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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是棵樱桃树

安琪拉·那涅第(意)
外公是棵樱桃树
作者: (意大利)安琪拉·那涅第
译者: 徐洁
作者简介
  安琪拉·那涅第(Angela Nanetti)安琪拉出生于意大利的波罗尼亚,她一直利用教书之余从事写作,1984年出版了第一本书《对阿达贝尔托的回忆》,此书刚出版即受到了广泛的重视,并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她为儿童与青少年撰写了许多书籍,曾获得意大利最重要的儿童文学奖项——“安徒生·巴雅童话故事奖”。
  安琪拉在《外公是棵樱桃树》中,以感性的笔触描述世代之间的情谊、生命和死亡的木质,人和自然的关系,引起读者深深的共鸣。本书不只在意大利引起热烈的反响,德文的译本在德国也获得了很大的好评。
目录
前言
第一章 我的外公
第二章 我的外婆 
第三章 外公的菜园
第四章 心中的刺
第五章 狂欢节
第六章 没有颜色的房子
第七章 照片
第八章 樱桃树
前言
一辈子的书
梅子涵
亲近文学
  一个希望优秀的人,是应该亲近文学的。亲近文学的方式当然就是阅读。阅读那些经典和杰作,在故事和语言间得到和世俗不一样的气息,优雅的心情和感觉在这同时也就滋生出来;还有很多的智慧和见解,是你在受教育的课堂上和别的书里难以如此生动和有趣地看见的。慢慢地,慢慢地,这阅读就使你有了格调,有了不平庸的眼睛。其实谁不知道,十有八九你是不可能成为一个文学家的,而是当了电脑工程师、建筑设计师……可是亲近文学怎么就是为了要成为文学家,成为一个写小说的人呢?文学是抚摸所有人的灵魂的,如果真有一种叫作“灵魂”的东西的话。文学是这样的一盏灯,只要你亲近过它,那么不管你是在怎样的境遇里,每天从事怎样的职业和怎样地操持,是设计房子还是打制家具,它都会无声无息地照亮你,使你可能为一个城市、一个家庭的房间又添置了经典,添置了可以供世代的人去欣赏和享受的美,而不是才过了几年,人们已经在说,哎哟。好难看呦!
  谁会不想要这样的一盏灯呢?
  阅读优秀
  文学是很丰富的,各种各样。但是它又的确分成优秀和平庸。我们哪怕可以活上三百岁,有很充裕的时间,还是有理由只阅读优秀的,而拒绝平庸的。所以一代一代年长的人总是劝说年轻的人:“阅读经典!”这是他们的前人告诉他们的,他们也有了深切的体会,所以再来告诉他们的后代。
  这是人类的生命关怀。
  美国诗人惠特曼有一首诗:《有一个孩子向前走去》。诗里说:
  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
  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
  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如果是早开的紫丁香,那么它会变成这个孩子的一部分;如果是杂乱的野草,那么它也会变成这个孩子的一部分。
  我们都想看见一个孩子一步步地走进经典里去,走进优秀。
  优秀和经典的书,不是只有那些很久年代以前的才是,只是安徒生,只是托尔斯泰,只是鲁迅;当代也有不少。只不过是我们不知道,所以没有告诉你;你的父母不知道,所以没有告诉你;你的老师可能也不知道,所以也没有告诉你。我们都已经看见了这种“不知道”所造成的阅读的稀少了。我们很焦急,所以我们总是非常热心地对你们说,它们在哪里,是什么书名,在哪儿可以买到。我就好想为你们开一张大书单,可以供你们去寻找、得到。像英国作家斯蒂文生写的那个李利一样,每天快要天黑的时候,他就拿着提灯和梯子走过来,在每一家的门口,把街灯点亮。我们也想当一个点灯的人,让你们在光亮中可以看见,看见那一本本被奇特地写出来的书,夜晚梦见里面的故事,白天的时候也必然想起和流连。一个孩子一天天地向前走去,长大了,很有知识,很有技能,还善良和有诗意,语言斯文……
  同样是长大,那会多么不一样!
  自己的书
  优秀的文学书,也有不同。有很多是写给成年人的,也有专门写给孩子和青少年的。专门为孩子和青少年写文学书,不是从古就有的,而是历史不长。可是已经写出来的足以称得上琳琅和灿烂了。它可以算作是这二三百年来我们的文学里最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几乎任何一本统计世纪文学成就的大书里都不会忘记写上这一笔,而且写上一个个具体的灿烂书名。
  它们是我们自己的书。合乎年纪,合乎趣味,快活地笑或是严肃地思考,都是立在敬重我们生命的角度,不假冒天真,也不故意深刻。
  它们是长大的人一生忘记不了的书,长大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样的书,这些书里的故事和美妙,在长大之后读的文学书里再难遇见,可是因为他们读过了,所以没有遗憾。他们会这样劝说:“读一读吧,要不会遗憾的。”
  我们不要像安徒生写的那棵小枞树,老急着长大,老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不理睬照射它的那么温暖的太阳光和充分的新鲜空气,连飞翔过去的小鸟,和早晨与晚间飘过去的红云也一点儿都不感兴趣,老想着我长大了。我长大了。
  “请你跟我们一道享受你的生活吧!”太阳光说。
  “请你在自由中享受你新鲜的青春吧!”空气说。
  “请你尽情地阅读属于你的年龄的文学书吧!”梅子涵说。
  现在的这些“国际大奖小说”就是这样的书。
  它们真是非常好,读完了,放进你自己的书架,你永远也不会抽离的。
  很多年后,你当父亲、母亲了,你会对儿子、女儿说:“读一读它们,我的孩子!”
  你还会当爷爷、奶奶、外公和外婆,你会对孙辈们说:“读一读它们吧,我都珍藏了一辈子了!”
  一辈子的书。
  第一章 我的外公
  故事要从我四岁那年讲起,先说说我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吧:爷爷奶奶住在城里,外公外婆住在乡下。住在城里的爷爷奶奶叫作鲁吉与安冬尼亚,他们就像城里其他的人一样。住在乡下的外公外婆叫作欧塔维也纳与琳达,他们跟任何人都不一样,跟他们的邻居也不像。
  爷爷奶奶跟我们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我一天至少会见到他们四次。
  ——早上八点,爷爷带小狗福乐皮散步回来:“今天我们做什么呢,小伙子?我们要不要去上学啊?”
  ——早上九点,奶奶带福乐皮去买菜:“准备好要上学了吗,宝贝儿?”
  ——下午两点,爷爷又带福乐皮去散步:“放学了吗?很好!”
  ——下午五点,奶奶第二次带福乐皮出去,为了再买点东西或者见个朋友:“学校里好不好玩啊,宝贝儿?”
