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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一切[我在尘埃里等你]》作者:居筱亦

_2 居筱亦(现代)
那是初春的一个傍晚,被夕阳镀了一层金晖的机场人潮如织。
苏晓沐和景衍再次相遇,他还是开那辆耀眼的阿斯顿马丁,她去送人,而他则一脸漠然地倚在车门前,好像在等人。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他很久,直到在一旁的闺蜜敦促,她怕被看出些什么这才移步走进候机室,再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他还在那里,只是表情有些不对劲,单手扶着车门,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她鬼使神差的不合时宜的走上前,抬头问他:“景先生?你怎么了?”
景衍有些难受,眯起双眸与她对视了一眼,凭着记忆里想起她是谁,疏离地说:“苏小姐?”他勉强站直身体,又缓缓道,“我没事,谢谢关心。”
可她根本不相信,忍不住又往前走一步,立在他跟前,两人靠得很近,她犹豫了一下:“真的没事?可你的脸色很不好。”
景衍抿紧唇,似乎不悦她的逾矩,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握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温热,将她的左手暖暖的牢牢的包在里头,十分亲昵。
苏晓沐吃惊地扬起下颔看他,他很快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请你帮我一个忙。”也许是天生惯于发号施令,他的请求,跟命令无差别。
而她一脸茫然,傻傻地任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头怦怦直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们十指交握中,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景衍哥!”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紫色外套的女孩子单手朝他们挥舞着,另一只手还亲密地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机场大厅走出来,男人的模样不算英俊,还留着胡子,却也很有男人味。
苏晓沐明显地感觉到景衍的身体一僵,不过她用余光看去,此时他的唇角微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减退了几分冷漠。
女孩子很快来到来到他们跟前,笑起来两颊有很深的酒窝,十分可人,她落落大方地介绍:“景衍哥,他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程宇。”
“你好,常常听小臻提起你,久仰了。”程宇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你好。”景衍的表情很深,冷漠睨了他一眼后,疏离地握了一下,很快便放开手,转而看向秦臻:“臻臻,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女孩子神秘一笑,害羞地偏头看了看程宇,才说:“我们准备结婚,这次回来见他爸爸妈妈的。”
瞬间,苏晓沐觉得自己手腕的骨头疼得进了心底,他在压抑自己。
秦臻笑眯眯地在景衍和苏晓沐身上打转,然后很有深意地问:“这位是……”
景衍顺势把还怔忡着的苏晓沐搂进怀里,状似亲密,可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她是我女朋友。”
6、假装
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事实上他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秦臻和程宇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晚餐,苏晓沐明明可以不去的,她不必为景衍稍显荒唐的临时起意而负责,可那天的自己却像着了魔似的,不但应邀,而且比演员还要入戏。
气氛比苏晓沐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因为秦臻很开朗,又很爱笑,大多时候都是听她在说话,说她和景衍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在国外求学的经历,也说,她和程宇的相识。
这样一来,本来话就不多的景衍更加地沉默,顺着剔透的玻璃杯缘,瑰红的酒缓缓滑落,像丝滑的红缎,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掩饰着什么。
苏晓沐觉得他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小声说:“你好像发烧了,不要再喝酒了吧?”
景衍抬起头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而手上的酒杯已经被秦臻夺走,轻柔的语气带着不赞同:“景衍哥,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
他随即垂下眸,掩去了一切情绪,薄唇抿了抿,淡淡道:“我没事的。”
不过因这小插曲,四人晚餐还是早早地散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漆黑的夜空像黑丝绒般绵延到天际。
景衍幽深的目光随着秦臻他们的离开而消沉,隔了很久,他才转过身低哑地说:“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送你回去。”
“景先生,你不但发着烧,而且还喝了酒,这样子怎么能开车?”苏晓沐拧起眉来。
景衍有些不耐烦:“我没事。”他说着就要往车库走去,可没走两步身形就开始打晃。
苏晓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是碰到手掌,那热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们距离很近,他身上夹杂着烟草和红酒的味道拂进她的鼻尖,她叹气,这男人估计病糊涂也醉糊涂了,她抢了他的钥匙,不由分说将他塞到计程车上。
扶他坐好,她才说:“师傅,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裹上了一层暖意,耳畔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呓语:“我不去医院。”又报了一个地址,她微微侧脸看去,他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忽浅忽重,落在耳边撩拨她的心,她定定神,移开目光。
景衍的住处位于市中心的某处高级公寓,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吃力地把他扶上楼弄到卧室的床上,可他太过高大,所以松手的瞬间她也惯性地跟着倒下,他迷迷糊糊一把将她搂住,下意识地调整他们的姿势——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像两只勺子一样契合,然后他用下巴在她耳颈间蹭了蹭,昏昏沉沉睡去。
苏晓沐想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这种情侣般亲密的姿势让她无所适从,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让她的每一条神经都轻颤起来。终于,等到他的呼吸平和下来,她才一寸一寸从他的怀里挪开,乍一失去温暖,她还有些不适应的怔忡了一下,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的额头,又猛地缩回来,都烫得能煮熟鸡蛋了!
