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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莲艳酒》

天籁纸鸢(现代)
《十里红莲艳酒》
作者:天籁纸鸢
  一
  
  阳光,蓝天,白云,桃树。瑶雪池里满是落花。
  小小的身体依偎在我的怀里,睡得正酣畅。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轻轻说道:“小紫,回房睡好不好?”奉紫细长的眼睛睁开,嘴角微微扬起,傻兮兮地点头。
  桃花满园开。我拂去奉紫额上的花瓣,快步往心莲阁赶去。刚到门口,就撞上了匆匆而出的海棠。海棠急道:“林公子,宫主他,他又……”
  我点点头,将奉紫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冲进里间。
  
  宽敞明亮的卧房,香鼎迷雾。
  床上坐着个人,身材修长,黑发披散。颈间一朵红莲,妖异绽放。衬着倾城的眉目,美得让人不敢直视。认识他时间已长,却无哪一次,不在与他见面时觉得惊艳。他抱着一个枕头晃来晃去。笑容天真,同时,有些呆滞。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冰凉,柔滑。他回头看着我,傻傻一笑:“凰儿,我的凰儿。凰儿,凰儿,凰儿。”想要假怒,却如何也板不住脸,只淡淡问道:“为什么不吃饭?”重莲指了指枕头,面颊贴上去轻轻磨蹭:“我要和凰儿在一起,不吃饭。”
  我叹息:“那我去给你端饭,你和凰儿一起吃,好不好?”重莲眼角一弯,笑容如同水中荡漾开的波纹,清澈秀丽:“嗯。不要让凰儿饿着。”他对着枕头又笑了笑:“凰儿,他马上帮你拿饭来,不要急,不要急哦。”
  
  我回到重火宫那一夜,重莲的眼睛还是黑色,可后来又变回了紫色。现在我害怕紫色。每次看到那种颜色,总会觉得像罂粟,邪恶,诱惑,致命。重莲变成如今这样,全是因为那套武功,那双眼睛。回头再看看坐在那痴笑的人,正好碰上他的目光,他惊慌地闪开,抱住枕头,缩成一团。
  
  我回来后,把重火宫里的人都召集回来,勉强维持重火宫的生命。可是,没有重莲的管辖,重火宫就是一座死城。日子过得很平淡,每日照顾雪芝奉紫,偶尔和莲说说话,他会回上一两句,不离二字,凰儿。
  林宇凰站在他面前,却再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出门,下厨,熬了一碗粥。虽然远不及重莲的手艺,可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学做饭的一日。我用帕子包住碗,甩甩手:“啊啊,烫死了。”
  身后一大群人在忙着下午饭,朱砂进来逛,见了我立刻开始咆哮:“林宇凰,你到底要我说几次,等它凉些再抬去!笨得像头猪!”我回头淫笑:“哟哟,你也会关心人了。”朱砂道:“我是怕你烫了宫主!”我使了个鬼脸:“你怎么嫁人喔,又凶又色。”
  趁着朱砂没把大锅扔我脑袋上,挤出人群,冲出去。
  
  笑眯眯地端着碗,奔回心莲阁,重莲还在和那枕头说话。我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重莲嘴边:“莲,乖,喝粥喽。”重莲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怀中的枕头:“先给凰儿喝。”
  我无奈,把勺子递到枕头旁,笑道:“凰儿,来喝粥。”使了个假动作,算是喂完凰儿了。再递到重莲嘴边,重莲才张口,一下喝进去。但立刻哼了一声。
  糟糟糟,太烫!我忙把碗放在一旁,伸手在重莲嘴前:“吐出来。”重莲被烫得眼眶发红,还固执地摇头。我急道:“吐出来,听话。”重莲还是摇头,眼泪水都快烫出来。一时失控,我竟吼出声:“叫你吐啊,这粥是才烧出来的!你别像个傻子一样好不好!”
  重莲看着我,不动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啥都忘了,捏住重莲的嘴巴,硬把粥给逼出来,手接住,烫得我几乎号叫。我简直是愚蠢到极点!这么烫的东西居然拿给他喝!蠢蠢蠢蠢蠢!
  
  把粥拿毛巾包了扔在旁边,重莲还坐在那里傻着不动。我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搂住他的肩,他立刻往旁边缩去。我摇了摇他的肩:“我是凰儿。”重莲摇摇头。我握住他的手,他还是一个劲往回抽。我把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脸颊,轻声道:“认出来了吗?我是凰儿。你看,你以前最喜欢摸我的脸,对不对?”重莲仍然在抽手,面容无比呆滞。
  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心中的怜惜渐渐变成激情。我勾住他的颈项,慢慢凑过头去,想要吻他。可是在我快碰到他的唇时,他忽然推开我,飞速翻身上床,蜷缩在一角。
  
  我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坐在床头,苦笑道:“对不起,我不该碰你。”起身替他盖好被子,吹熄了蜡烛:“你睡一会吧,粥放在那里,你慢慢吃,弄脏了衣服拿去洗就是。”
  
  重莲抱成一小团,依旧不动。
  
  这一年,江湖上出现最大的纷争,无非就是有大盗出现,把富贵人家及名门大派都卷了个遍。虽只劫财,不劫物色,但金额庞大,引起许多豪杰复出,连花遗剑都出现了。至于捉没捉到,天知道。而且,再隔几个月,英雄大会又要开始,很想出去会会以前的朋友。至于重莲,只有暂时放下。他害怕任何会动的东西,害怕与任何人接触。
  现在的他,风韵不再,英姿不再,高贵不再,淡雅不再。重莲二字,曾经是冠世美人,武霸天下的代称。重莲这个人,曾经叱咤江湖,纵横武林。不过,那是曾经。
  
