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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幸福逆着光

_12 居筱亦(现代)
  他猛然一震。
  听到走道有人走动的声音,他又迅速把杂志扔到一边,骗骗女孩子的东西,哪能信以为真。
  他拧拧眉,抓起外套起身往外走,真有些倦了,他先是回了别墅一趟,倒头就睡,快五点的时候才起来。因为度假村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近日开始破土动工了,晚上在酒店开了庆功酒会,他简单拾掇了一下又出门,面容很沉静,看起来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傅四少。
  可到底是有些什么不同了,他没有发现,或者说他还不愿意去发现。
  夏小冉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空是灰黑色的,像吐出的一层层烟雾,阴沉且低迷,她没走几步就下起雨来,雨虽然不大,却很密,没打伞的人都急着往边上躲,只有她,一个人茫然地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变大了,又什么时候天黑了,她浑然不觉身上已经湿透了,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
  走到一家婚纱店前,橱窗摆着今季最新款的婚纱,她呼吸一摒,顿住了脚步,前天她和邵峰还在讨论要办一个怎样的婚礼,今天他们就分手了。
  离离合合的人生。
  那么宽敞的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百千,不知道为什么,傅希尧一眼就看到了她,形萧落索,像个小可怜。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还在红灯那来个逆行转弯,流线型的车身轻松嚣张地停在了婚纱店前面。
  他打开门,优雅地下车。
  雨下得更大了,他们谁也没撑伞,却并不显得狼狈。
  他又朝她走得更近了些,他穿的是灰色的西装,丰神毓秀,显得他很挺拔,每走一步都迷煞了人的眼。
  然后在她身后站定。
  也许,属于他们的七秒开始了。
发现1
  傅希尧脸上的表情很淡,声音透过润湿的空气传到夏小冉耳后:“风大雨大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邵疯子呢?”他浑然不知道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语气要多酸有多酸,俨然一个妒夫。
  夏小冉木然地看着橱窗印上了傅希尧的影子,夺去了白纱的颜色,她咬了咬唇慢慢转过身,一言不发地与他擦身而过,根本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傅希尧哪会轻易容人冷落,面色一沉,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臂,微微低沉地说:“朋友见面也该打声招呼才走,这点礼貌你不会不懂吧?”雨已经渐渐停了,仍有风,她湿漉漉的长发掠过他的手,沁入心扉的凉,跟他温热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黑亮的眼灼灼地看着她,带着强迫的力道逼得她不得不回头,秀眉紧皱,却不是看他,而是专注地看着不远处一对白发苍苍手搀着手过马路的老夫妇,从心到喉咙涌上了一抹酸涩,不答反问:“傅希尧,你什么都有了,还想怎么样?”
  傅希尧瞬时全身僵直,沉默良久,才风马牛不相及地犹豫地浑然不觉地放低姿态问:“喂,你……能不能对我笑一笑?别总是绷着个脸让人瘆得慌!”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尴尬地别开眼,手劲也放松了,没头没脑地拦住她就问这样抹脸的话,他疯了不是?
  天色暗下来,初冬的冷风刮在皮肤上,刀割般的疼贯穿全身,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让人躲都没处躲,就像这人生这命运,谁又能躲得过?
