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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 林笛儿

_8 林笛儿(现代)
“这故事可不怎么有趣。”卓绍华端详着眼前粗劣的瓷碗,磕破了几个口,他小心的避开,免得划到嘴。
“但效果很明显。”成功自顾吃得很欢。
卓绍华笑,“我从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记仇。”
“那要看对谁了。”
“只是诸航?”卓绍华问。
成功一怔,随即笑道:“我今天报复的是猪的同学,你瞧她一脸被我强暴的样。做个妇产科医生有那么无耻吗?”
“哦!”卓绍华尾音拖得长长的。
这顿饭,吃饱的人估计只有成功。宁檬算是怕了他们,很不厚道扔下诸航,一溜烟地跑了。
“你吃太多,走走消化。”卓绍华把诸航推上车,拦住正欲上车的成功。
成功傻了眼,他是北京人,可是这一路他头晕晕的,不知这在京城的哪个角落。
诸航幸灾乐祸地朝他吐吐舌。
黑色的越野车绝尘而去。
成功沉思,他今天是不是又哪得罪了绍华?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三)
很巧,电梯停在一楼。诸航看着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吁了口气。
里面出来两个人,漠然地看了看她,她侧过身,等他们走过才进去,一只手臂挡着门。
电梯信号不好,卓绍华在外面接电话,唐嫂打来的,小帆帆今晚有点不乖,总要她抱着去大卧室,可能是想爸爸,她问他什么时候到家。
诸航不让他送,他说火锅味太重,吃咸了,上去喝杯水就走。
她犯愁呢,她只看到个电饭锅,没看见里面有没电水煲。
“走吧!”卓绍华进来了。
电梯缓缓上升,缆绳吱吱呀呀,在夜晚听着特别怵人。
“这公寓有几年了。”卓绍华仰起头看看。
她点头,习惯地摸向口袋。呆住,宁檬那妞闪得快,没给她房间钥匙。想着室友那张如拍克牌的脸,她想叹气。
抱歉地朝首长笑笑,小心翼翼地敲门。
里面的脚步声很重,“谁啊?”这句是吼出来的。然后,门开了。
床真的送上来了,也装好了,床垫靠在客厅的墙上,床摆在客厅的中央。难怪室友一腔怒火。
“对不起,我。。。。。。没有钥匙。”诸航赔着笑。
“他是你带来了?”室友越过诸航的肩膀,看清后面还有一人,火突地窜上了屋梁。
诸航眼一闭,坏了,她居然在第一天就违反室规,公然带个男人进屋,从此以后,和平远去了。
“他是来给我帮。。。。。。忙的。”诸航指指客厅里的那张床。
室友半天没说话,似乎在确定这句话的真实度。
“给你一个小时,他和它们都要从这儿消失。”室友愤懑地把房间的门摔得山响。
诸航耸耸肩,转过身,“那个。。。。。。那个你先回吧!”首长被景仰惯了,大概没有被别人这样无视过。
一杯水惹的祸呀!
“她为什么那样生气?”首长没有生气,反而在轻笑。
“这屋里谢绝男人。”
卓绍华点点头,笑意更满了,“那我们早点开始吧,免得又让你为难。”
“开始什么?”她看着首长俐落地脱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往上挽了挽。
“给你帮忙呀!你房间是那间?”卓绍华看向黑漆漆的房间。
狂汗,这双白天扣动板机的手,晚上来给她搬运工,承受不起。“呵,不要了,还是我来。”
“快去开灯。”卓绍华看了下房门,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侧过来应该可以进的。
诸航摸摸鼻子,进去把灯开了。宁檬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不要整理什么了。
卓绍华没要她动手,一个人把床先搬了进来。地面不算很平,他找了块硬纸板垫在一根床柱的下面,确实不会摇晃,接着把床垫也搬了进来。
诸航插不上手,就用那电饭锅煮了一锅水,找了个玻璃杯,洗洗净。那锅之前不知煮什么的,水上面浮着一层油花。
“如果太渴,就凑合喝两口吧!”她搓着十指,很是过意不去。
卓绍华拉过房间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接过杯子,吹吹上面的油花,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也下过基层部队,也参加过军事演习,住过帐蓬,啃过干粮。”他慢条斯理地说。
“哇,那你有没打过仗?”正在铺床的诸航震愕地回身看他。
“你说呢?”这十多年,中国和周边国家开过仗吗?叹气,她又浮想联翩。
诸航笑,胡乱地把床单抚了下,被子和枕头扔上去,她的窝好了。
卓绍华喝完水,起身告辞。走时,又敲开室友的门,歉意今晚的打扰,并请她以后多照顾诸航。
室友本来瞪着双眼欲发火,后来,那眼越来越细,眼角弯起,硬生生挤出一丝丝笑意。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欢迎常来啊!”
