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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莲艳酒》

_5 天籁纸鸢(现代)
  我愣。
  “莲,你不会熬药?”
  “嗯,重火宫里有药师。我曾听他们说过。”
  真没想到,重莲竟然不懂这个。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一般熬药要泡冷水一盏茶半的时间。熬药是两盏茶。清热药、芳香类药物,还有解表药不要太久。熬完以后再煎,一盏茶的功夫。像现在我给你做的,是滋补药,要煮沸后,慢煎约半个时辰。煎时还得搅拌药料,再重复煎一次,时间可以短些……”说到这,自己又觉得不对,补充一句,“不过你不用记这些,以后有药我来熬。反正我身体好,不会得病。”
  “凰儿。”
  “嗯?”
  重莲忽然摸摸我的头:“真的长大了。”
  我一身寒毛都竖立起来,往后一缩:“你说话不要像个老头子一样。况且,熬药是我从小就会的事情。”
  “真的?你没告诉过我。谁教你的?”
  “啊,到时间了。”我跑到陶瓷盆那里,将药倒入砂锅里。
  这个是很小的时候就会的。
  红钉老怪有严重风湿,一到换季就会疼得要死要活。百催花对药剂调配没把握个十成,起码也有八九。可惜他没良心,一天到晚就研究春药骗小姑娘。我到他那里偷了《神农千草经》,结果自己没耐心看。林轩凤默默读完了,把内容说给我听,我来实践。
  其实研究药材也是一门艺术,我们当时配药都配得不亦乐乎,一身药味便以为自己是高师。我和他甚至还做过打算,以后一个人当毒医,一个当仙医,神秘兮兮地闯荡江湖,提到毒医人们就闻风丧胆,提到仙医就感激涕零。当然,要当毒医也是我的份。我还说,以后人家发现,原来仙人一般的大夫竟是毒医的媳妇儿,倍感诧异的样子也特别好玩。林轩凤高深莫测地一笑,伸手就来挠我的痒,说谁是丈夫谁是媳妇,快说。当时我那笑声,清脆得几乎震破小破楼房的顶子。
  “凰儿。”
  “凰儿?”
  “啊啊啊啊?”我愕然回头,才发现自己提着一个空盆子在发呆。
  “想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没有,我在想那姬康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物。之前这么大义凛然,你一出现,他就屁滚尿流。”
  “姬康会恨我是正常的。只是我没想到,那件事竟然可以让他记恨到现在。”
  “什么事?”
  重莲给我说了说,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一段时间重火宫大量招人,银库亏空,急需用钱。恰好同一时间所有可以借银子的门派都在缺钱。姬康说他叔叔是大金赌坊的老板,可以通过赌坊赚钱。重甄同意,但重莲反对。后来姬康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把重火宫的一万两白银偷走,拿去赌。结果没赚不说,还大亏。重莲当时命人把他打去了半条命,饿了几天几夜,再叫人这个事。才知道是姬康他叔叔知道他家败坏,翻脸不认人,还故意唬弄他。之后重莲给他说,他不但不听,还对重莲态度特别差。再没多久,这小子就恨他恨到入骨。
  故事还没说完,重莲便又开始压抑住咳嗽。我搂住他,拍拍他的肩:
  “怎么会病成这样?”
  “我捏碎了姬康的玉佩。”
  “这,我知道你捏成了粉很厉害,但那个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怎么会……”
  “我动用了真气。”
  “什么意思?”我猛然推开他,“你现在连真气都不能用了?”
  “其实我根本没有法子。”重莲脸颊没有血色,穿了单薄的亵服,一双紫眸却格外明亮,肤色更加显得惨白,“我的武功恢复了,但只要一动用真气,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且,很大一部分时间,我的神智并不清楚。这个月是我表现最正常的一个月,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你别说了,先休息一下。”我替他解开发带,他的黑发顺着肩膀落下。
  “其实有很多人并不是我的仇家,他们也没有这么多正义感想去惩恶除奸。他们不过想要杀了我,灭掉邪教。”他理了理长发,慢慢躺下。
  “为什么?”
  问出来才发现多此一举。
  人只要成名,便会不断有人找上门。为了匪夷所思的理由。
  即便你不想,他们依然会来。这是不变的定理。
  不少人抱着这种心态:既然你可以通过某件事出名,那我也可以通过你出名。
  有争议的人确实容易让人记住,一个人可以因名气而荣耀。但,也可以因名气而灭亡。
  有一部分人只看得到憎恨他的人,有一部分人只留意那些敬仰自己的人,有一部分人什么人也看不倒。
  通常,第一种人很多,第二种人很少。第三种人,寥寥无几。
  而重莲正是那些寥寥无几的人之一。
  我想他不是不在意。
  他不是不在意的。
  错误已经铸就,丢失无法挽回。无论怎么做,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喜欢微笑,言语温软从容。只是一直在承受,在埋葬。那些无法扭转的回忆,真实的感情。
  他微笑着,在岁月的流失中毁掉自己。
  