  夏小冉抬起憔悴的眼,脸上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叠叠层层。她没有抗拒,勾起唇弯出一个僵硬敷衍的笑容,鼓作欢颜地喃喃:“这样就可以了吗?傅先生。”
  然后她一直笑,悲凉地笑,傅希尧终于忍不住,晃着她的手臂想让她清醒:“够了!够了!”她是故意的!她明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夏小冉本就昏昏沉沉的,被雨水打湿的身体冷得直发抖,被他这么一晃,干脆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他怀里,昏倒前只隐约地记得有个高扬的声音一直喊着自己的名字。
  这一昏就是半宿过去,她感觉自己被密实地包围着,柔软的蚕丝被烘得她整个人火一样的温热,她好像睡了很沉的一觉,迷迷蒙蒙地醒来,头顶上的小壁灯亮着,灯光晕黄柔和,照在白色长绒地毯上,出奇的温暖。
  看着很陌生,又很熟悉的地方。
  夏小冉混沌的大脑有片刻的疑惑,想动,却动不了,腰身被人紧紧环住,还听见了不同于自己的呼吸声,哑哑的嗓子有些迷糊:“醒了?感觉好些了么?”傅希尧的手放到她额头上,浅浅地笑了:“嗯,不烧了。”
  其实他的手温更高。
  这下夏小冉被吓得连忙起身,僵着下巴说:“你!我怎么在这里?”她抓着被子下意识地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从前留在他这儿的睡衣,她霎时脸色发白,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傅希尧觉得眼皮很重,可还是吃力地睁开眼睛,没好气地说:“别一副‘我怎么了你’的样子,我没饥渴到这地步……”虽然他的确很久没碰女人了,好像突然就没了那方面的兴趣,连周跃民都笑话他赶得上和尚的修为了。
  他说完这话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很浑浊,仿佛是累坏了。
  而夏小冉也根本不想多看傅希尧一眼,起身在房里找了半圈,没找着自己原来的那身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打开衣柜才发现他买给自己的衣服还在,而且叠得整整齐齐的,她拿到浴室迅速地穿戴好,稍稍打理了头发才出来,斜眼看去,他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她的手机没电了,连开机都开不了,她想了又想,低声喊道:“我,我先回去了。”跟他处在一个空间总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可傅希尧没有丁点儿动静。
  夏小冉管不了那么多,拉开门把想走,可不知怎么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巧傅希尧热得掀了被子,翻过身子难受地呓语着,声音小得她听不见,忍不住走过去,却听得他喊:“冉冉,冉冉……”
  她立在原地几乎站不稳,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满脸潮红的傅希尧。
  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时候,此间思念可直达灵魂最深处,也最为真实,他想的念的都是夏小冉,只是他自己没发现而已。
  夏小冉疑惑地伸出手探向他的额,病火滚烫的一大片,还涔涔的发着虚汗,原来发烧的是他。她推推他的肩又喊了一遍:“傅希尧?”哪知他只是咕哝着去抓着那只手,根本没半分意识。
  她费了点劲才把手抽回来,终究是心软,叹了口气,去浴室拿了条热毛巾帮他擦汗,再添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稳稳地掖好,又喂他咽下了退烧片,去厨房取来了冰袋置他额上敷着。傅希尧睡得不安稳,火烧火燎的感觉让他像个孩子似的乱折腾。她忙进忙出的,等坐下来的时候又是一小时过去了。
  她静静地坐在靠着窗台的椅子上,远远地打量着傅希尧,他睡得很沉,浓黑的长眉微微紧皱,那双犀利的眼闭着,总是说伤人的话的嘴唇有些泛白裂开,整个人虚弱地蜷在那里,这个安静的傅希尧她不熟悉。他脾气差性格恶劣,总是嚣张霸道不可一世,总是不管不顾地迫着她,所以她甚至是恨他的。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她和傅希尧这样天差地别的人怎么会纠缠到一块儿?不过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和邵峰志趣相投,爱得深,不一样是情深缘浅?她又开始觉得头晕,到厨房倒了杯温开水暖了暖胃,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她捧着杯子,静心地环顾这个装载着她太多不堪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发现本来它又跟之前有很大不同,本来主打黑白的设计全换了明亮的暖色系,家具也全新的,就连窗帘都变成了柔和的轻纱,这种颜色,这种布局,这种设计,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甩甩头呢喃着:“不可能的。”自己还没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改变一个唯我独尊的男人。
  蓦地,房间里传来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下去了,她迟疑地上楼开门,傅希尧狼狈地坐在地毯上,手还捂着额头,见到夏小冉仿佛不认识似的,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她:“原来你还没走?”那刚才自己半昏半醒的时候是她守着自己?不是幻觉?
