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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狄家》(又名《不老泉》) 纳特利·巴比特

纳特利.芭比特(美)
《永远的狄家》(又名《不老泉》)
作者:纳特利.芭比特
翻译:陈政一
[作者简介]
奈特莉.芭比特〔NatalieBabbitt〕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她从小喜欢读童话故事,并爱好绘画。她的母亲是个业余的风景肖像画家,所以在巴比特周围始终不会缺少纸张、颜料和画笔。她童年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插图画家,并在克利夫兰的劳拉学院学习了美术课程。毕业后,她嫁给塞谬尔.费西尔.芭比特校长为妻,婚后有了三个孩子。这期间,她和丈夫合作出版了一部儿童小说,此后,芭比特先生担任了苏格兰女子学院的总校长,因为工作繁忙,他无法再继续和妻子合作写书。于是奈特莉.芭比特决定尝试一下自写自画的创作形式,她从儿童诗歌开始,先后出版了《迪克.夫特》〔DickFoote〕、《鲨鱼和非比的叛逆》〔the Sharkand Phoebe's Revolt〕、《寻找美味》〔The Search for Deliciou〕等作品,接着,又出版了三部小说,很快就在文字的创作上取得了和绘画同样不俗的成绩。她的代表作《永远的狄家》〔TUCKEVERLASTING,又译作《不老泉》〕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现代的故事,对永生不死是幸运还是痛苦做了一番富于想象力的思索。
生命好比一个轮子〔代序〕
前奏
第01章绕过树林的小路
第02章十年一次的聚会
第03章温妮再也受不了了
第04章穿着黄西装的陌生人
第05章一百零四岁的杰西
第06章绑架
第07章神奇的泉水
第08章危险的秘密
第09章八十年来最快活的事
第10章陈旧的家
第11章没有餐桌的晚餐
第12章湖上谈话
第13章深夜消息
第14章十七岁的约定
第15章交易
第16章保安警察
第17章如果世上没有死亡
第18章不速之客
第19章二十年前的八音盒
第20章凶杀案
第21章吊刑
第22章逃狱计划
第23章午夜十二时
第24章风雨中的叮当声
第25章永远的蟾蜍
尾声
生命好比一个轮子〔代序〕
狄家是很特别的家庭。从外表看来,他们和一般家庭相似——正值中年的爸爸、妈妈,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不过,他们实际上都超过一百岁了,而且还会活到两百、三百……直到永远,因为他们都是长生不老的人。
自古以来,长生不老一直是人类梦寐以求的。许多巫师、道士、科学家、医学家埋头钻研,莫不企图想延长人类寿命,期望找出长生不老的秘方。如果真能实现这个梦想,人们就有无限时间去追求他所想要的东西,不再害怕有天老了,无力去实现理想,或因突然死亡,而灭绝了希望。可是,拥有此能力的狄家人却想放弃这个能力。他们认为长生不老的人,只能算是存在,不是活着。狄家的主人塔克就做了个轮子的譬喻,来表达他对生命的看法——
“太阳从海洋吸了些水上去,变成云,接着又变成雨。雨水落到溪中,溪水不断前行,又把水送回海洋,这就好比一个轮子。”
是的,任何东西都好比轮子,但它们从没有一刻与上一刻相同,总是在成长、更新、前行,而且总是有新的东西在交替。这是万事万物运行、生生不息的自然法则。参与这法则本是一种福气,只是这份福气,却跳过了狄家,使狄家退出这轮子。无怪乎塔克要说:“如果我知道如何爬回转轮的话,我会马上爬回去。你要活着,就不能脱离死亡。”因为死亡也是转轮的一部份,就在诞生的旁边,一个人不能只挑选他喜欢的那些,而不管其它部份。
本书作者奈特莉.芭比特(NatalieBabbitt)是写少年幻想小说的高手。“永远的狄家”是她的成名作。本书描述一位十一岁的少女温妮,因意外获知长生不老的泉水秘密,而遭狄家人绑架,进而有机会去了解这具有长生不老能力的狄家人的内心世界。起初,温妮先是感到惊讶(世上居然有长生不老的人)、惊喜(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去喝)、然后转为恐惧(没想到长生不老会带来那么大的痛苦和危机),终至同情(为狄家人的命运难过)。在此之前,生命对年少的温妮是新鲜而神秘的;在此之后,生命已不那么虚幻,它是一个有轨迹可循的转轮,会成长、更新、前行。而这正是作者在这则有趣的寓言故事中,所要揭示的主题。
前奏
八月的第一个礼拜,是夏天的顶点,也是漫长一年的顶点。这就跟摩天轮停止不动时,最高处的座位是大轮的顶点一样。在此之前,日子是从舒爽的春天慢慢爬升上来的,之后,就忽地滑向凉意渐浓的秋天了。
这个礼拜是非常奇怪的,不管是白得毫无生气的清晨,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中午,或是被太多色彩渲染的黄昏,都是凝滞、燠热,而且出奇地安静。即使夜晚出现闪电,也只是寂寞地闪着火光,并不打雷,也不下雨。这样的天气,常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光了。人们在这种时候,也最容易做出让自已懊悔的事情。