  “由它罢。”重莲握住我的手,“莲神九式原本没有几个人学会。所以没有人知道修成它以后,会是什么结果。其实修炼之前,我有认真算过,每一式所要爆发出来的威力,都是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的。凰儿,听我的话,永远不要和什么邪功沾上边。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好处是你不需要代价就可以得到的。”
  “你别说了。”
  “凰儿,我做了太多愧对你的事。对不起。”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我已经活了二十七年,从第一次看见你到现在,也有了十五年。足够长了。”重莲微笑着,握住我的手用力了些,“不知会到哪一天。剩下的日子,我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二三
  
  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风雀鬼母红裳至尊艳酒。
  原本默默无闻的天山以挑战重火宫口号,扩张势力,变成了炙手可热一大门派。
  转眼间,江湖刀光剑影,绿林腥风血雨。
  天山二十八楼,均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分布在中原武林的各个角落。
  飞镜,天狼,九离,百鸟,寒水五门,分别由后池,望植,百里秀,姬康,卫流空五大高手执掌。
  三观风雀,鬼母,红裳,只有风雀观观主已经名扬天下。
  风雀百灵,再生九冥。
  能在这浩浩江湖中博得这等赞誉的人,十年九不遇。
  而这位百灵,就是我们在英雄大会上遇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白翎。白翎的名声大振,流言蜚语自然也纷纷窜出。大部分都是针对他的相貌来的。白翎嗓音沙哑,不少人说他曾遇火灾,脸肯定被烧得焦烂,见不得光,不然不会天天用东西蒙着。
  这些都只是小道消息,关于他的武功,只有在昧着良心的情况下,才有人敢说“不好”二字。
  天山武功多变,最著名的便是姬康所言:拆招为招,迎敌制敌。
  而且,他们拆得最成功也是最彻底的,便是重火宫的入门心法“九耀炎影”,以及中级招式“混月剑法”。
  重火宫武功以快、准、变闻名,修炼了九耀炎影,可以大幅度提高身法轻功,混月剑又是重火宫所有剑法中最凌乱善变的剑法。此二者相结合,均修炼至中等,便已可以睥睨江湖中绝大部分高手。
  重火宫内,从宫主到长老到护法,到资深弟子,到普通弟子,到见习弟子,人人手持这两本秘笈。
  不会九耀炎影以及混月剑,重火宫的门槛都算没有进。
  风雀观的“鹤鸣一指弹”, 伤力普通,招式平平,除了速度还勉强能见人,几乎就可以直接落入低等秘笈之流。但这一招一旦遇到使初中级混月剑法的人,就会变成最强的招式。
  其实混月剑只要修到了第八重,鹤鸣一指弹的杀伤力便会大大减少;修炼到顶重,那鹤鸣又会变成一个平庸之极的招式。
  只是在重火宫内,将混月剑修炼到八重的人,不过四十二个。近些年修炼到顶重的,不过六个——重莲,宇文长老,砗磲,海棠,水镜,重甄。也就是说,活人只有四个,能使用的只有三个。
  百灵的鹤鸣一弹指简直出神入化。被他遇到的重火宫弟子,不是死,就是留一张嘴,让他们去哭诉。
  