  二
  
  雪芝已经开始跟她的朱砂海棠姐姐学武功,那么小的个子,就可以把重火宫的入门鞭法剑法学得炉火纯青。小屁头年纪越长越像他大爹爹,尤其是那双狐狸眼,像到神了。不过雪芝毕竟是小丫头,眼角挑起,却是又大又圆。重莲的双颊瘦得只剩下颌骨,下巴尖得可以削葱,小丫头的双颊却粉嫩嫩,肥嘟嘟,圆溜溜的,衬着两朵桃花,可爱得让人想捏死她。
  和雪芝下山过几次,每个人见了她,第一反应一定是:“哎呀呀,小姑娘好生漂亮,再隔它个十年,得迷倒多少男子啊。”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丫头说有多可恨就有多可恨。不说话时是小仙女,一说话就是老魔女。
  
  例如像这时,我正在收拾东西,雪芝偷偷溜进门。她以为我没发现,哼哼,实际我什么都知道。眼角的余光扫射到一条毛毛虫,似乎想塞到我衣服里。
  哎,这小孩怎么得了哇,她还是不是姑娘?
  转身,捏住她的手,指尖朝手背一弹,毛毛虫飞出去。抓水,浇到她手上,捏住那两坨肥肥的肉,拧来拧去。雪芝的脸被我捏变形,还不忘惨叫:“凰儿!怕了吧!”X的,长得这么像重莲,就性格跟我小时候一个德性!
  我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扔到床上:“死丫头,跟你爹爹学学,温柔点,优雅点,好不好?一个姑娘家凶成这样,小心嫁不出去。”雪芝使命儿摇头,两个冲天炮在空中旋转旋转旋转:“我谁都不嫁,就要嫁爹爹!你把爹爹逼疯了,我讨厌你!臭凰儿!我要爹爹~~~”
  这小屁头真的太讨厌了,凶残狡猾不说,还特恋父。当然,那个父不是我。伸手按住她的脑袋,我晃晃头:“你爹才不是被我逼疯的。他是想我想疯了,哈,哈哈。”笑着笑着,鼻子酸了。混帐烂丫头,这种时候还提这事儿。
  我往床上一坐,手一叉,腰一勾,脸一板:“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陪莲。”雪芝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对付了,竟甩出一句:“爱走不走,谁管你!”
  
  这时候,撞进来一个物体。
  没错,是撞的。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恋二父的奉紫。奉紫走路跌跌撞撞,三步一歪,总算歪到我面前。这丫头长得比较像我,所以看去要乖巧得多。嗯,没错,要乖巧得多。她伸手在我衣角上抓了抓,一双桃花眼抬起来,冲着我眨巴眨巴:“二爹爹,你要出去吗?”
  果然像我的人要可爱些。我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二爹爹很就回来,小紫在这里乖乖的,好不好?”奉紫听话地点点头,抱住我的脖子,软绵绵的一团。雪芝哼了一声,跳下床跑出去。我喊道:“死丫头滚回来!”
  雪芝顿了顿,又哼了一声:“我才不要!”但是已经站在原地不动了。我把奉紫放在右腿,拍拍自己左腿:“你要坐不坐?”雪芝磨磨蹭蹭过来,跳上去坐着。
  我捏了捏雪芝的脸:“瞧你那副吃飞醋的小样儿,跟二爹爹一起出去吧。”雪芝道:“我没有吃醋!”奉紫的眼睛开始充水:“二爹爹不带小紫去吗?”我无视雪芝:“小紫不会武功,出去会危险的,知道吗?”奉紫扁扁嘴,笑得那叫一个勉强:“嗯,好吧。”
  
  雪芝朝奉紫做了个鬼脸:“二爹爹不喜欢你了。”
  奉紫要哭了。
  我抱紧奉紫:“小紫别听她胡说,二爹爹喜欢你不喜欢她。”
  雪芝使力拍我肩膀。
  我冲她瞪眼:“你这没孝心的,打老爹啊,小心天打雷劈!给你老子收衣服去!”于是把雪芝扔到床上,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衣服。奉紫泪眼汪汪地靠在我的怀里:“二爹爹,小紫最喜欢你。”我那个心,叫一个颤,我可爱的女儿哇。
  雪芝在旁边干呕一声。
  
  奉紫处理妥当,衣服收拾干净,去心莲阁找重莲。重莲在小池边蹲着,抱着双腿往里面看。我在他身边蹲下,小声道:“在看什么呢?”重莲指了指水中:“虾。”我点点头:“嗯,我看到了。”重莲侧头看着我,头发一倾而落,在风中飘摇:“凰儿喜欢吃虾。”
  我傻眼。
  重莲把头发别在耳后,莲花耳钉透出莹寒光芒。他又看着那些虾,喃喃道:“嗯,凰儿最喜欢吃虾,我要给凰儿剥虾。”心中一懔,我再忍不住:“莲,跟我去江湖上走走,好不好?”
  天,我在问什么问题!他这样出去,不给人吃得干干净净的才有鬼了!
  还好重莲摇头:“不,我要在这里和凰儿一起。”
  我想了想道:“那,你站起来一下好吗?”重莲疑惑地看我一眼,慢慢站起来,那身段……哎,我好久没有碰他,憋得人心慌。这回出去可能要一段时间,怎么说也得自私一回。
  
  伸手,点穴。重莲不动了。他不能说话,眉头皱着,似乎不想我动他。我才管不了那么多。走过去,抱住他。在他唇上舔了一圈,探进去,不顾他的退缩,强行缠上他的舌,卷了无数次。亲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没消火,火还燃得更汹涌了。头一热,打横抱起他,刚想往房里冲,身后传来朱砂的咆哮声:“林宇凰,你给我节制一点!宫主现在的体质差,你要不小心让他再有了孩子,我死都不放过你!!”
  虽然孩子是越多越好。但是,但是……看了看重莲,看看他那瓜子小脸……算了,老子忍!
  
  带着雪芝,农村人进城似的父女俩下山了。
  一边走一边觉得奇怪。重莲的武功明明废了,却还是维持着十九岁的模样。我也一样,几年来身高和相貌都没变过。莫非,莫非……莫非咱真的要永驻青春了?
  青春是很好。可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永远没法变成英姿勃发的中年男子了?
  
