明白吧。女青年说,听明白了。梅瑞笑说,康总是嫌避这批女人太土。康总说,脑子有
吧。梅瑞说,结果呢。康总说,我一一拒绝,我必须跟宏庆一个房间,四个人,必须住两个标准
间。到了半夜,宏庆抱怨讲,一人一间,为啥不可以。我讲,可以可以,进来一个女青年,讲了
几分钟,忽然拉松头发,又哭又吵,宏庆,就摊开合同,准备签字。宏庆不响。第二日,省报一
个记者对我透露,这个县领导,是当地最出名的老色鬼,讲起来开招商会,自家独霸三楼,周
围房间,全住了女工作人员,等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批笨女人,其实再卖力,也进不了编
制,全部耽误了,如果早一点明白,跟某个乡下男人开心结婚,养个胖小囡,种一点小菜,养几
只鸡,养猪,再养一头牛,生活多好。
两个人吃咖啡。梅瑞笑笑说,后来呢。康总说,后来,我就回上海了。梅瑞说,这算啥失
身。康总说,男人已经逼到这种地步,让乡下女人来抢来夺,我当然紧张。梅瑞说,袜子上面,
全部是缝过的破洞,真悲惨,男人也真是坏,假使高级会所呢,一批时髦佳丽,高级香芬,双色
盘发,丝质抓皱连身裙,重坠设计拼接半裙,Loewe手握袋,或者编织缎面手拿包,南洋黑白
珍珠镶浪花钻项链,胭脂,唇妆,清淡对比,或是金属单一色调的浓妆,这样打扮,这样档次的
女人,如果也扑上来抢,来夺,一双顶级袜子上千块,浑身香透,康总哪能呢。康总说,有脑子
的男人,照样怀疑警惕,女人自动送上门,定归有名堂,除非特定场合。梅瑞说,啥叫特定场
合。康总说,只有跑进K房,男人可以无心无脑,胡天野地,这种场面,我见得不少,熟客进门,
七八个小姐,加上妈咪,直接扑上来,压到沙发里,花笑云愁,香气扑鼻,根本不管客人叫救
命,还是叫耶稣,七手八脚,嘻嘻哈哈,上面解领带,下面解皮带,为啥,根本不为小费,见到
了恩客,发一发糯米嗲,搞搞活动,有意搞得轻松活泼,做游戏,等于工间广播操,是一种减
压,一种热闹。梅瑞怫然说,康总变了,以前是静雅的。康总不响。梅瑞说,是不是因为,上一
次我不答应,心里就痛苦,就要去这种无良地方,去解闷,去堕落,或者,是狐狸尾巴露出来
了。康总说,我哪里会,这个世界,就是两厢情愿,我只是讲讲风景,懂吧。梅瑞说,我见的老
总,全部是大领导,相当斯文了,最多也就是。梅瑞不响。康总说,最多是啥。梅瑞不响。康总
说,见了面,先送两打法国高级丝袜。梅瑞说,啥。康总笑说,我是开玩笑,以前上海房地产大
亨沙逊,勾引女人,见面就大量送丝袜。梅瑞笑说,厉害的,女人一定会激动。康总说,开玩
笑,现在大领导出手,比沙逊厉害多了。梅瑞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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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总说,但是美女也多,我一次去北面,拜见大老板,大领导,对方先带我游泳,进门一
看,桃红柳绿。梅瑞说,模仿杭州西湖。康总说,室内泳池,四面摆了沙滩椅,周围三三两两,
七七八八美女,三点泳装,玉腿横陈,有的立,有的坐,眼睛带电,每个美女,划有活动地盘,
连接池边小房间,就是小K房,每间有门帘,美人立到池子旁边,半掩门帘,不断招呼领导,生
张熟魏,张老总,李领导,一旦牵了手,走进小问,帘子一拉,唱男女两重唱,或者其他。梅瑞
说,少见。康总说,这是男人地盘,一般女人,哪里有见识。梅瑞不响。康总说,现在官场,时髦
当场题字,这天老领导高兴了,当场题诗一首,北国江南美人多/温水游泳好个冬/吴娃芙蓉
双双醉/朝朝暮暮浴春波。梅瑞冷笑说,我完全懂了。康总说,女人自认为懂,往往根本不懂。
梅瑞说,啥。康总说,漂亮女人,周围总是奉承,也就看不到本相,真正懂世界的女人,条件长
相,比较差,其次就是小姐,妈咪,只有面对这类女人,男人可以随便暴露本性。梅瑞说,讲得
我头昏了,我要问一句,比如讲,有一个男人,极力包装一个女人,啥意思。康总说,我不了
解。梅瑞说,开始,这个女人根本不习惯,夜夜跟男人去应酬,出门前,男人讲明饭局背景,某
人最重要,某人可以不理睬,样样分析研究。康总说,这是老手了。梅瑞说,台面上一问一答,
记得ABCD重点,出门前,先吃一只小面包,一杯白糖水,普通白糖水最解酒,冰糖水,盖碗八
