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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念》居筱亦

_2 居筱亦(现代)
  梁熙一开始还不愿意,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的地方。
  “放心,我还不至于吃了你这棵小豆芽,我这里比很多地方都安全。”何培霖抛下这句话就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T恤,“一身酒味臭死了,新的,你拿去换上吧,客房也有浴室。你那些‘朋友’估计管不了你了,如果还是想离开出门转右就是电梯,好走不送。”他一副赶客的样子。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
  梁熙咬了咬唇,默声接过衣服往客房走去,临关门的时候,她声若细蚊地说了一声谢谢。
  何培霖失笑地摇摇头。
  落了锁,梁熙才去洗了个澡,给同学打电话,两个关机,两个没回应,还有一个女同学的手机是男声接的,语气还很不善,仿佛被打扰了好事,她吓得丢了电话,她是后来才知道她那个同学酒后和一个男的混在一起了,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后怕,如果没有何培霖,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何培霖送她回住的宾馆取行李,又给同学留言说家里有急事要先回去。
  她把机票提前了一天,改到当天下午三点。
  去机场的路有些堵,何培霖漫不经心地问:“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梁熙没有看他,呐呐地开口说:“没有,要后天才知道。”
  “那想好报什么学校了?还是打算出国?”何培霖又问。
  梁熙偏过头,半天不肯答话。
  何培霖的黑眸危险地眯了眯,送她上机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丫头,填志愿的时候报北京的学校吧。”
  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成绩出来了,她排在年级第十名。
  那时她父亲说想送她出国,她不愿意,一来父亲身体不好,她不想离他和弟弟太远;二来国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家人朋友,更没有高远衡,那时她那么的喜欢他。
  巨蟹座的女孩子,恋家,长情。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报了上海的大学,可她最后却不得不去了北京。
  斗转星移,还是同一家夜总会。
  有些客人为了炫富,喜欢把大捆大捆的钱搁在桌上,一圈牌下来,输赢就是几十万。他们随便给的小费就能够她和弟弟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要她肯跪在那里陪酒。
  很没有尊严的活计,可是来钱快。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所以师姐介绍她去那里推销名酒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答应了,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尊严不值一文钱。
  虽然不是陪客卖身的公主,可要推销酒,就得陪喝才有业绩。
  被客人灌就得喝,喝完了吐,吐完还得继续喝,不过过了三个月,她的酒量就这么练出来了,而且喝得难受了也不能苦着脸,得一直笑,再恶心也得笑,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当演员,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都试过了。
  只要做过这些卑贱的事情,就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不顾一切往上爬,当那呼风唤雨的人上人。
  那一天,有个客人非要她陪出场,仗着财大气粗,一叠厚厚的钞票硬想塞到她低胸的工作服里要逼她就范,她死活不肯,那人五大三粗,又喝高了几杯,借着酒劲抓她的头发就要抡拳头。
  要不是傅老师救了她,估计今天世上再没有梁熙这个人。
  讽刺的是,傅老师不只是她的老师,还是他嫡亲的嫂嫂。
  所以人们常说人生如戏,这话不假,她梁熙的人生,彻彻底底的就是一场闹剧。
  “干杯!祝我生日快乐。”掠去回忆,梁熙弯着唇,轻巧地碰了一下陈嘉川的杯子。
  也许早就该庆祝,她咬着牙活过来了。
  “你不能再喝了。”陈嘉川低声劝她,想了想又问,“小熙,你喜欢去海边玩吧?”
  梁熙一愣。
  一年前,也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说是,然后他带她去了希腊。
  她一觉醒来就是碧海蓝天,层层叠叠的白房子像童话一般可爱,还有美妙的阳光海滩,蓝蓝的海水漂亮得无法形容。
  那段时间那个男人将她宠得上了天,脾气更是好的不像话,对她是千依百顺。估计谁也没想到,那些柔情蜜意会有一天变成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刺得人鲜血淋漓。
  梁熙别开眼,淡淡地说:“还行,夏天嘛,总是喜欢靠水降暑。”
  “有个老朋友邀请我去他秦皇岛的度假村玩一玩,我一直没答应,觉得一个人没意思,你想不想去?还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过了很久,陈嘉川都以为她要拒绝了,才听见她说了一声:“好呀。”
  她嗫喏的声音,仿佛在隐忍着哭意,让他心头一震。
  而这座繁华城市的另一边。
  何培霖开完会已经晚上八点了,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从高高的大楼俯看下去,世界尽在脚下,他一向享受这种掌控的感觉。
  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从来掌握不了,那就是感情,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梁熙的。
  今天是二十八号。
  当会议上有人念出这个日期的时候,他的心思就一直不在公事上面了,也许从他重遇了梁熙开始,他的心思就没法放在别处,只有她一个人。
  他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他带梁熙去了希腊,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他们几乎是闪电般的分了手。
  直到今天,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错,明明错在她,为什么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恨自己?这次见面,他才明白地知道自己对她依旧放不开手,既然如此,他就努力地学着原谅,难道还不够吗?