  下了嵩山,出了迷雾阵,我回头看看若隐若现的重火宫,感叹:“芝儿,我想你爹爹了……”
  雪芝翻了个白眼:“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真没用!”
  
  三
  
  长期隐没于江湖,想找个朋友都不容易。本来就比较无助,跟雪芝那丫头在一起,我的日子过得更难过。每当她在我身上跳来跳去吵着无聊要见爹爹时,我都会一再感慨,这小孩究竟像谁。
  离开嵩山,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司徒雪天和花遗剑的下落。他们是江湖上的红人,一天不知得有多少人找着。花遗剑虽然仗义,但说一不二,是个爷儿们,以他性格来说不大好接触,估计不会太忙,可行踪不定,天知道在哪。司徒雪天不一样,随遇而安,素喜交友,给人缠上了就品酒对歌,一折腾日子就哗啦啦过去。知道他的人多,可今天听说他在这,估计明儿又得换地。
  
  想来想去都不保险,还是往京师方向走。一路上赶着,春光无限好,包打听不少。大家传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英雄大会与大盗的事。
  这次英雄大会比赛萧条,都不剩几个月了报名的还那几个。原因是重莲前几年出现,大家都丢不起这个人,只参观不参赛。为刺激大家参加,几个大门派终于决定在今次大会玩悬赏,奖品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山雪莲,据说有病可治百病,无病则可长命百岁。显然人人都想活久些,这幌子一捞出来,人群跟马蜂似的嗡嗡冲。
  
  那个江洋大盗的名儿比较好玩,叫血凤凰。会起这名儿我也打听过,这大盗对银子的执念已经强到了一定境界,有人阻挠她拿钱,她一定会杀人。而且杀人的武器非刀非剑,而是一支玉箫,且玉箫上面挂着一支凤凰钗。血凤凰不杀还好,一杀一定会成片成片的杀。
  最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某某次她偷银子,大概有几万两,来了五六个人,她放弃财物跑了。但是又一次来了二十来个人,只有几千两,她把人全杀干净了。就因为行事太诡秘,且无规则,故无人摸清她的底细。甚至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
  我说她是女,完全凭直觉。像猫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女人喜欢玩这种有情调的事。
  
  登封离京师并不远,加快脚劲几日就到了。到京师我发现自己真成古董了,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听着吵吵嚷嚷的叫卖,竟觉得不习惯。最不习惯的是,雪芝的回头率和他老爹一样高。哎,跟没看到过漂亮小孩似的,人人都盯着她脸看。要真来了重莲,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扑过来。
  雪芝早就习以为常,还一边拍着手一边叫道:“凰儿!我要吃糖葫芦!”
  我弹了三个铜板到天上:“臭丫头自己买!”
  雪芝跳起来,一手捉住一个铜板,完了不够,小狗似的嘴巴衔一个。瞧她落地时骄傲的那德行!要有尾巴,她肯定摇起来了。我拧了拧她的脸:“脏啊~~~”
  雪芝一副“我懒得和你扯”的表情,挣脱开我买糖葫芦去了。
  
  结果她刚走到卖糖葫芦的人面前,我身后就奔过个人。人群太拥挤,我高呼:“丫头小心!”雪芝茫然回头,手中三个铜板就给人抓走。我刚把剑抽出来,想将那人刺穿,发现只是个小偷,于是收回去:“来,二爹爹再给你……”
  谁知雪芝什么不学我,就学会我那一招半式的死要面子。她抓过一根糖葫芦,扔嘴里嚼得只剩核,两腿一蹬,跳到前面一阿公的肩膀上,唰唰几步就把糖葫芦核吐出来,正巧打中那人的手腕。那人惨叫一声,铜币飞出,手上流了血。雪芝跳下去,一脚踢在那人的XX处,怒道:“奶奶的银子你也敢偷,活腻了?”
  我僵硬。这就是天下最优雅的人生出来的女儿……她,她真是重莲亲生的吗?
  我冲过去,见那乞丐已经抱住XX蜷在地上,一把拧了雪芝的耳朵,雪芝嗷嗷叫半天。我拽着她的手往回走:“还好你武功没练到火候,不然他的手就废了!给我滚去付钱!”雪芝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娘儿们一个!”这孩子~~~我真想抽死她丫的!
  
  她把铜板给了小贩,小贩把一整个插糖葫芦的靶子都给了她,然后脚底抹油。我摇头叹气,这丫头怎么得了。一个小雪芝扛着个大靶子,那叫一个滑稽,可她好像完全不觉得累,跟扛个扫帚似的。街上看她的人更多了,于是就有人开始议论,直到我听到一个人的说话声,终于愣住。
  那声音是从上方传出来的:“小小年纪武功底子就这么好,孩子的爹娘真厉害。”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可是下一刻,我猛地抬起脑袋,看着坐在对面茶楼上的人,喜得睁大眼:“雪天?!”那儿的公子靠在珠帘后,摇摇雪香扇,浑然一副悠闲样:“酒肉朋友好找,患难之交难逢。宇凰哥最近可好了?”
  前两句听得我特感动,但是那句宇凰哥冒出来,我差点儿落汗。这小子还记我仇呢。
  
  我一激动什么都忘了,抱着雪芝,足下轻点,飞上茶楼。坐在司徒雪天面前,我笑道:“正想着去找你,得来全不费功夫。”司徒雪天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喽。平时你要记得住我就好了。”我咂了咂嘴:“你就没哪天不小肚鸡肠的。哦,对了,芝儿,叫雪天叔叔。”雪芝道:“啊?叔叔?他看着很像哥哥啊。”正感动自己丫头会说话,结果下一句,她差点把我气呕血:“难道是因为凰儿太老了?”我一拳头打在她脑袋上:“孽障啊~~你抬高别人也别贬低你爹好不好?”
  司徒雪天道:“诶诶,你说是不是我老了?雪芝都长这么大了。芝儿啊,叔叔可是亲眼见你出生的哦。”果然雪芝眨巴着大眼睛问:“我是怎么出生的呀?”
  此言一出,我心头咯噔一声。
  司徒雪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芝儿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生的呢。猜猜是谁?”雪芝按着下巴看看我:“反正不会是凰儿。”哼。哼哼。哼哼哼。
  司徒雪天道:“只给你三次机会哦。猜不中我就不说了。”雪芝立刻道:“是冠世美人,武霸天下,现在被凰儿逼疯的重火宫宫主,我的大爹爹重莲!”
  他X的,我想骂人了。这死丫头……
  司徒雪天慢慢抬起头:“她的话……什么意思?”我别过脑袋看外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四
  