她没找着药箱在哪儿,急忙打电话请了家庭医生来,居然发烧近四十度,打了针开了药,她不放心他一个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折腾了一晚上,她有些疲惫,歪椅在沙发上,等静下心来才开始打量他的房子,主色调由深黑、深灰、深蓝组成,好像走进了他的世界,每一处设计都精简得近乎冷峻,原来这个男人还真的冷到骨子里了。
她横竖睡不着,时不时就去卧室看看他,药逐渐起效,半夜里他发了汗,她热了毛巾给他擦汗,后来一个不小心在浴室滑了一跤,跌得全身骨头都疼,衣服也全浸水了,勉强吃力地爬起来,被湿漉漉的感觉粘得难受,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床边轻声说:“呃,借你套衣服穿一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她好歹是为了他才搞得这么狼狈的……
有些忐忑地打开他的衣柜,她一下子呆若木鸡,这哪里是衣柜,简直就是个小型的衣帽间,衣裤鞋袜连配饰通通都有,而且都是些如雷灌耳的大牌子。她胡乱挑了套简单的居家服,男装的款式穿在自己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只好把过长袖子裤腿挽起来。
天亮了以后,她用厨房里有的食材熬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她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脚步忽然一顿,因为遇到刚换了拖鞋的秦臻,彼此都怔了一下。
苏晓沐想,她怎么进来的?
而秦臻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苏晓沐身上的男式衣服上,表情有些尴尬,略略局促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都习惯了这么随便进来了,抱歉。”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苏晓沐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
秦臻关心地问:“景衍哥呢?他还好吧?”
“他还在睡觉。”苏晓沐一答完,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忙解释道:“他昨晚吃的药有安眠的成分,烧已经退了,就是睡得沉。”
“那就好,他没事我就放心了。”秦臻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她们认识不深,也没什么话题,气氛有些尴尬。秦臻没逗留多久就说要走,后来想起了什么,又往包包里翻了一下,将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对苏晓沐说:“这是钥匙,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反正我出了国也用不着了。”
没想到她有钥匙,让人不得不深思起他们的关系。可看情况他们又不像曾经是恋人,那为什么景衍会让她假装他的女朋友呢?而她的记忆也开始回笼,她记起来,秦臻应该就是她曾经在医院里看到的在景衍怀里的女孩,事情好像有些复杂。
她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秦臻就是方老师的女儿,她学陶艺的日子短,所以她们也不曾碰过面。
等苏晓沐送走了秦臻,景衍也恰好醒了,其实在看到他倚在房门的那一霎那,她严重怀疑他是掐着点数醒的,难道他不想见到秦臻?
