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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by 林笛儿

_25 林笛儿(现代)
  凌瀚手停在半空中,神情恍惚,眼睛眨个不停,像在想“钟荩”这个人是谁!
  
  趁他发愣时,钟荩爬起来,把手伸给他。
  
  他怔忡了几秒,握住了她的手。她将他带到床边,他顺从地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手一直紧紧握住她的。
  
  熟睡的他,英气俊伟,又有些微微的内敛。
  
  她深爱的凌瀚!
  
  钟荩用力地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她不是害怕,只是心酸。
  
  凌瀚梦游了。梦中的凌瀚没有意志压束,潜伏的癫狂发作。发作时,他觉得没有一点安全感。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拼了命的回击。这个卫蓝曾提醒过她,她没往心中去。她以为那是卫蓝的危言耸听。
  
  凌瀚的病已经这样重了么,连药也抑制不住?
  
  等凌瀚睡沉,钟荩悄然抽回手。她忍着满身剧烈的疼痛,咬着牙把露台上的血迹擦干,换了衣服,洗净晾出。做完这一切,东方悄然发白。没等凌瀚醒来,她先行离开了。
  
  到家不久,凌瀚的电话就到了。
  
  我总不能穿昨天的衣服去上班呀,你睡得晚,就没叫醒你。我一会煮个鸡蛋、冲杯奶粉,会好好吃早饭的。
  
  说这话时,钟荩的嘴角贴着冰袋,站在镜子前。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身遍布着大块青紫。这个样子不能让凌瀚看到,这比杀了他还可怕。
  
  午休时,她抽出时间跑了趟精神病医院,找了位专家咨询,问凌瀚这种情况需不需要送医院就诊。专家沉吟了一会,说道:这种情况很特殊,可见病人自我抑制力很强。我想可能是病人最近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梦游,间歇性发作。这属于偶然事件,不需要入院。他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你让他呆在精神病医院,这不好。多陪陪他,关心他,按时服药。
  
  因为嘴角微有红肿,这天晚上,她没有去小屋,说方仪回来了。睡前和凌瀚通了电话,讲了很久。凌瀚虽然没讲什么甜言蜜语,可她听出他很想她。挂电话前,他问了一句,明天来么?
  
  她轻轻嗯了声。
  
  明天,嘴角应该消肿了,只要不留下过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计划总敌不过变化,钟荩苦恼地扯下浴巾,换上睡衣。一抬脚、一举臂,都疼得厉害。
  
  凌瀚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外,心内碧清澄明。
  
  “凌瀚,你吓我一跳!”钟荩还是从地板上拉长的身影发现了他,拍拍心口,娇嗔地回头。
  
  凌瀚落下眼帘,捡起沙发上的浴巾,转身出去了。再进来时,手里端了杯果汁。钟荩欲接,他摇头,凑到她嘴边喂她。
  
  “我真没事!”他一言不发的样让钟荩不安。
  
  她抓住他的手,拉他坐下,与他紧依着,“你千万不要多想,要是真有……什么,我会来么?我肯定躲你远远的。可现在你看我们是连体婴!”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地坐上他的膝盖。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看不懂。
  
  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女子呢?
  
  “除非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不然休想离开我。不过,比我好的女人还没出生呢!”她大言不惭。
  
  凌瀚眼中闪烁着无奈、纠结。
  
  “论文准备得怎样?我拿的是阳光工资,撑不死饿不伤,以后想吃香的喝辣的,全得靠你了。对了,你那本书的版税是不是很高?”
  
  凌瀚轻叹,摸摸她的脸、她的头发。钟荩头发密,一会半会干不了。“钟荩,我……唔!”
  
  钟荩用唇堵住了他欲出口的话,“我们结婚吧,凌瀚!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一道闪电掠过夜空,紧接着雷声隆隆,暴雨倾盆。
  
  雨声中,钟荩听到凌瀚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不要和我讲什么更好的、最好的。你看过《机器管家》么。一个机器人,经历了多次的改进,懂得了感情,有了生命。他二百岁时,终于和心爱的女子暮途同归。一切都算好了,没有任何遗憾。在她温柔的凝视下,他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她呢,紧握着他的手,让护士关掉生命维护器。那样的结局叫完美,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做到?谁的人生没有缺憾,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要对我们苛刻,嗯?”
  