  “嗯。”夏小冉简单地应了一声,站在门口那一动不动。
  傅希尧最恼她这种不愠不火不喜不怒的样子,好像冷漠得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一样,他脾气一上来又忍不住嚷嚷:“还‘嗯’什么?快拉我起来啊!”他执拗地朝她伸出手来,眼神有种让人读不出的情愫繁衍滋生着。
  偏偏夏小冉是榆木,忽视他不说,更急得踉跄扭过头抛下一句:“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无奈自嘲:“你就那么不喜欢跟我呆在一起吗?难道我就那么惹你讨厌?”
  夏小冉没有回答,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往楼道走去,然后忽然被不知何时追上的他从后面猛地搂住,手抓得死死的,她怎么也无法挣开。
  他即使在病中也不减气势,沙哑着声音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怎么办呢?夏小冉,我发现喜欢上你了,不,应该说,我爱上你了。”
  爱情要来,无人能拒。
  爱情要走,也无人能留。
发现2
  傅希尧扬起满足的笑意:“他们都说最近的我都不像我了,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患得患失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对你上了心,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你,哪怕只是跟你一面也好。刚才我以为你走了,正想发脾气呢,你就出现了,冉冉,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夏小冉安静地任由傅希尧搂着抱着,接着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傅希尧耐心地在等,等她表态,面上因为发热两颊红红的,楼道有些冷意,可拥她在怀,他的心却慢慢地暖和起来。他的眼神也很温柔,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她,她的睫毛格外的长,一双眼清澈得跟山泉水似的,汪汪一泓,记忆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就是这双眼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时候他就想,怎么有女人的眼睛能那么亮,亮得几乎要摄了他的魂,内心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过了一会儿,夏小冉终于开口:“你爱我?爱我什么呢?其实我要求不高,只是想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安定下来。”她推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来与他对视,过分尖细的下巴微扬:“而你,却不是那个人,我们不合适。”她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在偌大的楼层回响着。
  傅希尧嘴角轻轻慢慢一撇,双眸紧紧睨着她,情绪隐动。
  他出其不意地扳着她的腰身往自己身上靠拢,温热灼烫的气息贪婪地纠缠着她索求着她,逼得她只能颤颤地攀着他沉沦。电话一直在响,等重复第三遍响起的时候他终于松开她,却又不太温柔地抓着她的手往客厅走,单手接起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越听他的脸色越阴沉。
  他挂了电话,扭头怜悯地看着犹气喘吁吁的夏小冉,脸颊扬起不屑的笑容:“我不合适?邵峰就合适?他昨晚在家里昏倒被送进医院了,我说你们俩可真真是妙人,这个刚晕过,那个也跟着晕,这是叫心有灵犀?”
  夏小冉呼吸一紧,感觉刚消下去的晕眩感又随之而来,天旋地转,就连额上也渗出了冷汗。
  “怎么了?哪里难受?”傅希尧一下子慌了神,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坐下,见她嘴唇发白,他急得要打电话叫人来。
  夏小冉扯了扯他的睡袍,摇头说:“我没事。”
  傅希尧不信,强势地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感觉自己的比她更烫才安心地笑了笑。其实在她昏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在自己六神无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栽在这个小女人手里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
  夏小冉等那阵晕眩过去,才深呼吸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问:“邵峰他……怎么样了?”
  这话让傅希尧的脸色更加不好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不知得做多少心里建设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去掐死她,他冷声冷调地哼了一声:“反正死不了。”
  夏小冉怔了一下,继续坚持问:“他到底怎么了?”