  天山现在观主才出动了一个,重火宫就已经受到极大影响。不知道待鬼母红裳的观主出来以后,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江湖中已经在流传鬼母观和红裳观的消息。
  鬼母观的人数远远不及风雀红裳,却是由最厉害的巫蛊师组成。鬼母观观主本人就是一个毒药爱好者,据说她因长时间和毒物接触,身体已经无毒不侵无毒不入,自身早已变成一个百毒汇集体。因此,她每天还会浸泡两个时辰的毒水,让巫蛊进入她的血液肌肤,以提高自己的毒性。所以,很多人都说,天涯是毒公子,那鬼母就是蛊娘子。
  面色黑青?满身蛆虫?
  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位鬼母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红裳观则是一个极端。
  红裳观有六扇门,里面装满了六种气质的美人:艳、娇、冷、巧、柔、野,据说红裳观的尊主本人就出自艳之门,是个天生尤物。
  红裳观是最受人们关注的。毕竟这江湖之大,还是以男儿为主。都说男人的死穴有俩,一是银两,一是姑娘。
  进入天山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红裳二字。
  但又有传闻说,红裳观的佳丽虽多,却远远不及最顶上那人身边的两位绝色。
  天山之首,神宫天狐,两位尊使,一大尊主。
  两位尊使的美艳已经被人传得天上有地下无。非常不幸的是,当代武林中最时髦的两句话,一是“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一是“那人漂亮得很,比重莲还漂亮呀”。
  我家小莲又被拖出去说事,何其悲哉。
  而碰巧的是,那两个绝色陪着的不是什么神武高人,而是一位不问世事的至尊丑男。
  那个丑男糟蹋了两个美人就算了,还自恋得很,时常身穿红衣,手持雪扇,更是给自己起了个动听的名字——艳酒。
  冠世美人,武霸天下。这八个字,叫做传奇。
  九尾火狐,至尊艳丑。这八个字,也叫传奇——传说真是神奇。
  前者是江湖人士通过我媳妇的伟大事迹而改编的故事,后者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人类的想象力,无穷大。
  
  显然天山这个神奇的门派已经预谋已久,就等着重火宫没落,落井下石。重火宫向来孤军作战,只要不惹别人,已经是极好的事。这会儿四面楚歌,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寻求援助。
  自从花遗剑和百灵过招,不知中了那人什么怪招,连续半个月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我和司徒雪天还有雪芝三人,使了吃奶的力气才让他闭眼睛。
  他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就是不能活动。即便是点穴,也没有半个月都不能动的道理。
  那白琼隐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们寻了许多名医,对方的答案多数都是摇头摆手,直谈天山武功高明高明。
  
  沿原路返回,刚到武昌,我、雪天、雪芝背着花遗剑的琉璃、蒙面重莲站在吴氏酒馆楼下站着,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
  重莲道:“回宫。”
  “这样好了,我先送你回重火宫,然后我再出来。雪天找人照顾一下花大哥,我到京师去找你。”
  “为什么?”
  “花大哥的事不能不管。我打算去找白翎。”
  “不行。”
  “不用担心的。”
  “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还怕白翎不知道?”
  重莲此话一出,司徒雪天噗哧一声就笑出来。倒是站离我们不远处的护法等人全无反应。
  我嘴角一抽,把重莲往酒馆里面推:
  “好好好,回重火宫是肯定的事。喝酒喝酒。”
  
  两个时辰后,我叫司徒雪天先带着花遗剑回京师养伤。顺便领走了雪芝。
  真正理由是我和重莲最近栽了,再拖个人下水,太不厚道。
  弄走那仨,我们再武昌暂住一天。我看重莲的身子稍微好了些,我们感情也还算稳定,气氛也不错,有些必要的事,还是要做一下的。自己跑澡堂里洗了洗,再回到房间里,发现重莲不见了。
  二四
  
