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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不渝

玄默(现代)
☆、【楔子】
  她记忆之中的南省,永远有让人燥热的太阳,仿佛一整个夏天永不过去。
  
  那一年的九月份,天气依旧很热。
  阮薇怕晒,只好披了外衣,还没走出院子,额头上就全是细细密密的汗。叶靖轩的车等在老宅外,见她出来就让小恩下来给她打伞。
  艳阳高照,她走得更慢了,小恩小心翼翼地跟着,那模样把阮薇逗得直笑,她摇头说:“不至于,这么两步路。”
  小恩年纪还不大,过年才二十岁,小伙子一个,自己晒得直皱眉,还笑呵呵地回答她:“三哥说了,南边太阳毒,薇姐晒久了回去过敏。”说着还撇嘴做了个痒痒的动作,好像吓唬她。
  阮薇不好让他为难,就说等她晚上做了梅子酥饼,让人给他送去,小恩高兴得直点头。
  
  她坐上车,叶靖轩俯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就算坐在后边,他也总是记得让她系好。他低头的时候刚好碰着她的脸,她躲着嫌热,可这人一贯不顾忌别人,想什么便非要做什么,他看她这样笑了,上了野劲儿,左右抓着她偏要吻过来。
  前边的小恩脸都红了,低头装傻看手机。
  阮薇被他闹得也不好意思,推开人看了看,叶靖轩今天出门就带了小恩,她心里不太放心,问他:“真要去芳苑?”
  “前两天让人去看了,都说今年蔷薇开得特别好。你好久没去过,今天我有时间,带你过去走走。”
  她点头,刚好看见他身后,窗外的阳光被车窗滤去大半,南省还有旧时殖民地遗留下的街道,到如今都保留下了当年奢华腐朽的烙印。茂密的樟树不知已经长了多少年,根系庞大,两侧路上的石砖都被拱起一大片,只要气候好,它就能郁郁葱葱一直活下去。
  
  车子发动,阮薇看着两侧的树,忽然有些不安,她拉住叶靖轩劝:“芳苑在近郊呢,你身边就带一个人,谁能放心?”
  叶靖轩偏过头看她,他少年时便已是南省有名的人物,曾祖母是动荡年代留下来的俄国人,传到他这一代,血统上的渊源都看不出什么,但人还是显得不太一样,男人有太过昭彰的轮廓,总显得格外招人看。
  “谁有这个本事,让他试试,我还真想知道。”他正低头把袖口挽上去,口气戏谑,对她说得话毫不在意。
  可阮薇认识他这么多年,最会掐他的弱点,非要和他说:“我都听见了,这两个月小恩一直在查会里藏的人,你非要现在出门折腾,我心里也不踏实,要不我们就回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阮薇的腿,马上叫司机等一等,让小恩回去安排人。
  
  车上安静下来,阮薇一颗心七上八下,明明开了冷气,她却开始觉得闷。叶靖轩伸手揽过她,她看他侧脸的轮廓,明晰而笃定,和这艳阳一样,从头至尾,从未动摇。
  他以为她想起过去害怕了,缓了口气安慰,阮薇总算稍稍平静下来。
  
  芳苑在市区之外,里边其实没什么好逛的,但年年都开蔷薇,越来越成气候,这几年有人投入资金翻修,连绵而出一苑的花海。
  他们从大门进去,那天不是周末,下午两点,人格外少。两个人走了一段,只有小恩带着几个手下远远跟在后边。
  丛生的花朵顺着铁架一直向小路尽头延伸,阳光充足,又有人精心养护,到如今,四周除了颜色浓郁的花朵,连其他的植物都看不清了。
  阮薇一直是喜欢花的,风一吹过去,一整片天上人间,少见的紫色,颜色温柔,晃得人连心情都好起来。
  阮薇长长吸了一口气,这样舒服而让人产生困意的午后,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细细去想,或许什么时候她就做过这样荒唐的梦。
  女人的愿望很浅显,只想这样一辈子。
  阮薇抱着满怀蔷薇,这种常见的野生植物,就像她自己,原本就没什么依靠,原本就该自生自灭。
  可是兜兜转转,最后绕不开一个他。
  
  阮薇的腿平常不太方便,活动也少,但叶靖轩今天看她高兴,由着她向前跑。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不放心,怕她腿太累回去抽筋,于是干脆过去卡住她的腰,一提就把她带着提起来。阮薇吓得尖叫,人都撞在他胸口,一下想起当年,他自己也还是个少年人,性子野又脾气大,叶叔把棍子打断了都没有用,何况叶靖轩一见她就更加顽劣,就喜欢这么吓人,抓着闹着把她抱走才罢休。
  阮薇脸又发烧,推来推去,叶靖轩根本不理她,直接把人带到旁边的亭子休息。
  那位置刚好在花海正中,四面透风,原本好像还有游廊相连,但为了腾出更多空间种植蔷薇,廊柱早已拆除,只剩下几条残迹,绕着一座孤零零的亭子。
  阮薇一坐下,只觉得连日光都显得格外温柔,她满心满眼迎着怒放的花朵,这景象,一点一点要把人的骨头都浸酥了。
  她转过身,叶靖轩就站在她身前。她猛然觉得他和这画面一样,忽远忽近,仿佛过去早就在这里,只等她今天一头栽进来,所有的决定就都卡在她一念之间。
  阮薇看他那双眼,他从小就闹,从小就疯,谁不知叶家最后养出匹野狼,
  她有多么舍不得。
  