  瞅着雪芝那小样儿,就知道她恨不得扒我的皮,拆我的骨,吃我的肉。我拍拍她的脑袋,全不顾司徒雪天渐渐失去笑意的目光。最后他严肃道:“莲宫主疯了?”我耸肩,点点头。司徒雪天收住折扇,握得很紧:“他疯的时候你不在?”我依然点头。司徒雪天微恼,一掌拍在桌面上:“林宇凰,你……”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我轻轻抿住唇,冲他干笑一下:“他疯了没什么不好。至少没人能分开我们。”司徒雪天按捺住火气,一个劲儿点头:“他为你做了这么多,就得到这样的回报?好,好,很好。”我看着窗外,喉咙给东西堵了似的,说话都特困难:“你认为我希望他这样吗?每天看得到碰不到,他一直叫我的名字,却看不到我站在他面前……我能怎么办?”
  司徒雪天微微一怔,垂下头道:“是我太激动,很抱歉。”我摸了摸雪芝的头,轻声道:“芝儿,你说得没错,爹爹是给凰儿逼疯的。所以凰儿更不能离开他。”
  接下来,大家都沉默了。
  雪芝咽了口唾沫,圆溜溜的脑袋差点埋进茶杯里。我侧头看看雪芝:“怎么了?这么不高兴?”雪芝道:“二爹爹,其实芝儿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至少我没看到爹爹哭。”
  “胡扯,你爹什么时候哭过。”
  “二爹爹不在的时候,爹爹先是抱着小紫不说话,后来一直在园子里种奇怪的竹子。再后来就看着竹子发呆,看着竹子发呆以后就把竹子砍了,砍了以后疯掉,疯掉以后天天都在哭。”
  我又摸了摸雪芝的脑袋,五脏六腑都给刀捣了千次万次。
  
  许久,司徒雪天总算跑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宇凰,你还没给我说你找我做什么呢。”眼睛有点疼。我使力眨了一下眼睛,坐端正:“有没有……能治好莲的方法?”司徒雪天苦笑:“宇凰,他没有病。”我呆滞片刻,强笑道:“是吗,也无所谓。有需求的时候自己来就是啊,哈哈。”司徒雪天迟疑道:“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就算是续弦,也要照顾他。知道吗?”
  我翻个白眼:“无聊。”司徒雪天道:“我是说认真的。”我轻轻吐一口气,笑道:“我的莲大美人是天下第一美,也是天下第一好的媳妇儿,他这么喜欢我,我怎么舍得找第二个?”司徒雪天略有些动容:“真的?”我笑得特张狂:“你别嫉妒我。”雪芝道:“凰儿!你脸皮太厚啦!”我脸不红心不跳:“哪里哪里。”
  
  司徒雪天道:“血凤凰的事你听说了吗?”我点点头:“听说花大哥都在追杀她。对了,她应该是女的吧?”司徒雪天道:“不知道是男是女。我听别人说,她喜欢戴面纱,而且总穿白衣,系轻纱带。你应该听过,血凤凰只要杀人必定血流成河,她的衣服却无一次被弄脏过。若她是个男子,定是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武功。可以她的行踪来看,她又不希望别人探到自己的底子。杀人杀得这么血腥,又衣着淡雅的男人基本不存在。所以,她应该是个女子。”
  
  我禁不住抚掌道:“分析得太精辟了。司徒雪天就是司徒雪天。”司徒雪天道:“但是我不大明白这血凤凰为何只劫财,而且她还很喜欢在抢东西前留匕首书提示别人,光明正大冲进去抢。识相的人留下东西跑了,不识相的要不死掉,要不她不守约,保财保命。”
  我微愕道:“既然都有胆子留条,怎的就能不守约了?”司徒雪天道:“我怎么知道?她经常不守约。这么懒散,真不知道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我笑笑:“这人颇有意思。”司徒雪天道:“以你的武功自然觉得她有意思。若换了别人,提到这三个字就像做噩梦。你想想,连花大侠都追她追到潮州去了,还是拿她没办法。”
  我想了想道:“那我要去潮州一趟。”司徒雪天道:“你去找谁?”我轻轻笑道:“快到清明节了,我要给轩凤哥上坟,顺便叫上花大哥。”
  司徒雪天也顿了许久:“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我挑眉:“我就怕请不动你哟。”司徒雪天一副不得了的样子:“给你面子,勉勉强强去了。”
  
  多了司徒雪天,坏处有仨:一,速度要慢许多。这家伙是公子哥儿,做什么事都讲究,每天早上梳头都要好一会儿,还爱游山玩水,常常忘了我们是在赶路。二,要免费当他的扁担。他走哪都喜欢带着一堆书,不然晚上住客栈他没看的。三,做什么都要小心。他不会一点武功,保护他比保护雪芝还难。
  然而,好处只有一点,但是为了这点,咱什么都得忍!就是他是个移动书楼。这家伙什么都懂,什么都听过。遇到不认识的药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认识的武功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奇怪的古文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认识的名人了,找司徒雪天。
  
  基本上隔了半个月,我们才抵达潭洲。我直接怀疑等我们到潮州的时候,花遗剑都回长安了。司徒雪天却叫我放心,说血凤凰一定是一路抢着走,花遗剑一定是一路追着走。说到血凤凰的武功,别的不敢打包票,那跑路速度,那轻功,不是凤凰,简直是冲天飞鸡。
  