  傅希尧张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慵慵懒懒地靠着,手指不安分地缠了几缕她的头发把玩,似笑非笑:“我不是医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他因为车祸的猛烈撞击伤了心脉,脑子里也有未清的淤血,即使出了院也得好好的将养着,不能劳累不能劳心,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夏小冉揪紧大衣的一角,脸上涨满不确定的惨白。
  傅希尧很自然地搂着她的肩膀,他的气息拂在她耳边,感觉到她浑身僵硬,他自嘲地勾起唇:“这还用问,当然是不好了。他的骑术跟我不分上下,我们一直说怎么着也得分出个胜负来,不过看来不行了,他根本不可能再骑马。”他很明显的话里有话,意思指的是什么,没有人比夏小冉更清楚。
  夏小冉侧着身体,从心到指尖都在颤抖,黑亮的瞳仁清晰地映出傅希尧坚毅的脸,遇见她的目光,他微眯起眼淡淡地笑开,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霸气和自信,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
  她皱起眉,仿佛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说:“他骑不了马也没关系,他还可以散步,爬山,划船……也不一定非要跟别人比,只要他过得好就可以了。”她拉开傅希尧如桎梏般的大手,继续说:“我只要我爱的人平安。”她突然顿了一下,反问坐在身旁的人:“傅希尧,你小时候有没有写过这样的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
  傅希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轻缓笑道:“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当然是要你留在我身边。”晨曦微露,万千柔光透过纱幔映在他雕刻般深邃的脸上,显得极致优雅。
  夏小冉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爱上这种追逐的感觉。如果当初我轻易对你投怀送抱,恐怕今时今日已经因为没有新鲜感而被你遗忘,成为你游戏人生里微不足道的点缀。傅希尧,爱一个人不是这样子的,诚如你所说的,我们的开始太糟糕,所以根本没有发展的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傅希尧强迫抬起她的下巴,犀利的眼神像要吞了她似的,“你怎么知道我只是什么可笑的游戏人生?”
  夏小冉的眼神出奇的柔和,平静地对待他的怒气:“傅希尧,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之间只是一场游戏,你忘了?”
  傅希尧微鄂,没想到自己曾经的戏言会成为现在她反击自己的利器,他有些恼羞成怒,孩子气地嘟着嘴大喊:“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
  不知道是谁说的,善于玩爱情游戏的花花公子一旦动了真心,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的用心更加的真挚。
  夏小冉目光清冷,一字一句地说:“可惜,我并不需要了解你。”
  傅希尧霎时一僵,一下子所有的自信和傲气在她面前都分崩离析,心脏像被人挖空,又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抓着,疼得他全身的气血都浮动。他都这样放低姿态了,可对她来说显然不够,她就像带了眼罩,穿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看不到他对她的情意,也不接受他的真心。他第一次跟一个女人说爱,却被人弃之如敝屣,她说什么?我不需要了解你?是啊,他就是个混蛋,现在更好,还是个大傻蛋,傻得被她牵动了情绪,傻得想讨好她,傻得想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送到她面前,可瞧瞧,人家不需要!
  夏小冉站起身,凝视着傅希尧,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也没能力追究。以后即使再见我们也当彼此是陌生人,这样对谁都好。”不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空气也仿佛静止了。
  她拢了拢内衬了小羊羔毛的大衣汲取温暖,这才慢慢走到玄关那里,穿好了鞋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他划破沉寂的声音说:“夏小冉,我不会放手的。”她怔忡着苦笑了一下,坚定地拉开门离去。
  外面的天空很蓝,还飘着几朵棉花云,终于褪去了昨日的阴沉。
  夏小冉的心情也开始沉淀下来,因为她还有她该做的事情。
  她先去了一趟酒店,将父母换洗的衣物收拾到一个小行李袋里面,环顾了一下这个冰冷的套间,窗前那张椅子还有凹痕,她仿佛能看到那天爸爸坐在那里的样子,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邵家人的责难羞辱?
  妈妈还说,无论对错,爸爸是坚持相信她的,只因为她是他女儿,可终究是她做错了,让他伤心让他失望让他蒙羞。
  夏小冉连早饭都没吃就赶去了医院,夏之年似乎还在睡,见了她,温淑芳用眼神示意她出去说话。
  掩上了门,温淑芳才问:“你吃了早餐没有?”见夏小冉摇摇头,她叹了口气,“我正好也饿了,走,一起去吃点。”
  她们简单在医院食堂买了两碗粥和一小屉小笼包。
  夏小冉没什么胃口,忍不住开口问:“妈,爸爸好点了吗?”