  阮薇向他身后看,伸手抱紧他的腰,“靖轩,等过了年就放手吧,敬兰会在南省那么多人,随便交给谁去盯着,也不少你一个。”
  他抚摸她的头发,阮薇从小就不留长发。他想起什么,揽住她低声笑,伸手掐了花下来,扑簌簌都落在她身上。
  花开堪折直须折。
  总像他当年,叛逆又狂妄的少年人,今时昔日,永远都在她梦里。
  阮薇生怕他要反驳什么,又说:“在敬兰会,你一辈子只能提心吊胆走夜路,叶叔走了一辈子,我爸也走了一辈子,结果呢?我知道男人都爱这些,沾了就放不了手,可你……你想一想我。”
  她说到最后几乎发抖,叶靖轩握紧她的手。
  风渐渐大了,他一直不说话,直到她坐在那里都觉得有些凉,他才看着她说:“我就是为了你。”
  她余光之中看见他身后的花丛微微颤动,眼泪都要落下来。
  
  叶靖轩今天穿了件墨蓝的衬衫,还是她给他买的。阮薇看着他心里越来越沉,还要说什么,他却拿出一个戒指盒子。
  阮薇忽然明白过来,拦住他的手,叶靖轩看她紧张的样子又觉得有意思,低下身揉揉她的脸说:“阿阮,嫁给我吧,早点让我放心。”
  
  只是这世界上的事,偏偏就是那么巧。他一句话尾音还没落,远处就起了冲突。
  
  阮薇看见花丛里冲出人,不过三两秒的时间就已经和叶靖轩的人对上,她甚至来不及再开口,枪声就响起来。
  叶靖轩把盒子塞在她手里,她看见那些人全都是便衣,刚要喊什么,他却已经一把捂住她的嘴。
  风越来越大,他们刚巧就在四面都不安全的亭子里。他将她挡在怀里,声音出乎意料的稳,“别怕。”
  该来的总会来。
  
  小恩听见亭子这边动静不对,迅速带人冲过来,但四周的花丛里早就藏了人。小恩和自己人汇合,挡在北面,护着他们大声提醒:“三哥!条子的人,从后边走!”
  前几个月敬兰会在南省的两批货被扣,会里肯定混了线人进来,叶靖轩早有察觉,只是今天的事,未免做得太明显。
  
  叶靖轩不再犹豫,挡着阮薇就要走。她太清楚他行事作风,心里一急,抓紧他说:“别让他们开枪,和警方火并的后果……”
  她劝不下去,叶靖轩的口气已经冲上来,压下她的头不让她乱动,“我叶家人死了不少,但哪一个都没死在牢里!”
  这一句话狠得像刮出血来的刀刃,一下一下往她心里捅。阮薇咬着牙逼自己冷静,被他拖着往前去,她腿跟不上,犹豫了一刻,身后伴着枪声传来一声闷响。
  “小恩!”
  阮薇几乎尖叫起来,她回过身看到小恩直挺挺倒在地上,脑后瞬间红了一片。
  不远处还扔着小恩给自己打过的伞,而她刚刚才答应这孩子,要回去给他送东西吃……这不过一时半刻,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面前。
  那些血让她瞬间回到过去,所有感官几乎要被那些可怕的回忆扯断,只要叶靖轩一意孤行,这些可怕的噩梦就永远没完没了。
  “别抬头,跟着我。”他全然像没看见一样,率先挡着她往外冲。
  警方从四周包围过来,不断大喊让他们先放弃抵抗。这么混乱的时候,小恩已经血溅当场,但叶靖轩竟然半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他扫了一眼,让余下的人硬拼。
  
  阮薇再也没有迟疑的时间,忽然扣住叶靖轩的手腕。他原本下了亭子外的石阶,正伸手过来,这么危险的时候他还是想着她腿不方便,回身要抱她。
  但阮薇却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拼尽全力反手将他的胳膊拧过,叶靖轩几乎怔住了,直到他被她借机制住,他甚至都没回过神。
  她的动作显然受过训练,她回来这三年……
  叶靖轩突然就明白了。
  “听我说,让大家收手吧,只要你现在放弃……”她仓促之间还要劝他,却眼看着叶靖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目光反倒一点一点静下来,静得让她心凉。
  远处的人不断围过来,而他被她压住手,甚至没反抗,他只自嘲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阮薇觉得自己胸口一阵一阵涌上什么,又苦又涩,让她哑到半个字都说不出,拼命摇头。叶靖轩突然沉下眼,抬起膝盖撞向她,阮薇到底是个女人,剧痛之下本能松开手,他就已经把她拉到怀里。
  叶靖轩的呼吸就在她耳边,阮薇的脸刚好在他肩膀之上。她听着他的声音,目光正对上他背后围过来的人。
  黑洞洞的枪口之下,还是这么好的蔷薇花海,一整片天上人间。
  连天都蓝到让人绝望。
  他说:“阿阮,演得真好。”
  
  警方的人盯着他们厮打,表情变了,已经有人举枪瞄准。阮薇意识到他们这样太容易引起误会,挣扎起来要推开他,她想向身后的人解释,他不是在威胁人质……
  可她根本就推不开叶靖轩。
  他拼了那口气,一把掐住她的颈子,几乎咬着她的唇齿逼问:“你拿了戒指,还没答应我!”
  她拼了命想抱紧他,可是来不及。
  