  五
  
  到番禺外,一眼望去的浓绿,中间劈出条道儿,窄窄长长,恰巧能容下两人并肩走,颇有通向世外桃园的味道。道上落满斑驳的光点,在这里走着竹影摇曳,偶尔会带下一条细细嫩嫩的叶片,真叫极望碧翠,满鼻清香。
  潭洲大蔗名儿响叮当,以“一条玉蔗跌落地上而立即碎”而著称。那是特有的色泽翠绿,皮薄肉脆爽口。番禺外的鸭利村,马前村和龙古村种满了这玩意。
  美是极美,只是有时候某些人偏生冒出一两句烹鹤之语,令人头疼。
  “凰儿!给买大蔗!”这丫头现在和我说话,居然简洁到自称都省掉。
  我无奈地掏出铜板,弹飞出去,雪芝跳起来接住,一路蜻蜓点水踏着小路狂奔而去,颇有她大爹爹玉落浮萍的架势。
  司徒雪天道:“我说宇凰,你会不会太宠她了些?”我摇摇头:“束她高阁。她和小紫是我的命。”司徒雪天学着我的样摇摇头,十足骂我是个大妈。
  
  番禺是个藏宝地,城镇不大东西不少,不过里面的特色宝贝一是大蔗雪芝喜欢,二是古物司徒雪天喜欢,三是我都不喜欢。司徒雪天一路就在给我说番禺宝墨园中,砖雕木雕石雕陶塑灰塑瓷塑等等等等岭南民间工艺精品有多么琳琅满目,多么恢弘动人,多么惊骇世俗,我忍了很久才没打呵欠。从小我被说成超级人精,不过只在折腾人和玩小动作上。
  城里最近活动多,展览和水色,都是番禺的特色。司徒雪天摇着折扇朝笑盈盈地去看什么《清明上河图》、《吐艳和鸣壁》,我带着飞奔回来的雪芝去岸边看水色。
  
  水色弄得十分隆重,省外显贵富绅也请专船到市桥观看。桥上观者百辈,挨三顶四,我把雪芝抱到桥栏上坐下,自己靠那里听里面的人唱大戏,似乎正在演《贵妃啖荔》。几十艘小船并在一起,以船为台,演得好不开心。
  演到一半,雪芝突然冒出一句:“爹爹要是跟我们一起来就好了。”我先是想打她,然后就闷得说不出话。雪芝道:“凰儿,那个女的为什么要和男的在一起?不是男的才该和男的在一起吗?”
  我差点一头撞在桥柱上:“谁给你说的?男女结为夫妻方是天道。”雪芝道:“可是你跟爹爹不都是男的么。”我摸摸雪芝的冲天炮:“你爹爹不是男的。”雪芝道:“啊?难道爹爹是女的?”我说:“也不是。他是男女都无法媲美的仙子,没有人能再比他好。”雪芝咬一口大蔗,汁液喷得到处都是:“那倒也是,跟爹爹一比,所有人都成了乌龟。”我正准备赞扬她,她又加一句:“尤其是跟凰儿比,爹爹是凤凰,凰儿就是麻雀。”
  我忍。我拼命忍。要不是看在重莲这么喜欢她,我,我非把她打成扁的不可!
  
  雪芝把大蔗渣子吐在河里,立刻被我抽打。她按住脑袋正准备和我干架,忽然惊道:“哇,这个水色好厉害,居然找会轻功的人来演!”我一愣,抬头看去。确实有两个飞跃的身影蹿来。
  怪哉。杨贵妃的戏里有打斗场面?
  
  眼见那两个人越来越近,一团红,一团白,在清冷的河面交错,正如冬季迭雪中的赤炎,分外触目惊心。那两人脚点船尖,轻盈飞驰,所及之船竟无丝毫动静,上空却是兵刃交接的激声。其中一件是剑,另一件不易分辨,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剑光星寒,剑柄下带过碧光,一只蝴蝶擎天飞起,于至高处斗色一点,刺人晕眩。红衣人收住长剑,往前奋力冲去。白衣人手持玉箫,箫身一横,当的一声挡住剑击。
  红衣人只攻,白衣人只守。
  剑光碧光中混着金光,那是白衣人玉箫上的钿钗。每舞一下,金凤展翅,尾部的长羽就会跟着舞动,在寒水上空留下星痕一缕。
  我恍然。看来我遇到传说中的两个人了。再禁不住心中的喜悦,大喊一声:“花大哥!”
  刚喊完,红衣人就猛地抬头看我,眼角的蓝蝶如同腊月的薄冰,晶莹流艳。也就是这一瞬,那白衣人足点船只,刹那飞升而起,落在我身边,手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消失,留下白纱缥缈的痕迹。
  
  虽说如此,菲菲芬芳仍绕鼻未去。
  只是那味道……错觉,肯定是错觉。
  花遗剑亦飞身上来,停在我身边,有些不悦:“又给她逃了。”我看着那人消失的地方问:“以花大哥的武功都打不过她,这人也太神了些。”花遗剑道:“这女人够悍,我追杀她十来次,她没一次失手。唯一次她放下赃物,也是故意的,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是为什么。”我说:“血凤凰真是女子?”花遗剑道:“是。我听过她声音,还是个二八少女。”
  我阴笑:“哦哦哦哦,是个二八少女哦。”花遗剑道:“不要胡想,花某只为捉敌。”我清了清喉咙:“花大哥不胡想怎么知道我在胡想?”花遗剑道:“你这张嘴巴……慢着,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我说:“花大哥不要转移话题呀。”看着花遗剑的脸变包公,我正色道:“我是出来逛逛的。”花遗剑道:“重莲怎么样了?”哎,每个人必问这个问题。
  不过花遗剑比司徒雪天好点,见我没说话就说算了。
  雪芝道:“凰儿,给我引见一下这个叔叔啊。”
  我和花遗剑对望一眼,花遗剑显然露出了非常古怪的眼神。我叹道:“你该习惯一下这孩子。真希望她早点长大,找个男人来管管她。”雪芝道:“就像爹爹管你这样吗?”
  我终于忍不住吼道:“重雪芝!!!”
  