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苏晓沐结结巴巴地说:“呃,出了点意外,所以借了你一套衣服,不好意思。”他的眼神太深了,像寂静的海一样波澜不惊。
她快招架不住了,见他还是沉默地瞅着她不说话,她又说:“我熬了皮蛋粥,你吃一点再吃药吧。”然后冲进洗手间换回半湿的衣服,出来时他坐在沙发上,眼睛沉沉地看着茶几上的钥匙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苏晓沐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匆匆跟他道别,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打开大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他低低的声音:“谢谢你。”
她回道:“不客气。”没有回头,怕再被他牵动自己的心。
后来她爸爸突然查出有癌症,而且病情急转直下,这个打击大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他总是反复念叨着:“晓沐,什么时候带男朋友来跟我见一面啊?”他做父亲的,就怕自己走后,没人照顾女儿。
医生说病人的心情直接影响病情,她那时疾病乱投医,只希望能做点什么他她爸爸能高兴高兴,也不知道哪条神经错乱了,竟然给景衍发了短信:景先生你好,我是苏晓沐,请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那晚她手机没电,是用他的手机拨回宿舍跟室友谎称她在亲戚家留宿,也就有了他的号码。
他直接回拨了电话:“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
“我缺一个男朋友……”她已经急得六神无主,话不经思索就说出来了,听对方一片沉默,她理了理思绪,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说清楚。
不过苏晓沐没想到,景衍没思考很久就爽快答应了,正好那段时间秦臻回国办婚礼,他们也算是互相帮助了。
直到现在,相隔这么久,她依然记得当初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情景,为了让她爸爸相信,她拜托他跟她照一张合照放在钱包里,而他明明很抗拒照相,却还是配合她的请求,其实他的心未必如他外表那么冷,只是他把自己藏得很深。
他就是有一种能力,让她想不断地接近他了解他甚至于,爱上他。
这张合照一藏就是十年。
不过她很清楚,那时的他们,只是假装很暧昧。
“啪”一下,灯亮了,苏晓沐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凌子奇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那后来呢?你们弄假成真了?”
苏晓沐苦涩地笑了笑:“差不多吧。”她不愿意再深谈,有些事情,即使已经过去很久,可轻轻一挑开,还是会流血的。
凌子奇在她身边蹲下,微微用力扳开她握紧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丝,他叹了口气,心疼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真是傻姑娘。”
“那时我以为,他多少有点喜欢我……”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脆弱。
其实她和景衍相处得很好,而且是他,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直到发生那件事。
怪不得人们常说,姻缘从来天注定。
7、注定
第二天苏晓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而子奇则歪靠在扶手边上,仿佛还在沉睡着。没想到自己居然说了一夜,不过说了出来,人也轻松不少。
她慢慢地起身,尽量将动作放得轻了又轻,踮着脚走到客厅另一侧的小飘窗前,暖洋洋的光线柔和地落在她身上,舒服得令她抻了个懒腰,连眼睛都慵懒地眯了起来。
多好,又是新的一天。
苏晓沐去厨房做了两份早餐,等她再出来时,凌子奇已经穿上了外套,偏低头在客厅的镜子前照了照,似乎感觉到她在关注自己,也没看她,只淡淡地说:“我的记忆力一般只用在专业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慢慢移向她,又笑了一笑,“所以你放心,昨晚听过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不如你也和我一样,把那些都忘了吧。”
他站直身体,侧脸的线条很明晰,鼻梁挺直,神色亦是很清爽,说出口的话没有尴尬,没有迟疑,这么说也只是为她好。
苏晓沐微微一怔,眼神闪烁,随即轻松地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嗯”了一下,然后把早餐摆好,一脸轻松地说:“来,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煎饼,还有豆浆,快趁热吃吧。”她也什么都明白,不过能忘的话她早就忘了,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假装不记得而已。
意料之中的回避,凌子奇唇边的笑隐去,抄起柜顶上的车钥匙,顺着她的话,摇摇头说:“不吃了,我得赶回医院,预约了两个病人。”
在他离开前,苏晓沐忍不住说:“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再没别的话了。
凌子奇背对着她“嗳”了一声,手指渐渐收拢,离开的脚步仓促、决绝,不让自己再心软半分。
就这样,苏晓沐对着两份早餐发呆了一上午,终究一口也没吃,中午苏尧从学校打来电话,说比赛结束,他们学校得了第一名,明天就能回来,这消息让她近来一直颓寂的心情鲜活起来,卯足劲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迎接她生命里的小骑士归来。
只是整理玄关鞋柜的时候,她发现柜子顶上搁着一张浅紫色的请柬,她怔了怔,随手翻开,原来是张订婚请柬,只是准新郎新娘的名字很陌生,她并不认识。
她拨通了凌子奇的手机,是护士接的,说他在开会,到了晚上他才回拨了电话。
“这会儿才知道你找我,有事?”他倚在办公室的窗前,双眸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沉静。
苏晓沐刚洗完澡,脸颊被热气烘得红彤彤的,她捏着精致的请柬又看了一遍,才问:“嗯,你有东西落我这儿了,是你自己过来拿还是我送去给你?”
“什么东西?”凌子奇声音微扬,听语气仿佛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很快又应声,“哦,我想起来了,是请柬对吧?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放你那里了……正好,你顺便帮我看看,是什么时候?”