  他睨着桌上放的药盒,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唤来助手:“帮我去查一下,这些药是治疗什么病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坐回位置上,拉开小右边抽屉取出一只紫色的丝绒盒,里面放着一只镯子,早上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好像比从前更纤细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这个镯子是年初的时候在英国的拍卖会上拍的,那时候只消一眼就觉得跟她很配,回来他就让人改了大小,可他又觉得这样巴巴地讨好她的自己很讨厌。
  可是一想到她腕上那几道狰狞的疤痕,他的神色又深沉了几分,随即抓了外套就往外走。
  张扬的法拉利在黑夜里狂奔,很快就来到梁熙住的宿舍楼下。
  何培霖在那里等了一夜,地上积了满地的烟头,有些还冒着寥落的星辉。
  而梁熙没有回来。
第 6 章 蔓延
  接着几日,何培霖几乎成了一座移动的活火山,走到哪儿火就发到哪儿,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愈发地谨慎工作,就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上司的逆鳞。
  而他的这团火在看到某份报纸的花边新闻时燃到了极致。
  ——陈彦博独子携秘密女友赴秦皇岛度假。
  照片明显是在星级酒店门口偷拍的,女主角的容貌有些模糊,可何培霖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亲密挽着陈嘉川手臂的女人就是消失了几天的梁熙。
  三天两夜的浪漫海滨度假?很好,好极了。
  何培霖的眼神渐渐变冷,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那张让人遐想无数的绯闻照片在他手里成了一团废纸。
  有人清脆地敲了两下黑木门,他还没来得及发话,那人就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何培霖以为是秘书,冷着脸忍不住发火:“我不是说今天不见客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怎么?连我也不见?”来人轻轻挑起眉,黑亮的波浪长发像海藻似的随意披散在肩,她鼻梁上架着褐色大墨镜,贴身背心外加一条波西米亚长裙,很风情万种的夏日装扮。
  “大嫂?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何培霖意外地怔了怔,很快就滴水不漏地收敛起脾气,眯起眼睛笑看着对方。
  傅希媛哪里不知道他这明捧暗讽的把戏,也并不在意,拉开他桌前的大班椅随意坐下,不客气地数落他:“没办法哪,你哥不在家,老爷子亲自点名让我召你回去。这周六晚上回大宅吃饭,人不到的话……后果自负。”她弯起眉眼瞅着他,瞥见桌上狼藉的报纸,又想起刚才在外头秘书茶水间听到的八卦,便似笑非笑地揶揄他,“再说了,你也得吃饱了才有劲儿生气不是?”
  何培霖含着笑说:“您可真幽默,我忙得昏天地暗,哪里有空生气?该不会是太久没跟我哥恩爱所以心情不佳,眼神也跟着不好使了吧?回头我替您说说他!”
  “得!你少跟我贫,反正话我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傅希媛也不点破他,手指轻佻地勾起墨镜站起来,“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在傅希媛要拉开门把的那一霎那,又听见何培霖问道:“大嫂,陈嘉川是你同学吧?你把他介绍给梁熙的?”
  傅希媛倒是笑了,转过身抬起视线睨着他,慢慢地开口:“是啊,嘉川需要个助理,我看小熙正合适,就推荐给他了。怎么?有问题么?”
  何培霖早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食指无意识地敲着红木桌面:“大嫂,她是我的女人。”沉沉的,一字一顿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出来的。
  傅希媛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两声,又重新戴了墨镜,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好像漏说了两个字——曾经。”咔嗒一下,她拉开门,走之前又补充说,“别忘了你刚和梓茵订婚,改天得空也带她一起回家吧,老爷子惦记着呢。”
  何培霖默然,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却让几天都没睡过一晚好觉的他疲倦不已。
  傅希媛离开后,秘书内线请示:“何先生,刚才许小姐来电,问您是否确定会陪她参观国际珠宝展?”
  何培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知道了,你跟她说我马上过去。”
  他先绕路去城东接许梓茵。
  许梓茵上车后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见他面容清冷,不由得撇撇嘴:“你不想陪我去就别去,干嘛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怪可怕的。”
  闻言,何培霖一直绷紧的表情渐渐放松,勾起唇角说:“就怕我真不出现你又在长辈跟前如何如何编排我了。”
  “你还真记仇!就那么一次你还记到现在啊?这男人嘛,要有风度有气量才能追到女孩子呐。”许梓茵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何培霖挑起眉,淡淡地说:“我就是这么小气啊,那你怎么还敢跟我订婚?”
  “那不一样嘛!你明知道我们是……”许梓茵急急回应,直到听到他的笑声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小脸涨得通红,把头扭过一边不再搭理他。
  从后视镜还能见到她生气的样子,何培霖摇头失笑,抽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好了,逗你玩的,待会儿看中什么,我给你买就是了。”
  许梓茵马上回过头,双眸慧黠地期待着:“你真的要送我?”
  何培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还能有假?几件首饰我还是买得起的,别太小看你‘未婚夫’。”
  “那我要你在英国拍的那只镯子。”许梓茵应得爽快,那镯子可是那位深情公爵送给他夫人的定情信物,她垂涎很久了。
  “不行,换一样。”何培霖表情僵了僵,想也不想就沉声拒绝了。
  “我就知道你不肯。”许梓茵拨弄着被风带起的碎发,嘀咕着,“我说你到底要送给谁呀?每回问起都这么冷冰冰的,不给就不给,以为我稀罕呢!”
  “许、梓、茵。”
  “好了好了,协议第一条,不干涉对方私事,我记着呢。”许梓茵的声音跟棉花似的软软的,所以让人也没法儿生气。
  国际会展中心。
  来参观珠宝展的人络绎不绝,尤其以女性居多,女人天生无法拒绝闪亮夺目的珠宝首饰,所以只要有机会的话谁也不会错过这次的珠宝盛宴。
  许梓茵挽着何培霖的手臂走进会场,有人朝他们递来一本展览目录,何培霖刚想开口说不要,很快又滞了一下,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梁熙。
  彼此再一次毫无心理准备的狭路相逢。
  梁熙的笑容变得有些僵,她不着痕迹地在何培霖和许梓茵身上打量了几秒钟后,便公式化地介绍着:“欢迎你们,这是本次会展的目录,请看一看。”
  何培霖嗯了一声,逼自己将眼神从她身上错开,匆匆接过目录,拉着许梓茵往内场走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许梓茵不满地喊着:“喂,你抓得我的手好疼呢,慢点儿走,急什么呀?”
  梁熙怔然地看着他们走远,那俏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传闻中和何培霖订婚的人吧?看起来和他很般配。
  也许命运本来就这么安排的,他和她原本就是两条不该有交集的平行线,从前是孽缘,而从今以后,他有他的世界,她也有她的生活。
  这次珠宝展的举办方和傅希媛老师有交情,她也靠这层关系得到了这份优差,不过是向参观的人发目录做些简单的介绍,一天就能挣好几百。
  只是笑脸相迎地站了半天,她的腿还是有些酸疼的,正想坐下休息,就有人打电话找她。
  “小熙,是我。”陈嘉川温和的声音说着。
  “请等一下。”梁熙笑了笑,快步走到会场的一个安静的角落,才细声关心道:“陈先生?你做完检查了?”