宝茶,包括“ 干杯不醉”等等解酒药水,无效。康总说,厉害的。梅瑞说,穿衣裳,也是死讲究,黑
鸢色套装,要严肃,尽量少笑,眼神要贵气,枇杷色,槟榔色袒胸裙装,如果对方随便,可以放
松一点,逐渐嗲一点,真要胡调,比如薄香色袒胸酒会裙,细跟皮鞋,总之,神态样子,香水牌
子,味道,眼影,粉饼,口红,首饰,手包,走势,每样预先想定。康总不响。梅瑞说,大领导,一
般比较清正,严肃,不大会笑,可以坐近一点,开始不可以出格轻浮,酒多之后,对方手滑过
来,不要大惊小怪,也不要麻木,反应要敏感,态度要复杂,对方搭腰,贴面,完全允许,西式
礼貌,眼睛要有精神,也可以朦胧,表一点心情,露一点内容,总之,只有回去后,半夜接电
话,可以自由调情,完全放松,因为有距离,也因为是夜里,是接一个电话。康总说,戏做得深
了,知识面广,这对好男女,再加一点花头经,申请一个许可证,可以开一间交际花高级研修
班。
梅瑞说,这种过程,天天有变化,女人比较紧张,后来学会胡调了,推三阻四,会嗲会笑,
有一天,女人忽然感动了,感觉到,这是身边男人的一种关心,是以前受不到的照顾,是真体
贴,讲起来,应酬是目前的重要工作,事业正朝预想的目标发展,相当有成就感。康总说,人心
是肉做的,这个女人,已经动心了。梅瑞说,男人对女人讲,目前要以事业为重,两个人,即使
有了想法,环境不方便,以后再讲。康总说,确实不方便,旁边有眼睛,有耳朵。梅瑞说,康总
像是明白了,讲讲看,这女人的名字。
康总说,不便讲,我是推测,这种关系,一定还有好故事,情节曲折。梅瑞吃一口咖啡,低
头不响。康总说,烟雾一多,肯定有火头。梅瑞不响。
康总说,我只问一句,这位国家一级男教授,是啥人。梅瑞说,是我朋友。康总说,这女人
呢,梅瑞说,我同学,某合资公司商务代表。康总说,公司开啥地方,是不是西北。梅瑞看看周
围,鞋跟轻轻一顿说,康总,又开始包打听了,我一向喜欢用别人举例子,为啥样样要让我讲
明白。两个人不响。康总吃一口咖啡说,我去过一次女子教养所,朋友是警察,加了我,以及所
里女管教,三人进走廊,两面是监房,走到每间监房口,我立停,朝里一看,里面六个女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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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小板凳,仔细做手工,也就立正,齐声一喊,首长好。我再走一间,门口一停,六个女犯立起
来讲,首长好。女管教对警察说,实在心烦,昨天解过来十一个女人,搞啥名堂,全部有头虱
了,吓人吧,分局的卫生工作,也太差了吧。我问管教,此地的女犯人,是为啥关进来。女管教
摇手讲,不谈了,不谈了,这个社会,总归这副样子,男人做的案子,一个比一个聪明,女人犯
的法,一个比一个笨,笨到家了。梅瑞听到此地,放下杯子,想了许久说,康总这样讲,是啥意
思,我根本听不懂。
两人无语。康总说,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讲了一堆别人琐事,乱开无轨电车,有意思吧。梅
瑞不响。康总说,梅瑞真的变了,原本跟汪小姐坐办公室,是讲讲山海经,吃吃零食,现在挑了
重担,志向深远。梅瑞吃一口咖啡,叹息说,只是,我跟我姆妈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以前算
摩擦,现在是吵,三个人,我,姆妈,小开,关系搞不好,烦。康总不响。
梅瑞说,我一时觉得,姆妈坏,小开好,一时觉得,姆妈好,小开坏,讲出来难为情。康总
说,我懂的。梅瑞说,感情与事业,像两根绞莲棒,扭来扭去,绞来绞去,我已经绞伤心了。康
总不响。梅瑞说,公司情况,当然是好的,我感情这一块,是玻璃橱里的蛋糕,看得见,我吃不
到。康总说,母女感情,还是男女感情。梅瑞低头说,我不想讲得太明白。康总不响。梅瑞说,
经常觉得闷,日里忙事业,夜里讲得难听点,当然想男人,样样得不到,要候机会,要等,二十
四小时等于做地下工作,我现在晓得,地下工作真了不起,以前看电影,地下党,就是穿件旗
袍,听组织安排,今朝做三层楼发电报男人的假老婆,明早戴一条珍珠项链,当银行家太太,
礼拜天,跑到黄埔滩的公园里,假装看报纸,其实是接头,两个人见面,要装陌生人,情报到