不久前,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发生了三件事。这三件事乍看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关联——
清晨,梅骑着马,要到树林村旁的小树林。她每隔十年都要到那里一趟,跟她的两个儿子,迈尔和杰西——碰面。
中午,树林村小树林林主的小女儿温妮,再也忍不住了,她决定要离家出走。
傍晚,丁家的门前来了一个陌生人。他是来找人的,但他没有说找谁。
你一定也觉得,这三件事没什么关联。但是事情往往会以奇怪的方式碰在一块儿。小树林是这些事件的中心,就像轮子的轮轴。所有的轮子都必须有个轮轴,摩天轮有,而不停运转的日子也有太阳为轴心。所有的轮轴都是固定的点,不能随便挪动,因为没有它们,一切东西就会不成样子。
只是,当人们发现这个事实时,通常都已经太迟了。
绕过树林的小路
通往树林村的小路,是很久以前,由一群悠游自在的牛踩出来的。从那弯弯曲曲的路线,不难想见牛群当初蹓跶的情形。小路先是左摇右晃,选最舒缓的坡,爬上小山顶,然后从蜜蜂飞绕的苜蓿间,悠闲地走下来,再穿过山脚的草地。穿过山脚草地的这一段路,和前面不太一样,好像突然模糊、变宽,又好像不见了——牛群一定在这儿野餐过,他们一边细细地嚼着嫩草,一边冥想无尽深远的事。之后,小路又露出清楚的身形,而且直直往树林走去。但是到了树林边,小路却突然一个急转——好像牛群猛然想到他们是到了什么地方——绕过树林的外围。
到了树林的另一端,牛群悠哉的气氛忽然消失了。小路不再专属他们,而成了村民共有的财产。这儿的天气也变得闷热不堪,灰尘惹得人极不舒服,两旁的草也一下子少得可怜。最先出现的房舍,在路的左边,是一栋方形屋子,看来很牢固,有一种不可侵犯的架势。这幢房舍四周的草几乎剪得与地面齐平。草坪的外面围了一圈约到人的肩膀高的铁栏杆,铁栏杆又粗又直,颇为森严,彷佛在警告你:“走开,我们这里不需要你。”所以,小路只好低声下气地绕开。接下来,路旁的房子越来越多了,这些房舍的外貌也不像先前那栋方形屋那样冷峻,小路也就更坦直地往村子走去。其实这村子里,除了监狱和绞架外,其它的倒可以不必管它。不过,刚刚在村外见到的第一栋屋子,可不能不注意。当然,也不能忘了这条小路和小树林。
小树林是有点不寻常的样子。虽然它和第一栋房子一样,同样给人一种不想亲近的感觉,不过原因正好相反。方形屋给人的印象是很狂傲的,所以当人们经过它时,总想对它大声叫嚷,甚至捡一、两块石头丢它。而小树林就不同了,它是那么宁静,彷佛已沉睡了好久好久……面对它,人们会不自觉地把说话的声音压低。因此,牛群经过它时,想必也有这种感觉——让它继续保有那份宁静吧,我们不要打搅它。
至于人们经过树林时,是不是和牛有同样的想法,那就很难说了。也许有些人和牛有同样的感觉,不过,大多数人之所以会绕树林外的大圈子走,是因为这条路是现成的,而且也没有明显的路通往树林。不过话说回来,人们不曾冒犯小树林,还有另一个原因——它归丁家,属于那栋森严的屋子主人所有,是私有财产。虽然树林外没有围铁栏杆,大家仍可以随意进出,不过却没有人这么做。
然而所谓拥有一片土地,到底可以拥有到什么程度?是不是从地表到地心的范围都是?或者只有地表薄薄的一层?如果是这样子,那么地表以下的土地,连最友善的虫都懒得光临的地方又是谁的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长在地面上的小树林,不用怀疑,一定是属于狂傲的丁家。丁家人是从不到树林里散步或什么的,当然,那是他家的事。像丁家的小女儿,温妮,就不曾到树林里去过。尽管她有时会拿着小树枝,一边漫不经心地敲着栏杆,一边望着小树林,但她从没对小树林感到好奇。大凡人一旦拥有某样东西后,就很少会再对它感到兴趣。
再说,寥寥几亩的小树林,有什么可好奇的?还不是阴阴暗暗,偶尔从树叶间撒下一些阳光、许多松鼠跳来跳去、鸟儿们争相鸣唱、积了厚厚一层潮湿落叶……另外,就是一些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东西,如荆棘、蜘蛛、蛆虫等等。
说来说去,小树林会与外界隔绝,还真是那群牛的功劳呢。那些牛的确有相当的智慧,虽然他们并没有聪明到知道自己的智慧。如果当初他们是穿过树林,而不是绕过树林外围的话,那么人们自然也会随他们到树林去的。这么一来,人们迟早会注意到树林中央的秦皮大神木,以及神木树根间那口被小石头盖住,却仍然汨汨涌出的泉水。人们一旦发现了泉水,这个古老而疲惫的世界,一定会遭到极严重、具毁灭性的打击。不管拥有一块土地,究竟能拥有到地表或地心,这片树林都会因此而挂在地球的轴心上颤科,就像一只甲虫,即使被大头针钉住了却仍试着要去挣脱一样。
十年一次的聚会
那年八月第一个礼拜的某一天。
天才亮,梅便醒了。她仍然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静静地笑了好会儿。然后,她大声地说:“孩子们明天就回来了!”