  她所说的学校,就是我最讨厌的幼儿园,从妈妈第一天上班的那个早晨开始,我就恨死它了。妈妈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把我送到那里去,从那时起,每天早上都要上演同样的戏码:我哭个不停,爷爷敲敲门,奶奶从门外探一下头,然后两人又回到福乐皮那边去。
  妈妈有时会说:“福乐皮对他们来说,比亲孙子还可爱。”这话让我感到有些不安,于是立刻不哭了。福乐皮的肚子像个足球那么大,两腿弯曲佝偻,实在丑得没话说。我不禁自问:世界上还有比它更丑的东西吗?
  住在乡下的外公外婆就不太一样。第一:他们养鹅跟鸡,没有养狗;第二:他们不会一天遛那些家禽四次;第三:他们不住在我们家楼上,而是住在四十公里以外的地方,而且我每两星期才能见他们一次。
  妈妈偶尔谈到他们,总是忍不住叹息道:“他们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鬼魂。”我忍不住想象外公与外婆,身上裹着白色床单,一个高高大大,另一个圆圆胖胖,两个人在那些鸡啊鹅啊后面追着跑。
  外公外婆比城里的爷爷奶奶好多了,就像妈妈那样好。
  妈妈是外公唯一的女儿。虽然外婆那么胖,但她生的小宝宝却都非常娇小,几乎不到一天就死掉了。幸运的是,妈妈出生的时候比其他小宝宝大了一点。外婆宣称,生妈妈的时候,她特别费心,只为了以后可以得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孙子。
  妈妈出生后,外公整天都在庆祝女儿的出生,外婆偷偷告诉我,外公甚至还喝醉了。不久之后,外公就在花园里种下那棵樱桃树。
  说到这里,我一定要向你们好好儿介绍一下我的外公。
  那时虽然我还没有出生,不过我相信外公已经是个很特别的人物了。外婆说,当时外公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帅的男人,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虏获他,当上他的老婆。不过外婆也有可能夸大其词,因为她太爱外公了。外公长得英俊挺拔,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嘴上叼根草茎。他常用两根手指从草地上拔起草茎,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这可是比香烟还够味呢!”他说。
  妈妈出生后,外公立刻到镇上去,买了一对金耳环送给外婆,还带回一株樱桃树苗。他走到园子里,挖了一个洞,把温热的肥料填进洞里,将樱桃树苗种下去,接着拿出一把小刀,过一过火,在树干上小心地刻下“菲丽丝塔”这个名字。那是妈妈的名字,也是外公想给这棵树取的名字。外婆提醒他,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么适合一棵樱桃树,于是,他便决定把这棵树叫作“菲丽丝”,就这样一直到现在。菲丽丝那时只有三根枝丫,春天,当妈妈七个月大、嘴里只有四颗牙齿时,菲丽丝也只长出四片叶子。从那时起,妈妈就和那棵樱桃树一起长大,和外公外婆组成一个甜蜜的家庭。只要看看当时的相册,就一切都明白了。
  第一张照片拍的是妈妈和那四颗出名的牙齿,但是却什么都看不到,外婆将妈妈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洋娃娃一样。每次我看到这张照片,总是想,外婆应该很适合加入重量级拳击队。她那时还很年轻,也没有现在那么胖,但是她的一条手臂,几乎有奶奶两条加起来那么粗。至于她的胸部就更不用提了,它们实在太大了!每一次当外婆把我揽入怀里紧紧拥抱时,我总觉得好像沉到一个暖暖的羽毛枕头里,最好就这样睡着不要醒来。
  这是关于外婆最美好的回忆。此外,她的味道我也很喜欢,那味道是奶奶可怕的香水味所不能比的,只有妈妈刚洗完澡时的味道可以和它相比。外婆告诉我,她的香皂是自己做的,而且是用一个女巫给她的特殊秘方炼制出来的。她说的我深信不疑,因为她跟其他的女人很不一样,她说的都有可能是真的。
  在这张照片里,可以看见立在外婆身旁的菲丽丝。它长得大约和外婆一样高,看起来就像一棵樱桃树宝宝。外公说,当他种下它的时候,它大约三岁,正好是可以成为一个好玩伴的年纪。
  另一张照片里,妈妈坐在一架绑在最粗一截枝干上的秋千里。那时的菲丽丝没有多少枝叶,因为外公刚刚修剪过,它看起来好像有点冷的样子。我将我的观察告诉了外公,外公却说:“不会的,修剪枝叶对植物是很好的,它们会长得更强壮。”确实,在妈妈七岁生日的照片里,菲丽丝已经是棵真正的大树了,妈妈可以骑在树枝上,两只脚朝下晃呀晃的。
  妈妈常常兴奋地告诉我,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到这棵樱桃树上去。在那上面她发明了无数种新玩法。这些故事让我听得很嫉妒,因为,每次去外公外婆家时,他们都不准我一个人爬上去,理由不是时间不够,就是菲丽丝太高,或者我还太小等等。
  如果外公正好在园子里没事做,或者不用照顾那些鸡的时候,他就会带我去爬树。他脱下鞋子,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像大猴子背着小猴子一样身手矫捷地往上爬。有一次妈妈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捂住嘴。然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知道跟外公说什么都没有用。
  那时外婆还好好儿的,后来她病了,外公也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每次从外公外婆家回来的路上,妈妈总是大声地自言自语。她认为让两个老人单独住在一起并不太好,外公这个老顽固,偶尔脑筋又不太清楚……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好长一段话,然后开始数落城里的爷爷奶奶,最后又把福乐皮骂了一顿。
  相册的最后面是妈妈婚礼的照片。其中有两张我最喜欢:一张是妈妈坐在盛开的樱桃树下,爸爸好像正轻轻推着她;另一张是外公与外婆手牵手的合影。
  妈妈告诉我,外公本来要在园子里准备盛大的婚礼派对,但爷爷与奶奶因为怕蚊子和苍蝇太多而反对,最后只有婚礼的照片是在园子里拍的,之后大家就一起到餐厅去了。外公不得已吃了他最讨厌的牡蛎,接下来的一整天身体都不太舒服。
  婚礼的照片上,妈妈和爸爸看起来漂亮极了。外公和外婆也几乎让人认不出来。外公穿着深色的西装,戴着领结,那是他唯一一件正式的西装。外婆穿着一件有许多褶边的连衣裙,那使她显得更胖。她胸前捧着一束花,脸上充满光彩,看起来像个小女孩似的。