  “嗯,刚结束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非得大惊小怪,我都说了没事的。”
  梁熙长长舒了一口气,想想觉得还是不安,又慢吞吞地说:“不,还得等检查报告出来才算数。”
  陈嘉因为车祸左腿截肢,年纪那么轻就有风湿痛,近海的城市空气湿度大,比北京要潮得多,只在那里呆了两天就觉得不舒服,他们不得不仓促结束了度假。
  不过吹了吹海风,梁熙的确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很多事本来已经尘埃落定了,现在只是让她看得更加清晰罢了。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姑娘,你可比我的医生还严格。”陈嘉川摇头失笑,顿了顿又问,“你现在还在会展中心?午饭呢?吃过了没有?”
  梁熙微笑着:“放心,这里有工作餐,到下午五点闭馆。”
  “别太累了。”陈嘉川轻声叹道。
  “我会照顾自己的,等我忙完就去医院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梁熙挂了电话,转身往回走,恰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何培霖也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一道炙热,一道冰冷。
  她微抿紧唇,若无其事地移开眸光,慢慢走回接待处。
  “培霖,你快看,这只祖母绿的戒指好漂亮!”许梓茵兴致勃勃地拉着何培霖点评展品,她本来就攻读珠宝设计,所以对这类展览兴趣很浓郁。
  可惜好半天都得不到何培霖的半句回应,她有些气闷,自己真失策,怎么就找了一根木头来?她又不死心地抬高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啦,这里又不是车展,没有香车美女,你定定地看什么呢?”
  何培霖回过神,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我是对这些不感兴趣,想出去抽根烟,你自己慢慢看。”
  他丢下许梓茵,沿着长长的一排斜置落地窗往外走,一直走到尽头,渐渐地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梁熙牵着感觉走。她刚才就站在这里,笑意盈盈地对着电话里的人温声细语,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和得那般美好。
  他很久没见过她那样笑了。
  莫名的觉得心烦气躁,他眯起眼从口袋摸出一包烟,还没点火就有工作人员上前,礼貌地劝阻:“先生,展览会场内禁止吸烟,如果你有需要,请出门右拐,那里设有吸烟区。”
  “啪”一下,何培霖合上墨色烟盒,迈开长腿往外头的吸烟区走去。
  吸烟区的隔壁有个小小的休息室,是工作人员临时休憩处。
  在门前听见两个女孩子互相打趣的对话。
  “你钱包好别致呢,咦,这帅哥是谁?你男朋友吧?”
  “你乱说什么呢?看完就还给我吧。”
  “啧啧,你都脸红了还不承认?我偏不给,偏不给……呀,不好!”
  一张合照飘落在他跟前,他下意识弯腰要捡起来,却和另一只纤细的手碰到了一块儿。对方先缩了手,又很快把照片捡起来放到钱夹里。
  何培霖从未如此恼恨过自己的瞬间记忆。
  那是陈嘉川和梁熙的合照,背景是碧海蓝天,也许那天风太大,她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笑得灿烂夺目。
  没想到在同一天会两次看见他们的合影,真是膈应。
  何培霖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他慢慢站直了身体,仿佛只是个普通路人,径直走进了吸烟区。
  梁熙的手指紧攥着钱包,嘴唇白得吓人。
  到了闭馆时间,确认展厅没人以后他们就能下班了,和梁熙一起搭档的女孩儿急着跟男朋友去看电影,接待处的收尾工作便由梁熙来完成。桌子椅子还有一些没有发完的目录都要搬回休息室放好,等明日开馆再重新拿出来。
  梁熙的左手使不上劲,只能靠右手出力,便很是艰难地缓慢走着。
  “我来帮你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开口,并且轻松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资料。
  梁熙浑身一颤,没想到他还没离开,如此避无可避。
  他身上清洌的味道跃入她的鼻尖,丰俊挺拔的身姿在杂乱狭小的休息室显得格格不入。
  东西重重地掷在桌上,弹起一层薄灰,他拧起眉,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低血糖,你的手又……这份工作不适合你,难不成还差这点钱?”他的语气很平静,听得出来是真的在关心她,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可梁熙心里却掀起了微澜,她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并不需要他这个‘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纠缠着自己,这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她甚至是恨他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当初他轻易就判了她的死刑,那就不该回头,不该后悔,不该再纠缠。
  是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他都不知道,不过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他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毕竟谁也无法改变事实。
  她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话里带刺:“那什么工作适合我?你何少豢养的金丝雀?”
  他们当初在一起,并非她的本意。跟他的两年,她连想做一份简单的家教都不行,他说不可能让自己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为了哄她还把什么金卡黑卡都塞到她的钱包里。可那时候她不缺钱,只是缺少自由,缺少一些私人空间。他看得她太紧,好像她只是他一个人的附属品,交什么朋友去见谁他都要管,他可以出去应酬交际,她却不可以,除非他也在场。
  他们为此没少吵架。
  室友徐萌说,男人对女人霸道占有欲强,说明他很爱她,所以不容人觊觎。
  可她认同无能。
  何培霖本来平和的黑眸倏地缩紧,将毫无防备的她猛然推到墙上,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梁熙,你别不知好歹!”
  梁熙仰起尖细的下巴,瞪视着他:“我不知好歹?那你现在算什么?死缠烂打?”
  闻言,何培霖眼神冷刀似的紧紧凝睇着她,愤恨地骂道:“死缠烂打?你真他妈的……”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贱,他何培霖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偏偏就非她不可了?她是不是对他下情蛊了?
  何培霖有些失控地低吼:“告诉我,你真喜欢上那瘸子了?”