塔克,梅的丈夫,躺在她身边,一动也不动。他仍在梦乡,白天脸上的忧伤皱纹,睡时似乎消减了不少。他轻轻打着鼾,偶尔嘴角还微微掀着笑。除非是在梦中,平时塔克很少笑。
梅坐在床边,宽容地看着他。“孩子们明天就到家了。”她又说了一遍,声调比先前又高了一点。
塔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笑意忽地不见了。他勉强睁开眼睛。“为什么又把我叫醒?”他叹了口气:“我又做了同样的梦,很美很美的梦,梦见我们一家都上了天堂,而且再也想不起树林村这个名字。”
梅那张明智的圆脸皱起眉头。她挪了挪她那大号马铃薯般的身体,说:“没有用的,就是再作上千个那样的梦,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每天都这么说,”塔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而且作什么梦,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大概吧。但是话说回来,你早该习惯这一切了。”
塔克呻吟了一下,“我还是再回去我的梦乡。”
“我才不跟你到什么梦乡,”梅回道:“我要骑着我们的马,到小树林去接他们回来。”
“接谁?”
“孩子啊,塔克,你忘了我们那两个男孩啦?我要骑我们的老马去接他们。”“唉,老太婆,还是不要去的好。”
“我知道,但我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再说,从上一次到小树林,到今天也有十年了,不会有人记得我的。我会等到太阳下山再进去,而且只到小树林,不会被村里的人瞧见的。就算被人撞见了,他们也不会认得我,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我去过那里。”
梅下床,开始换衣服。她穿了三件衬裙,又套上一件有大口袋的铁褐色大裙子;身上则着了件旧棉夹克,以及一条别有褪色绣花胸针的手织披肩。塔克光听声音,就知道她穿了些什么衣服。他的眼睛睁都没睁开,便说:“这么热的八月天,还披什么披肩?”
梅没搭理他的话,反问道:“你可以照料自己吧?我们明天恐怕要很晚才能到家。”
塔克转过身,懊丧地看着她:“我还会出什么事?”
“说的也是。我怎么老是忘记?”
“我可是一分钟也忘不了。祝你旅途愉快。”一翻身,他又睡着了。梅坐在床缘,穿上短筒皮靴。皮靴的靴皮已经薄得跟纸一样,能够穿上而不裂开,可真是件奇迹。她站起身,在床边的盥洗台上拿了个方形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八音盒,上面画着玫瑰和铃兰。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好看的小东西,无论到哪里,她都会带着它。她一边摸着盒底的发条,一边瞄着床上的塔克。她摇了榣头,接着将八音盒轻轻合上,放进大裙的口袋里,最后,她拿起挂在墙上的破旧绿草帽。
戴上绿色草帽前,她先梳理了一下灰褐色头发,并在脑后挽了个垂肩的发髻。她梳发、挽髻的动作纯熟而快速,甚至连镜子也没有照一下。其实盥洗台上立着一面小镜子,但梅用不着镜子,她很清楚自己在镜子里是啥模样,而且早就对镜里那个人的长相不感兴趣。八十七年了,她和丈夫,以及儿子迈尔、杰西,样子一点都没变。
温妮再也受不了了
仍是同年八月同一礼拜的同一天中午。
温妮坐在铁栏杆内那片短得扎人的草地上,朝小路对面几公尺外的一只蟾蜍说话。“我一定会,你等着瞧吧。也许就是明天一早,趁他们都还在睡觉的时候。”
很难说蟾蜍有没有听进温妮的话。不过,就算蟾蜍故意不理她,那也只能怪温妮——当她从闷热的屋内,气咻咻地走到院子的铁栏杆边时,脸色实在不太好看。而温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那时,铁栏杆外就只有这么一只蟾蜍。她想都没想,就随地捡了些小石子,丢向蟾蜍,来发泄心中的怒气。石子丢得有些偏,不过,是她故意丢偏的,她并不想伤害蟾蜍。她觉得,光是看石子以彩虹的弧度,穿过一大群嗡嗡打转的小蚊子——哦,当时热气腾腾的路面上,还有一群固定如黑云般的蚊子——再落到蟾蜍身边,即使没打到,也挺好玩的。小蚊子自顾飞舞,已忙得团团转,才没空去理会擦身而过的石子。蟾蜍呢,它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根本不屑去看掉在它身边的东西。蟾蜍之所以没有动,可能是在生气,也可能是太累,正在打瞌睡。不管是什么原因,当温妮丢完手中的石子,再坐下来对它诉说心中的烦闷时,它是连瞧都没瞧她一眼的。
“喂,听着。”她边把手伸出栏外拔野草,边对蟾蜍说:“我快受不了了。”
方屋正面的窗户忽然被推开,然后,从窗内传来一阵尖细、微颤的叫声:“温妮,不要坐在草地上,你会把鞋子和袜子弄脏的。”那是她祖母的声音。
接着又响起另一个较低沉的声音:“回屋里来,温妮,这种大热天,待在外头会中暑的。进来吃饭吧。”这回轮到她妈妈了。