  如今这本相册再也看不到了。它被外公撕碎了。虽然如此,我却还能清楚地记得每一张照片的画面。
  第二章 我的外婆
  
  我已经不记得外婆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但我却还能回想起那一天,那个我隐隐约约感到伤心难过的日子。那是五月,爷爷、奶奶和一些朋友一起庆祝我的五岁生日。
  那时福乐皮也在,现在还能看到当时它和我们一起吃冰的照片。外公认为,福乐皮不像一条真正的狗,但是它也不属于人类,因为它不会说人话。说起来它只能算是半条狗,而且这都是它主人的错,因为他们把它当作一个智障的小孩儿来对待。这张照片里包括所有参加生日聚会的人,但是外公与外婆却不在里面。
  那时,外公外婆已经很少来看我们了。以往我的生日他们一定会来。妈妈向我解释为什么这次他们没有办法来:“外婆身体不太舒服。”说到“身体不太舒服”,我只是想到肚子痛或咳嗽,那是我一年至少会犯个两三次的毛病。
  两个星期后,当我们又到乡下去时,我很仔细地观察外婆: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我只发现,当她在院子里追着鸡和鹅跑时,常常要停下来,一手按住胸部重重地喘息。
  “您哪里痛?”我问她。
  外婆笑了笑,坐进立在附近的一张竹椅里,说:“是有点不舒服。”
  这时我才知道外婆有心脏病。如果不是经常看见她坐在这张竹椅里,没有人会知道她身体不好,因为她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外婆毕生最大的热情全放在那个鸡舍里。她养那些鸡就像抚养自己的小孩儿一样。她认得每一只鸡,替它们取名字,有时夸它们,有时骂它们。那些鸡老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跑,什么都听她的。
  外公宣称那些鸡会这么听她的话,是因为它们其实是外婆亲自孵出来的。
  有一次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饭时,外公讲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你们大家看看琳达!”他叫道,“她和一般的孵蛋箱不太一样,她比它们好上十倍。她拿起一窝蛋,将十几二十个鸡蛋塞到被窝里,孵呀孵的,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听到咯嗒、咯嗒的声音从庞大的身体下面传出来,然后就有小鸡跑出来了。这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是啊,她真的是比一般的孵蛋箱还要特别。只不过,那些小鸡再也不认那只母鸡了,成天跟在琳达身边。”
  外婆睁大眼睛瞪着外公,外公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我相信大家这时在想:怎么会有像他们这样的人啊!没有人听得懂外公外婆在说什么,我曾经听爸爸妈妈这样说过。
  “爸!”妈妈脸色不悦地叫道。
  外公喝了一点酒,心情很好,外婆看起来更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当外公在说故事时,她笑得腰都挺不直了。
  最后,爷爷奶奶终于明白外公只是在说笑话,也跟着一起笑。
  外婆对鹅比对鸡更热情。她特别偏爱一只鹅,它叫作阿凤。阿凤又大又胖,甚至可以让我骑在它背上到处跑。我也很喜欢阿凤。每次我还没跨出车子,它就已经朝我跑来,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阿凤明白我说的每一句话,它简直就是天才,和福乐皮大不一样。
  阿凤下的蛋比较大,它生的小鹅我也可以摸,不像其他的鹅,每次只要我靠近,就跳到我的脸上来。阿凤也是唯一一只外婆手下留情留住的家禽。
  每当外婆要卖鸡卖鹅或亲自扭它们的脖子时,看起来就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它们。
  “这是自然法则!”她叹息道,然后“喀嚓”一声扭断鸡的脖子。那一刻,她仿佛只是在尽自己的一份义务。我看着她,一边觉得神奇,一边又忍不住微微发抖。外婆全身散发着一股神秘气息,像是在对这些鸡施展魔法。
  事实上,那看起来像魔术的手法,是一种迅速又免于疼痛的屠宰法。不到一刻钟,她已经将四五只宰好的鸡,头上脚下地吊起来了。它们用半睁的眼睛看着我,让我不知道它们是真的死了,还是在跟我开玩笑。然后外公走过来,将它们装在篮子里,和蔬菜、鸡蛋一起放在一辆车里。外婆抖抖围裙,洗洗手,然后到鸡舍去喂鸡,或者把小鸡放回鸡窝里。
  “咕咕咕,来啊,我的小美人,快来……噗噗噗……”
  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虽然外婆病了,她还是照料着鸡舍。可是她也常常停下来,把手按在胸口上,有时她会坐下来休息一下,但是随后又继续工作。
  每一次我们去看她。妈妈总是会嘱咐她两句。要她多休息,而她却总是耸耸肩地说她很好,不要管她。妈妈常常很激动,一直对着外婆唠叨,说到最后外婆真的不舒服起来。
  有一次,连外公都被激怒了,发了一通脾气。
  “你懂什么!”他吼道,“让你妈妈静一静!”
  妈妈的自尊受到侮辱,当我们开车回家的时候。她的自言自语比平常都大声,而且把城里的爷爷奶奶及福乐皮说得一无是处。
  我看到她情绪这么激动,不禁生起外公的气来。为什么他要害她气得大吼大叫?
  为了安慰她,我对她说:“不要怕,妈妈,还有我在你身边,而且是那么的喜欢你。”
  妈妈听了并没有变得高兴,反而眼泪像喷泉一样喷涌出来。她哭得很伤心,害得我们差点撞上一道围墙。在一片混乱中,我的泪水也忍不住涌出来了。这时妈妈将车停住,擤擤鼻子,把我揽进怀里,说道:“谢谢你,宝贝儿,你对我说了这么贴心的话。不过,事实上外公说的是对的。”说完她又继续哭,而我再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因为外婆的病情,我们固定每星期回乡下一趟。通常我们都是周六回去,然后在那里待一整天才回来。我其实蛮喜欢这样的,甚至希望外婆的病不要好。爸爸很少去乡下是因为他总是有事要做,也因此,他和妈妈常常吵架。那阵子真是非常辛苦。相反的,外公和外婆的情形倒是简单一些。
  外公变得不常在园子里工作,而常去照料鸡舍,或者做些家务。
  “琳达,你需要什么?”外公问。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问这些干吗?去看看园子里的生菜可不可以收割了。”外婆说道。
  若是看到外婆坐在那张竹椅上,外公就会在附近站着。但外婆看都不看他一眼,最后才忍不住发脾气说:“难道休息一下都不行吗?”