  重莲这一着,已经把我彻底折腾够了。
  我一个通宵没有睡,半夜三更把重火宫的人叫起来,大家一起冒着闹鬼的危险把武昌周围的野林子都找了个遍,哪里有重莲的身影。
  我当时发誓,如果找到重莲,我一定,一定要把他暴打一顿,然后关他在房里十天不准他出来。
  但是一想到他万一给天山的人抓走,就会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到天亮的时候,人的心情总是会浮躁。客栈后院的木桶被我踢穿几个。
  要不是当着那几个姑娘的面,我估计眼泪就跟木桶里的水似的流。
  
  第二天午时,客栈一楼给人堵得密不透风。我跑回客栈门口,准备向琉璃他们打听重莲的消息。
  透过一排熙熙攘攘的人头,我看到客栈一楼窗口边,一双紫色细长的狐狸眼。
  我的火气瞬间泄漏。
  刚要穿进客栈,就被酒保赶出来:
  “现在客栈里有人闹事,任何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哥,让我进去,我娘子病得重得很啊。”
  “我们也没有办法,这里头闹的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什么人?”
  “灵剑山庄和南客庐。”
  “他们闹他们的,你放我进去啊。”
  “不行不行,你要进来我就不客气了啊。”
  以我林大侠现在的武功,还怕你个小喽罗不成?只是不能给大美人添麻烦,又道:
  “我认识灵剑山庄的人,你让我进去。我和他们说说。”
  酒保上下看了我一眼:“你认识他们?”
  我一掌推开他,直接冲进去。
  客栈左右各站了一帮人,左边人人背上都背着比普通剑更长更细的剑,就知道果然灵剑山庄的人到了。
  站在最前面的人,似乎是灵剑山庄的二弟子。他怒气冲冲的对着一个汉子,面色发红。
  “有本事现在就开始!”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说了多少此,老子现在要吃鸡腿,吃完再说。”
  说话之人正是南客庐帮主缺右眼,曲悠延。
  一想到他曾经当过和尚,我就不禁大叹世事无常。
  “喂,这俩人是怎么一回事?”我推推酒保。
  酒保用下巴指了指最左边的人。
  这日子神了。
  江湖三大美女宣琬儿、楼颦珂、海棠。琬儿已死,另两个现在又会聚一堂。
  海棠正站在重莲身边。
  而站在最左边的人,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发嗲的女人,楼颦珂。
  楼颦珂捂着哭得红红的眼睛,靠在楼七指肩上。楼七指竟然也有心疼别人的一日,拍着女儿的肩,愤然看着曲悠延。
  我道:“怎的,那缺右眼调戏了楼大小姐?”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楼庄主说什么都要教训他,无奈他一直坐那里吃东西,不甩账。”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还等什么?”
  “客官啊,灵剑山庄可是最具正气的门派,怎么可能会做扰乱民心的事?”
  我沉默片刻,道:“等他吃完,又有何难?”
  “他已经吃了一个时辰了。”
  “他是猪么?”
  “猪都未必有他厉害。”
  “那坐在窗边那位公子呢?”
  “你说那位蒙面的漂亮公子?他来了也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身边还跟着这么好看的姑娘。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整个客栈的人都在看他们。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叹息。
  寻常人永远不知道,看到一个大叔发花痴,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
  
  近日天渐凉。
  窗边光线柔和,外有笛人轻吟寒水,晓霜落满河。
  海棠往那一站,腰如武昌春柳。
  重莲坐在窗边,她给他沏茶一杯。
  重莲微微掀开面纱,低了头,淡啜一口,果是眉眼胜若相缪山水,云梦南州。
  