手,看看四面风景,人就漂亮。我现在,同样是做秘密工作,一样性命交关,一点不比地下党
差,只少了一条,不会捉进国民党司令部,日本宪兵队,不会吃老虎凳,也不灌辣椒水。康总
说,难讲了,现在有SM,有的女人,心甘自愿,喜欢受刑罚,情愿皮带抽,吊起来最适意。梅瑞
说,我好好讲一点心事,康总就开始打畴,讲戏话。康总不响。梅瑞说,昨天我想一想,真也不
想做了,还有啥意思呢,我准备回上海了,准备离婚。康总说,上一次不是讲,已经离婚了。梅
瑞笑笑说,我只要回到了上海,跟我姆妈的关系,也就恢复了,上海有我朋友,比如康总,阿
宝,沪生,上海女人,跟上海男人最讲得来。康总说,小开也是上海人呀,三个人一道工作,有
啥具体矛盾呢。梅瑞说,康总又准备打听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人了,讲起来,小开算上海人,早
就去了香港。康总说,人跟人,完全是一样的,毫无地方分别。梅瑞说,我喜欢讲规则,讲信
用,领市面的男人,对待女人,先要真心实意,不吊女人的胃口。康总说,一样的,现在社会,
真心真意的女人,也比较少了。梅瑞一笑。康总说,洋装瘪三,越来越多了,包括旧社会的“荷
花大少”。梅瑞说,啥意思。康总说,阮囊羞涩,性喜邪游,夏天穿得漂亮,有几副行头,到了冷
天,衣裳就差远了。梅瑞笑笑。康总说,上海人过去讲,“不怕天火烧,就怕跌一跤”。梅瑞说,啥
意思。康总说,房子是租来的,烧光无所谓,自家西装,一百零一身,跌了一跤,穿啥呢。梅瑞
说,等于我姆妈讲的,身上绸披披,屋里看不见隔夜米。康总笑笑说,已经讲了一大串,梅瑞到
底要谈啥。梅瑞笑说,我也不晓得谈啥,开无轨电车,可以吧。康总说,讲起来,小开是资产阶
级出身,到资产阶级香港住了多年,见多识广,事业有成,总应该开开心心。梅瑞说,又提小开
了,我不会讲一个字的。康总说,梅瑞与小开,到底有啥矛盾。梅瑞说,我不想讲。
康总说,坐了半天,东讲西讲,心里闷,男人坏,到底想谈啥。梅瑞说,我发昏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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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总说,总结起来,事业上,梅瑞有声有色,母女关系紧张,感情不满足,欢喜某个男人,由于
种种原因,只能等。梅瑞点头说,也许是这样。康总说,我想到一句言论。梅瑞说,讲。康总说,
女管教讲的,男人做的计划,一个比一个聪明,女人做的计划,一个比一个笨。
此刻,梅瑞眼睛睁大,身上的爱马仕套装,爱马仕丝巾,爱马仕胸针,忽然一抖。梅瑞说,
我听讲这些年来,银行高管外逃太多,最近上面表示,今后多让女人做高管,女人比较守责,
比较老实,这就等于讲,女人胆子小,比较笨,心思比较定。康总听了,朝沙发上一靠,哭笑不
得。
阿宝与沪生,走进西区一幢法式花园,徐总出来迎接,此地是徐总上海公司总部,安稳静
雅。三个人到客厅坐定。徐总说,我要感谢沪先生。沪生说,不客气,先汇报情况,丁先生的藏
品,做一本画册,绰绰有余了,出版社少量包销,精装还分AB两种,每册码洋八百块,老实讲,
这是出版社吃进的一块肥肉,我可以拿回扣,这全靠徐总带我出来混。
徐总大笑说,讲啥笑话呢,无论如何,我同老丁,是靠沪先生指路,靠沪先生混,我要谢
的。阿宝说,西北方面,摄影师已经选定,两间库房里,几百件名堂,一张一张拍照,常熟老房
子里几十件,也要重新认真拍。
徐总说,北方人讲,好饭不怕迟,老丁过意不去,下个月,想请两位高人,飞一趟西北,走
走看看。阿宝说,我排不出空来。徐总说,西北朋友多,但现在,要请我夜里出门,已经谢绝。
阿宝不响。徐总说,不是寻女人,是去觅宝,一般是探洞打到一半,老丁请一顿饭,价位与尺
寸,台面上讲定,中人协调,一口价,小墓,一般付两到四万,中人收进,大家连夜下乡,到一
个小村,老乡备了锄头铁错,一群人走夜路,到了地点就挖,一小时见分晓,挖出金银财宝,还
是几根骨头,全部归客户,不论中头彩,摸空门,自家吃进,记得最后一次夜出,墓室太浅,中
间直接掘开,结果发现,历代已经盗掘多次,剩一堆骨头,电筒照来照去,泥里只见一只金戒