  一声枪响,叶靖轩最后凭着本能一把压下她的头。
  阮薇的脸埋在他胸前,听见这声音,一瞬间周身的所有感官都绷断了,她整个人像被抽空,渐渐觉得他的手没了力气。
  她歇斯底里挣扎出来,抬头看他的脸,可叶靖轩被击中头部,额上的血溅出来,雾蒙蒙一片挡住她的眼睛。
  阮薇跪在地上,什么都看不见,满手都是温热的液体,她一个字一个字带着血磨着骨头才能说出来。
  她疯了一样喊过不要开枪,她解释过叶靖轩不会伤害自己,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她终于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绝望,一秒而已,这一生通通烧尽了。
  
  再之后,那场可怕的事故如何收尾,阮薇怎样也想不起来,她的神经自私地逃避了余下的画面,留给她的只有一片血红。
  
  她不知道,芳苑这片地方早几年就枯了,有人苦心重修,投了人力物力,三年时间才想出办法,慢慢能把蔷薇都养起来。
  她不知道,老宅里这会儿都让人备好婚纱请了人,他带着戒指来求婚,一时半刻都不想再等,今天一回去,她就是他的人。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不得不走到这一步,可她知道的又那么少,甚至来不及回答叶靖轩最后那句话。
  人这一生,很多事不过一念之差。
  谁也没能熬过南省的艳阳,阮薇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
  
  后来那天的事演变成一段谣言,芳苑再也没有人敢去,没过多久它又成了郊外一座荒园。老人茶余饭后说一说,都怪叶三太狂妄,早晚是要折的。
  只是说真的,谁也没想到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最后折在一个女人身上。
  
  阮薇离开南省那天去看过他,叶靖轩葬在自家墓园,叶家人恨不能把她活刮了,她势必不可能再出现。阮薇因此执意背着人找了地方另建,留一座空墓,把那枚戒指埋下去,为他立碑。
  她站了大半日,最后不得不走。
  到这一步,墓碑不过是个念想,写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但她不肯从简,请了人,一笔一划刻上去。
  落款是未亡人:叶阮薇。
  
作者有话要说:  浮欢系列第二本哈~~继续兰坊不太平的故事,这回有新的主角。
  【【这个文是最近主力更的,稳定,不断更~~打滚求收藏~~】】
  不折腾华先生了,先生好不容易才回家带孩子神马的,不过这本也会有他们两口子友情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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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浮生未歇(上)
  “严老师说你不接电话,不放心,非要我过来看看你。”隔壁超市的赵姐推开门往里走,绕过一大盆发财树,走到里边,探头探脑四处找人,“你今天忙?”
  阮薇正蹲在地上松土,她脱了手套过去找手机,抱歉地冲门边的人笑:“下午有人加急订了盆栽,我赶着弄好,没顾上。”
  赵姐看她一个姑娘来回搬花土,直嚷着要让自己店里的男孩来帮忙,阮薇赶紧摆手说:“马上就完了,不沉。”
  赵姐也就靠在门边看她,过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家严老师人真好,温柔不说吧,每天连午饭都给你做好,就怕你忘了吃,找不到你就担心你的腿,老怕又摔了……哎,和赵姐说说,是不是快结婚了?”
  阮薇看手里的兰花,低下头找喷壶,翻了一阵才接话,“没有。”
  “别逗了,我们店里天天看着,你们不是都同居……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们都住一起的。”赵姐今天店里也不忙,一进来就好奇,聊起来没完。
  阮薇拍拍手上的土回头解释:“严老师是我房东,真的,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当时我刚到沐城,半个月就住不起酒店了,这边大学校区多,租房子不容易,严老师当时刚好看到我的求租信息,算是缘分,他人好,帮了我大忙。”
  赵姐觉得没意思,讪讪地又问了两句别的。阮薇正好站起来,慢慢搬花往外走,赵姐一边过去帮忙一边问:“挺好的姑娘,这腿……咳,我说话直,替你可惜,是小时候落下的吗?”
  阮薇停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左腿,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平常走路并没觉得太明显,原来外人看着还是不一样。
  她只好无所谓地点头,“差不多十岁的时候吧,出过意外,那时候条件不好,没能好好治,就有点跛。”
  赵姐赶紧说不显眼,他们也是看久了才看出来的,只怕她心里不痛快。但阮薇似乎毫不在意,把客人要的盆栽都搬出去,又把赵姐劝走了。
  
  阮薇忙完都过了下午两点,总算喘一口气,打电话等车来拉走。这一闲下来,人才觉得累,于是她隔着一层玻璃门,给自己泡了奶茶歇一歇。
  这家花店很小,小到一开始挤在街上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她有了一点生意,找人去修了门脸出来,想来想去,就写了个薇字在上边。
  她没别的本事,腿又是这种情况,正常工作都找不到。她父亲早年是给叶家老爷子看花园的,从她会走路开始就跟着父亲种花种树,总算有点记忆。
  沐城的气候最舒服,这里的春天阳光和煦,天气远不如她出生的地方那么炎热,这里的四季分明,连花都养得好。如今她靠在这里,一门之隔,外边的街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附近的大学生,十八九岁,青春正当年。
  这么好的日子,求也求不来。
  