  客栈里闹事闹得这么大,但七成的人,还是在看着这俩人。
  看这俩人的人,又有九成是在看重莲。
  
  我眼睛也不禁弯起来,心想我媳妇就是好看呀。刚一这么想,又觉得不对。我找他一个早上,他居然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喝茶?
  这里的事不结束,恐怕出去也是给人折腾的份。不如主动来。
  我推开人群,露出个脑袋。
  果然灵剑山庄大半人都看向我。不过没人说话,气氛诡异。
  “楼庄主,好久不见。”
  我发现重莲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还好把脸盖得够严实,那眼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个端倪。不然给这些人看到,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楼七指愣了愣,还算沉得住气,慈笑道:“林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语毕,看向重莲。
  楼七指竟没认出海棠?
  “我好久没见楼庄主,想和庄主讨论一下上次的事。当时您的彦红公子也在场。是在哪里呢,哪里呢……”
  楼七指转眼再一看重莲,脸色大变,拱手道:“山庄还有要事要处理,下次再与公子长谈。”转眼道,“走!”
  “唉唉,等等呀。”
  灵剑山庄的人迅速撤离。
  
  “看什么看,散了散了。”我对周围挥挥手,飞奔到重莲身边,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你——”
  重莲拉我坐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一句话,再一次凝聚的怒气又被戳破。我在桌子底下使劲捏住他的手:
  “你昨天去哪里了?”
  重莲没说话。
  “莲。”我又道,“昨天去了哪里?”
  重莲还是不说话。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绝对没有事的。”
  “不行,我不放心。你知不知道现在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你?”我声音越来越高,是海棠对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才又放低声音,“如果你要再擅自行动,你就别回去了——”
  这时,桌上又砰的一声。
  我吓了一跳。回头却看到缺右眼站我旁边。
  “臭小子,谁叫你管我的闲事了?”
  近距离看他,那络腮胡子和独眼龙,哪里像个门派的老大?分明是个山贼。
  “灵剑山庄人多势众,帮你还有错了?”
  “废话!老子要娶楼颦珂,你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我大惊。
  “你要娶楼颦珂?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生得标致,还有什么为什么?”
  “喂喂,大哥,我这不是刺激你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以前楼颦珂喜欢的人是谁?”
  “不就是林轩凤那个小白脸!”
  真神奇,他竟然连这个都调查清楚了。最神奇的是,他可以在调查清楚这个以后再说这种话。
  哪个女人可以在爱过林轩凤以后再爱上他,冠世美人都可以换人了。
  “你要追到她,我叫你干爹。”
  “你是个什么屁,你要当我干儿子,我还不乐意呢!”
  “你要想当我干儿子,我也不介意。”我正和重莲吵架,心情不好,想着这下梁子结大了,难免打一场。谁知这话一说出口,那缺右眼道:
  “小子,老子喜欢你!”
  我一愣,回头看他:“为什么?”
  “这江湖上不怕我缺右眼的人已经很少了,你,有骨气!”他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根本不认识我?”
  我哭笑不得。
  这天下最可怕的人坐我旁边,前一秒还被我威胁,我做甚么要怕他?
  “你好好追你的楼姑娘去,少跟少爷我唱戏。”
  “嘿,你就不信我能追到?那林轩凤怎了?不过有个娘们皮囊,这么多年过去,尸骨也烂透了——”
  我道:“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
  重莲回头看看我,没有说话。
  “怎的?林轩凤是你甚么人?得个小小肺痨,七天不到就猝死,这种身体能干屁!”
  我猛地站起来,怒道:“你若再说一个字——”
  “他那破烂身体早坏死了,我就说了,如何?”
  “慢着。”我忽然道,“你刚才说什么?……猝死?七天?”
  
  
  二五
  
  “是啊,七天。不少人因为肺痨丢了小命是真,但是得了肺痨七天就死的,估计也就林轩凤这么能干吧。”
  《肘后备急方》中对肺痨的介绍:“积年累月,渐就顿滞,乃致于死。”
  痨虫传染力强,问病吊丧,亲属骨肉与患者朝夕相处,都极易感染,甚至灭门。但当初因为林轩凤的死而心力交瘁,根本没想过他是被谁传染,死前遇到的事。
  况且一般感染肺痨的人,若非禀赋不足,便是后天失调、病后失养,或者营养不良。林轩凤未曾患过大病,又是我见过最懂养生的人,灵剑山庄这么大一个门派,又怎么只他一人得了这个病?
  我道:“你能确定所言属实么?”
  “江湖上是这么传的,老子怎么知道?但这种事一般都不会空穴来风。”
  “你听谁说的?”
  “一天见那么多个人,谁记得是谁?小子,老子今天有事,下次再会面,记得陪你干爹爹玩玩。”
  