指,唐朝公主格调,有波斯纹,等于古代高级进口首饰。大家收工,我与老丁回城,天已经亮
了,到了我房间,老丁讲,如果挖到了好名堂,大概要出问题。我讲为啥。老丁讲,这一次,阴
气特别森,这批人有问题,说不定,弄到后来,我跟徐总,是活埋完结。我笑笑讲,不可能的。
老丁讲,电筒光一照,发现这批人,个个青面獠牙,凶杀犯一样。我听了,当时是笑笑,其实我
的心情,与老丁一样,照这一行的规矩,掘开墓,就要掩埋,要上香,这一趟收场,眼看唐公主
曝尸旷野,中人也不管,带了人马就离开了,老丁深受刺激,戒指当场塞到我手里,关门走了。
戒指摆到我房问的小台子上,第二夜,房间墨黑,台面有一道亮光,过五分钟,又亮一次,我一
吓,看看戒指,想到了唐公主的手节骨,我吓了,只能开电灯,整夜看电视,第三夜,我叫了一
个按摩小姐上门推油,做到一半,小姐的眼睛,一向是尖,看到了金戒指,赤了两条大腿,上手
就戴,我一吓。小姐讲北方话说,老公,这是我姐姐的,还是哪个小三儿,哪个狐狸精的。我
讲,现在不要动,不要过来。小姐讲,干嘛呢。小姐手指雪白,戒指金黄,白肉配黄金,实在好
看。我讲,喜欢就戴走。小姐张大嘴巴,开心至极,定归要为我,再做一个全套,要陪夜。我讲,
现在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要休息,结束了。我一面付钞票,一边讲,谢谢关照,谢谢谓十
谢,谢谢谢谢谢谢。
三个人吃了几口茶。沪生说,照片拍两套,我转送青铜器权威过目,再转请马老过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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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书名。徐总说,添麻烦了,等画册印出,全世界博物馆,我全部要寄,新闻界,大小领导干
部,关系户,亲眷朋友,人手一本,接下来,就做私人博物馆,常熟的房子,也会做博物馆。沪
生说,国外有记录,私人博物馆,过不了三代,古董收藏,老实讲,就是一个人代为保存几十
年,也就这点作用。徐总不响。沪生说,压箱宝,一般遇到了三D,就要抛了。徐总说,三啥,三
围。沪生说,碰到欠债Debt,离婚Divorce,死亡Death,宝贝就转手,等于张三保存四十年,
李四收进,传两代,流到王五手里,王五跟了古董,一同葬棺材,埋两百八十三年,人烂光,古
董掘出来,流到赵六手里,三十年后,小辈转让,李七买下来,因为太喜欢,再进棺材,闷了一
百三十一年,然后。阿宝看看手表说,讲下去有底吧。沪生说,古董不生脚,可以到处乱跑,寿
命比神仙还长。
其实人是死的,古董是活货。徐总不响。阿宝说,国际标准,捐出来最太平。徐总说,讲是
这样讲,我看五十年代的捐赠人,领到国家一张纸头,比如“热爱祖国”奖,眉花眼笑。阿宝说,
总比抄家好吧,全部搬光,发一张清单。沪生说,讲起“文革”这一段,阿宝总是恨。徐总说,现
在有些名人家属,专门去博物馆上访,要求补贴,要求工作,要房子。沪生说,据说有个老太,
提了最低要求,只求发还一件祖上珍宝,一只小碟子,或者一只小缸杯,就可以了,如果真能
到手,老太的房子,车子,包括贴身、r鬟,男女保姆,一道坐环球邮轮海景包厢半年,也用不
光。徐总说,已经是国家财产了,可能吧。阿宝说,外国博物馆,一年几百亿私人捐赠,此地一
般是做光荣榜,刻个名字,帮家属装一只空调,写篇文章。
徐总说,要死了,我的子孙,会这副样子吧。沪生说,上海人讲,老举不脱手,脱手变洋
盘。徐总说,我一直不脱手,一直捏紧,领导就另眼相看,年年上门拜年,嘘寒问暖。沪生看看
手表说,徐总,我另有约会,先走一步。徐总说,多聊聊嘛。阿宝说,改日再会吧。沪生告辞。
徐总陪了阿宝踱进小书房。阿宝敷衍说,小巧玲珑。徐总说,我喜欢小地方,北方做官,包
括大老板,喜欢大办公室,旁边往往摆一张床,甚至双人床,摆一对绣花枕头,甚至密码锁的
套房,里面有私人卫生。
阿宝笑说,双人床摆进办公室,我始终不理解,尤其看到绣花枕头,我总是一吓。徐总说,
此地工作午餐,最多一小时,北面两三个钟头,排场就不一样了,上个月,我跟一个煤老板谈
生意,房子格局,比刘文彩庄园大多了,墙头装电网,警卫拿长枪,我跟朋友敲门求见,送上名
片,警卫关门退进去,煤老板看了名片,先到私人家庙,就是佛堂里,求一支签,如果签文好,