苏晓沐瞄一眼,迅速地说:“快了,就是后天,晚上七点。”
“后天?”凌子奇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翻阅什么东西,又说,“后天我可能没办法出席,不如这样,你帮我送份礼物过去吧。”
“呃,好吧。”那时苏晓沐以为小事一桩,又是子奇开的口,没道理推托,很爽快就应下了。
两天后。
“苏晓沐女士,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十五分三十七秒,请问你可以出门了么?”苏尧无奈地瞅着还站在镜子前的母亲,人小鬼大地撇撇嘴打击她,“打扮什么?反正又不是你订婚……”
苏晓沐淡定地补了一笔眉线,满意地对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转身睨了自家儿子一眼,凉凉地开口:“由此类推,反正模型也不是我要的,那就不用给你买了。”
这还得了?苏尧明亮的眼睛一转,立马挨上前,小绅士一样挽着苏晓沐的手臂,连连讨好:“我妈这么漂亮,现在该担心的是新娘子了。”
“真会见风使舵!”苏晓沐宠溺地点了他的额头一下,一手拉着他,另一手挎着小提包出了门。
到了会场,门口就有侍应生热情地招待。订婚宴很盛大,受邀出席的人非常多,奢华隆重的程度大大出乎苏晓沐的意料,她原以为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订婚宴,现在仔细琢磨这些嘉宾的穿着谈吐,身份肯定非富即贵,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而且这种不适应也是可以遗传的,等了好一会儿,苏尧拉了拉她的手,她略弯下腰,听见他说:“妈,我肚子饿了,而且这里好吵啊。”这孩子向来喜欢安静,只除了在她面前还有些稚气有些任性,在外人看来,却是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现在已经八点了,苏晓沐环视了一周,司仪还在调麦克风,新郎新娘她也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估计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她有些懊恼没有提前让小尧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想了想,她低声对儿子说:“不如咱们先走?”反正礼已经送到了,主人家她一个都不认识,完全可以功成身退。
苏尧眼睛一亮,孩子气地点点头,笑眯眯说:“好呀,那回去你给我做炸酱面?”
苏晓沐也随着他笑:“没问题!”
离开的时候她去了躺洗手间,叮嘱苏尧在入场口等她,也拜托了酒店负责招待的人帮她照看着,只是没想到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居然就把儿子给弄丢了。
她在这一头急得团团转,她儿子却在另一侧严阵以待。
苏尧扬着倔强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叔叔,请你还给我。”他轻颤的身体泄露了他害怕的情绪,再早熟,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么高大,他只到他的腰间,还冷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
男人看苏尧的眼神带着一丝审度,手里握着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镶钻漂亮切面的雪花,他慢慢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他在门口附近拾得这条链子,这个孩子就找来了,只是……他摩挲着吊坠背面刻着的‘SU’,表情若有所思。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项链是我的!”苏尧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像一只防御敌人的小兽,“请还给我,我妈妈还在等我呢。”
“哦?你怎么证明这项链是你的?”对一个孩子来说,他的追问过于严苛了。在一旁的王皓有些不理解老板为什么突然跟孩子较真起来,只是老板藏在眼底的清冷打消了他开口相助的念头。
而被一逼问,苏尧几乎脱口而出:“这是我爸爸送给我妈妈的,有了它才有我的,背面还刻了我妈的姓,不信你可以瞧瞧!”