“你看吧,你应该懂我刚才眼你说的话了吧?如果我有个弟弟或妹妹就好了,可是家里却偏偏只我这么一个孩子。爸爸、妈妈和奶奶,成天守着我,一不见我的影子,他们就要到处找。这种每天被人盯着、管着的日子,真教人受不了。我好想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把头靠向栏杆,若有所思地看着蟾蜍好一会儿,然后说:“你知道吗?我也不晓得自已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一定是要很有趣、很有意思的,而且只属于我自己的。我希望那件事,能在这世界造成一点小改变。比如换个名字,一个没被爸爸、妈妈和奶奶叫烂的名字;或是养只可爱的小动物,就像你这么大只的老蟾蜍。我要让它住在一个很好看的铁笼里,给它很多草吃,还有很多……”
蟾蜍忽然动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双脚一蹬,跳开一大步。它的身体重得像坚实的泥球,落地时,还可听到轻微的闷响。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温妮说:“因为,这么一来,你就跟我一样了。干嘛要把你关在笼子里呢?让你自由自在地在外头不是更好?我要是能像你这么悠游自在,没人盯,没人管,那就太棒了。天啊,他们连放我一个人到栏外去玩都不放心。像我这样整天关在家里,将来会有什么出息?我看我非得离家不可了。”她停顿了一会儿,看看蟾蜍对这句大胆的话有什么反应,但它还是那副老样子。“你以为我不敢?”她有点兴师问罪地说:“我一定会,你等着瞧吧。也许就是明天一大旱,趁他们都还在睡觉的时候。”
“温妮!”妈妈又叫她了。
“好啦,我就来了。”她生气地回道,但马上又改口:“我马上就进去。”她边拍长袜上剌人的草渣,边站起来。
蟾蜍好像知道谈话已经结束,便蹬着脚,扑扑地跳往小树林。温妮看着它渐去渐远的背影,忽然又大声地补了一句:“蟾蜍,你走好了。但你等着瞧吧,明天一大早你就会知道了。”
穿黄西装的陌生人
这一天可真长。
同一天的黄昏,一个陌生人沿着小路,从村子漫步到小树林边,在丁家铁栏杆外面停下来。温妮正好在院子里抓萤火虫,没有注意到他。他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说:“晚安。”
铁栏杆外的陌生人,长得瘦瘦高高的。他的下巴又长又尖,尖到下巴那撮小胡子都显得致委屈。他身上穿了一套黄色西装,西装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微微发着光,此外,他手里还拿了顶黑色大帽子。他的头发干燥而且灰白。当温妮走向铁门时,他一边用手整理头发,一边以讨好的口气对她说:“嗨,你好。出来捉萤火虫吗?”
“对。”温妮回答。
“在夏天的傍晚捉萤火虫,”陌生人的声音宏亮起来:“的确很过瘾。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很喜欢到屋外抓萤火虫,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尴尬地笑了笑,长长的手指一边还抓着头发。他的身体似乎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他一会儿拍着脚板,一会儿耸肩,每个动作都很夸张、突然。但他又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像是一个被操纵得很好的木偶。他的确有点像悬立在暮色中的木偶。温妮盯着他,好像有点中了他的魔似的,她突然想起以前悬在大门上的黑色丝带,那些硬帮帮的丝带是为她祖父的丧礼而挂的。她皱了皱眉头,又仔细地瞧了瞧这个陌生人,但陌生人笑起来的样子,似乎还满亲切、和善的。
“你住在这里吗?”陌生人两手交叉在胸前,身体靠在铁门上。
“对,”温妮答道:“你要找我爸爸吗?”
“也许,不过,我想先跟你谈谈。”陌生人说:“你们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嗯,很久了,我们一向都住在这里。”,
“一向?”陌生人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那两个字。
陌生人并没有反问她的意思,但温妮却自动把事情解释清楚。“当然,也不一定是一向啦。大概有人住这里的时候,我们就住这里了。我奶奶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她说这个地方原是个大森林,长了好多好多树。但是,后来树都被人砍掉了,变得好少,目前就剩下前面这座小树林。”
“原来是这样……”陌生人一面说,一面抓着胡子。“那么这个地方曾有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情,你应该都很熟喽?”
“也不是很熟,”温妮说:“至少我不全都知道。你问这干嘛?”
陌生人扬了扬眉毛说:“哦,我来找人,找一户人家。”
“我跟这附近的人不熟,”温妮耸耸肩:“我爸爸可能比较清楚,你可以问问他。”
“我会的,”陌生人说:“我一定会的。”
屋子的门开了。昏黄的煤油灯光从屋内洒到院子的草地上。温妮的奶奶出现在门口。“温妮?你在跟谁说话?”
“跟一个人,奶奶。”她把头转向奶奶,大声地回答:“他说他来找人的。”
“找什么?”老太太问。她提起裙脚,向铁门这边走来。“你说他是找什么来着?”
陌生人微弯着腰,向老太太鞠了个躬:“您好,老太太,看到您精神这么好,真教人高兴。”
老太太毫不领情地瞥了他一眼,回道:“难道我不该精神好吗?”她看到他那身黄色西装时,似乎吓了一跳。她充满疑虑地瞟着他:“我们没有见过面吧,你是谁?你要找谁?”
