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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拇指

_6 郑渊洁(现代)
这天夜里,我和曲斌彻夜失眠,我们像潜人别人家的贼那样低声商讨对策,生怕儿子听见。
我们家的面积属于那种一只蚊子飞进来就像来了一架轰炸机的房子。
“我不该取那一千元。”丈夫在黑暗中自责。
“要说不该,最不该的是我。”我说,“我不该听米小旭的话,像咱们这样经不起赔钱的家庭,怎么能炒股呢?”
“明天一开盘,你把蟾蜍就全卖了吧!”曲叠斌说。
“我卖。真可惜。”我痛心疾首。
“无论如何咱们要供曲航上完大学。”曲斌痛说。
“还要供他读研究生。”我说。
曲斌攥紧我的手。
这些年,我和曲斌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将儿子培养进大学。亲身经历告诉我们。没有大学以上的文凭,几乎不可能在社会上立住脚,不可能过好日子,不可能受人尊敬。
曲航比较争气,他的考试成绩在班上是前十名。老师多次对我和曲斌说,如果不出大的意外,曲航考上大学是百分之百的事。
说穿了,我和丈夫是因为投钱才穷则思变非让儿子上大学的,如果因为没钱致使儿子上不了大学,我们将死不瞑目。
在关键时刻,我将家里仅有的三千元积蓄拿去炒股被套住了。我和丈夫的焦虑程度可想而知。
早晨,一夜未睡的我起来给丈夫和儿子热包子。
“妈,你的眼睛挺红,没睡好?”曲航问我。
“睡好了。我是不是有点儿沙眼?”我蒙他。
“别忘了给我二十元钱。”曲航说。
我看曲斌。曲斌从抽屉里拿出钱,小心翼翼递给儿子。
曲航笑了,说:“爸怎么跟给我二百元似的?”
“是吗?”曲斌掩饰,“可能我觉得二十元对咱家不是小数。”
曲航临出门前对我说:“妈,今天你肯定赚得更多,我有预感。”
“是吗?但愿。”我尽量显出轻松的样子。
儿子走后,曲斌叮嘱我:“一开盘,你要不犹豫地把蟾蜍给买了。”
我使劲儿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卖。而且不再炒股了。”
曲斌和我一起下楼,他走在我的前边,我发现他的背部有明显的佝偻曲线,而在昨天早晨下楼时,我也是走在他的后边,那时他的背部还是笔挺的。
临近五十岁是经不住事的年龄。我这样想。
我到证券公司门口时,看见米小旭站在台阶上冲我招手。我锁好自行车,走到她身边。
“我要把股票全卖掉。”我向米小旭宣布我的决定。
“你先看完这个再卖。”米小旭递给我一张证券报,“今天的报。”
我接过报纸,米小旭指着头版上的一则信息给我当向导。
央行一个副行长出来说话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央行最近不会提高利率。他还分析了央行为什么不会提高利率,他说通货紧缩的形势并未过去,如果想保持8 %的经济增长率,就不能提高利率。
米小旭问我:“还卖吗?以我的经验,今天大盘肯定反弹!百分之百!。。
米小旭和昨天判若两人,昨天她的精神状态像跌停的股票,今天她像涨停的股票。
“肯定能反弹?”我问。
“你看看四周就知道了。”米小旭说。
金拇指我抬头环顾四周,股民几乎全在研读证券报上央行副行长的讲话,喜庆之情甚嚣尘上。
“胡敬肯定挨批了。”米小旭以国家决策人的口气说,“还有几个月就到国庆节了,股市下跌成什么样子?国家还有没有面子?欧阳,你就等着收钱吧!”
“谢天谢地!”我长松了一口气,“幸亏是国庆节前夕。”
“彻夜不眠?”米小旭笑我。
“你看出来了?”我打了个哈欠。
“我也是一晚上没睡着。”她说。
米小旭掏出一包口香糖,递给我一片,说:“嚼着就不困了。”
我悄悄将口香糖装进衣兜。我舍不得吃,留给曲航。
米小旭和我一边往大厅里走一边说:“昨天卖了的一会儿就都傻眼了。我告诉你,炒股最关键是要沉得住气。”
果然像米小旭预料的那样,开盘后大盘呈现出火箭发射的势头,一路上扬。
米小旭乐得心花怒放,她不停地用手拍自己的大腿,嘴里还连连说:“爽!酷!”