  缺右眼走了以后,我和重莲在窗口坐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或许谁都想说话,但都没人主动开口。
  重莲的右手食指一直在茶盖上打着圈。不曾发现他的手指关节棱角如此分明,便似早春的竹枝,以极为秀美的姿态弯着,指甲盖尖尖细细。男子的生不出如此细腻白皙的手,女子的手指又不会这般硬朗修长。他的指根上套了一个银环,环上的雕刻是火焰与凤凰的图纹,不大不小,正是重火宫宫主的象征。
  他向来不爱穿华丽的衣裳,此时一身淡色丝衣,衣上殷红如血墨梅点点,衬着小巧精致的戒指和银莲耳钉,煞是好看。
  海棠从宫里带出来的龙井都倒了个空。
  重莲划着圈的手突然停下。我微微一怔,还未回神,他便低声道:
  “有事直接说。”
  我反应及时,握住他的手:“莲,我觉得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我这开场白都还没结束,他直接落幕:
  “你要回去调查林轩凤的死因,是么。”
  “也不是,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奇怪的谣言到底怎么传出来的。”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猛然发现他的手比我大。又惊讶地对着比了一下,确实比我的大,然后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乱葬村在回去的路上,你要调查,可以直接回去。”重莲干脆把手抽回去。
  我又赖皮地抓住他的手:
  “你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了。”
  “没有。”
  “你这叫口是心非。”
  重莲还是一直不看我,用茶盖拨着茶水,淡淡说:“你和林轩凤的感情我一直很清楚,没必要为这种事生气。”
  “没有没有,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别瞎想啦。”
  “我们动身吧。”
  
  非常不幸的,我和重莲好不容易重塑起来的感情,就这样又一次垮掉。
  坐在马车上,连夜加班往回赶。是去哪里,我也不敢问。
  直到夜月横斜,车帘窗间,几枝疏影。
  重莲一腿搭在另一腿上,一手放在腿上,另一手放在椅垫上,身上跟着马车摇摇晃晃。我在旁边二郎腿大叉腿横躺斜躺翻来覆去,什么坐姿躺姿都用了个遍,他却维持这个动作,一整天。
  “莲。”
  “嗯?”
  “莲莲。”
  “嗯?”
  “莲莲莲莲莲。”
  “怎么?”
  “不要不理我。”我蹭过去,抱住他的腰,“你不跟我说话,我就觉得生命真无聊。”
  重莲淡笑:
  “这是什么话?”
  我又在他颈间蹭:“每次我和你吵,你就憋着不说话。如果你生气,就说出来。你用你的优点来对付我的缺点,太不公平了。”
  繁花枝头,重莲身上花影斑驳。
  他捏住我的脸,轻轻拉了拉:
  “今天我不开心,你知道原因的。”
  “我只是好奇对轩凤哥的死因……”
  “我知道。”他打断我,“我们这一次去乱葬村好好查一查,解决以后,你就不准再想他了。”
  我挑挑眉:“那可说不定。”
  重莲眉头一蹙,捏我脸的手用力一分。刚好马车晃荡一下,那一扯可就不是轻轻的了。我惨叫一声,拍飞他的手:“哎哟我的娘。”
  重莲忙靠过来:“怎么了?很疼?”
  我扁成了婆婆嘴:“你真的失去武功了?怎么下手还这么重?”
  “我看看。”重莲垂头检查我的脸颊,揉了揉,又问我好点没。那距离近得不能再近了,他身上的味道又轻轻松松地飘出来,刺激得我头昏脑胀,兽性大发。于是按捺不住,头稍微一抬,吻了他。
  重莲先是一愣,浅浅的笑声随即从口中传出。不知不觉的,他的手伸入我的衣角,慢慢往上游。我心想这下大好,偷瞄一眼外面,除了马夫以外的人都离我们极远。
  正准备把他扑倒,他粗粗地喘气,把我抱上他的腿:
  “凰儿,来。”
  顿时一道轰雷劈入我的天灵盖。我摇摇头:“来什么来?这姿势不对啊。”
  重莲莫名地看着我。
  我挣扎着跳下去:“反过来反过来,让官人好好疼爱你。”
  “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老子要硬起来。
  “你现在武功还没恢复,我怕你累着,还是让我来吧。”说完就想去压他。谁知我还没扑过去,他就反手握住我的手。
  那力道,哪里像个失去武功的人?
  “怎么回事?”
  “凰儿不仅人长大了,胆子也长大了。”重莲微笑道,“这么快就想造反?”
  我用力甩他的手,甩不掉,脸开始发热:“你骗我!”
  “我不能运转真气,不代表我力气不在。”
  估计这会儿重莲有点兴奋,不然不会笑得这么下贱。我要动了真气,一定能打过他,但那样他会不会怪我欺负他?
  可是我要不还手,以后就再无翻身之地。
  正在矛盾与挣扎,重莲已经把我推倒在座位上。头刚陷入软软的椅垫,他就整个人覆在我的身上。
  难道连他失去了武功,我都还要受他牵制?
  正待反击,重莲的笑声忽然变得相当淫荡:
  “呵,呵呵。”
  我惊。
  这是一个什么状况?
  他猛地拉开我的腿:
  “本宫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少反抗。”
  我大惊。
  他,他,他不是早就双性合一了吗?怎么还会变身成变态?
  