  外公眨眨眼睛,但是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帮我拿杯水来吧。”外婆终于拜托外公。她扇着风,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似的。
  后来,外婆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外公必须一个人照料那群鸡和鹅。外婆会给他一些指示,然后在背后指挥他,一直到最后,外婆宣称,外公已经熟练到可以自己孵蛋了。只有一件事他没有办法做,那就是扭鸡的脖子。时候到了,他就把那些鸡捆在一起,送到镇上的屠夫那里。
  “可怜的生命!”外婆叹息道,“真糟,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很难过,我也跟着一起难过,从她的叹息里我可以想象屠夫一定很不会杀鸡。
  那时,外公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没有办法带我爬树。不过我自己学会了爬上妈妈的秋千荡来荡去,所以我就待在园子里陪着外公。
  “去看看外婆!”外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要我去找外婆,“不要把她一个人放在那里。”
  每次外婆看到我来,都会笑得很开心,把我搂得好紧,使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冬天来了,天气变得很冷,我生了几次病,所以周末都不能去看外公外婆。当我又可以去看外婆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而且一直都得待在床上了。
  三月的时候,阿凤又生了几只漂亮的小鹅,外婆要外公给她瞧瞧这些小鹅。当她看到这些小家伙时非常高兴,后来外公每天都把它们带到屋里,放在外婆的床边。
  外婆把每一只小鹅都拿起来看看,温柔地轻抚着,然后又放回篮子里。
  有时她好像和胸前的小鹅一起睡着了,那小鹅睡得安详舒服,阿凤站在旁边看着,一点都不吃醋。
  这是我对外婆最后的一段记忆。
  有一天,我从幼儿园回来,爸爸和妈妈都不在家,只有爷爷和奶奶在。
  他们用很严肃的表情告诉我,外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去旅行?”我大叫,“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她也没有跟我说再见!那阿凤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自己被骗了,而且对外婆这种行为很失望,很想哭。奶奶拉着我的手解释道,外婆到天堂去旅行,那里是我不能跟去的。
  “坐飞机也不行吗?”我问。我曾经跟爸爸妈妈一起坐过飞机,那感觉很好玩儿。
  “不行,坐飞机也不行。你外婆已经死了。”
  这样,我终于明白了死是什么。死就是不能坐飞机的天堂之旅,因为没有飞机通往天堂。
  葬礼那天对我来说更复杂了,因为有人告诉我,那装饰着鲜花的木头箱子里躺着我的外婆,她将要被带到墓园去安葬。如果她躺在箱子里,就不可能同时又在天堂。其中一定有人说谎。
  我开始咆哮:“我不信,你们都在说谎!我要见外婆!”我叫得很大声,每个人都吓坏了,没有人可以使我安静下来。
  最后,外公朝我走来,他说:“外婆虽然见不到了,但是她并没有离开,你知道吗?她说,她让阿凤代替她,希望我们好好儿照顾阿凤,就像照顾她本人一样。”
  我看着外公,松了一口气。
  “她这样告诉您的吗?”
  外公眨眨眼睛。他穿着他那套很正式的西装,看起来很高雅,头发也梳得特别整齐,但是他走路时腰弯得好厉害,看起来很苍老。
  “对呀,而且她交代我要问候你,还要亲你一下。”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耸耸肩走开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抱着阿凤,跟着送葬队伍前进。每个人都在看他,可是他却熟视无睹,一边牵着我的手,一边低头和阿凤说话,阿凤也不时点点头。
  我相信,他那时其实是在和外婆说话。
  第三章 外公的菜园
  外婆死了以后,外公仍然一个人住在那栋他们俩一起住过的房子里,照料着那个菜园。那些鸡他不想再照顾了。所以有一天,他把所有的鸡装在一个鸡笼子里,送到镇上的屠夫那里。他只留下阿凤和它的小鹅,那些小家伙现在都长大很多了。我们几乎每星期都去看外公。阿凤和它的小鹅成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不是在院子里,就是在园子里,要不就是在屋子里。如果我叫一声阿凤,它就会朝我跑来,但是一旦外公走开,它就立刻转身,扇动翅膀咯咯叫着,朝外公那里跑去。那些小家伙也学它这样。我若要跟它们在一起,就也得加入它们,跟着往菜园的方向前进。
  外公家传的职业是园丁,他的爸爸文森特及爷爷吉欧瓦尼都是干这行的,所以,他的菜园也就特别的大。菜园在房子后面,鸡舍围栏的旁边,一边通向贮粪堆,另一边通往镇上的街道。在贮粪堆那边种了一排苹果树,外公还在角落里辟了一个小小的葡萄园。菜园被分成一畦畦的,每一畦中间隔着小沟渠,让灌溉的水可以流过。
  每一畦地都种着不同的作物:依据时令的不同而种马铃薯、生菜、甘蓝菜、胡萝卜、洋葱等,反正几乎所有的蔬菜都有。当外公在园子的这一头播种与灌溉时,那一头的作物可能已经可以收成了,整年都是这样,外公的菜园永远没有全部采收完的一天。最美的是春天,苹果花刚开,园子里的蔬菜也开始冒芽,而樱桃树菲丽丝则一片白茫茫的。它立在园子的一角,在街道与前院的中间,高度刚好让人从任何方向都可以看到它。外公自从一个人住以后,经常坐在樱桃树下消磨时光。以前,他可能是为了我才会走到樱桃树下,现在他把外婆的竹椅搬到树下来,当菜园里的活儿忙完了,或者他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张竹椅上,和阿凤及那些小鹅在一起,然后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我看到他这样,便问他:“外公,您是不是死了?”
  然后他半睁着眼,就像那些鸡对外婆做的那样,朝我眨一眨眼睛。
  “过来。”他挪了个位子给我,我坐下,他揽着我的肩,一手拉着我的手捂住我的眼睛。
  “跟外公说,你看到什么?”他轻声问。我说,一片漆黑。然后他说:“现在仔细听吧!”我注意地听,听到一点点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树叶的窸窣声。
  “那是山雀。看到没?山雀妈妈给宝宝带什么吃的回来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我听到拍翅膀的声音,还有叽叽的叫声。我的天,它们叫得多么响亮啊!
  “它刚刚喂饱了它的小宝宝。”外公解释道,“现在再听一下。”
  我听到一阵精神饱满的嗡嗡声。
  “那是要飞回蜂窝的小蜜蜂,它们刚从花丛中吸饱了花蜜,现在挺着胀胀的肚子正要回家。看到了没?”
  我集中注意力,最后确信自己真的看到了。那些可怜的蜜蜂,它们的肚子是那么大,以至于都快要飞不动了。
  外公把手从我的脸上移开,问道:“懂不懂?当你专注地听,你会看到很多东西,比睁开眼睛看到得还多。现在来听樱桃树的呼吸声吧。”
  我再次闭上眼睛,感觉一阵微风轻抚我的脸颊,樱桃树的叶子轻柔地摆动着。
  “真的,外公,菲丽丝在呼吸。”我肯定地说。
  外公轻轻摸着我的头,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听着。我朝他望去,看到他正在微笑。
  每当我想起外公,首先浮上脑海的总是这一幕,那一天,外公教我聆听树木的呼吸。
  五月的时候,外公来我家替我庆祝六岁生日。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不太喜欢城市,又想到他以往都是和外婆一起来的,于是妈妈在电话里告诉他:“不是非来不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宴会,就是吃吃蛋糕而已。”
  “那样更好,”他回答,“少了琳达,就算庆祝大事也没有什么意思。”
  中午,外公骑着他运送蔬菜的三轮车准时到达,跟往常一样,车上装满了要送给我们和爷爷奶奶的礼物。
  他总是骑着这辆车运送蔬菜或鸡到镇上或城里,要不然,就是骑他那辆自行车。妈妈劝他买辆汽车,但他怎么都不肯。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又聊到这件事,妈妈说:“你开车,我在公公婆婆面前才有面子。”
  “原来如此,你是怕这屋子的主人看不起我!”外公嘲讽地笑一笑,“那我带来的那些新鲜蔬菜和鸡蛋,不会被他们嫌弃吧?”