  温淑芳捏着包子的手顿了顿,慢慢说:“还那样,医生说这几天最关键,得好好守着,就怕他出现二次中风……”
  夏小冉脸色一白,想起昨天爸爸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心疼得要命,也愧疚得要命,再看看母亲,眼底也是布满血丝,儿女长大本该是父母颐养天年的时候,偏偏她这般让他们操碎了心,她吸了吸鼻子,心疼地说:“妈,不如你回酒店歇一歇吧,我来守着爸爸。”
  “不用了,还是我看着放心。你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跟你置气,也跟自己置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着也难受。”温淑芳见女儿脸色苍白,也软了心肠,叹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以前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以为等你毕业,再帮你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小家,我们也就算尽责了。可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们并不能强求。”
  夏小冉急急地解释:“妈,我,我已经和他分手了,真的。”这话一出口,她心里也锥刺般地疼着。
  温淑芳拍拍她的手,嗓音有些感慨地继续说:“妈知道你心里也难受,那样的人家,我们是攀不起的,早些断了也好。”她喉咙梗了梗,“至于你爸爸,他人老了就像小孩子,得好好地哄才行,急不得。”
  母亲没有埋怨她,其实父亲说到底也没有责怪她,可就是这样宽容,她才更加怪她自己不孝。她们回到病房时,医生在巡房,夏之年已经醒了,他还是不愿意见夏小冉。她固执地坐在门口守了一上午,又是端水又是买午餐,最后还是温淑芳赶着才肯走。
  可走出医院后夏小冉发现,她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再抬起头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小套房。
因爱
  再次站在这里,感觉恍如隔世。
  夏小冉愣愣地立在门口,不停往外涌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往事一幕幕回现在眼前。他们住在五楼,她不喜欢爬楼梯,每次和邵峰一起出门都拗着他背自己上楼,而且到了门口还不肯下来,非得从他口袋里摸了钥匙开门,再让他背进屋里,然后洗了手,她指挥他摘菜切肉,她来掌勺,等他出了门,她就洗衣拖地,楼上楼下的邻居见了都以为他们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夫妻夫妻,他们何尝不想?只是不能啊。
  她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泪,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关掉她所有幸福的地方。只是才走两步,就听见里头传来“哐当”地一声,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什么,她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翻包包找钥匙,抖着手旋开门扉。
  屋里所有的灯都亮着。
  小客厅中间的地板上铺着的是管大叔妻子手工编织的描花民族地毯,邵峰就背对着她盘腿坐在那里,地上摆满了书,相册,被单,还有撒了一地的千纸鹤……乱糟糟的一片,仿佛得依着这个才显得这个稍显冰冷的房子有丁点儿的人气。空气中还飘来一丝丝烧焦的味道,她侧眼看去敞开式的厨房,餐桌上摆着一盘依旧煎得过火的煎蛋,锅碗瓢盆也七零八落地丢在一旁,像刚刚打了一场仗。
  夏小冉几乎站不稳,踉跄着脚步慢慢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拉开他的大衣,露出里面白白的病号服,她刚收起的泪又不听话地滚落在他的脖颈间,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身后抱着他的腰哭得不能自已:“邵峰,你不要这样,是我不好,你不要这样。”
  邵峰的身体冷冰冰的,被她这么一搂,才重新感觉到了温暖,他也任由她抱着,手里还是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可动作慢得仿佛不愿意收拾完一样,他翻开一本相册,指着上面他们最初在哈尔滨那时的一张合照,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现在回头看啊,我们还真是一对傻瓜,别人都说,两个人在一起要能互补才是最合适的,是不是因为我们都一样傻,所以才注定不能在一起?我今天照着书上的做法煎蛋,可坏了一箱鸡蛋还是弄焦了,还有你,明明自己洗了被单也能忘了,昨天可下了好大的雨啊,怎么不记得回来收的?”