诸航眼珠上掉了一地,骨碌碌滚来滚去。
诸航把门关好,插上电热水器,准备一会冲澡。等待的辰光,她跑到小阳台,朝下看。这阳台的方向正对进来的车道,首长在倒车,那方向盘甩得多帅气,车子一个流线旋,刷地就掉了头。
出发前,他降下车窗,也朝上面看了看。
十楼,夜色中能看得清吗?诸航真真地看到他挥了挥手,嘴角荡起一抹微笑,车开远了。
手机在响,是那逃之夭夭的宁檬。
“猪,我讨厌那个成功。”宁檬余怒未消。
“讨厌吧,我没意见!”他本来就是一流氓。
“喂,那个大哥和你怎么一回事?”
诸航蹙起眉,“能有什么,我们之间干净透明。还有,别用大哥这个词玷污他,他可是优质男人。”
“哈,那你嫁他呀!瞧他对你可不是一点两点的意思,你们在玩暧味。”宁檬像个过来人,老气横秋的断定。
“我要嫁就嫁一仇人。”
“晕倒!”
“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不好,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怨他打他。赚钱多,嫌他没时间陪你,赚钱少,说他没出息。生个一儿半女,让他累死累活一辈子。怎样?那种优质男人你舍得下手吗?”
“人和猪还是区别很大的,挂了!”宁檬气绝身亡。
诸航笑得坏坏的,跑过去看看热水器,还得有一刻钟。
她又趴到阳台上去,首长大概到家了吧!一辆出租车驶了进来,在对面的楼梯口停下。
一个男子先下了车,然后转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只手牵出一双柔夷。虽然很快就松开了,但那股子亲昵却若隐若现。
司机从后备箱拿出两只大大的行李箱,男子递过车资,手扶着拉杆,把上面某个窗指给柔夷看。
柔夷激动地挽住他的胳膊,两人拖着行李,向楼道走去。
那并肩的背影像明信片中的经典画面,诸航撇嘴,“啥叫暧昧,这才是。”
隔天,诸航放任地睡到自然醒,四处找手机看时间。最后发现在枕头下面,刚打开,里面就传来了首长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
“这次接电话很快呀!”卓绍华低笑,“我和帆帆已经到医院了,你带上那个预防接种证打车过来吧!”
“什么预防接种证?”诸航揉揉眼,懵了。
“昨晚我放在你床头柜上的,那是用来记录小帆帆每次打疫苗的情况,要收好的。之前出生时打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我放在那让你看的,忘了?”
有这回事吗?她提早老年痴呆?眼睛一瞟,床头柜上确实有个绿色的记录本,上面书写三个字:卓逸帆,背景是一个头仰起看着天空的娃娃图案。
“看到没?”
“有看到。”她慌忙应声。
“我们在等你。”
她花了五分钟洗漱,就冲出了家门。到了外面,那刺骨的小风一吹,脸紧绷绷的,她连个爽肤水都没涂。
下了车,刚进儿童医院的门,就发现今天小娃娃特别多。新出炉的爸妈凑成几簇,大聊育儿经。
诸航受不了的一哆嗦,妈妈们讲也罢了,那些新出炉的爸爸一脸慈祥样,真吃不消。
接种室里,哭声震天。
她探进个头,忍不住虚荣了一把,就她家小帆帆最MAN。首长给他解了半边衣服,挽起衣袖,露出粉嫩嫩的小手臂。护士阿姨用棉球涂了涂,他眨巴眨巴眼。
首长默许地向护士眨了下眼睛。
护士阿姨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针就那么戳了下去。
小帆帆两条腿蹬了蹬,小嘴扁扁,没有吭声。
“宝宝好乖!”小护士借机吃豆腐,亲了帆帆一下,抬起眼看向首长时,脸红通通的。
“接种卡给我填下。”当这对父子走进接种室时,她就注意到了。她给他们走了后门。别人都是先填卡,然后再打针。
“诸航!”卓绍华看见那个蓬着头发的人在外面站了一会。
扁着嘴的小帆帆听到“诸航”两个字,突地昂起头,四下寻找。
“嗨,小帆帆!”诸航亲切地对着帆帆摆摆手。
“哇!”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哭声响彻云霄,盖住了所有婴儿的声音。
诸航脸羞得通红,慌忙抱过小帆帆,某些人真是经不住夸。小帆帆埋在她怀里,哭得那个淋漓尽致呀!