陌生人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题,他说:“这位小姑娘说您在这里住很久了,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想必您都认识吧?”
老太太摇摇头:“我不认识什么人,也不想认识那么多人,我更不愿意这么晚了,还站在外头眼一个陌生人说话,温妮也真是……”老太太突然停了下来——一阵叮当的乐声,夹杂着蟋蟀声与树叶的沙沙声,从小树林那头隐隐传来。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向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叮当的乐声不一会儿就停了。
“天啊!”温妮的奶奶眼睛睁得老大,惊呼道:“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音乐又出现了!”老太太多皱纹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她根本忘了眼前这个陌生人。“你听见了没有,温妮?就是那个音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精灵音乐,从上次出现到现在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你第一次听到这个音乐,对不对?走,我们去告诉你爸爸。”老太太抓起温妮的手,转身就要进屋。
“嘿,等一等!”铁门外的陌生人,急切地叫住她们:“您刚才说,您听过那个音乐?”
他才问完,乐声又从小树林传来,他们都静下来听。这次,叮当的小曲子,一共重复了三遍才消失。
“听起来好像是从八音盒发出来的声音。”温妮说。
“胡说,是精灵,”老太太得意地纠正温妮,然后对铁门外的陌生人说:“对不起,我们得先回屋里一下。”她拉一拉门闩,确定铁门锁牢,便拉着温妮,沿着院子小径,回到屋里,随后把门紧紧带上。
陌生人独自站在路边。他用脚拍着地朝小树林望了好一会儿。天空最后的几道霞光消失了,暮色逐渐被夜色取代,不过仍有些微光恋恋不舍地依附在浅色的东西表面——比方说小石子啦、小泥路啦,以及穿着黄色西装的陌生人——将它们变成一片模糊的蓝。
不久,月亮出来了。陌生人从沉思中醒来。他叹了口气,神情非常满足。他戴上帽子。月光下,他那长长的手指显得雪白而优雅。最后,他转过身,沿着小路漫步而去,身影没入墨黑的树影中。他边走还边吹着口哨,哨音极其柔美,而旋律正是先前从小树林传出的那首叮叮当当的曲子。
一百零四岁的杰西
第二天,太阳刚睡醒,温妮就起床了。整个屋子仍是静悄悄的,但是温妮心里明白,昨晚睡觉时,她已做了决定:今天不逃家。“不管怎么说,我能逃到哪里去呢?”她问自己:“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真的想去的。”在她的潜意识里,还隐藏着一个古老的恐惧,那就是,她怕一个人到外面去。
只身到外头打天下,说说倒挺容易的,等到真有那样的机会,则又是另一番情况了。就她读过的故事,似乎每个书中人物都是想都不想,而且一点也不担心地,就离家出走了。但在现实生活里,唉,现实世界就是个危险的地方——别人常这么告诉她。此外,没有大人的保护,她在外头也很难生存。这也是她常听别人说的。虽然他们没有告诉她原因,但她只要动一下脑筋,就可以想象出那有多可怕了。
要承认自己害怕,还挺伤自尊心的,尤其当她想到昨天对蟾蜍讲的大话,就更泄气了。万一蟾蜍今天又出现在铁栏边,怎么办?万一它暗中嘲笑她是个胆小鬼,那又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现在可以溜到小树林里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到昨晚那首小曲子的来处。虽然这算不得什么有出息的事,但究竟也是一桩事。她从来不去想,若要改变自己的世界,需要多大的冒险。她安慰自己说:“等到了小树林再做决定吧,说不定我真的就不回家了。”她不得不这样想,只有这样的信念才能让她重获信心,认为一切还是可能会改变。
又是一个沈闷的旱晨,屋外热得教人透不过气来,但小树林里却满凉快的,空气也没那么干。温妮在枝叶交错的林子里,怯怯地走。可是不到两分钟,她便大声喊道:“哇,好棒!”她感到很惊讶,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要来这里?
树林里到处都是斑驳的阳光。这里的光跟外头的不一样。它们是绿色的,也有琥珀色,而且彷佛都有生命。它们一块块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跳动,或在树干与树干间将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另外,树底下有些她不认识的白色和淡蓝色的小花,有漫地生长的藤蔓,有东一块、西一块柔软、半烂了的小圆木,圆木上头还长了些像绿绒般的青苔。
在小树林里,到处都看得见小动物,到处都听得到她们的声音,这些声音听起来真舒服。当她走过他们身边时,甲虫、小鸟、松鼠、蚂蚁,……都很温顺而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一点也没有被温妮吓到。更让她兴奋的是,蟾蜍也在这里。它坐在一小截矮矮的残干上,整体看起来像个蘑菇。要不是蟾蜍眨了一眼,她还不会发现残干上有只蟾蜍呢。
“看到了吧?”她大声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早上一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这里来?”