  六
  
  我们投宿了一家客栈,安顿好雪芝,晚上和司徒雪天,花遗剑两人小酌两杯,听花遗剑说起血凤凰偷走的基本都是值钱的古董。清明河上图和吐艳和鸣壁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挖走。
  三人闲扯一会,花遗剑忽然问:“这么久没见,你都做什么去呢。”
  司徒雪天道:“照顾小孩了。”
  花遗剑道:“真的假的?”我看看床上熟睡的雪芝,没说话。花遗剑道:“这几年江湖上对重火宫的评价都不大好,说没有招募新弟子,所有有大门派出场的活动也都没参加。甚至有人说重火宫要灭门了。怎么,重莲没管了么。”我说:“他到现在一直没恢复神智,我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管了……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才婉转。
  花遗剑道:“没人听你的,是不?”
  我愣了愣,花遗剑果然是直来直往的孤行客,连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往。不过还好他补充了几句,让我的小心肝不那么痛:“重火宫本来就是个很排外的门派,你不姓重,当然没办法代替重莲。”我正想感激,他又一棒子打在我头上:“再说重莲眼光犀利,手腕狠辣,性格却相当稳重,重火的弟子都把他当神看,你也有些不自量力了。”
  
  我笑笑,举酒干杯,逃避话题。敢怒不敢言都不行,还得一个劲儿强笑,以免别人看穿我那本来就没装什么计谋的脑子。重莲失疯以后,我想在江湖上飞扬跋扈张牙舞爪都不行,没人罩着我。要再遇到第二个宇文公子,恐怕我不但不能假装好人救了他,还得干掉他以绝后患。
  就是花遗剑,都不能百分百交心。他的名声好着呢,说不定哪天人家见我们待一块了,要他杀我以证忠心,我要不提防着什么,被肢解了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毕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有时候会觉得有一点点点点点点点点寂寞,但是很快就会过去。稍微累点就想想,等哪一天我家小莲儿恢复,那时就轮到我去保护他了。
  
  花遗剑真是打算灭掉血凤凰,一路追杀着跑。可惜他在追杀的时候我家雪芝要睡觉,我得当奶爹,没时间管别的事。不然真想看看那传说中的毒娘子是什么样。于是,我当跟屁虫,雪天当拖油瓶,一路骚扰花遗剑,直到潮州。
  
  潮州的特产是瓷花,听去挺掉价,事实上就是糖葫芦都有极品。贵的瓷花可是要卖好几千两银子。所以花遗剑就凭如此简单的理由判定,血凤凰一定会来这里。花遗剑研究血凤凰,司徒雪天研究瓷花,我研究怎么才能让重雪芝那个死丫头闭嘴,三人又分开行动。
  
  鹊桥情人相会,蓝桥撮合裴云,断桥缘赐白蛇,湘子桥让我带着女儿到处跑。
  出潮州古城东门,就是横跨韩江的湘子桥。
  三月韩江春水迢迢,十八梭船锁画桥。潮州八景天下闻名,其首湘桥春涨绝对是景中极品。人走在桥中央,东临笔架山,西接闹市门,南眺凤凰洲,北仰金城山。
  蓝天白云悠悠,桥下水斯流。天地六合,山川灵秀。
  我抱着雪芝站在桥中央,刚想赞叹一下大好河山,雪芝长长打个呵欠,靠在我肩上睡觉。
  
  我叹息一声,看着苍茫的水面发呆。
  梅花欢喜漫天雪。地处南国的潮州人素喜梅花的风姿。每当梅花花瓣飘浮在水上,人们称它“落地不碎,落水而不沉”。孤傲坚韧,年年岁岁。
  梅花。江湖中人只要一提到它,都会自然而然想到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传奇。那人死去已久,但是没人会忘记他在死前燃烧生命的美丽,和震慑人心的强大。那时他甚至比重莲还要强上许多。
  弄玉与重莲,中原的齐名双雄,无可超越的强者。无奈一个死,一个疯。
  全是因为《莲翼》。
  
  雪芝居然真的能睡着。一片白茫茫雾罩着的江面也没啥好看,学别人青春少年惆怅的时间过了,还是回归现实,当奶爹最重要。我抱着雪芝转身,准备回客栈安置她睡下。
  可是方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湘子桥上。离我不远处。
  
  江烟画图中,细草平沙,片片随流水。
  水墨眼,雪杏腮,白衣胜雪,金丝剪裁。
  
  实在是很美的眼睛,身材也玲珑有致,一极棒。只是这个蒙面女人怎么看去这么眼熟?刚想走过去,她就走过来了。还停在我的面前,冲我屈膝行礼:“公子。”
  那声音酥得得我心头一颤,浑身一抖。
  我按捺住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情,伸出一只手,扶她起来:“不必多礼,姑娘有何指教?”
  她的目光移到我握住她手腕的手上,忽然缩了缩手。
  我尴尬地笑:“失礼了。”
  她摇摇头,垂着眉眼,浅浅一笑:“公子可是潮州人?”我说:“不是,只是路过此地。”她正待说话,另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就冒出来:“凰儿,你在勾搭妇人吗?”雪芝不知何时醒了,睁大眼,抬头看着我。我说:“勾搭你的头,这明显是个黄花大闺女,你怎么称呼的!”
  雪芝道:“既然是个黄花大闺女,你更想勾搭了!”
  我,我要杀了这个臭小孩!
  那姑娘笑道:“这是你的妹妹吗?”我说:“不,是我女儿。”那姑娘道:“真的?看不出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可爱的女儿。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么。”我说:“重雪芝。”
  那姑娘琢磨道:“重雪芝……雪芝,能让我抱一下吗?”
  雪芝回头看她一眼不屑道:“不要。”
  那姑娘怔住。我说:“雪芝,这个姐姐喜欢你而已。”
  雪芝瞪我一眼:“我讨厌来路不明的女人!凰儿,你不准娶小妾!”
  我终于被这个死小孩激怒了:“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雪芝也怒了,和我对骂:“臭凰儿,你居然这样吼我!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还这么高!不男不女的!像个狐狸精!我讨厌这样的老女人!”
  