好不容易止住悲声,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撒娇地看着诸航。
“告诉猪猪,谁欺负我们了?”诸航板起脸,“是他吗?”她指着首长。
小帆帆抽动得更凶了。
诸航恶狠狠地挥起拳头,“猪猪替你报仇,打这个坏蛋,打这个恶霸!”拳头一下又一下轻轻砸在首长有胸膛上。
小帆帆含着泪花笑了。
卓绍华无语。穷其一生,他从没想过有人会用“坏蛋、恶霸”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今日,初尝做恶人的滋味,默默承受如微风拂面的秀拳攻击,心口莫名地泛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甜蜜感。
仿佛甘之如饴。
“宝宝,爸爸是坏蛋,那你是什么?”旁边的人看着他们,乐了,逗起小帆帆来。
“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诸航豪迈地宣言,偷偷拭去小帆帆脸上那两串泪珠,有毁形像啊!
护士填好卡,交还给卓绍华,忍不住多瞧了诸航几眼。她大概当诸航是家里请的小阿姨,疏离地抿了抿唇,瞟过就转移目标了。
突地,她瞪大了眼,吃惊地捂住嘴。
卓绍华以手作梳,轻柔地把诸航那蓬乱的头发理了理,又压了压,“刚起床?”
诸航不太自然地闪躲着,“新床很舒服。”
“早饭也没吃?”
她默认。
卓绍华系好小帆帆的衣服,又裹上披风。“那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回家。吕姨一早就去农贸市场了。”
是哦,周六周日,要去军区大院的,她记得首长这样说过。那是首长第一次给她发短消息,她惊讶地看了好几遍。
她抱帆帆,卓绍华护着他俩,挤出接种室。
到了外面,卓绍华替帆帆拉下帽子。帆帆头一顶一顶,哼个不停。拿开,他才咪咪笑。原来他要看着诸航。
卓绍华默默看着诸航和帆帆疯,突然觉得一颗心在这风中凌乱了。
勤务兵看见诸航,跳下车,替她开车门。都熟悉了,抿嘴笑了笑。
一切都是这般的自然,仿佛把她融进了卓绍华那一团关系之中,仿佛她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
“帆帆,猪猪有点小苦恼。”诸航故意拉下帆帆的帽子。
小帆帆挺着个肚子,叫个不停。等他叫得声嘶力竭时,她才拉开。两人一起哇哇大笑。
卓绍华遇见了熟人,是一对气质很不错的半百男女。
勤务兵从后视镜里看看诸航,拧拧眉,同情地抿紧了唇。
“走吧!”卓绍华坐在了副驾驶座,朝后座上的两人笑了笑。
“是你家长辈?”诸航不经意地问。
“嗯!”卓绍华捏了捏鼻梁,没再说话。
曾经,他唤这对长辈也叫“爸爸、妈妈”,今日在医院外碰到,他上前招呼。满腹经纶的两位老人对他厉声斥责,最后让他滚开。
他恭送两人走远,才收回视线。
他没什么要辩白,所有突兀的、自然的、无理的、在理的,他统统接受。
小帆帆咯咯笑得很欢。
他回过头,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补偿。
28,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四)
前方红灯,汽车停下。
诸航随意地朝窗外看去,有家商场的巨型灯柱前聚集了几个工人,正在给灯柱换上雪花样的霓虹。
她闪了下神,又往远处了看。各家商铺原来都有了变化,有的门前搁着圣诞树,有的橱窗上贴起了一把大胡子的圣诞老公公。
“今天几号?”她问卓绍华。
“二十三日。”
诸航眼睛瞪出了眼眶,“真的?”
卓绍华沉默,谁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天啦,不得了,我欠梓然的礼物还没买呢,还有圣诞晚餐也没预订。那个。。。。。。”诸航苦着脸,她想向首长告假。
“这附近有停车场吗?”卓绍华看着前方。
勤务兵点点头,“有的。”
“那在前面路口让我们下来。”
“不用很多人,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诸航忙摆手。
“唐嫂说帆帆的奶粉不多了,让我记得买几筒。一起去吧!”卓绍华低眉一笑,看着真的就是个顺便,没有刻意。
“帆帆呢?”