放客人进门。如果下下签,免谈,一礼拜后再来。阿宝看看手表说,私家煤矿,接通国矿,借风
借水。徐总说,私人铁路一扳道岔,连接国铁,生意太大,门庭要谨慎。阿宝忽然发笑说,我今
朝来,眼看徐总天南地北,可以一路讲下去。徐总说,啥。阿宝说,一直讲到天黑,有啥意思
呢。徐总不响。阿宝说,我几次打电话来,徐总只讲其他,主要情况,闭口不谈。徐总说,我有
啥情况。阿宝说,苏安上次到包房发难,消息已经传到了外地,人人晓得,汪小姐有了徐总的
骨血,徐总照样笃定泰山,虱多不痒。徐总说,我无话可讲。阿宝说,徐总当夜拖了苏安,离开
包房,服务员就讲,两个人一上车子,就走了,以后再不露面,也不来“至真园”吃饭。徐总说,
瞎讲有啥意思,我忙生意呀,苏安这一趟发火,基本是发昏,无意中接到汪小姐怀孕诊断的传
真,因此吵得乱糟糟,唉,我现在,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只能不管账了。阿宝说,已经是老
游击队员了,吃酒会吃出一个小囡来。徐总叹息说,李李一定以为,是我成心灌翻了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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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良心,其实当时,两个人上楼进房间,阿宝是懂的,男人酒多了,根本做不动这种生活,但
这天我床上一倒,汪小姐就有本事做。阿宝不响。徐总说,我稀里糊涂,觉得这个女人厉害,之
后,汪小姐放了热水,拉我去漶浴,然后,放唱片,倒茶,处处体贴。阿宝说,啊。徐总说,女人
酒醉,十有八九是装的,汪小姐,为人冷静周到,两个人从浴缸里起来,讲讲谈谈,忽然又嗲
了,要死,我晓得不妙了,“盘丝洞”明白吧,盘牢不放了。阿宝不响。徐总说,等于做了捉对蚕
蛾,这次是一雌一雄,死也不放了,表面看上去,一动不动,等于缚手缚脚,最后,只能再次缴
枪,输光为止。等汪小姐回了上海,每天就来电话发嗲,我晓得,这就难办了,生意也忙,就退
一步,见我不声不响,汪小姐怀疑,是李李从中作梗,就讲了当年,如何帮李李,李李如何精
怪,最有心机,喜欢勾引成功男人,港台男人,只等对方七荤八素,接近临门一脚,李李忽然就
不理不睬,“ 引郎上墙我抽梯”,辣手吧,李李肯定是变态,心理有问题,再有,如果去浴场,李
李从来不脱光,肚皮包一条白毛巾,肯定开过封的,养过了小囡,有了花纹,有针脚,怕暴露,
因此怕结婚。我听了笑笑,告诉汪小姐,对于这种私人八卦,本人毫无兴趣。好了,电话里开始
哭,作。之后忽然就讲,月信不来了,身上是有了。我根本不相信,马上传过来一份怀孕诊断。
我晓得,事体搞大了,我决定面谈。但这只女人,电话里跟我讨价还价,非要开房间碰头,我只
答应咖啡馆见面。
有天见面,我对汪小姐说,其他少谈,开价多少,让我听听看。汪小姐说,谈也不要谈,小
囡,一定是要生的。我当场就光火了,一走了之,仍旧电话不断,接下来,电话忽然不打了,我
后来明白,是苏安看到了传真,寻到汪小姐,警告多次,汪小姐不松口,苏安紧盯不放,汪小姐
就转风向,一声不响,电话不接,逼得苏安,最后吵进饭店来。阿宝笑笑说,我明白,徐总是感
觉摆不平了,就叫苏安出马。徐总不响。阿宝说,我开初以为,是苏安吃醋了,其实,是徐总搞
的舞台总策划。徐总说,随便分析。阿宝说,这次汪小姐与三位太太吃饭,绝好的机会,徐总就
通知了苏安,来一个杀手锏,回马枪,不管旁人对苏安,有啥看法,如果摆不平汪小姐,也就横
竖横,无所谓,出一口恶气。徐总说,随便讲,我无所谓,我跟苏安,真的无所谓,以前是有过
一段,我担心生米变熟饭,就冷了下来,苏安比较识相,懂事体,一直尽心尽力帮我,常熟这一
次,我拖了汪小姐上楼,走进卧室,呵呵,我越讲越多了,不讲了。阿宝说,现在不讲,吃点酒
再讲。徐总说,常熟这问卧室,其实有一道暗门,我与汪小姐进房间,苏安哪里会放心,开了暗
门进来看,当场就看不下去,冲进来,拖紧汪小姐头发,两个人扭成一团,汪小姐当时一丝不
挂,毫无平衡能力,苏安精明,下面有客人,因此落手闷头闷脑,不声不响,不打面孔,我用足
力道,推苏安出暗门,锁紧。汪小姐的大腿,腰身,已有不少乌青红紫,又哭又嗲,见我态度坚