  这一下,我完全来不及教训雪芝,忙抬头看那姑娘。她往后退一步,隔着面纱都能看到她咬牙关带动的神经。我急道:“姑娘,对不起,我女儿的性格实在太……”
  话未说完,她已跳下湘子桥。
  我大惊,往前迈一步,见她踏着水面飞奔而去。松一口气的同时,我也想起了这是什么人。
  此时,身后传来花遗剑的声音:“宇凰,你和血凤凰认识?!”
  七
  
  花遗剑的出现实在是始料未及。其实,我早该反应过来这人就是血凤凰。她转身的时候,我还看到她头上戴着凤凰钗。我又不肯承认自己为美色迷惑,只有说不知道。
  花遗剑素来多疑,收剑时都不忘多瞧我几眼。
  雪芝脸上表情千汇万状,眼神犀利得像个知命老妇。
  我给他们夹在中间,哭笑不得。
  
  直至夜,万籁收声。
  难得雪芝和花遗剑能和平共处,随着八面玲珑的雪天去探访好友。大好时机,我自然留下来休息。
  
  客栈中仍有游侠投宿,歌女唱晚,美酒一杯声一曲。
  方涉江湖的男男女女,若成大器,必属绮纨破瓜之年岁。有时看见意气风发的少年谈江湖,聊武林,只觉得万分诧异。但回过神一想,当年我与林轩凤离开乱葬村,也大抵是这个年纪。
  是时事过境迁。
  仅几年过去,现在这些人茶余饭后的闲聊,我听得茫然若迷,却再提不起当年闯江湖的劲去打探。
  江湖兴亡更替,新人罗列,旧人敛退。
  有人七旬颜若童,有人七尺霜两鬓。
  
  或许是因了夜的沉寂,客栈里灯光晕黄,除了人们的低语,只剩杯声酒声。
  从头到尾,他们提及的人,我只知道血凤凰。
  自从重莲上一次在英雄大会上复出,落败,为武林谣传的神话便因而终结,自此流言飞语,名振一时,终成陈迹。
  血凤凰时不时抛头露面又不失神秘,正对他们的胃口。又有不少人推测她是女子,更是让财狼恶虎如饥似渴。
  所以,他们一开始提血凤凰,之后的话题便一直是她。
  我无心插柳,提着酒坛子走到门外。
  
  荷净,竹凉,晚风拂面。
  春池笙歌八九曲,画舫云舟三两艘。
  江面波光潋滟,摇荡疏楼斜影。对岸是一栋风月楼,娇笑清歌声传四方。
  我伸懒腰,打呵欠,却慢慢回过神,发现地面上有一条狭长的淡影。
  高手之所有为人称作高手,是因他们可以用后脑勺道出来者何人。如今好歹我也算上一个,自然不可以回首。
  朱墨灯笼纤纤晃晃,那人发上的凤凰细簪摆尾摇头。
  她胆子不小,竟还未离开潮州。
  “时候不早了,一个姑娘家还在外面晃,不安全。”
  “公子武功绝伦,必定会保护我。”
  那声音又细又软,唯独少了少女的娇弱。
  事实上,会武功的女人常年打打杀杀,想不大嗓门都难。她算奇迹。
  “我的武功跟姑娘比,是小巫见大巫。姑娘又何必为难我。”
  “林公子不好奇我是什么人么。”
  我浑身紧缩。
  当时我在武林上的身份,也不过是重莲的内宠。我的武功晋升无人知晓,我随他隐居也很低调。
  是她早已出道认出我的相貌,还是我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抑或是,我根本是她的目标?
  我自然一身轻,不怕被要挟。
  但,她的目标若是重火宫,那重莲和雪芝岂不……
  
  一支画舫游过,光影将她的身影缩回原本的长度,然后又拉长。
  她腰间系了丝绸,细细软软,延至腿侧。丝绸被夜风拂起,一如连绵长杨。
  
  我起身,对她淡淡一笑。
  “敢问姑娘贵姓?”
  “重。”
  “哦,原来是重姑娘。”若不是极力压抑,我定会露出马脚,“那,姑娘芳名是?”
  细雨蒙蒙,一片迷离醉眼。
  珠帘脉脉,极目星光乱红。
  血凤凰抬起头,眼角眉梢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她的面纱动了动,三个字放慢说出:
  “单名莲。”
  我身形微微一震,随即镇定。
  她会告诉我这个名字,看我的反应,必定是因为还有不确定的地方。
  “哦,重莲姑娘。”我玩味地笑,装作不经意瞥她的胸,喃喃道,“真是一个动听又令人惊讶的名字。”
  她的腰很细,不盈一握,胸部却十分圆润饱满。
  “林公子喜欢这名字么。”
  “华而不俗,清而不淡,而且男女皆可,是个好名。可惜已经有人用过了。不过,姑娘与那个人倒是很像,倾城的容貌,绝世的身手。哈,早知道让我女儿也叫这个名字。”
  
  半天白月,凄清几许。
  血凤凰在一身白里,除漆黑的发,与翦水双瞳,只剩白。
  “若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做?”她走近两步,十指扣上我的肩。我一时回不过神。她凑近了,清香漫溢,睫毛轻震,“你会不会吻我?”
  我的手不听使唤,竟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
  这样的女子主动接近,哪个男儿会推拒?
  太困难。
  晃晃脑子,一鼓作气想推开她,她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林公子,小女子思慕你已久,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公子成全。”
  “请说。”
  “与我作一夜鸳鸯,可好?”
  她的胸脯贴上来,绵软,柔腴,浓香从鼻间一直侵入脑中。
  困人天气,连血液都在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我轻吸一口气,手抬起来,顺着她冰凉的发丝摸下去。
  她在我怀里轻轻叹息。
  我徒然收手,差点当场就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禁欲太久,竟这么快便成了宵小之徒。
  “对不起,姑娘,我已成家。”
  “男子三妻四妾司空见惯,你又何必在意这些。”
  “不,我忠于我的内人。”
  她目如点漆,盈盈地望着我。
  “林公子,被你爱上的人很幸福。”
  她探前了头,隔着面纱,在我唇上轻轻一碰,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我往后猛退一步,踢翻了地上的酒坛子。酒水流出,涂花了红纸黑墨。
  