“向后转。”
后面一排的座椅已撤除,一辆天蓝色的婴儿车稳稳当当地立着。
“呵,还是你想得周到。”诸航被首长的细腻给打动了。
“有了帆帆,我不得不多考虑一点。”
婴儿车下方还有装尿片的袋袋,车里铺着厚厚的绒毯,上面有软软又暖暖的薄被。帆帆显然很习惯这辆车,往里一躺,盖上薄被,他就欢叫个不停,手也动,脚也动。
“累死我了。”小帆帆蛮沉的,抱了一会,诸航胳膊都酸了。
“这样子就好了。”卓绍华轻笑,推着婴儿车往商场走去,诸航颠颠地跟在后面,两人的表情放松、悠闲,瞧着就像幸福的一家子。
食品区在商场地下一楼,诸航吃了一碗牛肉面,首长喝了杯咖啡,小帆帆喝了壶奶,结账出来,他打了个呵欠,小嘴咪咪,开心入睡。
“那个。。。。。。你十岁左右的时候,喜欢玩什么?”绕了几层楼,看了童装,看了玩具,诸航拿不定主张,只得向首长请教。
“那个时候我要上学,没什么机会玩。”卓绍华眼睛瞄向了电子区。“梓然是姐姐的孩子?”
“嗯,过年十一岁!他十岁生日时,我住在那个大杂院,没陪他也没给他买礼物,他记恨在心呢!”诸航忍不住诉苦道。
“送他一台平板电脑吧,上网很方便,可以查资料,可以看电影。”
“那个很贵的,我会被姐姐骂死。”
“不要钱,人家送。”婴儿车方向一转,修长挺拨的身躯直奔苹果专柜。
“有这样的好事?”诸航尖叫。
卓绍华纵容地向她挤了下眼,“声音小点,不然人家会和我们来抢的。”
诸航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首长后面。
平板电脑还真是送的,前提是得买一台苹果笔记本,最新款的,最快捷的,容量大,模样俏,价格是五位数哦。这是专柜圣诞节推出的促销活动。汗,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诸航看着首长刷卡,心疼地直叹。不过,那款笔记本看着实在是诱人,她手痒痒的想摸摸,可又不好意思。
卓绍华真是细心人,还请店员把平板电脑包装了下,说送的对象是个小男生,不可以太花哨。
“这下没有后顾之忧了吧?”随包装盒一同递给诸航的还有两张必胜客平安夜狂欢的入场券。
“没有,一点也没有。”诸航笑逐颜开,“呵呵,这个入场券哪来的?”她看了下说明,可以免费点餐,还有抽奖的活动,还有礼品赠送。
“刚刚捡的。”
“只有两张吗?”
“你想要多少?”这两张是她去洗手间时,他让勤务兵找人弄来的。
“呃?足够了。”诸航看首长慢慢冷却的笑意,摇头,“下面我们去哪?”
“买奶粉呀!”
“好啊,好啊,快走吧!”她把包装盒塞到婴儿车下面,笔记本一会有人送到军区大院。
她生怕包装盒会掉,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婴儿车的下方,几次差点和对面的人撞到,幸好卓绍华及时地拉住她。
她再一次避开一对迎面走来推着购物车的男女。
卓绍华叹气,“你来推车吧,我提篮。”这样子,她至少要看着前方。
“好!”
“文瑾,你在看什么?”刚擦肩而过的男子扭过头,眉心连打几个结,同行的女子着急地催促,“快走,我今天要狂购,趁着活动,把所需的物品都买全。话说还是国内好,看啥啥亲切。”
男子像定在了原地。
“文瑾?”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那个扶着婴儿车坐电梯的男人蛮帅的。“这么巧,碰到熟人了?”
