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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王子》TXT下载(全本)作者:王尔德

_2 王尔德(英)
宴会之后举办了舞会,新郎和新娘将要一块儿跳舞,国王答应为他们吹笛子。他吹得很不好,可没有人敢对他那么说,因为他是一国之君。说真的,他只会吹两种调子,并且从来也没有搞清楚他吹的是哪一种,不过也无关紧要,因为不管他吹的是什么,人们都会高喊狂叫:“棒极了!棒极了!”
这次节目的最后一个项目是施放盛大的烟花,燃放的时间正好定在午夜。小公主一生也没有看过放烟花,因此国王下令皇家烟花手要亲自出席当天的婚礼以便施放烟花。
“烟花像什么样子?”有一天早上,小公主在露天阳台上散步时这样问过王子。
“它们就像北极光,”国王说,他一贯喜欢替别人回答问题,“只是更自然罢了。我本人更喜欢烟花而不是星星,因为你一直都明白它们何时会出现,它们就如同我吹笛子一样美妙。你一定要看看它们。”
就这样在皇家花园的尽头搭起了一座大台子。等皇家烟花手把一切都准备完毕,烟花们便相互交谈起来。
“世界真是太美丽了,”一个小爆竹大声喊道,“看看那些黄色的郁金香。啊!如果它们是真正的爆竹,它们会更逗人喜爱的。我很高兴我参加过旅游。旅游大大提高见识,并能除去一切个人的偏见。”
“国王的花园不是世界,你这个傻爆竹,”一枚罗马烛光弹说,“世界是一个大得很的地方,你要花三天时间才能看遍全世界。”
“任何地方只要你爱它,它就是你的世界,”一枚深思熟虑的转轮烟火激动地喊道。她早年曾恋上了一只旧的杉木箱子,并以这段伤心的经历而自豪。“不过爱情已不再时髦了,诗人们把它给扼杀了。他们对爱情抒发得太多,使人们不再相信那么回事。对此,我一点也不觉得吃惊。真正的爱情是痛苦的、是沉默的。我记得自己曾有过那么一回——可是现在已经结束了。浪漫只属于过去。”
“胡说!”罗马烛光弹说,“浪漫永远不会消亡,它犹如月亮一样,永远活着。比如,新郎和新娘彼此爱得多么热烈。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是今天早晨从一枚棕色纸做的爆竹那儿听来的,他碰巧跟我同在一个抽屉里面,并且知道最新的宫中消息。”
可是只见转轮烟火摇摇头,喃喃地说,“浪漫已经消亡了,浪漫已经消亡了,已经消亡了。”她和其他许多人一样,相信假如你把同一件事情反复说上许多次,最后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
突然,传来一声尖尖的干咳声,他们都转头四下张望。
这声音来自一个高大的,模样傲慢的火箭,它被绑在一根长木杆的顶端。它在发表言论之前,总要先咳上几声,好引起人们的注意。
“啊咳!啊咳!”他咳嗽着。大家都认真地听着,只有可怜的转轮烟火仍旧摇着头,喃喃地说,“浪漫已经消亡了。”
“肃静!肃静!”一只爆竹大声嚷道。他是个政客似的人物,在本地的选举中总能独占鳌头,因此他深知如何使用恰当的政治术语。
“死光了,”转轮烟火低声耳语道,说完她就去睡觉了。
等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时,火箭发出第三次咳嗽声,并开始了发言。他的语调既缓慢又清晰,好像是在背诵自己的记录本一样,对他的听众他从来不正眼去看。说实在的,他的风度是非常出众的。
“国王的儿子真是幸运啊,”他说道,“他结婚的日子正好是我要升天燃放的时候。真是的,就算是事先安排好的,对他来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但话又说回来,王子们总是交好运的。”
“我的妈呀!”小爆竹说,“我的想法却正好相反,我想我们是为了王子的荣誉而升天燃放的。”
“对于你来说可能是这样的,”他回答说,“事实上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不过对我而言事情就不一祥了。我是一枚非常神奇的火箭,出身于一个了不起的家庭。我母亲是她那个时代最出名的转轮烟火,并以她优美的舞姿而著称。只要她一出场亮相,她要旋转十九次才会飞出去,每转上一次,她就会向空中抛撒七颗粉红的彩星。她的直径有三英尺半,是用最好的火药制成的。我的父亲像我一样也是火箭,他来自法兰西。他飞得可真高,人们都担心他不会下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来了,因为他性格善良。他化作一阵金色的雨,非常耀眼地落了下来。报纸用足吹棒的词句描述他的表演。的确,宫廷的报纸把他称为烟花艺术的一个伟大成就。”
“烟花,烟花,你是指它吗,”一枚孟加拉烟火说,“我知道它是烟花,因为我看见我的匣子上写着呢。”
“噢,我说的是火炮,”火箭语调严肃地回答说。孟加拉烟火感到自己受到极大的欺压,并立即去欺负那些小爆竹了,目的是为了表明自己依旧是个重要的角色。
“我是说,”火箭继续说,“我是说——我说的是什么?”