  若是别人见着了,没准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很像何培霖的人。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要制胜于人前,首先便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而暴露弱点。很显然,他的这个优点在遇上梁熙便瞬间化为乌有。
  “这不关你的事!”梁熙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卯足劲一把推开他。
  怀里骤然的空虚让何培霖的眉皱成‘川’字,有一句话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问出口:梁熙,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而他也许永远不会问她,那是他的底线,只要不问,就不会有结束。
  “不关我的事?”何培霖反常地笑出声来,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好一个不关我的事!梁熙,你行,你真行!”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猛地一脚蹬向桌腿,一本本精致的小册子哗啦啦地散落在地上,然后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梁熙颓然滑坐在地上,觉得浑身一阵虚脱的无力,她把脸埋在膝盖,背脊一起一伏的,似乎在哭。
  她不止一次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她没有写那封信,如果不是何培霖得到它,如果他们不曾有过交集。
  又或者如果——她当年没有来北京。
第 7 章 那年
  梁熙还记得,她交高考志愿的前一天,意外地接到何培霖在北京打来的电话。
  何培霖直接问她:“丫头,你报了什么志愿?”等一会儿不耐烦她的磨叽,又自问自答,“你不会真的傻不啦叽地冲到上海吧?”
  而梁熙的一再沉默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在电话那边,他皱着眉心有些不悦:“跟你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是吧?再轴也得有个限度!你去那里能做些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那天,她也这么冲他喊的,还索性挂了电话。
  何培霖很快又打来,怒极反笑:“还长出息了,敢挂我的电话?嗯?”
  他那危险的调调让梁熙有些害怕,她隐约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于是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语气里无不委屈。
  何培霖当即就心软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爱跟个小丫头置气,终于开口告诉她一个消息:“高远衡今天来我家了,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吧?”
  梁熙愣了很久,才执迷不悟地反驳道:“这有什么?过年时你们也来我们这儿了。”
  听她说话的样子当真是油盐不进,何培霖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冷了:“那能一样吗?他们不是要来北京考察,是拜访家长,还不懂?要不然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梁熙负气:“赌什么?”
  “我说的话你不信,那你就打到高家去问一问就清楚高远衡来我家干嘛。如果确定他和我姐是恋爱关系,就当你输,反之,你赢,赌注是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力所能及的要求。”
  其实梁熙早就被他这个消息震得思绪混乱,潜意识地还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当时脑门一发热就答应了他:“好。”
  “一言九鼎,我可是录音了啊,免得你到时候反悔。”
  “反悔的人是小猫小狗!”
  后来梁熙就真的去问了,高远衡的父亲说,远衡到他女朋友家那边了,而且计划明年毕业后一起到美国继续进修。
  她输了个彻底,暗恋还没告白,就宣告终结。
  她哭了一夜。
  可这件事还没完,何培霖的要求是,要她改志愿,报他的学校。
  她不肯,要他换一个。
  “不行,我就知道你会反悔,我这人呢,不高兴的时候就守不住秘密,你喜欢高远衡这事指不定被我说漏了嘴,还有你去夜店的事儿……”
  梁熙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混蛋!”
  “就冲着你这倔脾气我也得就近看着你才能放心,免得一不留神你就跑去破坏我姐的感情。你信不信,不管你改不改志愿,最后结果都一样,我说了算。”他笃定得宛如她的主宰。
  那时梁熙还不是很了解何培霖,他典型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越是跟他倔,就越是挑起他征服的心思,非得扯着她按自己的意思走,尤其是他本来难得好心提点她,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如果她当时肯服个软……早说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她以为他只是口上说说,他也才比她大两岁多,还能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不成?于是她耍了个心机,志愿是改了,不过私底下却跟父亲说愿意到国外去,斗不过,还躲不过么?
  其实她不知道,何培霖的本事不用大得遮天,能挡她梁熙就够了。
  她的签证一直没能办下来。
  为了让父亲安心,她只能被迫去了北京读书,刚下飞机,就看见他老神在在地站在外头等她,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出现。
  而那只是一个开始。
  梁熙涩然地自嘲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四年过去了。
  她扶着桌沿慢慢地站起来,把宣传册都捡起来,一切收拾好了,才锁门离开。
  不管发生什么事,生活还得继续。
  又一周过去。
  是夜,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京城的夜景与白天的恢宏大气不同,是另一种别致低调的奢华。
  何培霖和许梓茵吃过晚饭,离开何宅已经九点多了。
  等上了何培霖的车,许梓茵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倚着靠背慵懒地说:“每次去你家吃饭都像赴鸿门宴似的,每说一句话都得想个两三遍再开口,累死了。”
  “彼此彼此。”何培霖笑得很淡,轻缓道,“你家也差不多,我一去就严肃得跟三堂会审似的,我又没欺负你,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对了,我等会儿约了江哲他们几个碰面,你要不要去?”
  “是方烁然的单身之夜吧?就不怕我给林俏通风报信?免了,我才不去呢,我在场的话你们怎么尽兴,这点见识我还是有的。”
  何培霖挑起眉,笑着问她:“大家都带了女伴,你不去我可怎么办?”
  “得了!谁缺女人也不会是你何少,少跟我来这套!”许梓茵咯咯地笑出来:“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成,正巧我也约了朋友,咱们各自去偷欢。”
  何培霖倒也没再说什么,吹了下口哨,把着方向盘来一个漂亮的拐弯就轻松把车停稳了。
  “拜拜,我的‘未婚夫’。”许梓茵嫣然一笑,回他一个飞吻,下了车隐就没在晚上的人潮里。
  俱乐部顶层的VIP包厢,360°环落地窗的全景设计,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不过雅致英俊的男士们臂弯里都拥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窗外再撩人的夜色也抵不上身边的美色,稍微低头就能瞥见活色生香的酥胸和让人想入非非的长腿。
  这是金钱堆砌出来的男人天堂。
  方烁然显然喝高了,酒劲冲上头,随手抓了瓶XO就冲到一整晚喝闷酒的何培霖跟前:“喂,霖子,这可是我的单身之夜,你别他妈的玩深沉,跟哥们喝两杯!”
  江哲看得出来何培霖心情不好,便扯着方烁然,皱着眉说:“你还敢喝?明天还要不要结婚了?”