男子愣了下,摇头,“应该不是,我大概是眼花了。”
猪的头发没有过肩过,猪也不会乖乖推着婴儿车在商场乱铤,她一般都是吊在购物车上的。她时时刻刻,都是勃勃生机,说个不停,动个不停。
那只是一个与她背影有几份相似的人而已。
“走吧!”他眼中蕴满温柔,缓缓拉回视线,拍拍同伴。
沉寂多日的四合院终于又飘出了脆脆的笑声,诸航在院中跑来跑去,一会和唐嫂拉话,一会又跑去厨房和吕姨聊天,两个勤务兵,她也能八卦几句。
她一来,宽敞的院子显得拥挤了,冷清的空气仿佛融入了暖流,到处都是她的身影,都是她的笑语。卓绍华站在门廊下,微笑地看着。
“夫人,你看你一回来,卓将多开心呀!不要在外面住了,买辆小车自己开,白天去培训,晚上回家,都好啊!”吕姨在炉灶间忙个不停,还抽空说上几句。
诸航嘴里啃着个苹果,朝走廊看看。首长开心吗?看不出来啊,他从来就不会把脸拉得多长,除了昨天在会馆,他很温和的,只是温和得令人敬畏。
冬日的时光总是短的,太阳一西斜,暮色就悄无生息地蔓延了,院中的寒气加重,几棵盘栽上的叶全凋光了。
诸航陪着小帆帆洗完小屁屁、小脸,和他又玩闹了一会,才回客房。
打开灯,眨了眨眼,心扑通扑通加了速。没有看错吧,那台很拉风的笔记本竟然放在她的书桌上,网线已插上,屏幕上的荧光一闪一闪,让她的长睫跟着一颤一颤。
“喜欢吗?”不知何时,卓绍华站在了她的身后。屋中暖,他只穿了件墨蓝的高领毛衣,英挺如修竹,剑眉星目,神情似笑非笑。
傻子才不喜欢呢,可是能说出来吗?诸航笑,不敢接话。如果首长要她付款,她就坚决不喜欢。
“如果喜欢,就送你。”卓绍华拉上窗帘,紧闭的空间一下令人心失了序。
“无功不受禄。”她是喜欢,但有原则。
“那帮我做点事吧!”卓绍华坐下来,一敲键盘,“告诉我,怎样攻破人家的防火墙,还不留痕迹。”
“你要我做黑客?”
“能编出《俪人行》那样的游戏的人,肯定有着常人不可及的电脑天赋。如果从前没有做过,现在尝试下给我看看。”
“你认为黑客是个人作为?”诸航平静了,在他身边坐下。
他双臂交插,做了个请她继续说下去的姿势。
“攻破某个网站,就要解开其信息加密机制。现在加密技术越来越先进,想要解密,就得需要强大的资源支持,其中最根本的是运算能力。比如美国有家实验室有个超级计算机群,运算能力占全球总运算能力的百分之七十,他想解码你的加密,就犹如大人打小孩。普通黑客通常都是乌合之众,折腾两下,很快就会被警方抓获,而他们,绝对可以逍遥法外。”
“但也有个人可以做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也许吧,很少。”
“他们通常还会留下一些标志性的记号,当然不是指IP地址。”
诸航笑了,“那是他们以为自己是侠盗,象佐罗一样,每做一次案子,就会在地上留下一个‘z’字。”
“如果是你,你会留下什么?”卓绍华手托起下巴,眼神深邃。
“我?”诸航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没有那个本事啦!”
“假如有呢?”
诸航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抬起手飞快地按动键盘。不一会,屏幕上出现了一只长着翅膀的粉红色的猪,在云朵里钻来钻去。
“怎样?”
卓绍华点头,“很有新意,令人印象深刻。”
“你现在国防大学教这些?”诸航好奇地问。
“会涉及到。”卓绍华轻描淡写,“你还没告诉我怎样不留下痕迹呢?”
“这是公事还是私事?”诸航问。
“公事怎讲?私事又怎讲?”
“是公事的话,那这个电脑我可以拿得心安理得。如果是私事,电脑就搁在这,我会使用,但不会占有。可是你要欠我个人情哦!”
卓绍华沉吟了下,“是私事。”
诸航笑得鬼鬼的,“行。一个网站被侵,服务器硬盘全部多次格式化,并且重复读写垃圾数据,导致硬盘数据无法进行恢复,损失惨重。这时,网监进入。他们就是想寻找蛛丝马迹,挖掘出IP地址,然后追踪就行了。因为当你进入服务器,系统会自动对你的IP进行记录。别以为把系统的记录删除就可以,服务器同时也会记录下你的登录地址,而你经过的每一个路由器,也会记录下你的IP,但这些个地址你是删除不到的,高手也不行。所以只有使用假的IP地址,这是技术活,而且对计算机的要求非常高。一般他们都会使用国外的IP,而且是经常变换。扑朔迷离,搞得你眼花缭乱,查无所查。这些东东要谈具体些,得洋洋洒洒几大页,我只能简单地讲一下。可以交差了吗?”
她摊开双手。
卓绍华眼睛轻轻一眯,“勉强算吧!”
“哈,你现在欠我喽,你要还什么给我?”她俏皮地向他伸出手掌。
卓绍华目光亮得惊人。
眼前的这块玉,天然去雕饰,已经晶莹剔透、美仑美奂。
“想不出来?那我提要求了。”她很小人的挤眉弄眼,想起曾经被他敲诈之事,决心一雪前耻。
“想出来了!”他一字一句。
“什么?”