  花店里暗,光线照不进来,玻璃上便容易反光。阮薇盯着自己的轮廓,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过去。
  那人十二岁就不老实,闹着和人打架,打到挂了彩,小孩之间的事上不得台面,叶叔最后出人去把他带回来,这才总算没吃亏。但他不知道抢了什么东西,死死握在手心里,谁去也不给看,就到阮薇面前,非要给她。最后阮薇拿到手,才看见是个小小的蔷薇吊坠。
  那会儿都太小,不知道钱的概念。叶家三代单传唯一的男孩,养出来的脾气谁也奈何不了,他见到想要的东西二话不说就要给她抢回来。
  那也是这样的日子,求也求不来。
  
  阮薇忽然背过身不敢再看,她背靠着一整座沐城的日光,下意识握住手腕。
  有些事已经不能用遗忘来强求,她从始至终都明白,她是个早该去死的人,却没有资格。
  
  一阵出神,她一抬眼,街对面的人已经和她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她连呼吸都放低,手心发凉,仿佛可悲的猎物,下一秒就要被咬断脖子。
  她扑到门边看。
  明明有人站在那里看她,可等她拉开门,什么也没有。对街是间咖啡馆,名字很特别,叫做等待戈多,它招牌不大,外边有一圈露天座椅,男男女女,谁也不是。
  那杯奶茶渐渐端不住,阮薇深呼吸也于事无补,她颤抖着把杯子放到一边,冲到工具架旁边开始翻。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如果不这样,她会停不下来,会开始看不见东西,她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
  一片血,眼睛里都是他的血。
  
  阮薇动作越来越快,疯了一样四处找,终于在最里边的花架上找到了小刀,她握着那把刀直冲自己割下去,手机突然响了。
  刀子已经划破皮,一条细密的血线顿时涌出来。但那声音突如其来,一下打破了花店里的安静,阮薇一下像被惊醒了,慌张地扔了刀。
  她怕疼,一清醒过来整个人疼得说不出话,咬牙捂着自己的手腕,踉跄着跑过去接电话,连声音都在发抖。
  
  “阮薇?”另一端的男人好像也觉得不对,又问她:“饭吃了吗?”
  阮薇盯着放冷的饭盒说吃了,然后抽了口气,总算忍下来。她看见伤口只在表面,松了手捂着自己的脸蹲下,靠住花架不再说话。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问她今天忙不忙,他下午只有一节课,可以早点回来过来帮她。但阮薇一直没接话,过了好久,她总算开口说:“不用,都忙完了,刚才没留意你来电话,都没事。”
  严瑞笑起来,说了两句其他的,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一直忘了说,这两天报箱有你的东西,我全放门口的杂志架上了,记得拿啊。”
  阮薇嗯了一句,电话都要挂了,她想了一下又追问:“谁寄来的?是信还是什么?”
  “纸袋子,写着你的名字,其他的我也没注意。”
  
  当天晚上一切如常,阮薇暗中把手腕上贴了创口贴,又戴了几个梳头发的皮筋遮住。并不刻意,因而严瑞也没留心。
  她脸色不太好,严瑞以为她白天累了,于是回房间没再打扰她。阮薇收拾完碗筷,突然想起白天说的那两封信,跑去找来看。
  牛皮纸的袋子很普通,却根本不是寄来的。连续两天,显然有人只写了她的名字就扔进信箱。她犹豫了一下坐在沙发上仔细回忆,想来想去都觉得不会还有什么朋友记得自己。
  阮薇回身看看,这房子是个小复式,是严瑞的母亲过世后留下来的,楼上是主卧,再加上阮薇腿也不好,上上下下不方便,于是一直都住在楼下的客房里。
  她看严瑞上楼去没了动静,这才抱着那两个袋子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
  
  袋子里的东西很简单,蔷薇吊坠,还有一把乌木梳。
  
  她没想过还会再见到这些东西,她为警方做线人,那件案子最后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她的生活却彻底毁了,离开南省的时候局里要求她重新换身份,那些属于“阮薇”的东西,什么都没能带走。
  吊坠的边缘已经蹭掉了色,时间久了,东西的好坏一眼就看得出。只是人心久了,是好是坏反而越难分辨。
  就是这么一朵小小的蔷薇,是叶靖轩当年第一次送她的东西,第二次,是这把梳子。
  如今,有人带着它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浮生未歇(中)
  那几年,都说叶三是个疯子,心气狂妄,谁也不放在眼里。敬兰会早已是黑道霸主,在台湾南省的生意越做越大,危险也大。那里是边境,几条走私线上的东西想顺利进来,必须有个能压住场面的人才能做堂主。最早从兰坊分过来的人,都是老会长扶植起来的长辈,几个叔叔栽进去不少,活着的也没几个了。后来到了华先生的时代,华先生是道上出名的冷血动物,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打算,打压叶家唯一的对手阿七,让对方整个家族一蹶不振,再也没人来争。
  最后,南省需要一个管事的分堂主,年轻一辈里数来数去,大家竟都开始指望叶靖轩出头。
  谁不懂明哲保身?华先生的心思猜不透,那是只人神共愤的老狐狸,对手阿七触了逆鳞,可不一定他就能默许叶家独大。
  但叶靖轩就真的出了这个风头。
  这位新堂主的作风也让人头疼,他几次直接和警方开火,不肯暂时顾全脸面,两次三番都让南省的人岌岌可危。阮薇记得下人说起过,叶叔临走的时候还说他锋芒太露,早晚要出事,可他在病床前边守到最后,就告诉自己的父亲:“这条路,走得险是本事。”
  叶靖轩一直非常清楚,既然生在黑道世家,谁也别想干净,既然跳进了染缸,就别图安稳。
  险有险的好,每一步都没退路。到他真的出事那一天,他这辈子能做的都做过,半点不后悔,就连芳苑那一天,他想问的话也问了,是她来不及给回答。
  叶靖轩这辈子,从头到尾狂得痛快。
  