  “不结就不结,谁爱娶林俏那只母老虎谁娶去,小爷我回头封个大红包给他!”方烁然眯起眼一脸不屑地推开江哲,整个人歪倒在何培霖身边,“兄弟!我敬你!”随手就给他满上一杯,然后自己直接抓着瓶口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何培霖弯着眉眼,笑得极为促狭:“行哪,干多少杯都成!我祝你和林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至于早生贵子,那更是必须的。”
  “我呸!”方烁然差点被他的揶揄呛到了,他咳了两声才晃头晃脑地说,“你尽管损我吧,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你家许梓茵没比林俏好多少!”
  何培霖似笑非笑,锋利的眼直直地看过去:“得,谢您方少惦记,我看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明天起不来就得吃方叔的鞭子了。”也不等他继续敬酒,何培霖就自斟自饮起来。
  说起自己的爹,方烁然像想起什么,心有余悸,酒也醒了不少。
  气氛有些胶着。
  单身之夜,就该潇洒狂欢到最后一刻才正常。
  江哲给身边的赵正洋使了个眼色,赵正洋马上知趣,连夹带哄地把醉醺醺的方烁然弄走,边走边说:“你刚才划拳输了,还没罚酒呢,赶紧的,补上补上。”
  “怎么?有心事啊?”江哲挨坐到何培霖身边,“说给兄弟听听,没准能给你支招儿呢?”
  何培霖呵呵一笑,勾着唇角说:“我能有什么心事儿?就是觉得累了,白天开了一整天的会,晚上又被老爷子念了一顿,想静一会儿。”
  在这种地方找安静?江哲哭笑不得,又拿这位大爷没办法,只能还他一个“清净”。
  不知不觉的就喝多了,何培霖歪倚在沙发上,把头仰着闭眼养神。包厢里缭绕着尼古丁和酒精的味道,一个纤瘦的身影越过古董落地灯前,捧着热毛巾给他的额敷上,还伸开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轻柔的按摩起来。
  何培霖长期练习击剑,即使喝了酒也比一般人的感官要敏锐,下一秒便迅速抓住那双手,眼睛也倏地睁开,冷冷地看着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他微醺的眸子里有着不寒而栗的深沉,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原来是兄弟们给他安排的公主,今晚只有他没带女人来,他们就自作主张的给他喊了人。
  娇娇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还是个学生吧?
  不过她上了妆,遮住了清秀的面容,只一双眼睛看着还能入眼,因为梁熙不喜欢化妆,连带的何培霖也对化妆的女人很反感。
  好好的,怎么他妈的又想起了梁熙?
  何培霖的心情是坏上加坏,他没有松手,带着酒意沉声问:“你想做什么?”
  “我给、给您热敷一下,散散酒气舒服点……”他严厉的声音有很好的震慑效果,那女孩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何培霖修长的眉轻佻起来,手指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慢慢往上爬,粗糙的茧子碰到她嫩滑的皮肤,明显地感觉到她抖得更厉害了,她的反应取悦了他。
  男人天生喜欢当强者,也很理所当然地接受女人的敬畏。
  女孩不敢挣扎,只是战战兢兢地喊着:“何先生……”
  他暧昧地在她耳边呵气,似笑非笑:“怎么?还是个雏儿?”
  “……嗯。”女孩颤抖的嗓子里隐含着害怕,还有那么点求饶的意味,殊不知,这样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何培霖黑亮的眼眸被染了醉意,怀里温香软玉,便情不自禁地拥着女孩吻了起来,细碎的吻如雨点般落下,独独娇艳欲滴的红唇没有被眷顾到。
  “何先生……不,不要在这里……”女孩双手抵在他的胸前,隔出一点点的空间,虽然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在这里怎么可以?旁边还那么多人哪。
  而何培霖素来随心所欲惯了,哪里会依她,眸色不耐烦地沉了沉,一把将她的手压在头顶,然后低头继续肆无忌惮地啃咬着,一朵朵殷红的吻痕随之而现,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轻浮地探进她短的不能再短的蕾丝裙子里轻拢慢捻。
  他想,这世上的女人多的是,他也不是非梁熙不可。
  女孩抖得厉害,却连叫都不敢叫,因为从她走进这里开始,就再没有了说不的资格,便咬着唇呜呜忍着,娇弱承欢的模样显得楚楚动人。
  其实何培霖也不是真的想秀活春宫,只是本能地被挑起了兴致,又或者是急切地想借此证明些什么。
  女孩没有经验,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何培霖觉得扫兴,不过总算停住动作,脸还是埋在她温软的脖颈间,忽然问:“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来着?”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毫无感情地哼声,“嗯?怎么不说话?”
  她这才唯唯诺诺地小声说:“岑、岑西,大家都叫我西子,我是西湖边出生的。”
  西子,熙子。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迅速起了化学反应,炸断了何培霖心里那根一直绷紧的弦。
  他倏地直起身体,眸子褪去欲望,捏紧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冷笑:“熙子?就凭你也配?”
  岑西觉得自己的下巴要废了,却半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俏丽的脸蛋痛苦的扭曲着。
  赵正洋最先发现这边的异样,连滚带爬地扑过来:“霖子,发生啥事儿了?有什么不对的让她赔罪就是,你先撒手吧,她快喘不过气了。”
  见何培霖没有反应,赵正洋急了,劝也不是,拉也拉不开,接着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正要劝呢,便听见何培霖冷声喊:“马上滚!”
  等他松开手,岑西才能呼吸到空气,好一会儿脸色才稍稍缓和,只是被吓得没了力气,一直跪在沙发上不停地咳着,后来直接被闻讯赶过来的经理带走了。
  混这个圈子的,都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方才的一幕只是醉后的小插曲,像粉笔字那样抹了就忘了。其实就算他们有心八卦,也不敢开口问,何部长这位小公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只有江哲这个同一个院子长大的发小不怕他,还有些担忧地问:“霖子,你到底是怎么了,最近都怪怪的……”
  何培霖耙了下头发,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没事,这里我呆着心烦,先走了,你们继续。”
  参加完最后一次毕业聚会,梁熙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宿舍,迅速地洗了个澡,准备再收拾一下行李。室友徐萌她们都已经搬走了,昨天在傅老师帮忙下她也租到了合适的房子,打算明天就搬。
  其实她很想回老家工作,那样就可以就近照顾家里,可是留在北京她能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赚更多的钱。她的日常花销,弟弟上大学的费用,她爸爸的医药费还有……律师费,每一样都主宰着她的选择。
  只剩下一点点东西,很快就收拾完了,手机铃声却在寂静的空间响了起来。号码是陌生的,这样晚的时间,她直觉地不愿意去接,而它如愿消停了,不料一声更刺耳的喇叭声破空而入。
  看见对面好几个已经熄灯的宿舍重新亮了灯,梁熙也下意识地冲到阳台上往下看,停在草坪前空地上的那辆白色法拉利是那么的炫目招摇。
  车门半开着,那个人倚在门边,仰着头直直地往她的方向看,不算近的距离,其实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仿佛被定住一般默然对视着。
  明明是他在下面,却依然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
  梁熙大脑一片空白,是再一次响起的手机音乐拉回她的理智,这回她摁了接听键,慢慢的说:“何培霖,你又想怎么样?”