蟾蜍又眨了眨眼,而且还点点头——也许它是在吞一只苍蝇;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蟾蜍忽然又往旁边一跳,消失在矮树丛间。
“它一定是在这里等我的。”温妮为自己真的来了小树林而感到高兴。
温妮蹓跶了好一阵子。她什么都看,什么都听,并且很为自己能把家里那个紧张、修剪得很整齐的世界忘掉而感到骄傲。她轻轻地哼起歌来,试图记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支小曲子。稍后,她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块较亮的空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温妮马上趴下来,心想:“会不会是精灵?那我可得好好地瞧瞧它们!”虽然她的直觉叫她转身就跑,但她却很高兴自己的好奇心打败了本能的恐惧。她慢慢地向前爬,打算爬到能看得清楚的地方,看清精灵的真面目后,再转身溜掉。但是,当她爬到空地边的一棵树干后偷望时,她不禁张大了嘴巴,而且再也没有拔腿就跑的念头了。
她的正前方有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棵耸立的大树,由树干为中心,半径三公尺内的地面,都是纠结的树根。树底下有个接近成年的男孩,正懒懒地倚着树干坐着。他长得是那么好看,温妮一下子就爱上他了。
这位帅男孩有一头浓密的褐色鬈发,人瘦瘦的,皮肤晒得很黑。他穿了一件又松又旧的裤子和一件脏兮兮的衬衫,不过,他却一脸自信,好像身上穿的是丝绸裁成的衣裳。他的裤子上还有两条好看、却一点也不实用的吊带,这就是他的全副装扮。他打着光脚,有只脚的脚趾头还夹了一根小树枝。他一边用脚摇着小树枝,一边抬头看着头上的枝条。金色阳光不断地洒向他,有时落在他削瘦、黑褐的手上,有时落在他的头发或脸上,这都是枝叶在他头上晃动的结果。
他漫不经心地摸摸耳朵,打打哈欠,伸伸懒腰。稍后,他动了下身子,把注意力转向身旁的一堆小石子。温妮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石子一块块移开,石堆下的土地湿湿的,并且闪闪发光。当男孩把最后一块石子移开后,立刻喷出一股水来,水喷得不高,如喷泉般在空中画个小弯弧,又落回地面。他弯下身就着小喷泉,无声地喝着泉水。喝完他又直起身来,用衬衫的袖子揩嘴。就在他揩嘴时,眼睛刚好瞥向她的方向——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他们默默地互视了好一会儿,男孩揩嘴的手仍一动不动地停在嘴边。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动。最后男孩把手放了下来,皱着眉头对她说:“我看你还是出来吧。”温妮尴尬地站起来,同时对他的话感到生气。“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她走到空地,抗议地说:“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人。”
“你在这里干嘛?”他严厉地问。
“这是我家的树林,”温妮对他所问的话感到惊讶:“只要我想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虽然我以前从没进来过,但我是可以进来的,随时都可以。”
“哦,那么你是丁家的人喽?”男孩说,神色比先前和缓了些。
“我叫温妮,”她说:“你是谁?”
“我叫塔克杰西,你好。”说完,他向温妮伸出一只手。
温妮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近看他比远看还好看。“你住在这附近吗?”她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勉强找出话来问他:“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你常常到这里来吗?这里是不准别人随便进来的,这是我们家的树林。”但是她很快地补充说:“不过你来没关系,我是说,我不会介意你来的。”
男孩笑了笑:“不是,我不是这附近的人,也不时常到这里来。我只是路过这里。谢谢你,很高兴你不介意我到远里来。”
“很好。”温妮有点答非所问。她往后退了几步,在离他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正经八百地坐下。“喂,你几岁了?”她斜睇着他问。
杰西并没有回答。有好一会工夫,彼此都保持沉默。最后是杰西先开口。“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只是好奇。”温妮回答。
“好吧,我今年已经一百零四岁了。”他一脸严肃地告诉她。
“别闹啦,我是说真的。”她坚持地问。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今年十七岁。”
“十七岁?”
“没错。”
“哦,”温妮绝望地说:“十七岁,好大喔。”
“你对年龄好像没什么概念。”他摇头说。
温妮觉得他在取笑她,但她知道那是善意的嘲笑。“你结婚了吗?”她又问。
他大声地笑了出来。“还没有,我还没有结婚。你呢?”
这下子换温妮大笑了。“当然还没,”她回答:“我才十岁。但不久我就十一岁了。”“然后你就要结婚了?”他紧接着问。
温妮又笑了,她歪着头,爱慕地看着他。然后她指着喷出的水,“那个水好喝吗?”她问:“我好渴。”
杰西的脸一下子变得好严肃。“哦,那个,不——不行,不可以,”他很快地说:“你不能喝,水直接由地下喷出来,里面一定有很多脏东西。”说完,他又把小石子一个个摆回喷水口。
“但你刚刚喝了。”温妮提醒他。
“哦,你看到了?”他焦虑地看着她。“嗯,我,我什么都喝。我是说,我已经喝习惯了。但是如果你喝的话,会对你不好。”
“为什么不能喝?”温妮问。她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那个水既然是在我家树林里,就是我家的,我要喝一点,我快渴死了。”说完,她便向他坐的地方走去,在小石堆旁跪下。
“相信我,温妮,”杰西说:“如果你喝了这个水,后果会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我不能让你喝。”
“哦,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喝,”温妮有点感伤地说:“我现在是一分钟比一分钟渴,如果喝了这个水,对你没什么害处,那么对我也不会有害处的。要是我爸爸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让我喝的。”
“你该不会告诉他这口喷泉的事吧?”杰西说。他的脸虽然晒得很黑,却仍能清楚地看到它泛白起来。他站起来,举起一只光脚丫,重重地踩在小石堆上,“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迟早会让人家发现的。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话才说完,一阵踩在枯叶上的细碎脚步声,便从树林间传了来,接着,有人喊:“杰西?”