  八
  
  花遗剑对血凤凰的追杀精神绝对是锲而不舍。之后几日,血凤凰未再出现,花遗剑便失去目标,说要赶英雄大会。刚好司徒雪天也忙完他的闲活,我们仨再加一个一顶俩的丫头,一路朝着奉天赶。
  奉天在十万八千里外,要慢慢走过去,直接赶下一届大会准没错。还好雪芝会武功,速度慢不了多少,但丫头年纪小,总是要休息,于是我们三个轮流抱。
  数十天后,我们越过鹦鹉洲,于夜晚抵达武昌。
  
  大江横抱城沿,层楼高峙,万户人家重重叠叠。
  英雄大会前夕,相隔数十个城的武昌汉口也鼓乐喧天。
  烟花浸入鸬鹚港,月上云收。
  入城的人太多,守卫三两下就放了人。刚一进去,立刻就看到一家大排场的店铺,长风烟馆。
  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夜间人来人往,彼此看不清容貌,倒别有一番美感。
  
  原本一路顺利,却在这里遇到了本不该遇见的人。
  
  欲投宿武昌客栈,刚一进门,觉得里面静谧得有些不正常。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在一点。
  一个少年,一名女子。
  少年年纪与雪天相仿,亦是一身白衣。不过,雪天是华冠玉佩镶金线,他是素净无饰一身轻。
  而且,他那种慵懒的调调,雪天怕是连边都沾不上。
  “我还是那句话,不重复了。”
  与他对峙的女子眉目间分明的惊讶,微张了嘴。但更惊讶的是我。
  那姑娘竟是朱砂。
  她往那一站,就像燃了的一团火,手握刀,刀烁亮。
  “你知不知道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我早说了,我知道。重火宫的四大护法之一,朱砂大姑娘。”那少年毫不畏惧,还打了个呵欠,“就算站在这里的人是你们莲宫主,我还是同样的话。”
  朱砂哑然。
  无论名声如何,看到重火宫的人不打哆嗦的人,掰掰手指都数得清。
  但,他竟这么随便提起重莲。
  那名叫白琼隐的少年朝她抛了个媚眼,掏出银子递给掌柜:
  “最后的房间留给我。”
  掌柜在瑟瑟发抖,别说接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朱砂伸手拦下他。“重火宫其他弟子都还没到,你以为带上桓雅文就能打过我?”
  桓雅文?
  怎么会有桓雅文?
  白琼隐用指尖弹弹她的手,轻叹一口气:“似乎你没弄明白我在说什么。朱砂姑娘,咱们桓公子在重莲眼中算个什么?我说的是,他会答应把房间让给,我。”
  “我看不出你武功很高。”
  “你错了。”
  朱砂冷笑:“内力是隐藏不了的,除非你武功比宫主高。”
  “我是说,我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你还敢放肆!”朱砂恼怒,提刀指着他的脖子,“立刻滚出客栈,否则我杀了你!”
  “白公子,不必和他们多说。”
  这人的声音我听过。不是最好听的,但一定是最温柔的。他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看也不看朱砂一眼,朝白琼隐使了个眼色。
  江湖中俊才艳丽代代辈出,凭一张脸、一手好功夫闻名于世的,不计其数。但是,表里不一的也不计其数。外貌极端美丽性格却极端偏激的,最著名的莫过于重莲,弄玉。
  但,桓雅文是真正的翩翩公子。
  他痴情专一,心志难夺,所向之处,永远是正义名门。
  桓雅文是个磊落君子。所以,他必然与自己的兄长,以及重火宫为敌。
  
  白琼隐完全无视他,银锭子在桌子上敲得邦邦响:“掌柜的,这位姑娘说了,房子让给我们,还不赶快备房?”
  “这,这,公子啊,你和这位姑娘商量好再找我们,成吗?”掌柜哆嗦着,往后退了一段。
  几名武林人士在客栈产生争执,受灾最多的一定是掌柜小二。
  谁说客栈的人一定是懦弱无能的角儿?在腥风血雨中存活,他们其实最是机警灵敏。
  我们几人穿得都很平常,还加上个小女孩,却给店小二发现,跑来,唯唯诺诺:
  “这几位客官,很抱歉,我们这里已经满人了……”堪比狗类的嗅觉,鼻子吸吸就知道下个人该不该对付。
  “我们只打算在这里吃饭。”
  花遗剑刚一开口,桓雅文和朱砂都转过头。只有白琼隐还在不耐烦地敲桌子。
  “雪天?”
  “林宇凰?”
  几乎同时出口。怎么听怎么觉得朱砂这丫头没礼貌。当着我的兄弟,不叫副宫主,好歹都得叫个林公子么。
  司徒雪天加快脚步走过去,一脸笑容。“大圣人啊大圣人,我还当你真是病得下不了床了,竟这么快恢复。”
  “多亏了白公子。”
  白琼隐不买他的帐,瞥他一眼继续敲桌,敲一下掌柜抖一下。
  桓雅文转眼看向花遗剑,惊喜道:“花大侠竟也来了。”
  花遗剑习惯冷酷严肃,拱手回礼:“花某正欲前往奉天。桓公子近来可好?”
  “那正巧,我们也是去奉天。”
  “那么,擂台上见。”
  桓雅文笑道:“我不过是去那里看看热闹,不打算参赛。既然遇了面,可否同行?”
  白琼隐这才停下动作,往桓雅文身上轻轻倒去。“雅文,当年温采与你一同出行的时候,你是巴不得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呢。原来,你不想和我睡。为什么不早说?”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白公子,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
  “桓郎,脱了裤子你温柔如水体贴入微,穿了裤子就翻脸不认人,我好恨。”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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