  “邵峰,邵峰……”除了喊他的名字,夏小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火上煎熬着,看他这样,比杀了她还难受百倍。
  邵峰问她:“小冉,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夏小冉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满脸奔腾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无奈地笑了
  笑:“其实这样也好,一直守着你这个迷糊蛋我也够累的了,正好可以让我喘口气。”
  她抬起头,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又说:“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吧,我要走了,你刚好来,可以送送我。”她吃了一惊,想松开手挪到前面看清楚他的脸,却被他紧紧拽住双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喃喃说:“以后可能我会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女人,再生一堆小萝卜头,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他的语气仿佛在说笑,可是那颤颤的尾音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她轻轻点头:“嗯,不后悔。”即使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后悔死了,也不能让他知道。
  “我晚上的班机,你能不能帮我挑一身衣服换啊?穿着病号服可钓不到金发女郎……”他笑着把她推到了房间,打开衣橱,那里他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唯独没有她的,他仿佛不在意,在上面看了又看,挑了又挑,终于指着其中一身卡其色的休闲装说,“不如就这套吧?你说好不好?”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身体着实晃了晃,然后哽咽着喉咙说:“好。”那是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用为数不多的奖学金买的,比不上他惯来穿的大牌子,可他却一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怎么舍得穿的。
  他在房间换衣服,她到客厅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
  他打开门,精神奕奕地走出来,一切还像从前一样,她体贴地替他理好领子,叮嘱他身边要带好药,出门做事都要小心。看着像个小妻子一样碎碎念,他忽然舍不得走了。
  他说:“小冉,我再能吻你一下吗?”字里行间还带些小心翼翼。
  她泪流满面,不单只用力地点点头,还主动上前一步靠在他怀里。他笑着俯□,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她的嘴角,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他满意地笑了:“好了,公主被吻醒了,王子完成使命,也功成身退了。”
  首都机场,晚上九点的航班,飞往美国洛杉矶。
  邵峰几乎什么行李都没有,孑然一身。
  夏小冉坚持要送他,她跟他说,这一次,换她来看他的背影,看他转身离开。
  一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站在登机口,看着来来往往或离开或送别的人潮,她才真正地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离开自己了。
  提醒登机的广播响起。
  他说:“你要保重。”
  她说:“一路顺风。”
  他笑着揉揉她的发丝,像以前一样,满眼都是宠溺,却不带留恋地告别:“小冉,这回是真的再见了。”
  等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登机口,等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温暖渐渐地消散,她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泪水终于再次决堤,她的音乐家,不再属于她的了。
  邵峰在机舱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略显中性的女声在他耳边说:“先生,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邵峰看了看,原来自己摆了乌龙,把9看成了8,说道:“真不好意思。”他朝那位女士道了歉,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忽然想起医生说的,你大脑残留的淤血已经压迫到了视觉神经,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的视力将会逐渐减弱,如果再严重一点,可能还会导致失明。
  他自嘲地笑了笑,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即使真的失明了又有什么关系?他脱下了自己左手一直戴着的戒指,把从她那里拿回的那只一起串在自己脖子那条铂金项链上,又小心地藏了起来。
  是的,那份爱,他只能藏起来。
  很久的后来,夏小冉收到邵峰从美国寄来的一张明信片,上面只写了稍稍潦草的三个字:我很好。
  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而她几乎也不敢打听关于他的一切,她只能相信,他真的很好,一定要比她好。
  蝴蝶也许永远飞不过沧海,可正因有了沧海,所以它才美丽;而爱情之所以动人,也只因有了爱,终究难忘,难舍,难离——
作者有话要说:梦想小剧场之三【手印】
  最近年轻夫妻时兴一个玩意儿。
  把一家子的手掌印在陶瓷泥巴里,再烧成瓷板画留作纪念。
  苏晓沐也流行了一把,还让夏小冉也去做一个玩玩。
  夏小冉觉得有趣,心念一动,就带着小嘉禾去了一家陶瓷作坊,把她和儿子的小手掌一起烧了个瓷板画。不过她不知道,那瓷板画傅希尧也有一幅,而且略有不同。
  他使了点手段让老板给他拓了一份,而且还没有牙齿地添了自己的手掌上去,爸爸,妈妈,儿子的手印都齐了,他还洋洋得意,说这才是一家人。可那小女人到现在,儿子都一岁了,还没有接受他。
  他有些苦恼,这个爱情攻坚战,还真NND难。
  礼物已送上,月饼节大家都要快乐哟~~~爱你们╭(╯3╰)╮
追求1
  夏小冉重新回到学校,仿佛将偏离的人生轨迹挪正,顺利毕业,然后孝顺父母,过平凡生活才是她该走的路,可到底是有些不同了,心已经缺了一块,要用什么来补?或许只有时间之神,才能抚平一切伤痕。
  眨眼已经踏入深冬,寒风飒飒的天气冷得让人发怵。
  夏小冉完成了期末考核,也跟莫教授初步定下了毕业论文的方向以及演奏曲目,基本没什么事情可做。她每天依旧去医院探望夏之年,尽管他依然不肯见她一面。不过也有值得人高兴的好消息,医院帮忙联系了一位心脑血管方面的老专家,经过会诊后觉得还是有治愈的可能,她们悬着的心总算安了下来。
  她搓着手回到宿舍,扑面的暖气让被冷风冻绷的脸稍稍舒缓。看见室友张娴蹲在地上大包小包地收拾行李,她怔忡了一下,脱了帽子和围巾放在桌上,问:“你在干什么?不是要过了元旦再搬走吗?”