  妈妈整个脸都红了。
  “我早说过了,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会买我不需要的汽车。要不你们就接受我这个样子,要不你们就不要管我。”
  这次争执之后,妈妈再也不提买车的事了,外公继续骑着他的三轮车到处跑——那辆跟他一样,也许比他更老的老爷车。
  外公带了两个篮子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一个装满了蔬菜,另一个装着阿凤和它的小鹅。
  “它们不想单独留在家里,我是被迫带它们来的。”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奶奶辩解道。
  对我,他悄悄地眨眨眼。
  午餐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度过。阿凤展现了良好的教养,连奶奶都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聪明又有教养的鹅。她真的用了“有教养”这个字眼,外公笑得很开心。
  “自己人说说就好,不要告诉别人,安冬尼亚女士,像这样的鹅,路上还有好多呢!您懂我的意思吗,安冬尼亚女士?”
  “爸!”妈妈叫着,不安地看看奶奶。
  “我说了什么吗?”外公反问妈妈,“对了,注意听,我今天来主要还有一个建议。现在是托尼诺享受自由的最后一年了,明年他就要上学,然后就没完没了了。所以,我想,现在天气比较暖和,你又有那么重要的工作要做,至于你先生我可是什么都不想说,不要打断我,至于你妈妈会怎么样……不过她已经不在了……这么说吧,你们整天都在工作,这孩子关在家里就像坐牢一样……”
  “爸,您到底在说什么呀?这孩子可是很喜欢去幼儿园的啊!”
  我不敢看着妈妈,我之所以会骗她我喜欢上幼儿园,是为了能听到几句好听的话。
  “也许吧,不过现在天气那么好,幼儿园的课程也快结束了。总之……”
  生平第一次,我看到外公脸上尴尬的表情,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突然间我的脑子灵光一闪,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你为什么不让他到我那里住几个星期?”外公将最后一句话很快地说完,然后开始用一小块面包将眼前的盘子擦干净。接着是一阵沉默。外公低着头将盘子里的那块面包推来推去。
  这个建议实在太棒了,我高兴得无法呼吸,大叫一声:“外公!”然后冲进他的怀里。
  最后妈妈说道:“您只有一个人,又要照顾那园子……屋子里又有那么多事要做,妈又不在……您要怎么照顾这孩子啊?”
  我知道妈妈不想让我去跟外公往。第一,爸爸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不在,她很怕晚上一个人在家。此外,我从出生到现在就像一张邮票似的黏着她。还有,她根本不信任外公。
  大家都觉得外公很疯狂,连外婆有一次都说:“你外公啊,是个疯子!”虽然她讲这句话的时候,听起来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妈妈在她的椅子上动来动去,爷爷奶奶看起来好像突然间又聋又哑,甚至还瞎了似的。他们说:“这件事情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突然外公抬起头来,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着湿润的微光。“我还没有求过你什么。”他喃喃说道。
  当天晚上,我就跟他一起回家了。
  我们把我的行李放在送货车上,又把装了阿凤和小鹅的篮子也摆好,然后就出发了。妈妈和爷爷奶奶在窗边激动地挥手,好像我们是要搬到美国去。
  十四天的假期最后变成一个月,因为爸爸出差时摔断了腿,妈妈必须要照顾他,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当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爸爸摔断腿的事,我竟然高兴地欢呼起来。这样的反应可把她惹毛了,她问:“你外公在吗?”
  “我当然在,”外公叫道,“你儿子好得很,不要紧张。”
  妈妈严厉地审问了一番,然后渐渐冷静下来,最后才放我们一马。
  就这样,我和外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在这段日子里,第一个从我手中掉下去的东西是装“查巴欧”的盘子。外公每天早晨都会做加蛋加糖的“查巴欧”给我吃。当我还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时,就会听到外公在楼下打蛋的声音。我慢慢清醒过来,一边等外公过来,一边欣赏着早晨的阳光,打发时间。金黄色的光芒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出来,在空中挥洒着美丽的图案。我听到阿凤带着它的小鹅在院子里散步,也听到外公在厨房里打蛋。
  打蛋要打半个小时,直到它变成像鲜奶油那样。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可是“查巴欧”真的是很好吃的早餐。它会这么好吃,是因为外公总是加一匙红酒,使它尝起来像蜜酒那么好吃,比奶奶的水果蛋糕及妈妈做的巧克力布丁都要好吃。
  当我跟妈妈形容外公怎么做“查巴欧”时,她大叫了三次:“对了,这就是为什么了。”她真的重复说了三次。我以为,她会这样说,是因为不相信“查巴欧”比她做的巧克力布丁要好吃,为了安慰她,我说:“再仔细想想,您的巧克力布丁也很好吃,就和外公的‘查巴欧’一样好吃。”但是妈妈又开始发作了:“太荒唐了!竟然给六岁的小孩喝酒!”
  现在我终于明白,妈妈在意的是外公在“查巴欧”里加了一点红酒。我告诉妈妈:“外公说,您小的时候也常常喝酒,这让您能长得大些。若不是这样,您现在还像个软木塞那么小,就像刚出生的时候那样。”
  “我像个软木塞?!”妈妈的自尊心大受伤害,吼着。从此以后,关于酒与“查巴欧”的事,她一句也不提。
  为了要做“查巴欧”,外公和我每天傍晚都会去一个农夫那里拿鸡蛋。那个农夫叫作艾米利欧,住在一两公里外的地方。艾米利欧有一个牛栏,里面的五六头牛像是小公主一样被他呵护着。可是他却没有鸡舍。那些鸡想在哪里下蛋,就在那里下蛋,在干草堆、矮树丛,甚至是牛栏里都行。
  外公总是对艾米利欧说:“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你不盖个像样的鸡舍。我家琳达要是看到你这样,肯定有你好受的。”
  而他总是这样回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结婚。”
  虽然他没结婚,也没有一个像样的鸡舍,不过找鸡蛋可是难不倒他。不可思议的是,那些鸡好像天天都会告诉他蛋下在哪里。
  当我们傍晚到他那里去时,他看到我们一定立刻报告:“今天下了五个!”或者“今天只有三个。”然后就凭着十分准确的直觉到蛋找出来。
  有一次他竟然在一双鞋子里找到两个蛋。
  “这怎么行啊!”外公喊道。
  “你应该好好儿教教它们。若是琳达在这里,绝对不会放着不管的。”
  鸡要怎么管,艾米利欧自有想法,说实在的,他真是个心胸宽大的人。
  第一晚,外公只想从艾米利欧那里拿一个鸡蛋回来。他认为,“查巴欧”应该非常新鲜,闻起来还要有鸡蛋的味道。
  外公把蛋藏在上衣里,把我放到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准备回家。
  艾米利欧问道:“你一定要把蛋放在那里吗?”