决,也是得意,我现在想想,当时苏安冲进来,真不是辰光。阿宝说,为啥。徐总说,真不懂还
是假不懂。阿宝说,老法师面前,我懂啥。徐总说,古代有一种说法,主人要招丫鬟,事先要跟
夫人做一趟,然后到厅里招聘选女人,就眼目清亮,不会失真,不会点错人,某人贤惠,某人乖
巧,一目了然,如果缺这一步,心相完全不对了,判断上面,容易犯低级错误,苏安如果迟半个
小时冲进来,两个人刚刚结束,我准备漶浴,浑身无力,心里厌烦,如果苏安这个阶段进来,也
许,我就随便两个女人打到啥地步了,我是不管了,肯定不会去拉,汪小姐,一定也是手下败
将,也许最后认真搏斗,就会破相,结果呢,客人全部冲上来看,真相大白,一塌糊涂,这桩事
体,也就不会闷到现在了,也不会接做第二春,做出肚皮里的麻烦事体来,因此,要讲好人坏
人,我是最坏,最恶的男人了。阿宝说,恶到极点。徐总笑笑,表情自然,看起来并不愧怍。阿
宝叹息说,这个苏安,真是徐总长期利用的一件道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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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贰拾叁章

一次阿宝说,雪芝,我来乘电车。雪芝说,好呀。阿宝说,真的。雪芝说,乘几站,还是几
圈。阿宝说,曹家渡到提篮桥,我乘两圈。雪芝说,可以。阿宝说,要我买票吧。雪芝说,买啥
票。阿宝说,我上来就坐。雪芝说,当然。阿宝说,坐前面,还是后面。雪芝说,坐我旁边。阿宝
说,碰到查票呢。雪芝说,就看阿宝讲啥了。阿宝说,讲啥。雪芝笑起来。阿宝说,讲啥呢。雪芝
笑了。阿宝说,明白了。雪芝说,讲讲看。
阿宝说,我讲了。雪芝睁大眼睛。阿宝说,我就讲,我是雪芝男朋友。
雪芝笑起来说,聪明,也是坏。两个人笑笑。阿宝沉吟说,真的不要紧。
雪芝笑笑。阿宝说,我的单位,是小集体,雪芝是全民,不可能的。雪芝说,可能的。阿宝
不响。当时男女双方,所属单位的性质,极重要,小集体与全民,隔有鸿沟。曹杨加工组,像模
像样,有了门房,有了电话,阿宝做了机修工,总归是小作坊。但雪芝照常来电话。5室阿姨
说,阿宝,电话又来了。阿宝拎起电话,是雪芝的声音。有次雪芝说,阿宝,我下礼拜过来。阿
宝想想说,最好这个礼拜,小阿姨去乡下了。雪芝说,是吧。到了这天,雪芝来曹杨新村看阿
宝。下午一点钟,天气阴冷,飘小清雪,新村里冷冷清清,房间里静。阿宝倒一杯开水,两人看
邮票,看丰子恺为民国小学生解释《九成宫》。后来,雪芝发现窗外的腊梅。阿宝说,邻居种的。
雪芝说,嗯,已经开了,枝桠有笔墨气。阿宝说,我折一枝。雪芝说,看看就好了。阿宝不响。雪
芝说,真静。阿宝说,落雪了。雪芝说,花开得精神,寒花最宜初雪,雪霁,新月。两个人看花,
玻璃衍出一团哈气,雪芝开一点窗,探出去,雪气清冽,有淡淡梅香。雪芝说,天生天化,桃三
李四梅十二,梅花最费功夫。阿宝说,这是腊梅,也可以叫真腊,黄梅。雪芝说,也算梅花呀。
阿宝说,我记得一句,寒花只作去年香。雪芝说,梅花开,寒香接袂,千株万本,单枝数房,一
样好看。
阿宝说,嗯。雪芝不响。阿宝说,我有棋子。雪芝摇手说,算了。阿宝说,为啥呢。雪芝嫣然
说,阿宝不认真的。阿宝笑笑。雪芝说,我只记得一个对子,棋倦杯频昼永,粉香花艳清明。雪
芝伸手,点到窗玻璃上,写几个字。阿宝觉得,眼前的雪芝,清幽出尘,灵心慧舌,等于一枝白
梅。两个人讲来讲去,毫不拘束。一个半小时后,雪芝告辞。两人走到大门口,想不到碰着小
珍。阿宝有点尴尬,闷声不响,陪雪芝走到车站,又遇见5室阿姨,撑一把伞迎面过来,伞显得
厚重。5室阿姨看定雪芝,对阿宝说,冷吧,要伞吧。阿宝笑笑。隔天上班,5室阿姨说,女朋友
啥单位的。阿宝说,电车售票员。5室阿姨说,哼哼,七花八花,七搭八搭,搭到全民单位女朋
友了,这要请客的。阿宝不响。5室阿姨说,小珍见了雪芝,就对我讲,明显是“上只角”的面相。
阿宝说,啊,阿姨跟小珍,现在还敢来往呀。5室阿姨说,当然了,不像有一种人,翻脸无情,说
断就断,做人要凭良心。阿宝不响。此后,阿宝不便再请雪芝,来曹杨新村,改坐电影院,逛公
园,有时,陪雪芝到电车里做中班,如果雪芝卖后门车票,两人可以多讲一点,前门卖票,离司
机近,比较无聊。之后有一次,阿宝到安远路看雪芝,两个人落子纹枰,未到中盘,外面进来一