  “你下来。”何培霖的声音不像往日的清明,却依然霸气十足。
  许久,梁熙不再看他,背过身低声道:“我说了,和你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何培霖在原地不动,只眸光冷却了几分,仰看着阳台里的那个背影,淡淡地说:“你下来,或者我上去。”他总能轻易就掐住梁熙的软肋,以她的性格,不会希望明天大家谈资的对象会是自己。
  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梁熙踏着夜色出现。
  她叹了口气:“何培霖,你走吧。”她没等到他回答,就不由分说地被他塞到了副驾驶座,闪电般开了车,速度快得吓人,直到湖边围栏前面才急刹车,伴随着刺耳的声音。
  “你想死吗?”梁熙惊魂未定,紧张地想拉开车门。
  “我不想死,我想……吻你。”何培霖眼一眯,伸出手一把揽过她的细肩,暴风骤雨般地狠狠吻她。浓烈的酒气伴着烟草味窜进她的鼻喉间,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来,便抬起手打他,可他身形比她高大太多,轻易就压制住她,和她脸贴着脸厮磨着。
  他呼出的热气挥洒在她小巧的耳边,有些自嘲又有些愤恨地说:“丫的,还真就非你这女人不可!”她好像是天生为他而生的女人,那般契合,不再有别人。
  为了她,他愿意再退一步
  “熙子,那件事我不介意了,我们和好。”何培霖顽皮地啃了下她敏感的耳垂,沉声喃喃,“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们忘记以前的事重新来过,好不好?”
  何培霖前所未有的放低了他倨傲的姿态,屏着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他以为梁熙会答应。
  可是一向眼光奇准的他,却大错特错。
  “你喝醉了。”梁熙用手推了推,他有些沉地压住她,动也没动,她用极慢的语气说,“我们不是在拍戏,镜头不满意就NG重拍。何培霖,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你明白么?”
  “不明白!我他妈的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何培霖搂紧她,在不算大的空间里大吼。
  梁熙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想再激怒他,只是放软声音说:“你先放开我吧。”
  “不放……”说到后面,也不知他在低喃些什么。
  车内安静了好一阵子。
  梁熙艰难地动了一下,勉力问:“何培霖?”
  只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
  估计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正在梁熙头疼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何培霖口袋的手机响了,她摸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江哲。
  梁熙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江哲,是我,你来B大吧,何培霖在这儿。”
  听到这个声音,江哲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应声道:“好,你等我来。”
  挂了电话,梁熙把何培霖安置回座位,又摸索到中央锁开了车门,就在边上站着。
  看着月色下平静的湖面,她的表情有些茫然,想过去的事,也有现在的,越是想理清,越是乱如麻。
  回过头,瞥见何培霖安静的依靠在驾驶座上沉沉睡着,英俊的侧脸没了清醒时的犀利,甚至添了几分孩子气,梁熙苦笑,他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这么温和。
  半小时左右,江哲赶来了。
  他下了车,睨了一下车里的何培霖,然后才走到梁熙跟前,抿紧唇问:“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他喝醉了,请你把他送回去吧!”梁熙明显不愿意多谈,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江哲却拉住她,语气有些尖锐:“你就这么走了?你跟我说说,你和霖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去了趟美国回来你们又是分手又是出国又是订婚的?”
  梁熙的呼吸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扒开他的手淡淡地说:“江哲,如果你还愿意把我当一个朋友来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我无话可说。”
  她缓慢地朝通往宿舍的石阶走去,纤瘦的背影让看起来很单薄很脆弱。就在她快要走远的时候,江哲忍不住问了出口:“老赵跟我说,之前在Heaven看到有个女孩子很像你。”
  声音不大,不过这么空旷的地方,也足以让梁熙听清楚,她只是顿了下脚步,似答非答:“让何培霖别再找我了,你的话……他还是肯听的。”
  第二天清早,何培霖头痛欲裂地醒来,眼睛张开了又合上,再睁开看清楚了终于发现不是自己的卧室,侧过头看墙上的挂钟,才七点。
  他微微眯起眼睛坐了起来,江哲就睡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他拍了怕脑门,下了床慢慢走过去,用脚丫子踢了江哲两下:“喂。”
  江哲吃痛后迷迷糊糊就醒了,惺忪着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何培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靠,我才睡着,你这小子踢醒我干嘛,恩将仇报!”
  “怎么我会在你这里?”何培霖的声音有点哑。
  闻言,江哲直起身体,问他:“你都不记得了?”
  何培霖抿紧唇,然后若无其事地反问:“记得什么?今天方烁然结婚?”
  江哲一时间拿不准他是真的忘记了昨夜的事,还是避而不谈,犹豫着没有开口。
  见他没有说话,何培霖也不在意,扯扯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又往卫浴间走去:“你这儿都有新的吧,我去打理一下,待会就直接去婚礼现场。”
  “你的车还在B大。”江哲说得很快,没有让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霖子,放手吧,看看你最近一年都成什么样儿了?从前我就说你和她不合适,那时你们处得正好,我不好多说,现在你们分手那么久了,你还订了婚,她好像也和别人交往了,何必继续纠缠着呢?”
  何培霖面无表情地听完他说的话,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幽邃的眼眸里,静静地说:“因为她是梁熙,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她,你说,我怎么放手?”