“你在说你自己,”罗马烛光弹回答说。
“的确,我知道我正在讨论某个有趣的话题,却被人给粗暴地打断了。我讨厌各种粗鲁的举止和不良行为,因为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全世界没有哪个人比我更敏感了,对此我深信不疑。”
“一个敏感的人是指什么?”爆竹对罗马烛光弹问道。
“一个人因为自己脚上生鸡眼,便总想着踩别人的脚趾头,”罗马烛光弹低声耳语道。爆竹差一点没笑破肚皮。
“请问你笑什么呀?”火箭开口问道,“我就一点没有笑。”
“我笑是因为我高兴,”爆竹回答说。
“这理由太自私了,”火箭脸带怒色地说,“你有什么权利高兴?你应该为别人想想。实际上,你应该为我想想。我总是想着我自己,我也希望别人都会这么做。这就是所谓的同情。这是个可爱的美德,我这方面的德性就很高。例如,假定今天夜里我出了什么事,那么对每一个人来说会是多么的不幸!王子和公主再也不会开心了,他们的婚后生活将会被毁掉;至于国王,他或许经不住这场打击。真的,我一想起自己所处的重要地位,我几乎感动得流下眼泪。”
“如果你想给别人带来快乐,”罗马烛光弹说,“那么你最好先不要把自己弄得湿乎乎的。”
“当然了,”孟加拉烟火说,他现在的精神好多了,“这是个简单的常识。”
“常识,一点不假!”火箭愤愤不平地说,“可你忘了我是很不寻常的,而且非常了不起。啊,任何人如若没有想象力的话,也会具备常识的。然而我有想象力,因为我从没有把事物按照它们实际的情况去考虑,我总是把它们想象成另外一回事。至于要我本人不要流泪,很显然在场的各位没人能够欣赏多情的品性。所幸的是我本人并不介意。能够让我维持一生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到自己要比别人优越得多,这也是我一贯培养的感觉。你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情感的。你们只会傻笑或开玩笑,好像王子和公主不是刚刚结婚似的。”
“啊,正是,”一枚小火球动情地叫道,“难道不行吗?这是一件多大的喜事呀,我只要一飞到天上去,我就会把这一切都讲给星星听。等我给它们讲起美丽的公主,你会看见星星们在眨眼睛。”
“啊!多么渺小的人生观!”火箭说,“然而这正是我所预料的。你们胸无大志;你们既浅薄又无知。噢,或许王子和公主会到有条深深河流的乡村去住;或许他们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小男孩他王子一样有一头金发和紫色眼晴;或许有一天小男孩会跟保姆一起出去散步;或许保姆会在一株古老的大树下睡觉;或许小男孩会掉进深深的流水中淹死了。多么可怕的灾难啊!可怜的人儿,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永远也忘不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失去他们的独子呀,”罗马烛光弹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不幸发主在他们身上。”
“我从没说过他们会发生不幸,”火箭回答说,“我只是说他们可能会。如果他们已经失去了独生子,那么再谈此事还有什么意思。我讨厌那些事后反悔的人。不过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失去独子,我就会非常难过。”
“你当然会的!”孟加拉烟火大声嚷道,“实际上,你是我所遇到的最感情用事的人。”
“你是我所遇到的最粗俗的人,”火箭反驳说,“你是无法理解我对王子的友情的。”
“噢,你甚至还不认识他呢,”罗马烛光弹怒吼道。
“我从未说过我认识他,”火箭回答说,“我敢说,如果我认识他,我是不会成为他的朋友的。认识好多朋友,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说真的你最好还是不要流眼泪,”火球说,“这可是件要紧的事。”
“我敢肯定,对你是非常要紧,”火箭回答说,“可我想哭就得哭。”说先他还真的哭了起来,后水像雨点一样从杆子上流下来,差一点淹死两只正在寻找一块干燥的好地方做窝的小甲虫。
“他必定有真正的浪漫品质,”转轮烟花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哭的,他却能哭得起来。”接着她长叹一日气,又想起了那个杉木箱子。
不过罗马烛光弹和孟加拉烟火却是老大不乐意,他们不停地说着:“胡扯!胡扯!”那声音可真够大的。他们是非常讲实际的,只要是他们反对的东西,他们就会说是胡扯。
这时明月像一面银色的盾牌冉冉升起;繁星开始闪烁,音乐声从宫中传来。
王子和公主正在领舞。他们跳得可真美,就连那些亭亭玉立的白莲花也透过窗户偷看他俩,大朵的红色罂粟花频频点头,并打着节拍。
随后十点的钟声敲响了,接着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然后是十二点。当午夜最后一下钟声敲响时,所有的人都来到了露天阳台上,国王派人去叫皇家烟花手。
“开始放烟花吧,”国王宣布说。皇家烟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迈步向下走到花园的尽头。他带了六个助手,每个助手都本着一根竿子,竿子的顶头捆着一个点燃的火把。
这的确是一场空前盛大的表演。
飕飕!飕飕!转轮烟花飞了上去,一边飞一边旋转着。轰隆!轰隆!罗马烛光弹又飞了上去。然后爆竹们便到处狂舞起来,接着孟加拉烟火把一切都映成了红彤彤的。“再见了,”火球喊了一声就腾空而去,抛下无数蓝色的小火星。啪啪!啦啦!大爆竹们也跟着响了,他们真是痛快无比。他们个个都非常成功,只剩下神奇的火箭了。他浑身哭得湿乎乎的,根本就无法升空上天。他身上最好的东西只有火药,火药被泪水打湿后,就什么用场也派不上了。他的那些穷亲戚们,平时他从未打过招呼,只是偶尔讥讽一下,此刻个个都像盛开着的燃烧的全色花朵,飞到天空中去了。好哇!好哇!宫廷的人们都欢呼起来;小公主高兴地笑了起来。
“我猜想他们留着我是为了某个更盛大的庆典时用,”火箭说,“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意思。”他看上去比以前还要傲慢。
第二天工人们来打归清理。“这些人一看就是代表团的,”火箭说,“我要带着尊严来迎接他们。”于是他就摆出一幅威严的样子,庄重地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雪要的问题似的。可是他们一点也没有理睬他,直到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人碰巧看见了他。“嘿!”他大喊了一声,“这么破旧的一枚火箭!”说完他便把火箭丢到墙外的阴沟里去了。
“破旧火箭?破旧火箭?”他在空中一边翻滚着一边说,“不可能!大火箭,那个人就是这么说的。破旧和大这两个发音是非常接近的,的确它们常常是一样的发音。”接着他就掉进了阴沟里。
“这里并不舒服,”他说,“可没准是个时髦的浴场,他们送我来是为了要我恢复健康。我的神经的确受到极大的伤害,我也需要休息了。”
这时一只小青蛙朝他游了过来,他有一双明亮闪光的宝石眼睛,和一件绿色斑纹的外衣。
“看来,是个新到的!”青蛙说,“啊,毕竟跟稀泥巴不一样。我只要能享受雨天和一条阴沟,我便会十分幸福。你认为下午会下雨吗?我真希望如此,可你看这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多么可惜啊!”