个五十上下的男人。看了阿宝一眼,上楼片刻,也就走了。棋到收官,雪芝说,这是我爸爸。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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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一吓,陌生男人目光,当时闪一闪,像一粒黑棋,跌落到棋盘天元上。阿宝有点慌。雪芝敲敲
棋板说,又乱摆了,又来了,专心一点呀。
这天阿宝离开雪芝家,下午四点廿分,走到江宁路,背后有人招呼,阿宝回头,是银凤,孤
零零,像一张旧照片,神情戒惧,双目无光。阿宝说,阿姐。银凤惨惨一笑。阿宝说,最近还好
吧,对了,小毛好吧。银凤说,小毛结婚后,长远见不到了。阿宝说,小毛真怪,狗脾气一发,面
孔说翻就翻。银凤不响。阿宝讲了这一句,预备走了,但银凤不动,眼圈变红。阿宝说,阿姐。
银凤说,小毛以前,经常讲起阿宝沪生,不要怪小毛了,全部是我错。阿宝不响。银凤说,我跟
小毛,是有情况的。阿宝说,啥。银凤轻声说,讲难听一点,有过肉体关系。阿宝不响。银凤叹
息说,结过婚的老女人,如果有了麻烦,责任就是我。阿宝局促说,已经过去了,这就算了,不
讲了。银凤说,我如果再不讲,一定要寻死,要跳黄浦了,我实在闷煞了。阿宝说,阿姐,慢慢
讲,不急。银凤不响。两个人移到路边墙角。银凤说,到了最危险关头,我哪能办,人靠心好,
树靠根牢,我不可以害小毛。阿宝说,啊。银凤说,小毛以前溜进我房间里,我一直以为,这是
保险的,想不到,根本不保险,隔壁有一个最卑鄙的瘪三,一直偷听,偷看。阿宝不响。银凤
说,二楼爷叔,天底下面最下作,最垃圾的瘪三。阿宝不响。银凤说,小毛几点钟来,几点钟
走,我跟小毛讲啥,做啥,每次做几趟,全部记下来,记到一本小簿子里。阿宝说,会有这种人
啊。银凤说,实在是下作,龌龊,暗地里排我的班头,我跟小毛不上班,这个人就请假,像是上
班了,房门关紧,其实闷到房间里偷听,偷看,我后来明白,大床旁的板壁,贴了几层道林纸,
还是薄,有洞眼,隔壁看得清清爽爽。阿宝说,厉害了。银凤说,阿宝一定会想,这只老瘪三,
为啥盯我不放,我跟小毛初次接触,人家就在场,全部掌握,其实我嫁过来,新婚第一夜,这只
瘪三,大约就偷看了,新倌人海德,头一次出海,瘪三开始搭讪我,热天我揩席子,汰浴,换衣
裳,后来我奶水多。
阿宝摇手说,阿姐,事体过去,算了,想办法调房子,搬场最好。银凤说,阿宝耐心一点,
因为后来,闯了穷祸了。阿宝不响。银凤说,小毛发火的前几天,海德回到上海,我是上班。这
只瘪三拿出这本账簿,跟海德摊牌,小毛跟我,总共有几次,一个礼拜几次,一次做几趟,全部
有记录,簿子摊到海德面前,阴险毒辣,男人只想戴官帽子,怕戴绿帽子,幸亏海德好脾气,闷
声不响,送走瘪三,请小毛娘到房间谈判,要么,小毛寻一个女人结婚,尽快离开此地,从此结
束,要么,海德跟我银风离婚,小毛做接班人,接我住到三层楼去,真要这副样子,海德就到居
委会,全部兜出来,海德讲得客客气气,这两个解决方案,请小毛娘随便拣。阿宝听到此地,一
身冷汗。银凤说,小毛娘自然是急了,连夜出门,帮小毛寻对象,让小毛马上结婚,总算有了春
香,前世有缘,来搭救小毛。阿宝说,太吓人了。银凤不响。阿宝沉吟一刻,看看银凤说,二楼
爷叔,除非有仇,一般情况,不会这样狠。银凤一呆。阿宝说,算了,已经过去了,不要多讲了。
银凤含恨说,阿宝这个问题,太刺我心了。阿宝不响。银凤羞愧说,是我做阿姐的不老实,瞒了
一桩龌龊事体。阿宝不响。银凤说,当初嫁到二楼,隔壁这只瘪三,就开始搭讪,动手动脚,吃
我豆腐,我一直让,不理睬,苦命女人,男人出了海,我等于寡妇,门前是非多,瘪三天天搭,
越搭越近,差一点拉松我的裤带子,我是吓了,万一哪里一天,真要是缠不过去,答应了一趟,
瘪三一定要两趟,要三趟,房间近,开了门就来,天天讲下作故事,每天想进来,有一次,我下
定决心讲,爷叔,再这样讲来讲去,我就跟婶婶讲了。这旬一提,瘪三笑了笑,买账了,看是结