  张娴双眼微微眯成月牙,笑说:“房子已经找好了,就在公司附近,他说早些过去打点一下比较好。”她和男朋友已经决定在京城扎根当北漂一族了。
  夏小冉愣愣地看着几乎半空的宿舍,眼神黯淡下来,忍不住哽咽了。
  张娴有点管家婆的性格,见了夏小冉眼睛红红的像只小白兔,又不忍心,站起来抱着她:“你啊,要记得经常给我打电话,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哭鼻子,不要老是玩失踪,我这人年纪大了,可受不得惊吓。”
  夏小冉拍着她的背,又哭又笑:“你不要这么夸张好不好?”
  张娴慢慢推开她,摇摇头说:“当然不夸张,你是扮老虎吃猪,看着让人放心,实则最让人不放心。”
  “那你就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夏小冉像个小女孩似的撒娇,又忽然正色说,“你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张娴有些心疼地凝望着夏小冉,这阵子她瘦了许多,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可是她们交往圈子不大,总有点风言风语传出来,但她这个人一根筋,又极其护短,除非亲眼所见,不然她断不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她相信小冉。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想来想去,张娴最后鼓励地问:“小冉,你还记得你在新生入学的纪念册上写了什么话吗?”
  闻言,夏小冉又缓缓露出笑容:“做好我自己。”是的,不管别人说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只要她还是她,就足够了。
  每年年末各个院系都会办一场晚会辞旧迎新,由学生会负责,夏小冉被同系的岳师兄拉去充数帮忙布置会场,几日的忙碌也渐渐地冲淡了萦绕的愁绪,这是她在学校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傅希尧看到夏小冉的时候,她正站在大礼堂的入口处安放欢迎贺词,身上裹着一件浅粉色的及膝羽绒大衣,显得她丰腴了一些,鼠灰色的毛绒帽子把她的瓜子脸称得更小巧精致,虽说是冷天,可因为来回走动的关系,她的额上还冒出一些些汗珠,两颊白里透红,像一株惹人的桃。
  傅希尧想,她今天的气色看起来真的比前几日好太多了。
  那天她离开公寓以后,他怎么也觉得不放心,就一直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去医院,又哭着出来,像游魂似的在大街上游了一下午,结果又去了那小套房,而且很久没有下来,他当时就难受得跟吞了块石头,不上不下地梗在那里,后来她送邵峰到机场,然后一个人躲在大理石后哭得肝肠寸断,他很不是滋味,她总有本事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疼痛着,一刀一刀地刮去他的知觉,他都觉得自己开始麻木了。
  知道她最看重家人,就悄悄出面请了专门给爷爷看诊的医生去替她父亲治病。无论她多无辜,可邵家终究因为她伤了独子,王家失了脸面,还撵走了那个姓宋的,这中间的千丝万缕外人是不会看得清楚的,他只能里里外外打点好一切,就怕还有人要为难她。他抚心自问,这个女人,爱的哭的想的都不是自己,估计还恨着,他还那么执着做什么?