“啊咳!啊咳!”火箭说着便咳了起来。
“你的声音多好听啊!”青蛙大声叫道.“真像是青蛙的呱呱叫声,这种呱呱声当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音乐了。今天晚上你可以来听听我们合唱队的演出。我们都在农夫房屋旁的老鸭池中,月亮一升起我们便开始表演。那可太迷人了,人人都睁着双眼躺着听我们唱。其实,就在昨天我还听农夫的妻子对她的母亲说,就是因为我们的存在,使她整夜一点儿也睡不着。能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真是谢天谢地。”
“啊咳!啊咳!”火箭生气地说。由于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感到非常恼火。
“当然了,美妙的音乐,”青蛙继续说,“我希望你能到鸭池来。我要去看我的女儿们了。我有六个漂亮的女儿,我很担心梭鱼会遇到她们。他是个地道的怪物,会毫不犹豫地拿她们当早餐吃掉的。好了,再见,我们的谈话真让我开心,我信得过你。”
“谈话,一点不假!”火箭说,“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话,那不算谈话。”
“总得要人听啊,”青蛙回答说,“我也喜欢一个人谈话。这节省时间,且避免争吵。”
“可我却喜欢争吵,”火箭说。
“我不希望这样,”青蛙得意地说,“争吵太粗俗了,因为在好的社会中,人人都会持有完全一致的意见。再一次告别了,我看见我的女儿在那边。”说完小青蛙就游走了。
“你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火箭说,“且教养又很差。我讨厌人们只顾谈论自己,就跟你这样,要知道此时别人也想说说话,就像我这样。这就是我所说的自私,自私是十分可恶的事,特别是对于我这种品性的人来说,因为我是以同情心而出了名的。说实在的,你应该以我为学习榜样,你或许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榜样了。既然你还有机会,你最好把握住,因为我差不多马上就要返回宫中去了。我在宫中是个大宠儿;其实,王子和公主在昨天就为庆祝我而举办了婚礼。当然,这些事你是一无所知的,因为你是个乡巴佬。”
“跟他讲话没有任何益处,”一只蜻蜓开口说,他此刻正坐在一株棕色的香蒲顶上。“没有任何益处,因为他已经走开了。”
“嗯,那是他的损失,不是我的,”火箭回答说。“我不会仅仅因为他不理会我,就停止对他说话。我喜欢听自己讲话,这是我最大的乐趣之一。我常常一个人讲上一大堆话,我可是太聪明了,有时候我连我自己讲的话也不懂。”
“那么你真应该去讲授哲学,”晴蜓说,说完他展开自己一对可爱的纱翼朝空中飞去了。
“他不留在这儿可算是傻极了!”火箭说,“我敢说他并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机会来提高智力的。然而,我一点也不介意。像我这样的天才肯定有一天会得人赏识的。”他往稀泥中陷得更深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白色的大鸭子向他游了过来。她有一对黄色的腿和一双蹼足,而且由于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便被视为是个大美人。
“嘎,嘎,嘎,”她叫着说,“你的样子多么古怪啊!我可以问问你是怎么生得如此模样的吗?或者是由于一次事故造成的?”
“很显然,你一直都住在乡下,”火箭回答说,“不然你会知道我是谁的。不过,我会原谅你的无知。期望别人跟自己一样了不起是不公平的。等你听说我能够飞上天空并撒下一阵金色的雨点后,你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我倒不看重那个,”鸭子说,“因为我看不出它对别人会有什么好处。眼下,要是你能像牛一样地去犁地,像马一样地去拉车,或像牧羊犬那样地照看羊群,那还算是个人物。”
“我的好人啊,”火箭用十分高傲的语言大声说道,“可见你是属于下等阶层的。我这样身份的人是永远不会有用的。我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那就足够了。我本人对各种所谓的勤劳并没有好感,尤其对像你赞赏的那些勤劳更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说实话,我一贯认为做艰苦的工作仅仅是那些无事可干的人们的一种逃避方式。”
“好吧,好吧,”鸭子说,她是个处事平稳的人,也从未跟任何人争吵过,“各人有各人的爱好。我想,无论如何,你要在这儿安家落户了吧。”
“啊!当然不会了,”火箭嚷道,“我只是个过路人,一位有名望的客人。事实是我觉得这地方好无聊。这儿既不宁静,又没有社交生活。说实在的,这儿根本就是郊外。我可能要回到宫里去,因为我注定了要在世界上做一番成就的。”
“我也曾想过要投身于公众事业中去,”鸭子说,“世上有那么多需要革新的事物。老实说,我前些时干过一阵会议的主席工作,我们通过决议谴责一切我们不喜欢的东西。然而,它们好像并没有多大效果。现在我一心从事家务,照看我的家庭。”
“我生来就是为了这个社会的,”火箭说,“我所有的亲戚也都是如此,甚至包括他们中最卑微的。只要我们一出场,随时都会引起广泛的关注。其实还没轮到我出场呢,不过只要我一出现,准会是壮观的场面。说到家务事,它会使人早早地衰老,并无心追求更高的目标。”
“啊!更高的生活目标,它们该有多好呀!”鸭子说,“可它倒使我觉得好饥饿。”说完她就朝下游泅水而去,同时还“嘎,嘎,嘎”地叫着。
“回来,快回来!”火箭尖声明着,“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但是鸭子没理会他。“我很高兴她离去了,”他对自己说,“她的思想的确只算得上一般。”他往稀泥中陷得更深了,这时才开始想起天才的寂寞来。忽然有两个小男孩身穿白色的粗布衫,手拿一只水壶,怀里抱着好些柴火,朝岸边跑了过来。
“这一定是那个代表团了,”火箭说着,又努力表现出非常庄重的样子。
“嘿!”其中的一个孩子叫道,“快看这根旧木棍!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儿。”他把火箭从阴沟里拾起。
“旧木棍!”火箭说,“不可能!金木棍,这才是他说的。金木棍才是很中听的话。实际上,他把我错当成宫中的某位显贵了。”
“我们把它放到火里去吧!”另一个孩子说,“它会帮着把水烧开。”
于是他俩把柴火堆在一起,把火箭放在最上面,并点燃了火。
“这下可太棒了,”火箭大声叫道,“他们要在大白天里把我给燃放了,这样人人都会看见我了。”
“我们现在去睡觉吧,”他俩说,“睡醒时水壶的水就会烧开了。”说完他们便在草地上躺下身,闭上了眼睛。
火箭浑身都湿透了,所以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烤干。不过,到最后火苗还是把他点燃了。
“现在我就要升空了!”他大叫起来,同时把身体挺得笔直笔直的。“我知道我要飞得比星星更高,比月亮更高,比太阳更高。其实,我会飞得高到——”
嘶嘶!嘶嘶!嘶嘶!他垂直朝天空中飞去。
“太棒了!”他叫了起来,“我要这样一直飞下去,我是多么的成功啊!”