  “那你说我应该放在哪里?”外公回答他。其实是这样的,外公不管买什么东西,都会往上衣里面藏。外婆曾说那是个“要命的坏习惯”。外公曾把香烟、报纸、面包都放在他的衬衫里,有一次甚至把从市场上买回来的四五只小鸡也放在那里,结果它们全都在里面拉了屎。外婆因此发了脾气,不过,他告诉她,袋子是女人拿的东西,他从来都不拿袋子的,从小时候到八十岁都是这样。
  “你真是无可救药,老顽固!”外婆这样回答他。
  外公挑了一些他认为非常新鲜的蛋带走。大约走了一公里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我的手脚撞到了——总之听到一个很少听到的声音。
  外公停下来。
  “我稍微看一下呀,托尼诺,”他朝衬衫里面看一眼,说道,“这下我们有炒蛋可以吃了。”
  事实上,外公的衬衫里全是蛋黄,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要担心,托尼诺,我们现在就回去再拿两个蛋。要是一个破了,我们还有一个。”
  他笑得很开心,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有一次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一盒蛋,妈妈不但没有笑,反而赏我一个耳光。在某些方面,妈妈和外公真是完全不一样。
  “查巴欧”做好了以后,外公来到我的房间,把窗户打开。“醒醒吧,你这贪睡虫,布谷鸟已经开始叫了。”他边说边唱。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太大声了,我不得不捂着耳朵。
  “不要唱了,外公!”
  “快快,不然‘查巴欧’要糊了。阿凤已经没有耐心等了。”他说。
  我一下子就把“查巴欧”吃完了,穿着我随手抓到的衣服——这点外公一点都不介意——冲进院子里喂阿凤和它的小鹅们吃东西。之后,我们大家一起到园子里去。
  每次从樱桃树下经过,我们总会停下来检查一下樱桃树是否成熟了。
  “再过几天,”外公喃喃自语,轻抚着菲丽丝对我说道,“就可以收获了,我再教你怎么爬树。”
  这个提议让我兴奋不已,我悄悄地拜托菲丽丝快点让我美梦成真。我也怕妈妈在外公实现他的承诺之前就来把我接走了。不过,后来爸爸跌断了腿,一切都没事了。
  一天早晨,外公往高处一望,然后宣布道:“是时候了。”
  他拿了把梯子靠在树干上,让我爬到第一根树枝上面。
  “现在以骑马的姿势坐好,抓紧一点,等我上去。”
  他脱下鞋子,将一个篮子套在左手臂上,一下子就爬到我上面去了。
  “您是怎么办到的呀,外公?”
  “秘密就在这里,”他敲敲头说道,“你要把自己想成一只小鸟,或者一只猫咪,对自己说,树是你的好朋友,是你的家。让自己舒服点、高兴点,把鞋子脱了,不要害怕,慢慢移动。菲丽丝会抓着你 的。”
  外公开始采收樱桃,我则小心翼翼地往前爬,慢慢地站起来,抓到下一根树枝。外公好像没有在看我,可是他一动都没有动地守着。
  “不是这样,这样比较好!”当我遇到障碍停下来时,他会这样建议。
  一下子篮子里就装满了樱桃,可是待在树上感觉真好,我几乎不想下去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托尼诺,我还要工作。如果你学会了爬树,就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即使一个人也没关系。”
  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变成泰山了:我爬上,爬下,攀爬到最高的枝头上。外公不再跟着我了。有时他会把外婆的竹椅搬过来,闭上眼睛坐在樱桃树下。但是我知道,其实,他都看得见我。
  “你知道吗,托尼诺?”外公向我承认,“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灵巧。真的!在我还没学会爬树之前,经常掉下来。你跟你妈妈一样,她小时候也是个爬树高手。”
  说我跟妈妈一样,让我感到很骄傲。当她来接我的时候,我马上把这个新学会的把戏告诉她:“妈妈,外公教我爬菲丽丝。您看,我可以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我指着最高的树枝给她看。妈妈抬头往上看,回过头,又再看一次,整个脸突然间没有血色。
  “爸,您是不是疯了?”她生气地对外公说。
  “干吗呀?你小时候不是也常常爬到菲丽丝上面去?”
  “二十五年前这棵树还只有一半高。这点您到底有没有想到啊?”
  妈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翻了翻白眼。
  那一刻,我突然好痛恨她,真希望她立刻消失在眼前。我跑到外公身边,紧紧抱着他,然而,他却将我轻轻地推开:“你妈妈是对的,托尼诺,我真的是个疯老头。”
  这句话我永远无法忘记,我相信妈妈也忘不了。回家的路上真是可怕!
  我心情很不好,因为妈妈忘记帮我买她答应要买给我的贴纸簿。她开到三家报摊、两家文具店去买,却收到两张罚单,因为她在不该停车的地方停车。当我看到她买到的东西不是我要的,便开始大哭,于是她赏了我一巴掌。回到家时,爸爸拄着一根拐杖迎接我。他听完我们吵架的经过,先是站在妈妈那边,后来又站在我这边,于是妈妈又开骂。这时候奶奶正好带着福乐皮下楼,福乐皮朝着正在骂人的妈妈叫,妈妈踢了它一脚,于是奶奶就带着它上楼去了,妈妈和爸爸则继续吵架。不知何时,他们终于停止吵架,然后把我送回房间作为处罚。我不再哭了。那个贴纸簿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看到妈妈拿到两张罚单,又那么生气的样子,我已经很满足了。外公的仇已经报了。
  那晚,我梦到和外公一起在樱桃树上,我们就像马戏团的空中飞人。
  外公倒挂在最高的树枝上,而我则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外公荡过来又荡过去,越来越快,最后终于把我抛向空中。我张开手臂,像小鸟一样一点都不害怕地飞出去,外公则在下面开心地对我笑。
  第四章 心中的刺
  这个夏天,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福乐皮,常常在吵架。最大的问题就是爸爸的断腿了。爸爸为了那条腿大惊小怪,因为他变得行动不便;妈妈大惊小怪,因为我们不能一起去度假;爷爷奶奶也大惊小怪,因为妈妈咒骂爸爸那条腿。每次有人大惊小怪地叫时,福乐皮就开始叫,而且对一切事情都显得很激动。
  简单地说,我们家有时候看起来很像疯人院。为了保护自己,我干脆把耳朵捂起来,回自己的房间去。在房间里我不是想像着自己的事,就是画画。
  有一回妈妈走进我的房间,当时我正画外公和我在河里洗澡,而消防队员正好赶来的场景。那幅画画得实在太好了,连白痴都能看得出来,消防队员就是消防队员,外公就是外公,我就是我。但是妈妈却开始紧张地盘问我:“这是谁?谁又在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答应过外公绝不泄露这件事,但这时却没有办法再遵守承诺,于是,秘密一点一滴地泄露出来。
  那一天,天气非常炎热,外公问我:“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去河边走一走,凉快凉快?”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所以当园子里的工作结束以后,我们便收拾好毛巾手帕上路了。
  前面提过,那条小河就在屋子附近流过。其实它是条运河,不怎么宽也不怎么深。到了那里,我们脱下衣服,只穿条内裤就跳到河里。外公像只海象一样扑哧扑哧地四处打水,我则开始抓鱼。
  当我站在河中央时,一条好大的鱼刚好游过来,我立刻展开追击。但我很快就知道没有外公帮忙是不行的,于是我大叫:“外公!外公!”