  阮薇对着旧日这两件东西,拿也拿不住,噼里啪啦全都掉在地上,好一会儿她甚至都没力气去捡。
  严瑞在楼上听见了动静,喊她:“阮薇?”
  “没事,东西掉了。”她猛地把门关上,瘫坐在床边,坐到觉得地板凉,还是站不起来。
  阮薇捂着脸倒抽气,最后却一滴眼泪都流出不来,都说人的自愈能力总比想象中要好,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不再见不再想,什么都能淡了。多少仇怨总会过去,人能活着,就自然有遗忘的天赋。
  但阮薇不明白,为什么她一个人过了这么久,连叶靖轩说的每句话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晚她根本没有睡,第二天等到严瑞去学校了,她才一个人走到花店。
  赵姐正在收钱,看见阮薇走过去账都不结了,满脸是笑从隔壁探出头来说:“好大一束花啊……阮薇!难怪你不肯接受严老师,原来外边也有人追啊。”她抬眼看了看阮薇的小花店,更觉得有意思了,“真逗,对方不知道你开花店的啊?送花给你多没意思啊!下次让他送点别的!”
  阮薇愣在当场,看着自己店门口放的一大束野蔷薇,她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一样。
  春暖花开的日子,紫色的花束颜色格外昭彰,明明满街都是人,只有她冷到浑身发抖。
  她突然冲到隔壁的便利店,不顾还有人买东西结账,她推开他们就去拉赵姐。赵姐还在扫条码,被她吓到不知所措,一个劲儿问她:“怎么了?”
  阮薇把她拉到角落里,店里的人都看过来,但她顾不上,只低声问:“谁送的花?”
  赵姐一脸迷茫地摇头:“不知道啊,早上开店的时候就看见放在你门前了,没见到人。”
  阮薇的手狠狠掐着她,脸色苍白地看过来,赵姐冷不丁被她吓着了,战战兢兢掰开她的手指,又不断试探着问:“阮薇,你……你没事吧?”
  店里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路过的人都觉得奇怪,上下打量阮薇。她放开赵姐,转身就往街上跑。
  
  九点钟的沐城,太阳还不大。她顺着马路一直向前走,车也不多。只是人人都像见了鬼,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包,拖在地上,连头发也黏在额头上,她入了魔障一样四处看,每一个方向,每一条分岔路都不肯放过。
  最后,阮薇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周围都不熟悉。她的左腿抽搐着疼,只好踉跄着坐在马路边,周遭不断有人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都被她的样子吓走了。
  这么多人,可是没有他。除了以为她是疯子的路人,再也没有其他人。
  而这样发疯的日子,阮薇过了三年,蔷薇开了那么多季,连头发都长得这么长了。每一次她以为还有希望的时候,只是她可悲的幻觉。
  远处有人围过来,已经开始议论要不要报警,“这是疯了吧?你看她胳膊,她手腕上的伤口!”
  阮薇这才意识到这一路跌跌撞撞连创口贴都扯掉了,她挡住手腕,突然觉得自己可笑。
  都说她疯了,芳苑那件事之后,他们都怕她疯。
  真要能疯就好了,疯了她就只记得自己爱他,疯了她就可以活在过去,疯了的话……
  她就真的能嫁给他了。
  
  阮薇失魂落魄地爬起来,包里的东西撒了一路,她弯腰自己去捡,腿又疼的厉害,这一下动作明显了,让人看着更可悲。
  “八成是被甩了,她这样……腿有毛病,哪个男人要啊,肯定要分手,她想不开了。唉……女人啊……不能太要强,老老实实也找个有缺陷的,彼此照顾不就完了么。”
  阮薇再也坐不住,找回一点力气独自往回走。路人没有热闹可看,渐渐散去。最终她走得远了,拐过路口再也看不见。
  
  路旁一直停着的车终于发动,缓缓跟着她。
  
  严瑞一过中午就来花店了,当时阮薇正端着饭盒,把菜一口一口直愣愣地往嘴里塞。桌子正对门口,他一进来就看见她这样子,心都揪紧了,过来拍她的肩膀,轻声问她:“阮薇?看着我,放松一点。”
  阮薇还在吃饭,但眼神直直地不说话。严瑞意识到她不对劲,不断喊她的名字,终于让阮薇回过一点神,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好久之后才整理一下头发,松了口气说:“我……我是不是又发作了?”
  刚到沐城的时候,她每个星期必须去接受心理治疗,芳苑的事让她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发作起来很难集中精力,后来渐渐发展到有自残倾向,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这些事她想瞒也瞒不过去。
  到最后,反而是严瑞一点一点照顾她,让她逐步走出来,不再依靠治疗干预。
  
  三年了,每个人都说严瑞喜欢她,可阮薇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见到他那一年,他年长她许多,三十岁的男人,温文尔雅。而她几乎是个疯子,表面无辜可怜,心里却藏着强大的负罪感,在夜里甚至会拿着刀歇斯底里。
  她几乎以为严瑞会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人之常情。他原本只想租房子,谁会想到招来一个神经病。
  可他这样的男人,书香门第长大,顺理成章留校教书,一辈子都活在学校的象牙塔里,对人温柔又和善,到最后还主动帮她找心理医生。
  或许一开始,他照顾她真的只是出于一个男人的风度教养,不忍心看她生病流浪街头。何况他那会儿总说,阮薇和他的学生一样大,小姑娘哪一个没点挫折,想不开而已,要让他坐视不理,真没这么狠的心。
  但到现在,阮薇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敢提。
  