  眼泪委屈地在眼眶中打转。
  
  凌瀚茫然低头,很久很久之后,他开口说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钟荩泪如雨下。
  
  他让她走,在这雨夜。她不禁想起她跌倒在巷子里的那一幕,他就站在那儿看着。不是不心疼的,只是他必须要把自己逼进壳中。
  
  她哽咽道:“是不是明天电话告知我我们分手?之前,你答应我的那些又算什么?”她用拳头打他。
  
  他握住她的手。这只手腕有淤青,她会痛。
  
  钟荩的泪很快把他的衣领给沾湿了。
  
  他绝望到想嘶吼。
  
  “凌瀚,我就这么一点点的幸福了,别吝奢,好么?”她求他。
  
  凌瀚凄然地与她拥抱。
  
  钟荩拼命呼吸他身上清冷的薄荷味,令她安心幸福的味道。
  
  “明天是周六,我陪你逛街。”他哑声道,“都没给你买过什么!”
  
  “等庭审结束,我们去北京买。”
  
  “也好,那明天就随便逛逛。”
  
  钟荩偷偷吁气,心想又过了一关。
  
  这晚,凌瀚没有写论文,两人一同上床休息。她枕着他的臂弯,身子弯如匙,睡相甜美、安宁。
  
  似乎就合了下眼,天已大亮。
  
  窗户开着,果树花木的香气与阳光竟相进屋。这是一个清新而又明朗的早晨。
  
  床上只有她一人,厨房里飘出煎鸡蛋的香气,客厅里电视开着。钟荩咽下一个呵欠,眯眼看过去,以为是《早间新闻》,再看几眼,发觉是部电影。
  
  钟荩愣住。
  
  这部电影是从网上下载到U盘,再在电视上播放,不是某个卫视频道。
  
  电影名叫《深海长眠》,钟荩看过。这部电影曾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是根据一个西班牙人的真实故事改编的。讲述他三十多年致力于安乐死的斗争中,并且努力争取自己死的权利。影片虽然呈现的是一个人追求死亡的过程,但这个过程却表现的是人性的高贵。对于主人公来说,选择死亡如同选择生存一样,是充满着爱和希望的。
  
  安乐死?
  
  钟荩呼吸困难,浑身哆嗦得如一片落叶,双腿像站在冰窖之中。
  
  “梳洗了吗?”厨房门打开,凌瀚问道。
  
  钟荩上下牙打着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66,甜蜜回归(四)
  
  凌瀚走过来,把电视关了。
  
  “啊!”钟荩突然揪着头发,大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凌瀚单膝着地,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托起她的脸。钟荩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那么渺小、无助。
  
  “如果你胡乱做出什么决定,我到死都会恨你!”她发誓。
  
  凌瀚深深吻钟荩的手心,“有一天,那个会呼吸的就是具躯壳,他不认得自己,不认得你。为了防止他伤害人,医生把他关在一个四周有铁栅栏的房子里,用电击,注射各种各样的药剂。他不着寸缕,傻笑、狂怒,在房间里大小便,过一刻,还会捡地上的东西放进嘴里。谈不上尊严与廉耻,这里是地球还是外太空,他都没有任何感觉。你想看到这样吗?”
  
  “别说了,别说了!”钟荩哭着哀求。
  
  “钟荩,”凌瀚一根根吻过她的指尖,然后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我不想把你忘了,我要把你牢牢放在这里,这是我仅有的幸福。离开,不是真的分离,而是永恒。”
  
  钟荩挣脱开他的手,双手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没有,没有……”她叫得声嘶力竭。
  
  凌瀚只得紧紧抱住她。
  
  “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你……太自私,又想找借口抛弃我。”她斥责。
  
  凌瀚痛楚地看着她,她在自欺欺人,他们都知病情已经到了意志和药物都不可控制的地步。
  
  钟荩哭到差点断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不管凌瀚讲什么,她统统视作是胡言乱语、不加理睬。她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村妇,其实,她很怕理智从心里滋长,认为凌瀚的话是有一点道理的。
  
  “安乐死”一词源于希腊文,意思是“幸福”的死亡。再怎么“幸福”,都是天人相隔,这超出了她承受的能力。
  
  早饭是燕麦粥、煎鸡蛋,还有两只小笼包子,凌瀚早晨出去买的。小菜是现拌的,有黄瓜、海蛰头、萝卜丝。
  
  这点点滴滴,让钟荩更是心痛如割。
  
  相爱,不就是期待耳鬓厮磨、相濡以沫、细水长流么?哪怕爱情成了亲情,彼此成了左手与右手,但他们已成密不可分的一体,少了谁,就是孤雀一只。什么只要曾经拥有,不在意天长地久,什么永恒,什么精感升华,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
  
  伴侣,没有相伴,怎成情侣?
  