  答案:无解。
  他只知道邵疯子这一走,他的机会就来了。
  周跃民说,阿尧,你疯魔了。
  那个男人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她笑得很灿烂地点了点头。似乎在没有他的地方她总能开怀,他眼中的微光闪了闪,纯黑的瞳仁映出的人影,只是她,只看得到她。也许他真的疯了,保不准将来比邵疯子还疯狂。
  夏小冉站在椅子上挂宣传横幅,椅子不够高,她只好踮起了脚尖,刚挂好,冻僵的脚板突然抽筋,身体摇摇晃晃就要摔下来。他心口一紧,觉得自己比百米飞人还要迅速,瞬间就把她接住了,幸好接住了。那种失重的感觉让夏小冉出神了好久,几乎整颗心都要跳出来,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回头正要道谢,却吃了一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是你?”
  傅希尧捡起她掉到地上的帽子,用手拍掉灰尘,再戴到她头上,不答反问:“总是这么不小心,站那么高很危险知不知道?”
  傅希尧板起脸,皱着眉的样子很严肃可怕,可夏小冉已经渐渐不怕他,脸蛋蹭红蹭红的,一句噎死他:“与你无关。”
  这样有朝气的夏小冉,是很不多见的。
  要是换做平日,傅希尧早就发作了,可这会儿他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抓着她的手:“啧啧,几日没见,你还有脾气了?”
  夏小冉已经感受到周围如探照灯般聚焦的目光,虽然只有几个人,可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况且她也不想理会傅希尧,甩开他转身往门口走去,可刚抬脚落地就疼得她忍不住“嘶”地喊疼。
  傅希尧眉一凛,有些担心地问:“是扭到脚了?”见她别扭地不肯回答,他瞪了她一眼,硬是拉着她在观众席坐下,自己则蹲下来。夏小冉想把脚缩起来,可无处可逃,被他摁着膝盖脱下鞋袜,他温暖的大手一碰到她跟冰棍似的的脚,脸色更加难看,他轻轻碰了脚踝,问:“是这里疼吗?”
  夏小冉没有吱声,可瑟缩的身体反应骗不了人,他又说:“可能扭到筋骨了,我带你看医生。”
  “我不去!”
  傅希尧眼睛眯起来,嘴角也微勾,声音还特温柔:“你有三个选择,一,去医院,二,去医院,三,去医院,随你挑。”可那表情又分明是带着匪气的霸道,哪里是要她选了?
  “你!”夏小冉气得咬牙切齿,却又忽然怔了怔,感觉有股暖意从脚心一直传到心里,她低头一看,原来傅希尧正用自己的双手给她捂脚。
  她情绪有些说不上来的反叛,低低恨声说:“我有香港脚!”
  傅希尧阴霾了好些日子的郁闷心情终于因为她这句话而放了晴。
  他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出来,又蓦地靠近她的耳畔,用极其暧昧的语调说:“不怕呢,要传染早就传染了,你说对不对?”
  夏小冉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怎么有人能这么无耻无赖没脸没皮呢?
  他帮她把两只脚都搓暖了,穿好鞋袜,又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她要挣扎,他就威胁她:“不想被人看笑话的就乖一点。”在门口见到岳天恒,看了看他的胸牌,他笑眯了眼:“学生会主席?”语多讽刺,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岳天恒握紧了拳,可夏小冉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谁能斗得过傅希尧?
  傅希尧带着夏小冉到了一个老中医那里。
  老中医六七十岁上下,头发已经花白,可人看起来很精神矍铄。
  看傅希尧言谈举止中对这位老者都很谦恭:“褚爷爷,又来麻烦您了,请帮她看看这脚有没有大碍啊。”
  褚大夫是傅老太爷的旧交,也算是看着傅希尧长大的长辈了。
  他扶了扶眼镜,在他们俩身上打量了一会儿,才笑呵呵地说:“还客气什么,从小到大你哪次打架不是来我这躲你爸爸的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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