  她捂着手腕,严瑞也不问了。她已经康复很久,除非又受到刺激,否则不会这么难过。
  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逼阮薇想更多,自顾自去里边给她泡了奶茶,又说自己这两天都没课,可以陪着她。
  “出去走走吧?我看学生会都组织春游了,走,明天我也带你去,薇薇同学,你想去什么地方?”严瑞随口说起来,他口气温缓,还伸手过来拍拍她的头。
  阮薇突然抬头看他,他今天穿着格子上衣,可能刚下课,眼镜还没摘。
  她满心都是罪孽感,可看见他就这么站着,她就觉得哪里都干净,连她自己都仿佛能割掉这层皮,从头来过。
  阮薇喝了一口奶茶,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早点回家吧,我今晚不回去了,把门锁好,如果再收到写我名字的东西,扔掉不要拿。”
  “怎么了?”他有点奇怪。
  她摇头不肯解释。
  
  严瑞看看四周,觉得她再这么闷下去还要想不开,于是拉着她非要带她去喝下午茶,阮薇没办法,只好跟他出去。
  刚出门口,阮薇左腿就开始抽着疼,她上午跑了太久,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得难受,这一下站也站不稳。
  严瑞伸手过来,但阮薇不让扶。他就知道她要强,最后没办法,干脆抱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往前走,“车就在前边。”
  
  两人刚刚经过隔壁的便利店,严瑞话都没说完,她却本能地觉出不对劲,一扬手,用力把严瑞推开。
  紧接着一声枪响,他们身后两步之遥的玻璃门应声而碎。
  子弹击中的地方距离严瑞不到一步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浮生未歇(下)
  街上的人瞬间就乱了,严瑞赶紧拉住阮薇就要走,她甩开他,也不顾自己的腿,撑着就往路边上找,果然见到一辆黑色的车上下了人。
  她浑身发抖,几乎就要跌在地上,但最终看清那并不是他。
  
  已经有人报警,严瑞找回一点理智,不断催她先离开,而便利店里的人惨叫着蹲在地上,一片惊慌,谁也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危险,再也没人敢往这里走。
  阮薇看着对方过来,她脑子仿佛一下卡住了,千头万绪卡在一起,她只觉得眼熟,直到对方走近了,她才想起来,他是当年叶靖轩带的副手,方晟。
  方晟今天一身黑衣,低头过来说:“薇姐。”
  “他……”阮薇挣扎了很久都问不出这句话,眼睛都红了。
  “我是来看看薇姐的,三哥当年放过话,谁敢碰薇姐,走不出第二步。”方晟意有所指,扫了一眼旁边的严瑞。
  他也是当年芳苑事件死里逃生出来的,阮薇知道他恨自己,被逼得不住后退,可对方似乎没有任何报复的意思。
  “你……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方晟表情冷淡,依旧恭谨地站着说:“当天薇姐离三哥最近,恐怕比我们清楚。”
  她一下像被扼住喉咙,半句话都说不出。
  
  方晟转了口气,试图安慰她:“没有人会伤害薇姐,我们还在。”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笑,又看了一下阮薇。
  她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还要再问,可远处警车的声音已经离得很近。
  方晟回身上车迅速离开,现场除了突如其来的一颗子弹和一地碎玻璃,什么都没有。
  
  阮薇再也撑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深夜,严瑞叫了热牛奶送上来,坚持盯着阮薇喝完。
  阮薇晕过去被他送到医院,可刚到急诊室她就惊醒过来,死活不肯留下,拉住他坚持要先出来避避。
  严瑞不清楚她到底在躲什么,但他今天看到了那辆车上的人,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他没再逼她,找了一家酒店让两个人先过了今晚。
  阮薇的情绪慢慢缓过来了,但人还是很焦虑,他问她什么也不说话。到了晚上,好像她自己回过神了,又开始担心。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阮薇喝完牛奶,吸了口气靠在床头说:“如果你还和我在一起,随时都有危险。”
  复古台灯的光亮把人照得柔和许多,严瑞笑了,今天的事故太可怕,他显然也没经历过。他过去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摘了眼镜,轻声问她:“你过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总要告诉我。”
  阮薇曾经把自己的故事简单说过,只说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婚前过世了,她走不出来,得了病,这似乎是人之常情。但显然,这几天敬兰会的人已经找到她,随时都可能把她无声无息的解决掉。
  她再不说实话,万一严瑞还陪着自己,一旦出事拖累他,她就真的连死都赎不了罪。
  所以阮薇沉默了很久,最终告诉他:“我把他害死了,其实不像你看到的这样……我很卑鄙,利用他,却看着他死了……”
  她说不下去。
  