  钟荩走到哪都要抓住凌瀚的手,她甚至想到辞职陪着凌瀚。凌瀚不得不答应她,他会把脑中那个念头坚决摒弃、抹尽。
  
  钟荩双肩直颤,将脸埋在掌心里良久,才抬起头,找回呼吸。
  
  周二。
  
  盛夏烈日,早晨起床,夏蝉就在枝头鸣叫不停。戚博远杀妻案再次开庭,花蓓昨天就在晚报上洋洋洒洒写了千言,把从案发到现在,整个过程都回味了一遍。钟荩和凌瀚晚上散步时,也从报亭买了一份。
  
  灯下,凌瀚边看边夸奖花蓓报道写得越来越好。
  
  钟荩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她悄悄打量凌瀚。似乎,关于“安乐死”的话题,只是他一时想不开时的语无伦次,他已经忘了。
  
  今天庭审对媒体和公众开放,但是戚博远将缺席审判。
  
  钟荩笑着问凌瀚要不要去法院欣赏她光辉的形象,凌瀚回答,他等着看花蓓的报道好了。
  
  临出院门,钟荩回了下头。凌瀚站在露台上目送她。露台外面装了一排花台,种了些草花。数太阳花开得最好,有白有红,还有灿烂的橙,艳丽多姿。钟荩笑着送上一个飞吻,凌瀚含笑颌首。
  
  院门咣地关上,钟荩突地又掏钥匙把门打开。
  
  凌瀚还在,她深吸一口气。“今天我回家会很早,你别出门,晚上吃绿豆粥,好么?”
  
  凌瀚挤挤眼睛,意思听见了。
  
  “我把手机调成震动,你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
  
  凌瀚失笑,戳戳手腕,告诉她时间不早了。
  
  “你会等我么?”钟荩仰起头,问道。
  
  凌瀚从露台跑下来,叹口气,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向巷子口。有两位拎着菜篮的老妇人与他们迎面相遇。其中有一位碰见过几次,钟荩自然的微笑招呼。
  
  擦肩而过,钟荩听到另一个老妇人问道:“谁呀?”
  
  “新搬来的小夫妻,哎哟,恩爱着呢,一刻都不能离,走路都牵着手。”
  
  “新婚吧!难得见到这么般配的,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那个姑娘穿的啥制服?”
  
  “检察官!”
  
  “啊,好有本事。老公是做啥的?”
  
  “肯定更有出息,不然也娶不到检察官!”
  
  钟荩噗地笑出声,扭头看凌瀚。凌瀚捏捏她的手,替她打开车门。“我哪里也不去,煮好绿豆汤等你回来。”
  
  钟荩踮脚,轻啄他的唇,“亲亲我的家庭煮夫。”
  
  高尔夫远去,在早晨的车流中,很快没了踪迹。
  
  凌瀚站了好一会,太阳蒸出了他满额头的汗,他仿佛都没感觉。他去最近的超市买了袋绿豆,经过花店时,看见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口,小妹正在卸货。有一筐马蹄莲特别新鲜,他买了一束。
  
  钟荩嫌玫瑰刺多,除了油菜花,她喜欢马蹄莲。她告诉他马蹄莲又叫海芋,台湾有大片的花田种植这种花,开花时节,田埂上常有成双结对的恋人们散步、拍照。
  
  她眼露羡慕之色,他笑问她是不是想去台湾,她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是想去台湾,我只想和你一块去看海芋花田。
  
  付好钱,他往回走。顺路在附近水果店买了点木瓜,想着睡前可以做木瓜牛奶,有助于睡眠。
  
  路上,他给卫蓝打了个电话。
  
  卫蓝也没有来宁城看庭审,她咬牙切齿地赌咒,她要上诉,要拆穿戚博远的阴谋。
  
  世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卫蓝夫妻先后担任过凌瀚的主治医生,但卫蓝一直不知凌瀚与戚博远的关系。付燕的保密工作非常成功。
  
  凌瀚要求卫蓝给他快递处方过来,他的药快没了。
  
  卫蓝大惊:“我给你的药可以吃到秋天。你加大药量了?”
  