不过,没有人看见他。
这时他开始感到有一股奇怪的刺痛袭遍全身。
“现在我就要爆炸了,”他大声喊道,“我要点燃整个世界,我要声威大震,让所有的人在这一年里都不再谈论别的事情。”的确他真的爆炸了。呼!呼:呼!火药爆炸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可是没有人听见他,就连那两个小孩也没有听见,因为他俩睡得可熟了。
接着他所剩下的只有木棍了,木棍掉下去,正好落在一只在阴沟边散步的鹅的背上。
“天呀!”鹅叫了起来,“怎么下起棍子来了。”说完就跳进河里去了。
“我知道我会创造奇迹的,”火箭喘息着说,然后他就熄灭了。
第二部 石榴之屋 少年国王
在加冕典礼的前一天晚上,少年国王独自一人坐在他那间漂亮的房子里。他的大臣们按照当时的礼节,头朝地向他鞠了躬,便告辞而去。他们来到皇宫的大厅中,向礼节教授学习最后的几堂课,因为他们当中有几个人的举止还没有经过教化,不用说,这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这位少年——他仅仅是个少年,不过才十六岁——对他们的离去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他把身体向后靠去,坐在他那绣花沙发的软垫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躺了下去,睁着两眼,张着嘴,真像一位褐色的林地农牧神,或一只被猎人刚刚抓获的森林中的小动物。
说来也巧,他正是猎人们找到的,他们遇到他也差不多是凭运气。当时他光着脚,手里拿着笛子,正跟在把他养大的穷牧羊人的羊群后面,而且他一直把自己看作穷牧羊人的儿子。他的母亲原来是老国王的独生女儿。她偷偷地恋上了一个比她地位低得多的人一一有人说,那人是外地来的,他用笛子吹出魔术般的美妙声音,使年轻的公主钟情于他;另外有人说他是来自意大利里米尼的艺术家,公主对他很器重,也许是太看重他了。他不知怎的突然间从城市里消失了,他那幅没有完成的作品还留在大教堂里——那时小孩才一个星期大,他就从熟睡的孩子母亲身边偷偷抱走孩子,交给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妇去照管。这对夫妇自己没有孩子,住在密林的深处,从城里骑马要一天才能到达。不知是像宫廷的御医所宣布的那样因为悲伤过度,或者是像一些人所谈论的那样喝了放在香料酒中的一种意大利急性毒药,反正那位给予这孩子生命的苍白的少女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就死去了。一位忠诚的差人带着孩子跨上马鞍走了,当他从疲惫的马背上俯下身来敲响牧羊人小茅屋简陋的房门时,公主的尸体正被下葬于一个打开的墓穴中,这个墓穴就挖在一个荒凉的教堂墓地里,那里靠近城门。据说在那个墓穴里还躺着另一具尸体,他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外地男人,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打了个绳结,胸膛上留着好多血淋淋的伤口。
至少,这正是人们私下悄悄相互传递的说法。然而令人确信的是老国王在临终时,不知是由于对自己犯下的大罪而悔恨,或是仅仅因为希望自己的王国不至于落入外人之手,就派人去找回那个少年,并当着宫中大臣的面,承认少年为自己的继位人。
似乎就从少年被承认的那一刻起,他就表现出了对美丽事物的极大热情,这便注定了将对他的一生起到巨大的影响。那些陪伴他到预备的房间侍候他休息的仆人,常常讲起当他看见那些华丽的服装和贵重宝石时会兴奋地大叫起来,并且在脱去身上的粗皮衣和粗羊皮外套时简直是欣喜若狂。有时候他确也很怀念他那段自由自在的森林生活,且始终都对占去一天大部分时间的繁杂的宫廷礼节感到忿懑,但这却是座富丽的宫殿——人们把它叫做“逍遥宫”——此刻他一下子成了它的主人,对他来说,这就像是一个专为取悦他而新建成的时髦的新世界;只要他能够从议会厅或会见室里逃出来,他便会跑下那立着镀金铜狮的亮闪闪的斑岩石大台阶,从一个屋子转到另一个屋子,又从一条走廊来到另一条走廊,好像要一个人在美中间找到一付止痛药,或一种治病的良方似的。
对于这种充满新发现的旅行,这是他对此的称谓——说真的,对他来说这可是真正地在神境中漫游了。有时候会有几位身着披风飘着艳丽丝带的金发宫廷侍卫陪伴着;但更多的时候,他常常是一个人,凭着感觉上的某种敏捷的本能,这差不多是一种先见之明吧,把握到艺术的秘密最好是在秘密中求得,况且美也同智慧一样,钟爱的是孤独的崇拜者。
这段时期里流传着很多有关他的奇闻怪事。据说有一位胖乎乎的市政长官,代表全城市民出来发表了一大通华丽堂皇的言论,还说他看见他十分崇敬地跪在一幅刚从威尼斯带来的巨画面前,似乎要捍卫对新的众神的崇拜。还有那么一次他失踪了好几个小时,费了好大劲人们才在宫殿内北边小塔的一间小屋里找到了他,他正痴呆呆地凝视着一块刻有美少年阿多尼斯像的希腊宝石。还有人传说亲眼见他用自己的热唇去吻一座大理石古雕像的前额,那座古雕像是人们在修建石桥时在河床中发现的,除像上还刻着罗马皇帝哈得里安所拥有的俾斯尼亚国奴隶的名字。他还花了一整夜时间去观察月光照在安地民银像上的各种变化。