“你爸爸?”那人低声重复着,淡漠的脸上有了不易察觉的动容。
那一年,有个女孩子在漫天雪花里跟他说:“你看,下雪真的很漂亮,我喜欢雪。”明明被冻得通红的脸却笑意盈盈。
“不嫌冷么?而且太阳一出来,它就融化了。”他这样不解风情地说。
她捧起雪开始堆雪人,依旧笑眯眯地说:“可它曾经美过不是吗?雪花注定会遇见太阳,这是它一生的宿命。”
后来他受邀出席了一个珠宝品牌的新品发布会,最后一个系列的主题,就是雪花。
好像听她说过,她快要过生日了,心念一起,就送了她一条带着雪花吊坠的项链,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她会喜欢,也很适合她。
她那时还吃了一惊,收下以后还请他帮忙戴上,却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搂着他说:“你别对我太好,小心我爱上你。”
他知道她哭了,那是他第二次见她哭,第一次哭,是她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是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即使在他们分手时,她也没有哭,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知道了,演戏嘛,总有杀青的一天。”
那是十年前。
而十年后,有个孩子指着他送她的项链,说那是他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
8、相遇
苏晓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慌乱地找儿子,直到侍应生走上前来,微笑着跟她说:“苏小姐,您的孩子已经找到了,请跟我来。”然后引她沿着宴会厅看不到尽头的红地毯来到大堂的另一侧。
蓦地,她的视线里跃进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身体因不确定而停止前进,他就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穿着烟灰色的西装,在璀璨如辉的水晶灯下,他的表情依然是冷的。那一霎那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所有尘封的情感也随之席卷而来,有甜的也有苦的。
景衍。
怎么会是他呢?虽然她很想很想见他,可她却一直没有做好再见他的准备,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令她无所适从,她的大脑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妈!”苏尧眼尖地瞥见母亲的身影,一下子忘记了争辩,匆匆朝她的方向跑过来,紧紧地拉着她已经冰凉一片的手,乌黑的眼睛像小斗士一样回瞪着景衍。
景衍的目光在他们母子交握的手上掠过,又重新落到苏晓沐身上,抿紧唇角凝视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苏尧自然不明白这默然底下的暗涌,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便忍不住向苏晓沐抱怨:“妈,那个叔叔捡了我的项链,又不还我……”
顺着儿子的话,一垂眸看到景衍手里攥着的雪花项链,苏晓沐的脸色又在刹那间白了几分。
他们身后就是大堂的入口,带着春寒的风吹进来,她及踝的长裙扬起一抹圆弧,她觉得有些冷,拢紧肩上的披肩,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你好,景先生,好久不见。”声音平静从容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喝彩,为了掩饰心里的波澜,她还神色自若面带微笑,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
“嗯,好久不见。”景衍的眸色沉了沉,跨一步走到她跟前把项链交还给她,锋锐的眉轻轻一扬,轻描淡写:“这项链的扣子已经坏了。”
鼻间吹来的熟悉气息让苏晓沐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到十年前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莫名的心跳加速,不过到底还是不同,此时多了几分无措的慌乱。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才将情绪冷却下来,看似随意地把项链扔到包包里,浅笑道:“没关系,坏了也就坏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景衍倏地收敛起目光,表情一如往常:“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气氛有些冷僵,他们既不像分手的恋人,也不似久违的朋友,好像连普通的寒暄都师出无名。
“妈,咱们走吧,我很饿很饿了。”苏尧小小的声音打破沉寂,为了强调自己的想法,他还特别用了重复词。
苏晓沐忍不住笑出来,摸摸他的头发:“好,这就走。”继而抬起眸,不偏不倚地对上那双微冷的眼睛,“抱歉,我们得先离开了。”语气客气得不能再客气。
她从容地转过身,然后听见他在身后口吻清洌地说:“再会。”她一怔,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直到她回到家都不能消散。
回了家,苏尧心满意足地吃过炸酱面,又预习了明天的课程,快十一点才睡着。
而苏晓沐的坚强也只能维持到此时,一直她刻意藏起来的软弱不争气地一涌而出,很快脸上就跟下雨似的湿漉漉,伸手一抹,满手心的泪,她苦笑,他总是这样轻易就牵动她的情绪,他的冷静于她好比凌迟加身,一刀又一刀,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隐隐觉得“再会”那两个字是意有所指,他是猜到了什么?其实只要有心比较,是人都会发现小尧除了眼睛像自己外,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景衍。她抱膝窝在沙发里,有些颓废地想,算了,他想知道的事再怎么隐瞒也是徒然,而且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
茶几上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拉回她纷杂的思绪。
看到熟悉的号码,苏晓沐吸了吸鼻子,想装作若无其事:“唔?子奇?”
“你哭了?”凌子奇克制住所有的冲动,声音比平日里略为低沉,“已经跟那个人见过面了?”
苏晓沐收紧呼吸,神色明显滞了滞,沉默了好久才极慢极慢地开口:“原来你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所以特意帮我安排的?”他一直知道她想见景衍却又一直裹足不前,因为她清楚知道见了他意味着什么,纵有千百种结果,都不会是她期待的那一个。
“我无意中知道他在受邀之列,至于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出现,而你们又能不能见到面却不在我控制范围内,现在看,你们的缘分真的不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绒盒,轻轻一扳开,里面是一只款式简约的戒指,“其实你生日那天我也许了愿,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苏晓沐有些跟不上他十分跳跃的话题,下意识地问:“是什么?”