  “怎么了,托尼诺?”
  “快来!”
  我用力地挥手叫着,一边继续潜入水中,以免那条鱼从眼前溜走。
  “我来了,托尼诺,不要动!”外公尽可能迅速地赶到我身边。
  不幸的是,偏偏在这时候玛丽亚女士骑着自行车经过,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随即像发射水雷似的大吼大叫起来。五分钟后,消防队员开着闪着蓝灯、鸣着汽笛的消防车来到河堤边。
  “不要慌,我们来救你们了。”消防队员朝我们大喊。
  然后外公从水里冒出头来,又咳又吐,说道,“不必麻烦,谢谢,我已经抓到了。”他高高举起抓到的鱼,大声回答。
  我说完这个故事以后,妈妈笑个不停,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真的这样说?”她一边问,一边擦眼泪,“这种事情只可能在我爸爸的身上发生。”
  最后,她终于止住了笑,之后一整天心情都显得很好。
  后来她突然又想到那河水可能不干净,我也许会受到感染。所以,每隔半小时她就问我一次肚子痛不痛,如果我说不痛,她就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她说, 外公这个人呀,就是让人不放心。
  当奶奶下结论说外公在“这把年纪”还穿着内裤出现在公共场所实在不太得体时,妈妈反问她:“那么带着一条那么滑稽的狗出现在公共场所又有多么得体呢?”
  后来妈妈终于相信我没有生病,又继续去关心爸爸的腿了。
  夏天很快地过去,到了秋天,我进了小学。就像外公之前说的,学校实在没有什么意思。第一个月真是一场折磨,我必须要学写字,而且我写的东西常常被其他的小朋友讥笑。
  我写道:“外公和阿凤聊天。”
  “阿凤是谁?”老师问。
  “阿凤是一只鹅。”
  然后大家就开始笑。
  “外公像猴子一样爬上樱桃树。”
  “这么写才对:‘外公非常灵巧地爬到樱桃树上。’”老师又纠正我。
  全班同学再次哄堂大笑。
  “菲丽丝的枝芽变成玫瑰红色。”
  “菲丽丝?谁是菲丽丝?”
  “是一棵樱桃树。”
  于是大家又大笑起来。
  最后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我很怕同学准备继续嘲笑我。
  “写一些别的事情嘛!”妈妈建议我。可是我没有兴趣的事情,根本就不想写。最后,我决定再也不去学校了。
  一天早晨,我跟妈妈说我肚子痛,她不相信我,于是我便开始呕吐。
  “老天,怎么会这样?”她问道。终于我可以留在家里,不用上学。第二天我又这样,第三天她就带我去看医生了。
  “这没有什么,只是情绪上的压力而已。让他休息一下就好。”于是妈妈去学校找老师,向她解释一切。老师说,对于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也觉得很抱歉,不过,她认为我是个想象力异常丰富的小孩子。
  “我的孩子并不是在编故事。”妈妈说。
  “是真的吗?”老师惊讶地说,“这么说,他的外公真的是这样……”
  “没错儿,我父亲真的是这样的人。”妈妈一边说着,一边骄傲地抬起头。一听她这么说,我真的想跳起来拥抱她。
  从那天起,我想写多少关于外公的事就写多少,同学们再也不敢笑得那么厉害了。
  圣诞节的前几天,当我们正在写要挂在圣诞树上的许愿卡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很大的声音。
  工友伯伯大叫:“这里不能随便进去。”但另外一个更大的声音叫道:“这是什么话!这里难道是监狱吗?”我一听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是外公!”
  这时,门已经打开了。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那个声音问道。而且在老师还没开口回答以前,一个圣诞老公公就已经站在我们眼前了。
  我坐回我的座位,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关于圣诞老公公我只有模糊的想像,在家里也没有人能跟我讲清楚。奶奶每年都郑重地宣布她在某处遇到圣诞老公公,背着他那个装满礼物的背包。妈妈和爸爸好像对圣诞老公公兴趣不大,他们每次都说我应该早点上床睡觉,否则圣诞老公公不会送礼物给我。只有外公没有解释过什么。有一次我问他关于圣诞老公公的事,他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大家好,”那个圣诞老公公说,“我听说,你们对我很好奇,很想认识我,刚好我从外面经过,就想:为什么不进去打声招呼呢?”
  那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外公的声音,于是我渐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见圣诞老公公从肩上拿下一个很大的背篮,篮子里传出一阵咕哝咕哝的声音。
  “等等,我应该先发礼物给你们。”他宣布完,往篮子里头看看,然后拿出许多小包裹来。同学们发出一阵惊呼,一起朝他那里跑去。圣诞老公公分给每个同学一个小礼物,最后问我:“你不过来吗,孩子?”
  我愣在座位上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朝我走来,将手放在我的肩上。“孩子们,现在回到你们的座位,我要送一个很特别的礼物给托尼诺。”
  当同学们像一阵风一样回到座位坐好时,他把手放进篮子里,将阿凤抱出来。
  “这是给托尼诺的。”他说完,将那只鹅放到我怀里。阿凤这一天看起来特别漂亮:羽毛闪烁着雪白的光芒,脖子上还绑着个红领结。同学们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最后还是老师先出声。
  “您是谁呀?”
  “我是托尼诺的外公。”外公一边说,一边取下帽子,摘下假胡子,“我刚好带点东西来给我女儿,于是想,为什么不顺便给托尼诺和他的朋友一点惊喜呢?现在你们想知道什么事情可以问我。”
  老师请外公坐下,然后对一直站在门边的工友伯伯说他可以离开了。
  外公坐下,将阿凤抱在怀里,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关于菲丽丝、菜园、阿凤和它的小鹅,甚至外婆的故事。当每个同学全神贯注地听故事时,我一直待在他身旁。我觉得好像又回到那个梦中,我们一起坐在樱桃树上,然后他让我飞了起来。
  当放学的校钟响起的时候,没有人想回家,老师说,外公为我们带来了难忘的一天。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嘲笑我写的东西了,有几个同学甚至还对我充满了嫉妒。
  圣诞节那天,外公来家里和我们一起吃午餐。晚上他坚持一定要回家时,妈妈问我,要不要跟外公一起回去。
  “过几天我们再去接你。”
  外公看起来很高兴,他对妈妈说,她送给他一份最美丽的圣诞节礼物。
  我们很快地收拾好东西,然后一起回外公家。这次,再也没有人站在窗边朝我们挥手了。
  “不错的征兆,”外公下结论道,“这表示,她终于慢慢相信我了。下次她可能连要接你的事都忘了。”
  外公高兴得不得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唱着外婆最喜欢的歌,还告诉我他们以前一起去跳舞的故事。
  “你外婆真是爱吃醋。如果她发现我不小心看到别的漂亮女孩——只是不小心而已——她就完全变成一个泼妇。有一次她将一个女孩摔倒在地上,差点把她咬死。”
  把外婆说成野蛮人,实在令我难以想像。若说她擅长自由式角力、拳击或其他类似运动,我还比较相信。我把我的看法跟外公说了。
  “你说得没错儿,托尼诺,我说得是比较夸张,但是我跟你保证,当时真的没有办法制止她。你应该看看那记耳光,托尼诺,那真像一场风暴一样。”
  “那您怎么办呀?”