他抬手,牵住她的中指,然后低下头,在她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
诸航呆若木鸡。
“不够吗?”他问。
“啊!”诸航倏地打了个冷激灵,慌地抽回手,背在身后,“够了,很够了。”
“那就好!”卓绍华笑意浅浅。“我们家比较传统,西方的节日向来不过,对于新年、春节却很隆重。圣诞陪梓然过,新年要记得回家,别让大家久等。”
她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只看着他俊伟的双唇上下蠕动,血液像酒精,一不留神碰着了火,她快面目全非了。
“帆帆还在等我,你也早点睡,晚安!”他站起来,摸了下她的头。
她继续坐着,僵若化石。
29,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五)
这天夜里,诸航登陆了闲置很久的QQ。她是隐身登陆,胖胖的企鹅跳出来时,她有一点恍惚。
没有邮件,没有留言。二年了吧,谁还会想起潜在深海中的她?
哈,有一个漂流瓶,今天下午的同城瓶,真是有缘哦。
她抿着嘴乐。
腾讯的经营其实蛮花心思的,这漂流瓶也算是网络中的小浪漫小清新,灵感来自凯文科斯纳主演的《瓶中信》么?
这部电影和梅格瑞恩的《西雅图夜未眠》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结局有点唏嘘。里面有两封瓶中信,男主写给逝去的妻子。有句台词是:尝试去想我再一次见到你时,我会说什么?我尝试了一百种的可能,最后我要说什么,没什么,我的嘴除了吻你以外就没有用处了。
她和莫小艾坐在学校的礼堂里,笑得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应该很煽情的画面,在她们眼中全成了雷人搞笑。
那时,她们谁也没有经历过恋爱。
主题曲非常忧伤。
思念潮水,去了又回,无法淹没想你的悲;
海风哽咽,像是风干的泪,吹打在我眼眶,仿佛咸痛的离别;
我不停写,字字是崩溃,放进瓶中,托付流水;
一天一件,任上天安排一切,我不管我的信,又被海退回;
泪水是我爱你的滋味,我寄出的心,无力挽回;
如果回忆是唯一的回信,我不会忘记,我曾经美丽;
泪水是我想你的凭借,我收到的苦,我不觉苦;
飘洋过海,心却定不下来,不求谁捡起我的悲哀。。。。。。
同城瓶一般都是要求发生一夜情的,宁檬收到过几次,开始还向她炫耀,后来只字不提,估计是上当了,有没受骗,不清楚。
诸航乐呵呵地打开漂流瓶,看头像是位眼镜帅哥,也许是只恐龙呢,不可信。
“离开三年,再次站在这片天空下,油然而生一种物是人非的冷清感。已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她好吗?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似乎不错,可是我想听她站在我面前亲自告诉我,然后我告诉她我在生气,因为她失约了。我可以去找她吗?”
哎哟,是个为情所困的帅哥呢,乍办,给他点指点,也不枉这相遇一场。
“如果很想她,就勇敢地去吧!最多挨一耳光,没什么大不了的。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发送-----
呃,那人在线!
漂流瓶随海浪又回到岸边,“谢谢,怎么会有耳光?我会紧紧抱住她,让她动弹不了。”
来强的,有个性!这次她没回,再回,就画蛇添足了。
小企鹅咚地一声跳出一个消息框,她歪着头怔了下,点开,有人要求加她为好友。
她查看资料,搁在触摸屏上的手指猛地一颤,对话框关闭了。
是他??
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呼吸,后背阵阵发凉。她蓦地抬头看窗,仿佛外面站着个人。
窗帘是首长拉上的,她忘了。
他们都曾是计算机系的风云人物,系里有一个江湖群,他叫江东周郎,她叫南阳诸葛。张狂的岁月,天马行空,气吞山河。
他盗过她的QQ,把她的好友全部打乱。
她侵进他的空间,贴上一大叠裸辣妹的图片。
呵呵------无数次修改密码,无数次被盗,但只限他和她。他们爱上了这个游戏,玩得很疯,乐此不疲。
他去美国后,她拉黑了他,改了QQ密码,退出江湖群,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宁檬和小艾都提到过,他要回来,在年后。
消息再次发送过来。
她沉默,面无表情,颤抖的手紧紧抓着睡衣的下摆,让自己镇定。接着,她关上电脑,什么也看不见了。
心情逐渐恢复宁静。
她拉开门,站在走廊上,像是要透口气。
唐嫂和吕姨的房间灯都熄了,首长的窗户还透着薄薄的微光。要不影响小帆帆睡觉,又要做点事,难为他了。
睡衣的口袋中搁着手机,指尖一遍遍抚摸着机身。她想打电话给小艾或者宁檬,可是该讲什么呢?