他忽然笑了:“可告诉你就不灵了,反正只好不坏。”那天晚上他说,无论苏晓沐有什么愿望,他都会尽全力帮她实现。他眯起眼睛,抬头望着天空,在飞机掠过视线飞向远方的同时,他低喃,“苏晓沐,我爱你。”
“你说什么?”后面那句苏晓沐没听清楚。
“好话不说两遍。”凌子奇一直在笑。
感觉他怪怪的,她忍不住问,“你到底在哪儿啊,怎么这么吵的?”
“我在机场呢,能不吵么?”
苏晓沐忽然睁大眼睛:“机场?你要去哪里?”
凌子奇把戒指拿出来,又放回去,如是几次,才平静地说:“飞日本,你忘了,我的学习还没结束。”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去一个月吗?”
“暂时不知道呢,好了,不跟你说了,到点上机了,去到那边我再给你电话。”他没有正面回答,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然后把绒盒随手放在窗台上,入闸,登机。
苏晓沐听着“嘟嘟嘟”的声音愣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摁下挂机键,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夜无眠,一直到早上凌子奇打来电话报平安,她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一段时间日子都过得平静如常,直到这一天。
苏晓沐去学校开家长会,回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房车,很沉稳内敛的贵族款式,她看着有点眼熟,才猛然想起曾经好几次在小尧的学校附近见过,都被自己粗心地忽略了。
司机利索地替她开了门,然后就不知道闪去哪个角落凉快去了。
车上只有她和景衍两个人,而他的手上攥着和她今晚拿到的一模一样的,小尧期中考试的成绩单。
景衍仿佛不知道她坐进来,只是低着头,很认真的在研究上面每一格上印的数字,许久后才淡淡地挑起眉说:“你把他教得很好。”
苏晓沐抬起目光,看着他冷毅的侧脸,轻缓道:“谢谢夸奖。”
他将成绩单放在一边,对上她的视线,深不可测的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嘴角抿起来:“我要抚养权。”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请求的口吻,而是,势在必得。
9、谈判
没有任何缓冲的交谈,直接就切入正题,这的确是景衍一贯的作风,干净利索,而她的感觉从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这样对峙的场景她早就设想过无数遍了,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免疫,没想到真正地面对时她还是会难受,更要命的是,这份难受还不能表现出来。
苏晓沐一动不动,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清睿的脸庞,岁月很眷顾他,并没有留下多少时光的痕迹,只是性格变得愈发的沉稳、冷漠。他不动声色这么一段日子,估计已经将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也清楚小尧的身世,今晚的出现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她面无表情,带些反讽地笑了笑:“景先生不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她一点点加重语气,句句紧逼,“小尧的第一次睁眼,第一次生病,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上学……所有所有的这一切你通通都没有参与过,十年后的今天,你凭什么来索求抚养权?”
车里略暗的灯光有种渲染气氛的效果,一字一句的控诉将他们之间的爱恨展现得淋漓尽致。
光影交错间,景衍抿紧唇,语气依旧强硬:“就凭我被单方面剥夺了知情权,这件事你本不该瞒着我,我是孩子的爸爸。”
“景先生这是在跟我**律?的确,血缘上你是小尧的爸爸,可在法律上我是他的合法母亲,你……却不是他的合法父亲。”苏晓沐垂下眼,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却同等强势。
“我会让它变得合法的。”景衍挑起的眉像刀一样锋锐,直接刺进苏晓沐的心里,“至于你的损失,我可以补偿你。”
苏晓沐蜷曲的手指握了又张开,无所畏惧地浅笑:“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她伸出手用力扣开车门,可手臂很快被他攫住了,她身体一颤,却没有,也不敢回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狠厉而决绝地开口,“景先生,别忘了,十年前是你先提出分手的,你该庆幸我从未要求你负任何的责任。”她忽然觉得很累,就像子奇说的,她坚持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再赌一次,她和他之间的可能吗?