一切稀罕的和昂贵的东西对他的确都有极大的吸引力,使他急切地想得到它们。为此他派出了许多商人,有的被派往北海,向那里的穷渔夫购买琥珀,有的到埃及去找寻那些只有在法老的墓穴中才能找到的绿宝石,据说这种宝石具有非同一般的魔力,还有的去波斯收购丝绒编织的地毯和彩陶,另外很多人就去印度采购薄纱和着色的象牙,月亮宝石和翡翠手镯,檀香和蓝色珐琅以及细毛织披巾。
然而,最让他费心的还是在他登位加冕时穿的长袍。长袍是金线织的,另外还有嵌满了红宝石的王冠以及那根挂着一串串珍珠的权杖。其实,他今晚所想的就是这个,当时他躺在奢华的沙发上,望着大块的松木在壁炉中慢慢地燃尽。它们都是由那个时代最著名的艺术家亲手设计的,设计式样也早在几个月前就呈交给他过目了,他也下了命令要求工匠们不分昼夜地把它们赶制出来,还让人去满世界找寻那些能够配得上他们手艺的珠宝。他在想象中看见自己穿着华贵的皇袍站在大教堂中高高的祭坛上,他那孩子气的嘴唇上露出了笑容,那双森林人特有的黑眼睛也放射出明亮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靠在壁炉顶部雕花的庇檐上,目光环视着灯光昏暗的屋子。四周的墙上挂着代表“美的胜利”的华丽装饰物。一个大衣橱,上面嵌着玛瑙和琉璃,把一个墙角给填满了。面对窗户立着一个异常别致的柜子,上面的漆格层不是镀了金粉就是镶着金片,格层上摆放着一些精美的威尼斯玻璃高脚酒杯,还有一个黑纹玛瑙大杯子。绸子的床单上绣着一些浅白的罂粟花,它们好像是从睡眠的倦手中撒落下来的。刻有条形凹槽的高大的象牙柱撑起天鹅绒的华盖,华盖上面大簇的驼鸟毛像白色泡沫一般地向上伸展,一直达到银白色的回文装饰屋顶上。用青铜做的美少年纳西苏斯像满脸笑容地用双手举起一面亮光光的镜子。桌上放着一个紫晶做的平底盆。
窗外,他可以看见教堂的大圆顶,隐隐约约的像个气泡浮动在阴暗的房屋上面。无精打采的哨兵们在靠近河边的雾蒙蒙的阳台上来回地走着。在远处的一座果园里,一只夜莺在唱歌。一缕浅浅的茉莉花香从开着的窗户飘了进来。他把自己的棕色卷发从前额朝后掠去,随后拿起一只琵琶,让手指随便地在弦上拨弄着。他的眼皮沉重地往下垂去,一股莫名的倦意袭上身来。在这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并且是如此兴奋地感受到美的东西的魔力和神秘。
钟楼传来午夜钟声的时候,他按了一下铃,仆人们进来了,按繁杂的礼节为他脱去袍子,并往他手上洒上玫瑰香水,在他的枕头上撒上鲜花。待他们退出房间后没多久,他就入睡了。
他睡着后做了一个梦,梦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一间又长又矮的阁楼里,四周是一片织布机的转动声和敲击声。微弱的光线透过格栅窗射了进来,使他看见了那些俯在织机台上工作的织工们憔悴的身影。一些面带病容脸色苍白的孩子们蹲在巨大的横梁上而。每当梭子飞快地穿过经线的时候,织工们便把沉重的箱座抬起,梭子一停下来又立即放下筘座,把线压在一起。他们的脸上露出饥饿难忍的表情,一双双干枯的手不停地震动着,颤抖着。一些赢弱的妇女坐在一张桌边做着缝纫。房间里充满了刺鼻的臭气,空气既污浊又沉闷,四壁因潮湿而滴水不止。
少年国王来到一位织工跟前,看着他工作。
织工却怒冲冲地望着他说,“你为什么老看着我?你是不是主人派来监视我们干活的探子?”
“谁是你们的主人?”少年国王问道。
“我们的主人!”织工痛苦地大声说,“他是跟我一样的人。其实,我和他之间就这么点区别——他穿漂亮的衣服而我总是破衣烂衫,我饿得骨瘦如柴,他却饱得难受。”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少年国王说,“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战争时代,”织工回答说,“强者把弱者变为奴隶,而在和平年代富人把穷人变成奴隶。我们必须靠干活来糊口,可是他们给的工资少得可怜,我们会给饿死的。我们整天为他们做苦役,他们的箱子里堆满了黄金,我们的子女还未长大成人就夭折了,我们所爱的那些人的脸变得愁苦而凶恶。我们榨出的葡萄汁,却让别人去品尝。我们种出的谷物,却不能端上我们的饭桌。我们戴着枷锁,尽管它们是无形的;而我们是奴隶,虽然人们说我们是自由人。”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吗?”少年国王问道。
“所有的人都这祥,”织工答道,“不论是年轻的或是年老的,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小孩子或是终年艰辛的人们都一样。商人们压榨我们,我们还得照他们的话去做。牧师们骑马从我们身边走过,口中不停地数着念珠,没有一个人关心我们。穷困张着饥饿的双眼爬过阴暗的小巷,罪恶带着他的酒精面孔紧随其后。早晨唤醒我们的是悲痛,晚上伴我们入睡的是耻辱。但是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你的神情是多么的快乐啊!,说完他满脸不高兴地转过头去,并把梭子穿过织机,少年国王看见梭子上面织出的是一根金线。
他心中猛地一惊,赶紧问织工,“你织的是什么袍子?”
“这是少年国王加冕时穿的袍子,”他回答说,“你问这干什么?”