“感谢老天,”杰西的表情整个放松了下来。“是妈和迈尔来了,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办。”
果然,一个身躯庞大、让人看了很舒服的中年妇人,牵着一匹肥胖的老马,从树林间走了过来。在她后面,还有一个长得和杰西一样好看的年轻人。那是杰西的妈妈和哥哥。杰西的妈妈看到他们两个,一个踩住小石堆,一个跪在石堆旁,就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倏地把手放到胸口,抓着别住披肩的旧别针,脸色猛地变得好阴惨。“唉,孩子们,”她说:“发生了,我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绑架
以后,每当温妮回想起接下来几分钟所发生的事时,总是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原本跪在地上,坚持要喝喷泉的水,但不知怎么搞的,忽然被人抓起来,在空中画了好大一个弧,之后自己就坐在一匹肥胖的老马背上了。老马跑起来时,颠得很厉害。迈尔和杰西在马的两旁,小跑步跟着前进,梅则拉着缰绳,气咻咻地跑在前头。
温妮曾想过种种遭人绑架的情形,但没有一种和这回相似,因为这次绑架她的人比她还惊慌。她想象中绑架小孩的坏人,常是一群留着满脸大胡子的凶狠大汉。他们会用毯子把她包起来,像扛一袋马铃薯般地把她带走,而且才不会理会她的哀求。但这次,反而是绑匪在向她这位被绑架的小孩苦苦哀求。
“求求你,孩子……好乖……求求你不要慌。”梅一边跑,一边转过头来向她说话。
“我们……再怎么说……都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你……大声嚷嚷……”这回是杰西在说话,“被别人听到……那就危险了。”
然后是迈尔的声音:“我们会解释的……等我们离这里远一点,我们一定会解释给你听的。”
温妮一句话也没说。她紧紧地抓住马鞍,却发现有件事出乎她意料之外——尽管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整个脊椎像条装了冷水的管子,上下地震荡着,然而她的脑子却异常冷静。许多片段的念头一个个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好像它们老早就排在那儿等候一样。“原来骑马就是这个样子……反正我今天本来就是要逃跑的……我希望那只蟾蜍现在能看到我……这位太太好像很担心我……迈尔比杰西高……如果不想被前面的树枝打到的话,恐怕我得把头压低。”
他们到了小树林的边边,但胖太太和杰西、迈尔并没有缓下来的意思。切过山脚草地的小路就在前头,在大太阳的直射下,小路显得十分眩目。而昨晚出现在丁家门口的那个陌生人,就站在小路上。他依旧穿着那套黄西装,戴着那顶大黑帽。
看到那人一脸惊讶的表情,温妮的心里忽然一阵空。而且,她彷佛也是故意要让心里这么空着的。当他们经过陌生人的身边时,温妮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并没有开口求救。反而是梅抢着说话,而她也只能说:“教教我们的小女孩……怎么骑马吧!”听到这话,温妮才突然意识到,她应该呼叫或挥手求救才对,要不做点什么动作也好。但这时陌生人已经落在他们后面了,而她因为怕从马上摔下来,也不敢贸然放掉马鞍或转过头去。正当她在犹豫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他们已登上山头,从山的另一边直奔而下。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她白白错过了。
他们沿着小路走,很快来到一个有溪水的地方。溪水在小路的左边,很浅,而且在这儿弯了一下。溪两岸长满杨柳和可以蔽荫的矮树。“停!”梅大叫:“我们在这里停一下!”迈尔和杰西随即用力勒住缰绳,马猛然止步。温妮差点从马的背上飞出去。“把这可怜的孩子抱下来,”梅一边喘着气,一边对他们说:“我们在溪边休息一下,喘口气,把事情跟她说清楚了再赶路。”
当他们踉踉跄跄走到岸边,坐定,准备解释后,才发现很难把这件事说清楚。梅似乎有点尴尬。迈尔和杰西也显得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的母亲。三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温妮在停止奔跑后,才慢慢去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等她弄清楚后,她的喉咙开始哽塞,嘴唇一下子干得跟纸一样。这不是幻想,这是真的。这三个陌生人正要把她带走,他们可能会对她做出任何事情,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妈妈了。当她想起妈妈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然后她哭了,一方面是因为愤怒,一方面是因为惊吓。
梅的圆脸沮丧地皱了起来。“天啊,不要哭!请不要哭,孩子。”她哀求地说:“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我们是迫不得已才把你带走的。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把你送回家去。就是明天,我们明天一定送你回去。”
当梅说到明天的时候,温妮忽然痛哭起来。明天!听起来好像他们要永远把她带走似的。她好想马上回家,回到铁栏杆的保护里,再听听妈妈从窗口呼唤她的声音。梅走近她,想安慰她,她却把身体转开,两手蒙住脸,号啕痛哭。
“真糟糕,”杰西说:“妈,你快想想办法,让这个可怜孩子不哭吧。”
“我们刚刚应该想个更好的办法,不应该这么匆匆将她带走。”迈尔说。
“没错,”梅无助地说:“老天是给我们足够时间去想办法,而且这件事迟早会发生的,到今天才被人发现,算是够幸运的了。但我万万想不到,发现这个秘密的,竟会是个小孩子!”她神情恍惚地把手伸进裙子的大口袋里,把八音盒掏了出来。她想也没想,便颤抖着手,往八音盒底上发条。
当小曲子叮叮当当地响起时,温妮的哭声突然低了下来。她站在小溪旁,两手依旧蒙住脸听着,没错,是昨晚听到的小曲子。她听着听着,不知怎么搞的,就不哭了。小曲子像条丝带,把她和过去熟悉的事物连接起来。她想:等我回到家,我一定要告诉奶奶,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灵音乐。她用湿湿的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转身对着梅。“我昨天晚上听过这首曲子,”她一边擤着鼻涕,一边说:“那时我在院子里,奶奶说那是精灵的音乐。”
“天啊,怎么是呢?”梅高兴地看着她说:“是我的八音盒的音乐,我没想到别人会听到。”她把八音盒递给温妮。“你要不要看看?”