第 8 章 爆发
  整个婚礼现场布置得十分的奢华典雅,大理石地板上铺满红地毯,走道两旁每五步就置一个水晶花台,满满地簇拥着保加利亚空运而来的玫瑰,就连角落都是喜庆的一团团一簇簇,绝对花了大手笔。
  新郎方烁然笑眯眯地挽着新娘接待来宾,完全看不出昨晚还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个圈子的人天生是演员,很平常地演着符合他们身份的角色。其实他们没有外人眼里那么的光鲜亮丽,肆意放纵,在前途在婚姻上,很多人是身不由己的。
  不过是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罢了。
  何培霖坐下还不到一小时就觉得倦烦,尤其大家时不时地来问上一句“什么时候轮到你啊”,碍于他爹也在场,那些人又都是长辈,他不好甩脸子,只能忍着。
  傅希媛应酬完回来,见他面色阴沉不定,一个人闷坐在那儿,便拍拍他的肩,笑着坐下:“怎么?谁又惹着你了?”
  何培霖抬眸看了看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不说话。
  婚礼繁复而有序地进行着。
  何培霖深邃的眸微眯起,望着那对切蛋糕倒香槟的新人,忽然漫不经心地说:“坐在这儿,感觉跟当年参加你和我哥婚礼似的。”
  同样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又都不情不愿,何其相似的政治婚姻。
  傅希媛何尝不知他是拿这话来讽刺她,这人从不愿意吃一点亏,别人调侃他,他总有办法找回场子。
  她斜睨着他,面不改色地微微笑着:“呵,谁说不是呢?”
  她无所谓的表情让何培霖不爽,眼神一挑,薄唇绷得更紧了些:“大嫂……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都特狠心,就算男人把心窝子掏出来她都可以视若无睹不当一回事?”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总是话里有话,你说着不累,我听的都嫌累。”
  “我想问,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一直漠视着我哥这么多年的付出的?”
  漆光粉色的甲油将齐整的指甲衬得像贝壳似的,却被主人渐渐地收拢起来,连同那颗玩笑的心也藏得无影无踪。
  傅希媛的笑容浅浅散去,其实她并没有何培霖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
  仿佛是电影里的时空转移,来到她刚结婚那会儿,她疯了似的对何培沂大吼:“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结婚?”
  而何培沂却说:“希媛,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上一辈子。”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地了解过这个男人,同样也是因他的执着,才让这个冷冰冰的婚姻得以维系下来。
  表面上看这两兄弟的性格南辕北辙,可是在执着这一点上,却难得的一致。
  “我想这是我和你哥的私事。”她眸光转了转,淡淡地说。
  “OK。”何培霖闲闲地往后一靠,只是简单的衬衣西裤,连领带都没打,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潇洒肆意。他似乎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大拇指摸着透亮的酒杯说,“那我和梁熙的事,也请你别再插手。”杯子里晃晃荡荡的玫瑰红,旋出诱人的弧度。
  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原来他的目的在此,是在警告她。
  为了追爱扫清障碍?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傅希媛看不出任何一丝端倪。
  “培霖,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傅希媛的目光里,隐隐地带着同情,意有所指地说,“难道你都没想过么?这一年你变了,小熙也变了,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灯光下,何培霖脸色晦暗不明,可是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事。
  傍晚的时候小郑开车来接梁熙去新家,陈嘉川已经回了英国,临走前却还不忘记帮她打点好一切,是不是去过英国留学的男人都特别绅士?也不见得,有个人就依然我行我素。
  她听说那个地标项目进展得不顺利,何培霖那边一直没有答应注资,陈嘉川不可能把时间都耗在这里,英国的公司还要他去主持。
  租的公寓在一个精致的小区里,是傅希媛一个朋友的产业,那个人已经定居澳洲,很少回来。
  小郑帮她把东西都搬上楼就走了。
  日薄西山,似锦的红霞给小高层拢上一层薄纱,落在沙发上地板上,随着夜色临近,渐渐消失殆尽。
  梁熙把东西都放好,这才又认真地打量了这个新家,主人是个白领丽人,装修简约又不失温馨,看得出来是很用心布置的,只不过功能划分不太明显,颜色也不够明亮……梁熙自嘲,自己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她摇头笑了一下,还是等自己有本事买房再指点江山吧。
  晚餐随便一碗泡面就对付过去了。
  梁熙在偌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忽然想起,前两天梁枫的班主任打电话给她说梁枫的志愿填报很顺利,他很有希望第一志愿就被录取。
  她想了想,就拨电话给弟弟。
  那边有点吵,梁枫的声音听得不真切:“喂,姐?”
  梁熙看了眼时间,皱着眉问:“你在哪儿?都几点了还不睡?”
  “在冰城,同,同学聚会呢。”梁枫含含糊糊地回她。
  梁熙失笑,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缓了脸色叮嘱道:“别玩太晚了,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的,姐,你也早点睡啊。”
  出事以后,弟弟比以前还要懂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挂了电话,梁熙重新打起精神,拿出一叠已经投了简历的公司的资料在看。其实傅老师和陈嘉川不止一次说可以帮她介绍工作,可她都婉拒了,不能总依靠别人,这种不用努力就得到一切的感觉会上瘾。
  而且毕业前面试的几家公司里,已经有两家有消息让她去复试了。
  梁熙觉得,至少在她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不要耗尽别人的好意,等实在是撑不下去,她会向现实低头的。
  一直看到深夜,她是抱着资料睡着的。
  复试也很顺利,梁熙最终在一家新锐室内设计工作室敲定了工作,周一就可以上班。
  老板程旭很年轻,才三十出头,看她的简历时有一些意外加欢喜:“B大?那我们是校友咯,行了,我也不挑了,你看看合同没问题就签约吧,我们这里薪水是按照底薪加案子的提成结算,你有本事接私活的话……只要我不知道,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个很爽朗大方的师兄。
  这里的条件在她得到的几份工作里,薪水只是一般,却让她留了下来。她父亲从小就告诉她,起点越高,越容易摔下来,所以比起那些大公司,她更愿意到这样刚起步的工作室学习。
  周一梁熙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到公司时只有老板在。
  “程先生,早。”
  程旭见到梁熙也觉得讶异,看了看表说:“梁小姐,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上班时间。”说着他抬手摸去咖啡杯,才发现空了。
  梁熙眼尖手快就接了过去,回头很快就换了一杯温水:“我找不到咖啡放哪里,空腹喝茶也不好,就给您倒了杯温水,可以吗?”