  严瑞不断安慰她,阮薇断断续续解释,“他是道上的人,敬兰会你听过吗?他被我害死,所有人都要报复。这一次他们来找我没有那么简单……严瑞,这和你平常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我不能再连累你。”
  敬兰会是个组织,根基深厚,多少代人的心血传下来,到上一任主人华先生手里,俨然已经成为黑道霸主,在全岛都有分堂,而会长和最核心的关键人物,都住在沐城的兰坊。
  严瑞听到这件事和传闻之中的敬兰会有关,一开始很吃惊,但到最后已经平静了,他似乎还在考虑她情绪激动之下说话的真实性。阮薇解释不了更多,一下急了,推着他让他赶紧离开,随便去哪里,只要不在她身边,严瑞就是安全的。
  但他毕竟早过了冲动妄为的年纪,出了事他比她冷静得多,不断宽慰阮薇不要多想,今天或许只是偶然事故,他哄着劝着让她先去躺一会儿。
  
  阮薇安静躺下,严瑞把灯调暗,她突然又翻身抱住旁边的枕头,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她还要说什么,严瑞却做了个嘘的动作,她一下闭嘴,他看她这模样笑了,低下身轻轻地抱着她说:“那是个噩梦。我和你,还有花店,我们的家,这些才是真的。”
  他声音太好听,一点一点顺着她的呼吸声往下说,让她突然想起过去看到过的画面,清晨的海岸线,远方灯塔上唯一的一束光。
  他说我们的家。
  天蓝海碧,这是严瑞的温柔。
  
  阮薇心里一阵难过,她抬手拉住他,摇头说:“严瑞,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中,那个场面……如果我没把消息传出去,他就不会死。”她顿了顿,又看着他的眼睛说:“这辈子我走不出来了,我和你每天见的人不一样,我也不值得同情。”
  而他,原本生活从容不迫,将来或许会娶一个贤惠的女人,同样都是教师,肯为他相夫教子,一家人平安到老
  严瑞的故事本该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谁让他偏偏就留下了这个疯姑娘,谁让他当时不忍心。
  阮薇突如其来把他的生活彻底打乱,有些事一旦殊途,再难回头。
  
  “你当然和她们不一样。”严瑞叹了口气,放开手让她好好休息,他不敢离开她,拖过椅子坐下守着。阮薇只休息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严瑞想起两个人的晚饭都被这事折腾得没好好吃,问她饿不饿。
  他起身准备下楼,去买点吃的上来。阮薇躺在床上想了一下,点头和他说:“那再带瓶奶茶吧。”
  “好。”
  严瑞走之后,她迅速起来披上外衣靠在窗帘之后,一直看他向街尾的便利店走过去。
  
  阮薇一个人甩开严瑞,目的就是回家。
  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不能拖累他,独自离开,可是当天事发突然,她还有东西没来得及带走,必须冒险回来。
  家里就是一楼,她低着头喘气,拼命在兜里找钥匙,一刻不敢耽误,好不容易开了门,屋里黑洞洞的,她摸索着玄关处的开关,一开灯,却直接把钥匙掉在了地上。
  有人在等她。
  
  厅里的沙发背对门口,那人坐着,似乎在黑暗里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他听到有人回来,也不回身看。
  真到这一刻,阮薇反而平静下来了。
  
  她慢慢逼着自己向前走,好几次想叫什么,眼泪先流下来,她用尽前半生所有的勇气,却最终说得自己心凉,一阵一阵从胸口刺着疼。
  他的轮廓永不能忘,日日夜夜,都在她梦里。
  “靖轩……”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期间都日更,大概下午三四点左右~
☆、【第二章】故人如昨(上)
  阮薇扑倒在沙发上,从他身后死死抱住他。
  叶靖轩从始至终都没动,他还是坐着,按下她的手,她就在他肩上哭,几近崩溃,最后眼泪哭得收不住,整个人开始倒抽气,再也抱不住他,顺着沙发背滑下去,瘫坐在地上。
  叶靖轩终于站起来,他从上而下看她,脸上长长一道疤,可怖的印子从额头直到眉峰。时间久了,或许也做过不少恢复手术,疤痕浅了不少,但他这样逆光而站,幽幽暗暗的影子打过来,依旧触目惊心。
  过去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死了就死了,活过来的是谁不重要。几年过去,叶靖轩的人缓过来,轮廓还在,毕竟都空了。
  那几年轰轰烈烈,闹到天翻地覆,他为她生过,为她死过,如今对着她,什么都淡了。
  阮薇看他额头上的伤口,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腕,她虚空着伸出手,她想看看他,可他一动不动站着,居高临下,没有什么表情,连声音都不算愤怒。
  他平平淡淡地问她:“阿阮,你哭什么?”
  
  就像过去某一天,那会儿阮薇的父亲刚没了,她在院子里搬花,砸了手,可怜兮兮地一个人躲起来哭。叶靖轩好不容易找到她,哄又哄不住,骂也舍不得骂,只好问她哭什么。
  那会儿都小,记不清几岁,他从小就是人人必须叫声三哥的叶家独子,而她是那座宅子花匠的女儿,只是后来,花匠跟着叶叔混起来,挡了枪子死得早,就剩下她一个小女孩,从此跟着叶家过。
  如今,叶靖轩一句话却换来她更多的眼泪。
  她把他毁得彻彻底底,今天有什么脸哭。
  
  阮薇几乎麻木了,都不知道眼里流出的是什么,她从地上爬不起来,就死撑着沙发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来。整个过程里叶靖轩就冷眼看,最后她抹干净脸上狼狈的痕迹,看着他说:“你动手吧。”
  他听了这话微微挑眉,把她拉到身前。阮薇闭上眼,眼泪还在往下掉,“警方以为我身份败露,你要伤害人质,我真没想到他们会开枪……”
  叶靖轩似乎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他的手力度很大,强迫她转过脸正对自己,“你头发长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留长发。人也瘦,不过……皮肤好多了,南省太晒,你又娇气。”
  她在他手下开始颤抖,“别说了,求你。”
  他偏要继续说:“我都记得的,阿阮,我在病房里躺了整整半年,医生说我醒不了,一度让他们签字,考虑放弃维持,但后来我醒过来了。我伤了脑子,总怕忘记事情,有段时间我每天逼着自己回想,后来发现,每一年每一天,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我都记得。”
  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阮薇终于知道,如果叶靖轩想让她死太容易,他动动手指,或是让人随意开一枪,就能达到目的。
  但他受得这些苦呢?
  