  重莲嘴角微微扬起,一手抓住我的两只手,把我的手举到头顶,禽兽一般乱咬我的嘴。
  既然是暴躁莲,我还用顾虑什么?我林二少什么都不行,就晓得欺硬怕软,以暴制暴。
  我使了真气,抽出手,推他。哪知他反应迅速,一掌迎了我的手,反而扣在背后。我给他一拧,马车一晃,自然扑倒在椅子上。
  裤子被他拔掉,他在我身后猖狂笑道:
  “今天本宫要在你身上打洞,打得你再也喊不出‘林轩凤’三个字!”
  二六
  
  我当场傻眼。
  明明重莲使不出内力,怎么一变了性格就会了?
  虽说重莲是双重性格,但是事实上他的主性格是温和的那个。这个暴躁莲,不过是莲神九式分裂出来的变态品。分裂性格虽然性情乖僻,却相当单纯,最没心机绝不会撒谎骗人。
  难道说……重莲骗我?
  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臀部上:
  “抬高一点!”
  这一下我彻底恼了。正准备破口大骂,却在回头的时候目瞪口呆——重莲身后是深夜的花树林,重重叠影间,马车溅起的石子乱飞。
  一双细长弯曲的眼倒挂在窗口。
  乌黑的长发落下,被风吹乱。
  这样的夜晚,在荒山老林中,看到这样一双倒着的眼睛和长发,实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若不是看到她头上的凤凰金簪,我一定会认为是遇见了鬼。
  转瞬间,一声惊响,血凤凰抽出长剑,刺向重莲的后背。
  我伸掌,抓住那把剑。
  相当锋利的一把刀,紫电清霜。
  手掌刚握上去,鲜血立刻流出来。我一咬牙,将剑推开,提裤子,转手拔出座位下的凰羽刀,纵身而起,与她兵刃相接。
  在跳上马车车顶之时,只听见刀剑刺耳碰撞声连响十二次。
  我落在马车顶篷,声音方停。
  这血凤凰武功果然惊人,我这样飞快重击十二次,她竟一次次接下。
  马蹄踢着小路,身边的景色飞速变换。
  她跃入空中,上树欲逃。
  我足下点过枝桠,持刀追上。今日一定要掀开她那常年不摘的面纱。
  谁知在我跟了几步以后,又见一个黑影蹿入马车。
  大事不好!这人打算调虎离山。
  我立刻放弃追杀,又跳回马车。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又从窗口跳出去。
  重莲卧倒在座位上,似乎已经失去神智。
  我扔了刀,跪在他身边,发现人没被掉包。只是他被点了睡穴。
  我搂着他靠在我的肩上,替他解开穴道。谁知我刚睡下去,他又起来,把我压在座位上。
  