闻言,他的手滑下来,加之的力量也随之消失,她立即解脱似的离开那个有他气息的空间。如果他有透视眼,他会发现,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很从容的她早已泪流满面,为他的无情更为她的卑微,先爱上的一方注定受伤。
而有多爱,就有多恨,恨爱而不得。
苏晓沐了解景衍,他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自己最终会向他妥协,无论是以何种形式。
如她所料,景衍虽然再没有出现过,却通过他的律师林泽不断地联系她,还开出各种各样优渥的补偿条件,只不过通通被她拒绝了。林泽无计可施之下终于下通牒,如果她再不同意协商,只能诉诸于法律,等法庭的判决。
苏晓沐倒也不怕,还能从容地回应:“林大律师,麻烦你跟景先生说,我不卖儿子,想要抚养权就让他当面跟我谈,就怕我要的……他给不起。”
林泽接到这个矛盾的回复时景衍就坐在他对面,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一字不漏地向景衍转述了苏晓沐的话,他对苏晓沐多少是有些佩服的,毕竟他还真没见过像她这样敢直接跟景衍叫板的人。
景衍一直沉默不语,他办公桌上的手绘画册摊开着,定格在故事的最后一页,女孩对着手里的雪花项链,默默落下一滴泪,右下角还有一行字——为何偏偏喜欢你。
他皱着眉,食指在那几个字上扣了扣,才冷淡地说:“你跟她约时间地点。”然后果断地把手绘本合上。
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是苏晓沐定的,她到的时候景衍和律师林泽已经坐在那里,她才忆起,他一向很守时,做事更是近乎于死板的一丝不苟,这样严于律己的男人,真的让人又爱又恨。
苏晓沐点了一杯咖啡,平静地迎上他咄咄逼人的注视,然后说出自己的条件:“你,和我结婚。”
这下不只是林泽,连素来处变不惊的景衍也怔住了,他扬起眉峰深深看了一眼苏晓沐,才转头对一旁的林泽说:“林律师,请你先回避一下。”
林泽颔首,拿起公文包很识相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没有外人在场,苏晓沐显得更加轻松,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
景衍顺手打开,是一张家长通知书,写着小尧的学校春季运动会的时间,让父母陪同参与。他出神了一会儿才放下通知,淡淡地回望她:“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她应该明白他们只是相处过一段很短暂的日子,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他们的感情并没有深到可以结婚的地步,今天的见面只仅止于为了孩子的抚养权。也不可能是为了钱,不然她不会拒绝他律师提出的条件。
苏晓沐勾起唇,学着他的语气很快地接口:“那不如你先回答我,为什么坚持要得到小尧的抚养权?过去十年没有他,你不还是一样地正常地生活?”
景衍凝望了她好一会,沉声道:“我知道了就不能放手不管,作为父亲,我已经错过了他成长最为关键的九年,我希望他以后能和我一起生活。”
话虽如此,可苏晓沐却知道他的理由不止这一个,不过很显然他不愿意深谈。
她捂着杯子,轻轻地笑了笑:“那不就结了?小尧只有一个,如果我和你都想跟他一起生活,那除了我们结婚,你认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顿了顿,又补充说,“而且据我所知,景先生至今未婚,也没有交往中女朋友,我开的这个条件,不算很为难,又能很好地解决问题。”
景衍没有露出半点情绪,不深不浅地睨着她,挑起眉说:“法官不一定会判给你。”
“可我胜算很大,我独立抚养小尧九年,他从出生开始就跟着我,我有能力继续培养他。而法官也会考虑孩子的意愿,相信小尧即使知道你这个‘爸爸’的存在还是会选择和我生活。当然,你背景深,请的律师也很专业,肯定调查得很仔细,我过去三个月曾两次住院,差点进ICU病房,并没有足够健康的身体照顾孩子,我从事的职业是画画,虽然出版过几本画作,稿酬丰厚,可是收入不稳定随时喝西北风,再加上其他你们知道我还不知道的能打击我的缺点,赢面也不小。不过……如果跟你结婚的人不是我,你能保证你将来的妻子对小尧好么?”
苏晓沐垂下眸,盯着已经变凉的咖啡,很应景的玛奇朵,意大利语里是“烙印”的意思,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一生的烙印。
她有条不紊的叙述不得不让景衍刮目相看,他收敛了心思,说:“这点你可以放心,小尧不会有后母,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结婚的打算。”
是因为你还在等着秦臻吗?苏晓沐差点就冲动地将这句话问出口,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她微微点头:“正好我也没有结婚的想法,这个提议只是为了解决矛盾,搭伙吃饭而已。”
景衍交叠的手紧了一下,英俊的脸庞始终是面无表情的:“你只是要婚姻?”他审视她的同时,不由得想起了那本手绘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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