  咖啡壶不就在茶水间的流理台上……程旭刚想开口,又愣了一下,抬起眼又一次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娇小白净的模样,微微笑着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坚强和自信。
  “温水就可以了。”他从善如流地说,接着又扬了扬手里的设计草图:“梁小姐,你来了正好,帮我看一看,有个地方我怎么改都觉得不妥。”
  投入工作以后,有了程旭的关照,而人又低调随和,很快就和工作室的同事打成一片。她工作也很卖力,才一周多就接到了一个小案子,是给一对新婚小夫妻设计婚房,预算不多,可梁熙却是尽力帮他们设计到最好。
  她自己不幸福,所以她更愿意看到别人幸福。
  女主人说,别的都可以省,但是希望客厅有一盏水晶吊灯,在丈夫夜归的晚上替他亮着——很温馨的小愿望。
  为了这个,梁熙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卖场,只是穿着平底凉鞋也被磨破了脚后跟,走路时丝丝的痛钻进心里,她却咬牙忍着。
  最后走进这家以奢华闻名的家居店。
  琳琅满目的商品任君选择,只不过价格也贵得让人咋舌。梁熙一边挑选,一边在心里盘算应该把哪部分花哨的设计去掉,再挤出一点预算来。还没想好,在前面的意大利名品餐桌上方,就看到了一盏小巧别致的水晶吊灯,八角玲珑的设计,用水晶做成的流苏,在灯光下闪着精致的光芒,很符合女主人的要求。
  梁熙先看了价格,一万多,算是这里比较便宜的了。
  “小姐,请让一让可以吗?”她听到有人客气地开口,才意识到自己挡到路了,偏过身体让开,腼腆地说:“不好意思。”斜眼看去,那人穿着西装,胸前配着经理的铭牌。
  “这个好看?我觉得太小了些。”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着,“刚才那个倒不错。”
  梁熙忍不住打量身边的人,经理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刚才说话的女孩伸手随意碰了碰那盏灯,发出叮铃的声音,而经理眼睛眨都不眨。
  靠得自己最近的另一个女孩,穿着藕粉色的雪纺裙,腰间别了一个带钻的蝴蝶结,其实是很容易显旧的颜色,却愣是让她穿出优雅淑女的感觉。
  是她,何培霖的未婚妻。
  梁熙的心沉了下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难言,有种想马上离开的急迫感,可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都不能动。
  现在在何培霖身边的人就是她,看得出来是个教养很好的大家闺秀。
  梁熙是恨何培霖的,他已经和这么一个优秀的人订了婚,怎么就能毫无芥蒂的跑到自己跟前撒疯说什么再重新在一起的话?
  许梓茵仿佛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只是拉着林俏的手笑笑:“你是暴发户吗?什么都图个大字,还是觉得大些可以拿去砸方烁然?”
  林俏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别跟我提起他,一说就来气!”
  “好好好,就依你,知道你宝贝他……”
  “你还说?”
  “真的不说了,这盏灯的风格不适合你,我们到那边看看,别打扰别人。”她歉然地看了一眼梁熙。
  梁熙一直看着她们离开,而那个经理亦步亦趋,那样随意的姿态挑选着,不像她,连一分一厘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指尖微凉,心跳像钟鼓,一下一下极慢极痛的敲着她的心。
  天上和地下的感觉。
  她忽然有种想法,她应该跟女主人说,与其花一万多买一盏不实用的灯,不如放弃它,而用这笔钱放到装修上,那样还能住的更舒服一些。
  有梦想是好事,可是人终归是活在现实里,柴米油盐丈夫孩子才是生活,有了他们,灯什么的,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何培霖都没有再出现,梁熙觉得他应该是想明白了,渐渐的,她似乎也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这天还没下班,程旭便早早地说晚上有个饭局。
  “是张老板公司的周年庆,也邀请了我们。”程旭这么说。
  大家却把目光都投到梁熙身上,这个张老板大名张成,其实也是个传奇,文化不高,早年眼光准做电子的时候捞了第一桶金,生意也越做越大,就是有个大缺点,好色。
  程旭是经过熟人指点知道他的公司准备全面装潢,这么大一块油饼谁都想啃。上回他来的时候就是梁熙负责接待的,很明显的他对梁熙有好感,一口一个梁小姐,堆满肉的脸笑起来连眼睛都见不到。
  八竿子打不着的周年庆,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熙怔了怔,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程旭。
  程旭有些不敢看她,赧然地红了脸,后来趁着没人才细声说:“就是去吃个饭……好多人的,大家都在。”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梁熙说话,他又才艰难说,“要不你还是别去吧,少你一个也没什么。”
  梁熙摇了摇头:“没事,您说的,只是吃个饭。”
  其实梁熙已经从另一个同事那里知道张老板点名了要她一定要去,合约才有的谈。
  这个社会就是那么现实,她可以体会到程旭的艰难,比起很多同学刚进就公司被上司打压同事排挤什么的,程旭对她算是礼遇关照的了,做人也得知恩图报。
  程旭马上就笑了:“嗯,如果他真的敢对你不规矩,我替你扁他!”
  梁熙点点头,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是玩笑话,也觉得窝心。
  张成在酒店的大厅摆了十几桌,鲍参翅肚什么都有,梁熙有些想笑,这张老板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刚才听他公司的一些员工私下里打趣,说他发达了就想买辆劳斯莱斯显摆,可人家愣是没搭理他,已经成了个心照不宣的笑话。
  吃饭时人很多,张老板的老婆孩子都在,人倒也很规矩,来他们这一桌敬了两杯酒就没事了,梁熙被逼着喝了一杯,酒很烈,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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