这时少年国王大叫一声便醒了,天啊!他原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窗户他看见蜜色的大月亮正挂在熹微的天空上。
他又一次睡着了,再次做起了梦,梦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躺在一艘大帆船的甲板上面,一百个奴隶在为船划桨。船长就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他黑得像一块乌木,头巾是深江色的丝绸做的。厚厚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硕大的银耳坠,他的手中象着一架象牙天平。
奴隶们除了腰间的一块破烂的遮羞布外,全身上下光溜溜的,每个人都与旁边的另一个锁在一起。骄阳热辣辣地射在他们身上,黑人们在过道上跑来跑去的,同时皮鞭不停地抽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伸出干枯的双臂往水中划动着沉重的桨。咸咸的海水从桨上飞溅起来。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小港湾,并开始测量水的深度。一阵微风从岸上吹来,给甲板和大三角帆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红沙。三个阿拉伯人骑着野毛驴赶来朝他们投来标枪。船长拿起一张弓,射中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咽喉。他重重地跌进了海浪之中,他的同伴也仓皇逃占。一位面蒙黄色纱巾的女子骑着骆驼慢慢地跟在后面,还不时地回头看看那具死尸。
黑人们抛了锚,降下了帆,纷纷来到舱底下,拿出一根长长的吊梯来,梯下绑着铅锤。船长把绳梯从船侧扔下去,把梯的两端系在两根铁柱上面。这时,黑人们抓住一位最年轻的奴隶,打开了他的脚镣,并往他的鼻孔和耳朵里灌满蜡,还在他的腰间捆上了一块石头。他疲惫地爬下绳梯,便消失在海水中了。在他入水的地方冒出了几个水泡。另外一些奴隶在一旁好奇地张望着。在船头上坐着一位驱赶鲨鱼的人,他在单调不停地击着鼓。
过了一会儿潜水者从水中冒了上来,喘着粗气攀梯而上,右手拿着一颗珍珠。黑人们从他手中夺去珍珠,又把他抛到海里。而奴隶们已靠在桨旁入睡了。
他上来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带上一颗美丽的珍珠。船长把珍珠都过了秤,并把它们放进一只绿色皮革的小袋子中。
少年国王想说点什么,可是他的舌头好像给粘在了上牙齿后面,他的嘴唇也动弹不了。黑人们在彼此谈着话,并开始为一串明珠争吵起来。两只白鹤围绕着帆船飞个不停。
这时潜水者最后一次冒出水来,带上来的珍珠比奥马兹岛所有的珍珠都要美,因为它的形状如同一轮满月,白得超过了晨星的颜色。不过他的脸却苍白异常,他一头倒在甲板上,鲜血立即从他的耳朵和鼻孔中迸射而出。他只是颤抖了一下就再也动弹不了啦。黑人们耸耸肩,把他的尸体抛向船舷外的海水中。
船长笑了,他伸出手去拿起那颗珍珠,他一边看着它,一边把它放在自己的前额上并鞠了一个躬。“它应该用来,”他说,“用来装饰少年国王的权杖。”说完他朝黑人们打了个手势示意起锚。
少年国王听到这里,突然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透过窗户,他看见那些破晓的长手指正在摘取衰弱的繁星。
他再一次入睡了,做了梦,梦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正徘徊在一个阴森森的树林中,树上悬挂着奇形的果子和美丽而有毒的鲜花。他经过的地方,毒蛇朝他嘶嘶地叫着,羽毛华丽的鹦鹉尖叫着从一根树枝飞到另一个枝头上。巨大的乌龟躺在热乎乎的泥潭中睡大觉。树上到处都是猴子和孔雀。
他走着走着,一直来到树林的边缘,在那儿他看见有好大一群人在一条干枯的河床上做苦役。他们像蚂蚁般地蜂拥至岩石上。他们在地上挖了好些深洞,并下到洞里去。他们中的一些人用大斧头开山劈石,另一些人在沙滩上摸索着。他们连根拔起仙人掌,并踏过鲜红的花朵。他们忙来忙去,彼此叫喊着,没有一个人偷懒。
死亡和贪婪从洞穴的阴暗处注视着他们,死亡开口说:“我已经疲倦了,把他们中的三分之一给我,我要走了。”
不过贪婪却摇了摇头。“他们是我的仆人,”她回答说。
死亡对她说,“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有三粒谷子,”她回答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给我一粒,”死亡大声说,“去种在我的花园中,只要其中的一粒,我要走了。”
“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的,”贪婪说,说着她把手藏在自己衣服福边的里面。
死亡笑了。他拿起一只杯子,并把它浸在水池中,等杯子出来时里面已生出了疟疾。疟疾从人群中走过,三分之一的人便倒下死去了。她的身后卷起一股寒气,她的身旁狂窜着无数条水蛇。
贪婪看见三分之一的人都死去了,便捶胸大哭起来。她捶打着自己干枯的胸膛,哭叫着说:“你杀死了我三分之一的仆人,你快走吧。在鞑靼人的山上正举行着一场战争,双方的国王都在呼唤你去。阿富汗人杀掉了黑牛,正开往前线。他们用长矛敲击着自己的盾牌,还戴上了铁盔。我的山谷对你有什么用,你没有必要呆在这儿吧?你快走吧,不要再到这儿来了。”
“不,”死亡回答说,“除非你再给我一粒谷子,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贪婪一下子捏紧自己的手,牙齿也咬得紧绷绷的。“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的,”她喃喃地说。
死亡笑了。他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朝树林中扔去,从密林深处的野毒芹丛中走出了身穿火焰长袍的热病。她从人群中走过,去触摸他们,凡是被她碰着的人都死去了。她脚下踏过的青草也跟着枯萎了。
贪婪颤抖起来,把泥土放在自己的头上。“你太残忍了,”她叫着说,“你太残忍了。在印度的好多城市里正闹着饥荒,撒马尔罕的蓄水池也干枯了。埃及的好多城市里也在闹饥荒,蝗虫也从沙漠飞来了。尼罗河水并没有冲上岸来,牧师们正痛骂他们自己的神爱西斯和阿西里斯。到那些需要你的人那儿去吧,放过我的仆人吧。”
“不,”死亡回答说,“除非你给我一粒谷子,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我什么东西也不会给你,”贪婪说。
死亡再一次笑了,他将手放在嘴上在指缝中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个女人从空中飞来。她的额头上印着“瘟疫”两个字,一群饥饿的老鹰在她身旁飞旋着。她用巨大的翅膀蓝住了整个山谷,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她的魔掌。
贪婪尖叫着穿过树林逃走了,死亡跨上他那匹红色的大马也飞驰而去,他的马跑得比风还快。
从山谷底部的稀泥中爬出无数条龙和有鳞甲的怪兽,一群胡狼也沿着沙滩跑来,并用鼻孔贪婪地吸着空气。
少年国王哭了,他说:“这些人是谁?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
“国王王冠上的红宝石,”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说。
少年国王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香客模样的人,那人手中拿着一面银镜。
他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并开口问道:“哪一个国王?”