他现在北京还是在美国?他在哪,她一直都知。现在再问,多重意思上,都太晚了。而且与他联系上,干什么呢?
再玩盗QQ,他们已回不到那段时光。
冬夜的星是稀疏的,不集中,还看不出,云层很重,月亮不见踪影。白天肆虐的风熄了,却透出一缕肃冷的寒意。
她哆嗦着又缩回屋内,选择上床睡觉。
想不通的事,留着明天再想,反正夜已经深了。
二十四号,是平安夜。仿佛真的要印证白色圣诞,一早晨就开始飘雪。她给梓然打电话,查问作业做得怎样。
梓然耍酷地只嗯了声不答话,那声嗯却比平时乖了许多。
她笑,让他告诉诸盈,她回去吃午饭。
“那你现在干吗?”到底是孩子,等不及要礼物了。
“大人有事,小孩子别问。”她严肃地回道。
四合院里没有圣诞气息,一切如旧。吕姨做好早饭,扫净了院子。小帆帆起床早,也不怕冷,挺着肚子要唐嫂抱他出门。
唐嫂冲客房门笑道:“帆帆在叫妈妈呢?”
客房的门掩着,诸航在整理床铺,平时可以一笑而过,这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脸一热,耳根都红了。眼睛瞪着右手的掌心,仿佛上面有个擦不掉的印记。
因是周日,卓绍华不用上班,早饭吃得比平时慢,还把小帆帆抱在手臂上。小帆帆看着他喝粥,一张嘴,小帆帆也嘴一张,一模一样。
诸航看得眼都直了,何况那两张脸还是一个人的大小版哎!
“诸航,给我包张煎饼。”卓绍华手腾不出来拿点心,“吃完,我送你上街。”
“外面在下雪,我坐地铁好了。”她给煎饼抹了一层酱,卷成筒形,递给他时,眼睛只看着他嘴角的下方。
“我想带小帆帆感觉下平安夜的气息。”他接过,眸中带有揶谕。
“疯了,外面很冷的。”她可舍不得。
卓绍华,“那就不带,我一个人送你好了。”
吕姨端上一盘炒年糕,说是江南的水磨年糕,细腻绵软,晏南飞的同学从南京寄过来,送给这边几袋。
诸航记得那个女同学的,她停下筷子,神秘地一笑。
趁着小帆帆睡回笼觉,诸航忙逃出四合院。在小帆帆撒娇的眼神中,心怎么也硬不起来。
这可不是好现象哦,她自我提醒。
“记得找同学把房间钥匙拿回来,下次要是室友不在,会关门外的。”这次,卓绍华走的是北京最美的街道。秋天的时候,两边的银杏树在阳光上泛着金光,地面上落满了树叶,经常有情侣牵手走过。如今树叶落得差不多了,仍有几片在雪花中,与树梢紧紧相偎。
诸航凝视着车外飘荡的雪花,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听,仿佛又心不在焉。
“卓将,”她很少这般严肃地称谓他。
卓绍华轻轻点头。
“你说高速公路上,遇到的车那么多,谁会记住它们的车牌?”掌心在衣袖上蹭了蹭,好没出息,紧张的都出了一手的汗。
他飞快地看了看她,“如果那辆车很特别,我会记得。我记性非常好!”
唉,比喻失败,痛苦!
她微微转了身,像是在追看刚刚过去的那辆车。车速这么慢,雪又不大,她却只看到白花花的一闪,什么也没看清。
首长就是首长!
“卓将,我觉得小孩子是有记忆的。”
“在母腹里就有,不然帆帆也不会听到你的声音就追着找。”
“但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变淡,特别是小孩子,他们要接受新鲜事物,以前的事很快就会忘记。”
“哦?”卓绍华慢悠悠地只逸出一个语气词。
“所以。。。。。。。不要再误导帆帆了,我不希望他受伤害。”她低下了头。
“你认为帆帆的明天里没有你就没有伤害?”
他微微挑起了唇角,他并没有看她,却无端地叫诸航觉得,他正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谁的明天可以预料?我曾经以后我可以,求学、任职、结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的轨道是直的。五月,佳汐没有任何迹象的在我身边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她才二十九岁;六月,我得知我已经升职做了父亲,孩子还有四个月就要出生;十月,我再婚,小帆帆出生。即使再杰出的相士,也预测不到我的人生会这样编写吧?帆帆的明天是什么样,我不问,那是他的人生,但我现在知道,他没有你,他的童年是灰暗的。”
“卓将。。。。。。”她的脸皱成了一团,给他讲得心戚戚的。
“喜欢帆帆吗?”