  凌瀚沉默。
  
  “药量不可以随意增加。最近有什么不适么?”卫蓝问得很婉转。
  
  “没有,是我不小心把药打翻了几瓶。”
  
  卫蓝笑了,“你撒谎都不打草稿么?知道了,别贪恋温柔乡,疏忽病情。我传真一份处方给你,但不会给你很多药,你尽快来北京。”
  
  凌瀚答应。
  
  宁城真的像着了火,几步路,走得衣裤皆湿。远远地看见小屋的院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他看过去,那人也回身打量着她。
  
  是方仪,凌瀚微微愕了下。钟荩这几天都没回家,方仪寻根追底来了。
  
  “你就是凌瀚?”方仪对凌瀚的第一印象很不错,除却家世,她认为凌瀚比汤辰飞入眼。令人觉得安全的男人,英伟俊朗,沉稳内敛。
  
  “阿姨好!”凌瀚慌忙打招呼,把院门打开,请方仪进去。
  
  “你认识我?”
  
  “钟荩和阿姨很像。”
  
  方仪笑了,这人很会说话。“租这样的一套房子要不少钱吧?”方仪巡睃了一圈小院。
  
  凌瀚给她榨了杯西瓜汁。
  
  “既然租房子,何必要这样讲究?”
  
  凌瀚淡淡地笑,在她对面坐下。
  
  “钟荩很喜欢你。”方仪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我一直以为她很乖,没想到她会前卫到婚前同居。”
  
  凌瀚搓搓双手,窘到耳朵烧得通红。
  
  “我们家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想你应听说了。我尊重钟荩。”方仪拿过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本房产权和一本土地证,“都是抛头露面的人,同居不是个事。钟荩刚调进省院,名声非常重要。”
  
  她把两本证书推给凌瀚,自嘲地笑道:“当初为了华丽转身,特地做的防备,用了钟荩的名字,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阿姨?”凌瀚怔住。
  
  “钟荩从小看似很听话,但有些事她非常犟,比如她去江州工作,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明白我留不住她的,不如就早点放。房子只是暂借给你们结婚,你还是需要努力赚钱。我想你一定觉得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可能更安心。是不是?”
  
  方仪没有久坐,话讲完,就告辞了。
  
  有一辆白色的本田来接她,开车的男人头发灰白,戴眼镜,气质儒雅。他朝凌瀚微微一笑,凌瀚轻轻颔首,两人都没说话。
  
  钟荩和方仪一点都不像。如果她有方仪一半会保护自己,他是否就拿得起放得下?如今真的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凌瀚打开房产证,房子位于江畔,无论房型还是地段,在宁城,都是极好的。房主是钟荩。方仪的语气谈不上温和,但她对钟荩还是疼爱的。
  
  手机响了。
  
  “凌瀚,我在休息室,一会就开庭了。你在哪?”钟荩的声音很紧绷。
  
  “我在小屋。”
  
  钟荩突然放低了声音,“今天特别想你。你呢,想我没有?”
  
  凌瀚黯然低头。
  
  三年前,从江州回北京,在他能保持清醒意识的每一天,想她,是他唯一快乐的事。
  
  
  67,甜蜜回归(五)
  
  钟荩其实刚把车停下。
  
  合上手机,她久久地把头仰着,是因为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能把两眼的泪水安然盛放在眼眶中。
  
  牧涛过来轻敲车窗,“怎么还不下来?”
  
  钟荩从邻座拿过公文包与卷宗,努力想扯出一丝笑,却没成功,“天太热了。”心口堵得难受,她用力地深呼吸。
  
  “因为今天庭审对外开放让你紧张?”牧涛问道。
  
  她低下头,“不是!”
  
  两人拾级而上,背后有脚步声跟上,钟荩回过头,常昊和助理来了。助理喜形于色:“钟检,我们又见面了。”
  
  钟荩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眯起眼睛看着从天上漏下来的参差不齐的阳光,然后再慢慢收回,凌瀚惨白的面容在她面前不停晃动。
  
  常昊的注意力从下车时就黏在钟荩身上。
  
  无法置信,不过相隔两天,她的状况似乎更坏了。眼窝深陷,颊骨突出,脸上还有不正常的腮红,看人时眼睛都不聚焦。
  
  牧涛在,他不能问什么,只好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四人进了休息室,常昊倒了杯白开水给钟荩。
  
  没人讲话,恍若四件静止的家具。钟荩用水沾了沾唇,听到外面120的车拉起了响笛,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书记员打开了法庭的门,媒体和公众进来,一一落座。
  
  “检察官和辩护律师该进场了。”书记员跑到休息室说道。
  
  钟荩突然感到心口泛起一缕腥甜,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她一惊恐就这样,从小就这样。 这时,她必须做事,不停地做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开。
  
  “钟荩?”
  