香客回答说:“看着这面镜子,你会看见他的。”
他朝镜子看去,见到的是他自己的面孔,他大叫了一声就惊醒了。灿烂的阳光泻入房屋,从外面花园和庭园的树上传来了鸟儿的歌唱。
宫廷大臣和文武百官走进房来向他行礼,侍者给他拿来用金线篇织的长袍,还把王冠和权杖放在他面前。
少年国王看着它们,它们美极了,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然而他还记得自己做的梦,于是便对大臣们说:“把这些东西都拿走,我不会穿戴它们的。”
群臣都感到很惊讶,有些人甚至笑了,因为他们认为国王是在开玩笑。
可是他再次严肃地对他们说:“把这些东西都拿开,不要让我见到它们。虽然今天是我加冕的日子,但是我不会穿戴它们的。因为我的这件长袍是在忧伤的织机上用痛苦的苍白的双手织出来的。红宝石的心是用鲜血染红的。珍珠的心上有死亡的阴影。”接着他对他们讲述了自己的三个梦。
大臣们听完故事后,互相对视着,低声交谈说:“他一定是疯了,梦还不就是梦吗,幻觉只不过是幻觉罢了,它们不是真的,用不着在意。再说,那些为我们做工的人的生命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的?难道一个人没有看见播种就不能吃面包,没有与种葡萄的人交谈过就不能喝葡萄酒了吗?”宫廷大臣对少年国王说道:“陛下,我恳求您把这些忧伤的念头抛开,穿上这件美丽的袍子,戴上这顶王冠吧。如果您不穿上王袍,人民怎么会知道您就是国王呢?”
少年国王望着他。“真是这样吗?”他问道,“如果我不穿王袍,他们就不会知道我是国王了吗?”
“他们不会认识您的,陛下,”宫廷大臣大声说。
“我从前还以为真有那么一些带帝王之相的人,”少年国王回答说,“不过也许正如你所说的,然而我还是不穿这身长袍,而且也不戴这顶王冠,我要像进宫时的那样走出宫去。”
然后他吩咐他们都离去,只留一个侍者来陪他,这个侍者的年中洗了个澡,打开一个上了漆的箱子,从箱中他拿出皮衣和粗羊皮外套,这些都是当年他在山腰上放羊时穿过的。他穿上它们,手里又拿起那根粗大的牧羊杖。
这位小侍者吃惊地睁大一双蓝色的眼睛,笑着对他说:“陛下,我看见你的长袍和权杖,可你的王冠在哪儿?”
少年国王从攀附在阳台上的野荆棘上折下一枝,把它弯曲成一个圆圈,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就是我的王冠,”他回答说。
这样穿戴好后,他走出房间来到大厅中,显贵们都在那儿等着他。
显贵们觉得很可笑,他们中有的人还对他叫道:“陛下,臣民们等着见他们的国王,而您却让他们看到了一位乞丐。”另有一些人怒气冲冲地说:“他使我们的国家蒙羞,不配做我们的主人。”然而,他对他们一言不发,只是朝前走去,走下明亮的斑岩石阶,出了青铜大门,骑上自己的坐骑,朝教堂奔去,小侍者跟在他身旁跑着。
百姓们笑了,他们说:“骑马走过的是国王的小丑。”他们嘲笑着他。
而他却勒住马缅,开口说道:“不,我就是国王。”于是他把自己的三个梦讲给了他们听。
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他痛苦地对国王说道:“皇上,你不知道穷人的生活是从富人的奢侈中得来的吗?就是靠你们的富有我们才得以生存,是你们的恶习给我们带来了面包。给一个严厉的主子干活是很艰苦的,但若没有主子要我们于活那会更艰苦。你以为乌鸦会养活我们吗?对这些事你会有什么良方吗?你会对买主说,‘你要用这么多钱来买’,而同时又对卖主说,‘你要以这个价格卖’吗?我敢说你不会。所以回到你自己的宫中去,穿上你的高贵紫袍吧。你和我们以及我们遭受的痛苦有什么相干的?”
“难道富人和穷人不是兄弟吗?”少年国王问道。
“是啊,”那人回答说,“那个有钱兄长的名字叫该隐(即《圣经》中杀害弟弟的人)。”
少年国王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骑着马在百姓们的喃喃低语中走过,小侍者感到好害怕,就走开了。
他来到教堂的大门口时,卫兵们举起他们手中的戟对他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除了国王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一听这话他气得满脸通红,便对他们说:“我就是国王。”说完把他们的戟推开,就走进去了。
老主教看见他穿一身牧羊人的衣服走了进来,吃惊地从宝座上站起来,迎上前去,对他说:“我的孩子,这是国王的服饰吗?我用什么王冠为你加冕?又拿什么样的权杖放在你的手中呢?这对你当然应该是个快乐的日子,而不应是一个屈辱的日子。”
“难道快乐要用愁苦来装门面吗?”少年国王说。然后他对老主教讲了自己的三个梦。
主教听完了三个梦后,眉头紧锁,他说:“孩子,我是个老人,已进入垂暮之年,我知道在这个大千世界里还有很多邪恶的东西。凶狠的土匪从山上下来,掳去无数小孩,把他们卖给摩尔人。狮子躺在草丛中等待着过往的商队,准备扑咬骆驼。野猪将山谷中的庄稼连根拔起。狐狸咬着山上的葡萄藤。海盗们在海岸一带兴风作浪,焚烧渔船,还把渔民的渔网抢走。在盐泽地带住着麻疯病人,他们用芦苇杆盖起小屋,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乞丐们在大街上漂流,同狗一起争食吃。你能够让这些事情不出现吗?你愿意让麻疯病人同你一起睡觉,让乞丐同你一起进餐吗?你会叫狮子听你的话,野猪服从你的命令吗?难道制造出这些苦难的上帝还不如你聪明吗?因此,我不会为你所做的事而赞扬你的,我要求你骑马回你自己的王宫中,脸上要露出笑容,并穿上符合国王身分的衣服,我要用金王冠来为你加冕,我要把嵌满珍珠的权杖放在你的手中。至于你的那些梦,就不要再想它们了。这世上的负担已经太重了,是一个人难以承受的;人间的愁苦也太大了,不是一颗心所能负担的。”
“你就是在这间房子里说这种话的吗?”少年国王说。他大步从主教身旁走过,登上祭坛的台梯,站到了基督像前。
他站在基督像前,在他的左手边和右手边分别放着华丽的金盆,装黄酒的圣餐杯和装圣油的瓶子。他跪在基督像下,巨大的蜡烛在珠光宝气的神座旁明亮地燃烧着,燃香的烟雾绕成一圆圈蓝色的轻烟飘向屋梁。他低下头去进行祈祷,那些身着硬挺法衣的牧师们纷纷走下了祭坛。