  次日清晨,我们已经临近岔路。
  大家随便找了一家饭馆吃早餐,重莲却追着我从餐馆里出来。
  “凰儿,怎么了?”
  “凰儿?”
  “凰儿,凰儿。”
  “滚!”我眼睛发热咆哮道。
  原因很简单,刚才在吃玉米的时候,朱砂啃得满脸玉米籽被海棠笑了。朱砂把玉米棒子往旁边一扔,闹脾气。温孤长老说要吃玉米还不容易,拿棍子打个洞,串着啃就行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琉璃还补充了一句:如果啃不动也没关系,这玉米嫩得很,轻轻吸吮都可以吃到。
  我一大早精神萎缩,听到这些话以后脸上一阵冷一阵热。
  结果这个关键时刻,重莲还特地放下宫主的架子,把那玉米往空中一抛,将筷子刺出,一手接住。
  那身手,真是漂亮得没话说。
  但我脸上又开始色彩斑斓。
  重莲还特意示范给朱砂看,细细地咬下玉米,吃得颇是享受。我当时的老脸已经快挂不住,埋头啃包子。
  大家都继续聊天的时候,重莲忽然拍拍我的肩,我回头看他。
  他伸出舌尖,在上面舔了舔,把玉米嚼得啪啪响。
  玉米滚烫滚烫,冒着蒙蒙轻烟,就像要烧起来。
  我再忍。
  重莲把上面的啃完了,固定住上端,抽出筷子,又往里面捅了捅。那玉米不知道为什么的,像是会感到疼痛一样,在他手里娇弱地颤抖。
  我立刻下定决心,他要再说一句让我愤怒的话,我就和他翻脸。
  重莲指着玉米说了两句一样的话,终于让我爆发了。
  第一句是:很好吃的,凰儿。
  第二句是:很好吃的凰儿。
  
  刚起来的时候,重莲对我的态度还算略有些愧疚。乖乖地把衣服穿好,还乖乖地替我穿了,一直用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细长眼儿瞅着我。
  我最受不了他那种眼神,稍微这么瞥我一下,我一般就会中电而死。
  但对于他前一日的行为,我坚决不要那么容易原谅。虽说重莲在性格大变的时候行为不受自己控制,但他要自己不这么想,就算变了也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我决定,从思想上压倒他。不然有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
  结果冷战一个时辰,一进了馆子,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宇文长老在那里捅玉米捅开心了,也跑去凑热闹。
  一个早上,满脑子都是前夜发生的事。
  重莲霸占在我双腿间,手指放在我的口中。
  花影摇摇晃晃。纷乱中,重莲颈前的红莲摇摇晃晃。
  滑落的发丝一次次被搭在背后,到最后被汗水粘住,再落不下来。
  光是回想,都觉得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着,直到每一根神经都彻底麻痹。
  
  “凰儿?”
  “凰你的头!滚开!”
  早上的空气也是特别好,清新凉爽。重莲一副“我是正人君子”的样子,在我面前露出大义凛然的表情:
  “谁惹你生气了?我去教训他。”
  “滚滚滚滚滚!”
  真的不能再看他一眼,一看到他,脑子里除了那档事就再无法思考别的。
  
  关于血凤凰,我的疑问还多着。
  这世界上最怪的事莫过于这件。
  重莲可以使用武功,但他前一夜分明没有发现血凤凰。而且后来那个蓝衣人进来,很轻松地就点了他的穴道。
  血凤凰想要杀了重莲,那蓝衣人却只是点了他的睡穴。这两个人的目的不一样,想来应该不是同时行动的。
  这么说,在追杀我们的人马,不止一路。
  怎么会有人敢来追杀重莲?难道重莲失去武功的消息,已经……
  不管怎么说,血凤凰清清楚楚看到的事实是,我出手保护重莲。
  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莲,你老实告诉我,你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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