“好漂亮!”温妮接过八音盒,轻轻地摸它。发条仍转着,但转得越来越慢,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最后慢慢“答,答”响了几下就停了。
“还想听的话,可以再上紧发条,”梅说:“顺着时钟方向转。”
温妮旋动着发条,八音盒微微发出滴答的响声。转了几转后,旋律开始出现,因为刚旋紧,整支曲子又轻快又活泼。温妮想,拥有这么个东西的人,不可能太惹人讨厌。她仔细看着画在八音盒上的玫瑰和铃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漂亮。”她又重复了一次,并把八音盒交还给梅。
八音盒使他们忘记了紧张。迈尔从裤子后的口袋抽出手帕,擦擦满脸的污。梅往岩石上“扑通”坐下,解下帽子,用帽子搧着脸。
“温妮,”杰西说:“我们都是你的朋友,真的是朋友。但是,你得帮我们的忙。坐下来,我们会把原因告诉你的。”
神奇的泉水
温妮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故事。她第一个反应,是怀疑他们除了私下讨论外,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也许她是他们的第一个听众,因为他们围绕着她的样子,就跟孩子们围在母亲膝旁的情形一样,每个人都抢着跟她说话。有时候他们同时说话,结果因为太急,反而把彼此的话都打断了。
八十七年前,狄家从大老远的西部来到这里,想找个地方定居。那时候,并没有这片小树林,就像她奶奶所说的,这整个地方原是一片大森林。他们本来想等到走出森林后,在森林外找块地辟个农场,但森林似乎没有止尽。当他们走到今天小树林的地方,准备在小径附近找块空地扎营时,无意中看到了那口喷泉。“那地方真好,”杰西叹了口气说:“那时的样子跟今天没什么两样。一大块空地,很多阳光,以及那棵露出肿瘤般根部的大树。我们在那里停下来,每个人都喝了点泉水,连马也喝了。”
“不过,”梅说:“猫没有喝,这一点很重要。”
“对,”迈尔说:“这点不能漏掉。除了猫以外,我们都喝了。”
杰西继续说:“水的味道……有点奇怪,但我们还是在那里扎营过夜。爸爸还在大树的树干上刻了个T字,表示我们曾到过这个地方。之后我们就上路了。”
他们走出森林后,就在森林西边几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一块树木较少的谷地,在那里开辟农场。“我们为妈和爸盖了一栋房子,”迈尔说:“另外为杰西和我搭了一个小木屋。当时我们想,我和杰西不久就会有各自的家庭,到时再来盖各自的房子。”
“我们第一次发现事情有点奇怪是在……”梅说:“杰西从树上摔下……”
“那时我爬到树中央,”杰西打断梅的话:“想把树上的大枝干锯下来,好把树砍掉。我没站好,一个重心不稳,就摔……”
“他的头直直地掼到地上,”梅一边说着,一边还打着寒颤:“当时我们以为他准把脖子摔断了,但是走近一看,他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不久后的一天黄昏,”迈尔继续说:“来了一群猎人。那时马儿正在树旁吃草,他们对它开了枪。据他们说,他们是看走了眼,误把它当成鹿。你相信吗?结果马儿居然没死,子弹从它身上穿过,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然后是爸爸被毒蛇咬到……”
“杰西吃了毒蕈……”
“我把自己割伤了。”梅说:“记不记得?那时我正在切面包。”
而最让他们担心的,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开辟了农场,在那里定居,还结交了一些朋友,但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他们发现一个离奇得可怕的事实:他们几个,没有一个变老。
“我那时候已经四十多岁,”迈尔感伤地说:“我结了婚,有了两个小孩,但我看起来仍然是二十二岁的样子。最后,我太太认定是我把灵魂卖给了魔鬼,便离开我,同时把孩子也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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