  “我试着拉开她们,但,你知道的,当你外婆做一件事做得正起劲儿的时候……”
  外公一边笑,一边摇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外婆死了,您难不难过?”
  我发现,所有的人一说到死去的人时,脸上就会有一种凝重的表情,即使那人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外公常常谈到外婆,可是却不显得悲伤。
  “对我来说,托尼诺,你外婆并没有死!如果有人爱着你,你就永远不会死去。记住这一点。”
  说完他又开始继续唱歌。
  跟外公一起骑车回家是多么有趣啊!我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夏天来临时,可以跟外公一起做好多开心的事。
  然而这却是我最后一次跟外公度过快乐的时光。
  我们慢慢接近外公的家了,从街道上,就可以看见菲丽丝身上装饰着许多灯泡和白色蝴蝶结——灯泡是镶在蝴蝶结中间的。每当它们闪烁时,菲丽丝看起来就像春天时百花绽放的样子。
  “外公,好漂亮啊!”我大叫。
  “是啊,我也觉得很漂亮。”外公说,“你知道吗?那可花了我不少钱,大家都说我疯了。但是我对自己说:‘如果托尼诺来了,我一定要给他很大的惊喜,让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跟阿凤商量过了,它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就这么做了——我觉得,效果真的 很不错。菲丽丝看起来心满意足。”
  当我们正说着话时,那棵树又开始闪烁,最高的枝头上突然闪出一行耀眼的字:圣诞快乐!
  进屋子后,外公在壁炉里生火取暖。他问我要不要看电视,我说,还不如像外婆以前那样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讲故事?”他惊讶地问。
  “难道您没有故事可以讲吗?”
  他答道,一时间他想不起来有什么故事可以讲。他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我告诉他,他不必担心,我来讲个故事给他听吧!我们拿了两个靠垫,在火炉前很舒服地坐好,可是当我讲了一会儿以后,发现外公一动也不动了。
  “您睡着了吗?”我问。外公没有回答。他的头轻轻地靠在肩头,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没有呼吸了似的。我想他会不会像外婆一样死了,心里不觉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外公忽然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开始打呼噜:
  “呼噜……呼噜……”
  于是我把靠垫弄得更舒服一点,然后也睡了。
  第二天,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听到外公在厨房里弄“查巴欧”的声音。
  假期结束了,我必须回学校去上课了。通常星期六的时候,妈妈会带我去看外公。有时外公也会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餐。日子过得一切正常,只是少了外婆而已。妈妈说,时间越久,越能感觉到少了她的缺憾。
  通常妈妈说这些话,都是在生奶奶气的时候。当她因为福乐皮或爷爷而不高兴时,她也会开始说起外婆,说她和别人是多么不一样,然后又开始难过起来。看到她难过,我心里也不舒服,我总是安慰她。有一次我告诉她,我认为外婆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变身了。
  “变身?”妈妈惊讶地问,“那,她变成什么了?”
  “变成一只鹅,像阿凤那样的鹅。”
  “谁跟你这样说的?”
  “没有人呀,不过,如果外婆那么喜欢鹅,她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只鹅呢?”
  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我坚持地问道。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外婆现在在天堂里。”
  彻底地想过一遍以后,我更相信自己的想法,就像外公说的,如果有人深爱着某人,那人就永远不会死。但他却无法被人看见。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变身了。当他变身以后,无论如何,他会想要回到生前非常喜欢的人身边。这就是为什么外婆一定是变身成一只鹅的道理。
  那个星期六我们去看外公,我跟他说了我的想法。虽然天气还非常冷,外公却坐在樱桃树下晒太阳。当妈妈在屋子里做事时,我坐在外公身边,跟他解释了一遍我的理论。外公认真地静静听着,最后,他摸摸我的头,说道,“你知道吗?我也曾这样想过啊!”
  “那你想我会变成什么呢?”外公随即问道。
  我毫不迟疑地答道:“樱桃树!”
  “那你呢?”
  “我还没有想好,不过也许我会变成一只小鸟,这样我就可以陪在您身边,还可以把树上的樱桃都吃掉。”
  外公笑了,不过,在那一刻,我发现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您不舒服吗,外公?”我问。
  “我很好,只不过,有根刺在这里呢。”他指着他的心脏。
  第五章 狂欢节
  外公心里的那根刺,给我带来很大的震撼,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想来想去,我问自己,为什么这根刺会进到外公体内,甚至跑到心脏里去?我想像着各种不同的可能性:也许他吃了有刺的东西。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哪些有刺的东西是可以吃的?”我问妈妈。
  “你又想什么了?”妈妈问道,“海胆有刺,但可以吃。”
  “外公吃那个吗?”
  “不会,我想不会,他不太爱吃海鲜。”
  那就不可能是海胆。
  “还有呢?”
  “还有什么?”妈妈正好在对一辆朝她排放废气的货车生气,没有什么兴致跟我说话。
  “还有什么有刺的东西是可以吃的?”
  “仙人掌果实、栗子……”
  就是它了。外公一定是吃到栗子,也许他没有注意看……怎么可能呢?栗子十一月才有,不是二月。失望中,我尝试做最后一次努力。
  “您认为,有没有可能,栗子的刺穿透外壳刺入果实,然后被人不小心吃进去了?”
  妈妈突然紧急刹车,后面的车一阵喇叭狂鸣。
  “从我们出发到现在,你就一直在瞎扯。你没有发烧吧?”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没事!好了,现在告诉我,为什么瞎扯什么栗子的事,还有为什么要说刺进到果实里,然后又被某人吞进去?”
  被妈妈一问,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笨,可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我只好从头说起。
  这次,她很注意地听我说话。当我说到外公对我说的话时,她问:“外公真的这样说?”我又重复一遍外公说的话,妈妈叹息道:“他为什么都不对我说!”说完,她转向我,解释道:“外公只是想跟你说,他现在有一个烦恼,这个烦恼就像根刺一样刺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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