  她站不住,他只好伸手扶她,还和从前一样。
  叶靖轩看她的眼睛,目光越来越沉,阮薇看出这目光之中的狠。
  分明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就这样掐死她。叶靖轩想过,无数次的想过,找到她,把她一点点折磨死,从头到尾,这个撒谎的女人才能真正属于他。
  所以他最终抬手拿了枪,枪口就在她脑后。
  
  阮薇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真到这一刻,她心里疼,疼得揪紧了他的手,忽然又抱着他不肯放开,“有句话,当年我……没来得及说。”
  她到这一刻,总算明白自己当年给他的不仅仅是仇恨那么多。此时此刻被叶靖轩用枪顶着,她终于明白了他当时在芳苑的心情。
  心死如灰。
  时隔三年,阮薇最终开口回答他:“我不能嫁给你。”
  从头到尾,她什么都不怕,唯一的遗憾是当年的叶靖轩,没能等到她的答案。
  
  叶靖轩有些错愕,他确实没想到她耿耿于怀的答案竟然是这一句。他终于笑了,这模样仍旧是当年的影子,半点余地都不留的男人。
  他松了枪,好似觉得毫无意义。
  “阿阮,我以为你会求我,你这么了解我,哭着求一求,我肯定下不去手。”他按了按太阳穴,又靠在沙发上说,“或者哄哄我,说你后悔了,你要嫁给我。”
  他弯下腰,用枪口挑起她的脸,整个人都俯身过来,那道疤就像要吃人的鬼,一下就刺得她再也受不了。
  “你真的不会撒谎。”他吻她的耳后,轻轻咬一下,她躲也躲不开,他闷着声音又说:“别再拿自己出气,我还活着,不要这样。”他的手指摩擦着她的手腕,细细密密都是经年的伤口。
  阮薇再次控制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他用手擦她的眼角,她一直在哭,他就格外有耐心,一边为她擦一边问她,好似寻常话,“告诉我,芯片在哪?”
  叶靖轩出事之后就发现它不见了,他电脑的芯片里存着重要的数据,有敬兰会在南省和外边的全部交易记录,包括自己人的名单。一旦落到警局手里立刻就能成为证据,敬兰会在整个边境地区的人全部要栽进去。能拿走它的人,那几年只有阮薇。
  可到最后毕竟没出事,她没把证据交给警方。叶靖轩的东西被仔细调查,却因为缺少关键的记录,整件事最后被迫因为证据不足而结案。
  阮薇摇头说:“和戒指一起扔进海里了。”
  “我说了,你不会撒谎。”叶靖轩收了手,显然根本没打算信,他绕着沙发四处看看,非要逼问她,“哪片海?什么位置?你说,我让人去捞。”
  她不肯松口。
  
  阮薇交不出东西,叶靖轩只能把她带走。
  他的车一路开进兰坊,这里是敬兰会的总堂。前一阵兰坊内斗,上边的人几乎都换过一遍,这件事过后,叶靖轩离开南省入驻兰坊,直接坐到了大堂主的位置。
  阮薇没来过这条街,她当时选择沐城只是偶然,后来想着虽然距离兰坊近,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样反而不一定有人找到她,现在想一想,都是注定的。
  她在车里觉得有点冷,捂着肩膀发抖。叶靖轩探身过来和她脸贴脸,才知道她一直在发烧。她这几天受了刺激,精神高度紧张,着凉也不知道。
  他盯着她看,想起什么:“七八岁的时候就这样,真不知道你怎么长大的,发烧了也不知道。”
  阮薇心里不好受,摇摇头示意没事,她看着周遭的院落,轻声问他:“我听说华先生不在了。”
  叶靖轩点头,那是敬兰会过去的主人,“去年这时候的事,后来华夫人传达先生的遗嘱,把敬兰会交给陈屿,现在他是会长。”
  车刚好停了,他抬眼向外看,门口站了两个人,好像等了很久。
  
  已经到了深夜,兰坊的建筑格局格外幽暗,大多是几百年的老宅子,映着层层树影,不知深浅。
  方晟率先下车过去问,回来告诉他:“三哥,会长的意思,说如果三哥找到她了,直接把人带过去。”
  叶靖轩刚好推开车门,伸手去扶阮薇,他头也不抬地吩咐:“让他们回去。”
  方晟点头示意明白了,过去三言两语要送客,那两人急了,“大堂主,这是会长的命令,这女人当年可是个线人,手里还有我们的东西,会长不放心。”
  叶靖轩扶着阮薇一路向里走,听到这话他突然停下来。
  阮薇一下就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拉住他,可叶靖轩不许她乱动,回身对那两人说:“去告诉陈屿,人是我的,轮不到他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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