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了喧哗声,一群头戴羽缨的贵族们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握着出鞘的宝剑和闪光的钢制盾牌。“做梦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他们大声嚷道,“那位国王,就是那位打扮得像个乞丐,给我们的国家带来耻辱的男孩在什么地方?我们一定要杀了他,因为他不配统治我们。”
少年国王再一次低下头去祈祷,祷告完毕他便站起身来,转过头去悲伤地望着他们。
啊!看那,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光线在他的四周织出一件金袍,比那件为取悦于他而编织的王袍更加美丽。干枯的枝条怒放出鲜花,那是比珍珠还要洁白的百合花。干枯的荆棘也开花了,开放出比红宝石还要红的红玫瑰。比上等珍珠还洁白的百合花,它们的根茎是由亮闪闪纠银子做成的。比红宝石更红的玫魂,它们的叶子是由金子铸造的。
他身穿国王的衣服站在那里,珠宝镶嵌的神龛打开了盖子,从光芒四射的圣体匣的水晶上放出异常神奇的光。他身着国王的衣服站在那儿,这里就充满了上帝的荣光,连壁龛中的圣徒们也好像在动。身穿国王的华贵衣服,他站在了他们的面前,风琴奏出了乐曲,喇叭手吹响了他们的喇叭,唱诗班的孩子们在放声歌唱。
百姓们敬畏地跪下身来,贵族们收回宝剑并向少年国王行礼,主教大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颤抖不已。“给你加冕的人比我更伟大。”他大声说道,并跪倒在国王面前。
少年国王从高高的祭坛上走下来,穿过人群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此时没有一个人敢看他的脸,因为那容貌就跟天使一样。
第二部 石榴之屋 小公主的生日
这一天是公主的生日,她刚满十二岁。灿烂的阳光照在王宫的花园中。
虽说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一位西班牙公主,但是她就像穷人家的孩子们一样,每年只能过一次生日,因此举国上下自然而然地就把这当作是一件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她过生日这天应该是个晴朗的天气。那一天的确是个晴朗的好天。高高的带条纹的郁金香直挺挺地立在花茎上,像一排列队立正的士兵,并傲慢地望着草地那边的玫瑰花,一边说:“我们跟你们一样美丽无比。”紫色的蝴蝶伴着翅膀上的金粉翩翩起舞,轮流走访着每一朵鲜花;小蜥蜴们从墙上的裂缝中爬出来,躺在白日的阳光下;石榴在火热的阳光下纷纷裂开了嘴,露出了它们血红的心。就连沿着阴暗走廊的刻花棚架上的一串串悬挂着的浅黄色柠搁,仿佛也从这奇妙的阳光中染上了一层丰富的色彩,玉兰花树也张开了它们那重叠着的象牙色的巨大球状花朵,使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芳香。
小公主本人同她的伴侣们在阳台上来回地走动着,并绕着石花瓶和布满青苔的古雕像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在平日里她只被允许同她身分相同的小孩子们玩,因此她总是一个人玩,不过生日这天可以例外。国王已经下了命令,她可邀请任何她喜欢的小朋友来宫中同她一起玩。这些瘦小的西班牙孩子跑动起来的动作还挺优雅的。男孩们头戴大羽毛帽子,身穿飘动的短外套,女孩们手里提着缎子长裙的后摆,并用黑色和银灰色的大扇子护住眼睛遮挡阳光。然而小公主却是他们当中最优雅的一个,打扮得也是最入时的,依照的是当时相当繁杂的款式。她的裙子是用灰色锦缎做的,裙摆和宽大的袖口上绣满了银线,挺直的胸衣上缝着几排名贵的珍珠。两只配着粉红色大玫瑰花的小拖鞋随着她的走动从衣服下边显露出来。那把大纱扇是粉红色和珍珠色的,她的头发像一圈褪色的金黄光环包围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蛋,上面戴着一朵美丽的白玫瑰。
满面愁容的国王透过宫中的窗户望着他们。站在他身后的是他所憎恨的人,那是他的兄弟,来自阿拉贡省的唐.彼德罗,还有他的忏悔师,来自格兰那达的大宗教裁判官坐在他的身边。国王此时比以往更忧伤,因为他看见小公主一副孩子般严肃的模样向宫中群臣们行礼,另外还看见她甩扇子掩着嘴偷笑那总是陪着她的一脸严肃的阿尔布奎尔基公爵夫人,国王突然想起了年轻的王后,就是小公主的母亲,这在他看来就像是前不久的事情。那时王后从欢乐的国度法兰西来到西班牙,在西班牙宫廷忧郁华丽的生活中不幸去逝了,死时孩子才六个月大,她连园子中杏花的第二次开放也没有看到,也没赶上采集院子中央那棵多节老无花果树上第二年的果子,此刻那儿已是杂草丛生。他爱她爱得太深了,他不能忍受把她埋在自己看不见的墓穴中。一位摩尔人医生为她的尸体做了香料处理,为了回报医生的工作,国王保住了他的生命,因为由于信邪教和行巫术的嫌疑,这位医生已被宗教裁判所判了极刑。她的尸体仍然安放在宫中黑色大理石礼拜堂中铺着织锦的尸架上,还跟十二年前在一个狂风大作的三月天里僧侣们把她抬放到那儿时的模样一个样。国王每月一次,身上裹着黑袍,手里提着一个不透光的灯笼,走进礼拜堂跪在她的身旁,呼唤着:“我的王后,我的王后!”有时他会不顾应有的礼节(在西班牙生活中的任何行为都受到礼节的约束,就连国王的悲痛也不例外),万分悲痛地抓住她戴着珠宝的苍白的手,并狂吻着她那冰凉的化了妆的脸,试图把她唤醒。
今天他好像又看见她了,就跟他头一次在巴黎的枫丹白露宫中见到她时一样,当时他仅有十五岁,而她更年轻。他俩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式订婚,出席仪式的有罗马教皇的使节还有法国国王和全体朝臣,那之后他就带着一小束金黄头发返回到西班牙王宫中去了。自打踏上自己的马车那时起,他就一直想着两片孩子气的嘴唇弯下来吻他手的情景。接下来的婚礼是在蒲尔哥斯匆匆举行的,那是两国边境的一座小城市。进入马德里的公开庆典是盛大的,照惯例在拉.阿托卡大教堂里举行了一次大弥撒,并且还搞了一次比平日更庄严的判处异教徒火刑的仪式。将近三百名异教徒,其中不少是英国人,被交与刽子手去烧死在火刑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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