束了,一切太平,我现在想,瘪三就是从这天开始,记恨我的,表面还客气,笑眯眯,心思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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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懂呢,等后来,我跟小毛有了来往,每一样私房内容,一明一暗,这个人全部掌握,证据捏
牢,直到这次总发作,唉,我等于做了一场噩梦,接了一场乱梦,几趟吓醒,急汗两身。阿宝不
响。
银凤说,这天我下班,海德就对我摊牌了,海德讲,过去工人阶级搞罢工,搞一个礼拜,就
加工资,现在搞文革,穷喊口号,有实惠吧,有一分一厘便宜吧,屁看不到一只,甲板上一个女
人也看不见,房间里的老婆,倒有了外插花,这是啥社会,当时我听了不响,老古话讲,无赃不
是贼,簿子不是照片,不是录音机,我可以赖,可以不认账,但想到以前,想到我跟瘪三有过这
种吃豆腐的恶阴事体,我心里发虚,这一记报复,太辣手了,等于两面夹攻,万针刺心,我肚皮
里恶心,翻上翻下,是折寿的,我的表情,肯定也变色了,如果再提以前这件事体,瘪三肯定死
不认账,海德也一定觉得,肯定是我发骚,裤带子太松,主要是,小毛哪能办,我不敢争了,全
部吞进,吃进,隔一日,我就对小毛讲,以后不联系了,关系结束了,我一面讲,想到前几天,
两个人还粘牢不放,要死要活,当时我再三许愿,这辈子跟定了小毛,一直要好下去,现在变
了面孔,小毛完全是呆了,我又不能解释,小毛娘,也是闭口不谈,只是逼小毛结婚,海德见了
小毛,照样笑眯眯,小毛多少闷啊。银凤讲到此地,落两滴眼泪说,真如果讲了,也许小毛会弄
出人性命来,手里有武功,力道大,二楼爷叔房间,也许是敲光,烧光,全弄堂的人,踏穿理发
店门槛,我跟小毛,面孔摆啥地方呢,我只能全部闷进,吃进。阿宝不响。银凤说,这天夜里,
我见到阿宝跟沪生,表面上,我是谈谈讲讲,面孔笑,心里落眼泪,我到啥地方去哭呢,想不
到,小毛听到议论,冲进来发火,我完全理解,多少恨,多少痛,可以讲吧,小毛不讲,我一句
不能讲。阿宝不响。银凤掩掩抑抑,句句眼泪。阿宝叹息说,二楼爷叔的房间,真应该三光政
策,敲光,烧光。银凤说,我现在,只巴望小毛安定,一世太平,忘记这条弄堂算了,就当我是
死人,已经翘了辫子,完全忘记我,最好了。阿宝摇头。银凤说,瘪三手里,肯定还有我跟海德
的账,真是龌龊,下作,上海人讲起来,我是霉头触到了南天门,嫁到这种吓人的房子里来,碰
得到这种瘪三。
阿宝不响。银凤说,我现在,做人还有啥意思呢,我跟海德,还有啥味道,我只想去死了。
阿宝不响。

沪生遭遇搬家之变,哥哥沪民当即病倒,萎靡不起。有次沪生出差,特意请了阿宝照应沪
民。当时,兰兰已到街道卫生站帮忙,也经常请“赤脚医生”上门照看,沪民逐渐康复,时常与外
地战友写信,打长途电话,存了一点全国粮票,预备离开上海,外出度日。沪生以为只是计划。
但一天下班回来,发觉沪民真的走了。沪生赶到北站,寻了两个钟头,根本不见沪民影子。当
时上海到新疆,黑龙江的火车班次,俗称“ 强盗车”,候车室位于北区公兴路,一人乘火车,全家
送站,行李超多,不少车厢内,一侧行李架已经压塌,干脆拆除,形成行李更多,更无处摆放的
恶性循环,上车就是全武行,打得头破血流。这天沪生到了车站,内外寻找,到处人山人海,大
哭小叫,轧出一身汗,茫然四顾,旁边有人一拉。沪生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拎人造革
旅行袋,棉大衣像咸菜,人瘦极,眼神恍惚。沪生定睛一看,叫一声说,姝华。女人一呆说,是
叫我呀,这是啥地方。沪生说,我沪生呀,此地是上海。姝华张大嘴巴说,沪生来无锡了。沪生
说,此地是上海公兴路。姝华说,无锡火车站关我进去,现在放我出来了。沪生闻到姝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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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恶臭。姝华说,我想吃饭。沪生拉紧姝华说,跟我走。姝华说,我是准备走的。沪生撩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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