  钟荩抬起眼,看见牧涛的嘴巴一张一合。她转身就往洗手间跑。
  
  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胃里没有东西,她趴在马桶上干呕,泪水顺着两颊,流淌了下来。
  
  “钟荩!”轻轻的叩门,常昊在外面喊她的名字。
  
  “就来!”她努力站起来,腿一软,身体失去重心,往前摔去,额头碰在马桶边上。她立刻就觉得痛入心肺,眼泪都出来了。
  
  她试图用双臂把身体撑起,但是不成功,这一跤把全身力气都摔尽了。
  
  钟荩紧紧闭上眼,吸进一口气,准备再来一次。
  
  忽然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托住她的腰,将她搀了起来。
  
  常昊久等不见人,想都没想,直接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钟荩指指洗手池,她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她顾不上羞窘,先得洗把脸。
  
  常昊把她扶到水池边,冰凉的水拂到脸上,钟荩才舒了口气。“我没有怀孕。”
  
  常昊抽了张面纸递给她,“我知道,你只是惊恐到了极点。”
  
  钟荩满脸水珠,因为愕然而把眼睛瞪得很大。
  
  “你人在这儿,心却丢在了家里。你担心他会不告而别。”
  
  “常昊,你会读心?”钟荩接过面纸,拭去脸上的水珠。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如果只是简单的别离,我能忍受。我怕……”她不敢说下去。
  
  常昊体贴地保持缄默,任她自己默默消化。
  
  许久,钟荩拉下一缕头发,遮住红肿的额头,“我们该进去了。”
  
  常昊扳过她的双肩,让她看着自己。钟荩看到常昊的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在跳跃。
  
  “我可以找个理由向审判长申请推迟开庭,你回去休息。”
  
  “不,这件案子不能再拖。我可以的。”
  
  “那就放松点,今天就是完善下程序。”
  
  两人回到休息室,牧涛脸板得像岩石,助理则嘴角歪歪,似乎说:我啥都明白,但我不会点破的。
  
  钟荩默默拿出笔记本。
  
  常昊和助理先进法庭,牧涛和钟荩随后。
  
  “如果身体不舒服,我可以代替你做公诉人。”牧涛说道。
  
  钟荩定定神,坚定地回道:“我已经好许多了。”
  
  任法官端坐在审判席上,庭下座无虚席。电视台在走道上架起了摄像机,其他媒体长枪短炮齐刷刷朝向公诉席。
  
  钟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睁开时,她在下面看见了几张熟悉面孔。花蓓呶嘴,扮了个鬼脸。胡微蓝碰上她的目光,急忙避开。汤辰飞潇洒地挥挥手,用眼睛说,她穿制服的样子很美。
  
  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上空荡荡的。
  
  任法官清清嗓子,让大家肃静,她说由于身体原因,本次庭审允许犯罪嫌疑人戚博远缺席。接着,任法官简单介绍了上次庭审情况,并公布专家们对戚博远的精神鉴定。
  
  法庭里瞬间静成一潭死水,大多数人都有点懵。
  
  “至于专业性的问题,本庭只公布结果,不接受询问。”任法官威严地扫视全场,她看到常昊要发言,点点头。
  
  常昊说道:“我当事人受死者刺激,从而间歇性精神病发作,造成了危害性的结果。根据《刑法》第十八条,我当事人不负任何刑事责任,请审判长允许我当事人入院进行治疗。”
  
  任法官问钟荩:“对于辩护律师的请求,公诉人有什么异议吗?”
  
  钟荩说道:“我接受法庭对犯罪嫌疑人精神鉴定的结果,也认可辩护律师的请求,但是我将保留对此案件的起诉权。被害者了解犯罪嫌疑人的病情,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为什么在案发那天出现了一系列的反常行为,这绝不是一时的不小心,而是故意为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看到什么?在调查中,我们发现被害者生前曾与一个人密切接触,所以我怀疑被害者有可能受到别人的挑唆,怀疑犯罪嫌疑人的病,然后试探挑衅。综上所述,本案属于间接犯罪,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一庭哗然。
  
  只有任法官最冷静,“检察官,这只是你的臆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本庭忽视。”
  
  钟荩没有反驳,笑笑坐下。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牧涛轻声问道。
  
  “我们听见草响已很久了,但蛇隐藏得太深,我要把草烧光。”
  
  “这太危险,说不定蛇没惊着,你把自己烧伤了。”牧涛不太赞成地看着她。
  
  钟荩眼神笃定,“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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