“喜欢!”
“那为什么要抛弃他?”
啊?她愕然,跌进他晶亮的黑眸中,“我没有。。。。。。”
“嗯,我知道你只是在说笑。是朝右拐么?”
她朝两边的建筑物张望,叹服,只走过一次,首长竟然没有迷路。
他嘴角的微笑甚是欣慰。
把包装盒慎重地放入她的掌心,闭了闭眼,“诸航,是三十一号回家还是新年那天回?”
“卓将,我们总这样不是个事,”她站在车边,神情凝重,“要不你早点给帆帆找个新妈妈?”
卓绍华笑了笑,语气轻缓平和,“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她抿紧嘴唇,能感觉首长温和的笑意下藏着把刀,刀光锃亮,寒气逼人。
“如果有,通知我。三十一号下午,我如果能抽出时间就到你租处接你,如果不能,自己坐车回家。圣诞快乐!”
他淡淡颌首,摇上车窗,将她与他隔绝在一团风雪之外。
她叹气,狂乱地抓头。
捧着平板电脑的梓然兴奋异常,张口小姨闭口小姨。诸航说他是势利眼,当说出晚上还要去必胜客过平安夜,梓然一下跳了起来。
诸盈责备她乱花钱,诸航说没有几个钱。把姐姐拉到卧室,小心翼翼地向姐姐说起和驰骋公司的合约。
诸盈急了,“编游戏是歪门邪道,不行,你还是给我好好地出国读书。”
“姐,读书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份好工作,好工作也是为赚钱。这个项目是我的心血。”诸航好委屈。
诸盈忙安慰,“我知道,但不是长久之计。合约定了,你东西也给了,那下不为例?”
诸航点点头,小人得志般显摆,“姐,我现在有很多钱,你和姐夫不要再替我凑学费,买套大房子。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不能每次都抢姐夫的床。”
诸盈温柔地摸摸诸航的脸,“姐夫没有意见的。你的钱是你的,学费还是让姐姐出,这是姐姐的义务。”
“谁说的?”
诸盈察觉说多了,忙转移话题,“你和梓然什么时候出门?”
“下午四点吧!姐夫不在家?”诸盈朝院中看看,摩托车不在。
“今天有个会。”诸盈喊出梓然,“要乖乖听小姨的话,不准乱点东西。”
“嗯!”梓然应得很大声。
诸航笑得很得意。
平安夜又被称为情人夜,这一天,已婚的会借机玩点暧昧,而未婚的则要把夜点得火热。
诸航不管那些,她和梓然在必胜客玩到午夜,尽兴而归。圣诞这天,睡到午饭后才起床。
可怜的梓然,一大早就被挖出被窝上学去了。
诸航觉得不上学的日子真是好呀!
家中只有她一人,胡乱塞饱肚子,打车去宁檬的公司拿钥匙。
宁檬正忙,匆忙地下楼把钥匙给了诸航,扭头就跑。
诸航叫住她,“最近。。。。。。有没什么事没告诉我?”
“没有呀!只要把那个成流氓给灭了,世界就很美好。”
诸航笑,“瞧你个小心眼!”他没有回国?
坐上公交,给莫小艾送圣诞祝福。莫小艾可能在上课,声音如蚊蝇。她只说了“圣诞快乐”。
莫小艾说驰骋公司通知她新年后去美工组实习,《俪人行》要上马了。
街上圣诞气氛已经点到了沸点,各大商场都在拼了命地搞促销,哪里都是人,哪处都是车,公车简直比步行还要慢。
烦躁中,手机响了。
诸航抿嘴笑,晏南飞在国外呆惯了,他今天会放圣诞假吧!
晏南飞真的没有上班,卓阳去泰国避寒,他刚从机场回市区。
“晚上一块吃饭吧!”他心情好象不太好,声音闷闷的,像失恋。
诸航看着街头堆积的雪块,笑道:“现在才下午,吃晚饭太早。”
“那先喝下午茶。”
诸航睡得饱,精力充沛,又是节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太郁闷。“好啊!”她应下了。
于是约在尚品咖啡屋见面。
咖啡屋对面是街心公园,公园边上停着红十字会的献血车,会员们披着红绸带,向路人发传单,号召大家踊跃义务献血。
有些路人像躲瘟疫似的避着会员,几乎是落荒而逃,诸航看得乐不可支。
晏南飞从车内出来,走到诸航身边,托着下巴也看过去。
“小诸,我们也去献点吧!你是什么血型?”晏南飞忽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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