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
第七章 向胡敬求救
蟾蜍股份反其道行之,大盘越涨,它越跌。
在证券大厅里,我的表情同大多数股民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身边的米小旭在兴高采烈之余发现了我的沮丧。
“欧阳,你怎么了?”她惊讶我的表情。
“蟾蜍还在跌。”我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会?”米小旭光顾得看她麾下的股票,没注意我的股票。
蟾蜍股份再次出现在大屏幕上时,跌停了,像一只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癞蛤蟆。
“今天你的运气不好。”米小旭说,“不涨的股票没有几个,让你赶上了。”
“我现在卖了它?”我清楚我没有退路了。
“一般来说,如果大盘连续上扬,像蟾蜍这样的股票没理由不跟着涨。“米小旭说。
我也怕卖了它又涨,当然我更怕不卖它再跌。
米小旭见我拿不定主意。她对我说:“欧阳,这样吧,不管蟾蜍使你赔了多少,都算我的。”
“绝对不行。”我说,“那样,我的后半辈子就睡不了安生觉了。”
“你太认真,上小学时就这样。”米小旭说。
“我不卖了!”我说。不知怎么搞的,我想起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句老话,我要搏一回。
“好样的!你能挣大钱!”米小旭绝对从我脸上看到了超级赌徒的表情,她激励我。
直到下午收盘时,蟾蜍都被钉死在大屏幕上,一动不动。
经过计算,我家的三千元还剩两千三百元。
我不知怎么向曲斌交待。我坐在离家不远的一座街心公园的石凳上,看着匆匆回家的人群,不知所措。 一个衣衫槛楼的乞丐看见了我,他将我确定为他的猎物,他向我靠拢。
“大姐,行行好,您能活一百岁,求您给点儿钱,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对我说。
我苦笑着说:“你看我像有钱的人吗?”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他说,“如今越是穿金戴银的人越没钱。”
“照这么说,你就是百万富翁了。我该向你要钱。”我说。
大概很少有人和他搭话,他见我和他说话,颇有些兴奋。他缠上我了:“大姐,您不能见死不救,您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我一看就知道您是菩萨心肠观音再世……”
我站起来,对他说:“咱们比一下,谁身上钱多,就把钱都给钱少的一方,行吗?”
乞丐显然没见过这阵势,三寸不烂之舌烂在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行吗?”我催问他。
“大姐你真逗……”他退却了。
我告诉他:“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的前提得是包子,我是馒头,连白菜都设有。实话跟你说,我身上只有两块钱。”
乞丐做出令我吃惊的事情,他从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我,说:“大姐,我赞助您,我得谢谢您跟我说话。我行了三年乞,您是头一个搭理我的人。”
金撼指我没理他,推上我的自行车走了。连乞丐都比我富有。我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上楼梯时,我看见了傍着楼梯栏杆栖息的曲斌的自行车,他已经到家了。我掏出家门钥匙,往钥匙孔里插了不下十次都没成功,就像老花眼纫针。
曲斌听到声音,他给我开了门。
“怎么了?”他看到我手里拿着钥匙,却开不了门。
“曲斌,咱们真的完了。”我欲哭无泪。
“没卖?”曲斌脸色变了,“还是卖之前叉跌了?”
我向丈夫交待。
当曲斌听到我们的三千元只剩两千三百元时,他站在原地发愣。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想起我刚进工厂当学徒工时,有一次我车坏了一个零件,曲斌训我,我就是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他对面。
“曲斌,对不起……”我低声说。
“是我没本事……”曲斌转身往厨房走,厨房传出糊味儿。
曲斌回家后见我不在,他做饭。
我抢在曲斌前边走进厨房,我关上煤气灶,收拾残局。
钥匙开门的声音,曲航放学回来了。曲斌赶紧用眼神告诉我,炒股赔钱的事一定要瞒着儿子。
我点点头。
“妈,我听毕莉莉说,昨天股市大跌,咱们的蟾蜍没跌?”曲航在厨房门口问我。
“蟾蜍股份没跌。”我撒谎。
“真的?”曲航说,“咱们运气真不错。听毕莉莉说,她爸跳楼的心都有。”
“她爸赔了很多?”我心不在焉地问。
“跳楼是她开玩笑。”曲航说,“吃饭吗?我饿了。下午有节体育课。”
“马上吃。”我把锅里烧糊的饭倒进一个碗里,留着我吃。我给他们做面条。
吃晚饭时,我和曲斌话很少,曲航大概看出饭桌上除了面条还有沉重。
“咱们家有事吧?”曲航问我们。
“能有什么事?”曲斌说,“吃完快去复习。”
曲航一边吃炸酱面一边看我。
“今天班上有什么新闻?”我问儿子。不想说话都不行,在家里也得做违心的事,何况出去了。
“老师说,从明天起,每天上第一节课之前全班同学轮流讲一个名人上大学的故事。一天一个,我排在第27个。”曲航说。
“老师这个主意不错。”曲斌说,“你准备讲什么?”
“还没想好。”曲航吃完了第三碗面条,“得准备好几个,万一准备好的被别的同学先讲了,就白准备了。妈,你看书多,你给我准备几个吧。”
“行。”我答应。
曲航吃完饭,进他的房间关上门复习去了。
我和曲斌松了口气。
我将桌子上的硫筷拿到厨房的水池里。曲斌跟进来。
“明天一定要卖蟾蜍,不管涨不涨。”曲斌在我身后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用能砸碎花岗岩的力度点头。
曲斌还不走,我回头看他。
“我想申请退休,去挣钱。”曲斌说。
“那天你不是说,下批裁员可能有你吗?”
我说,“怎么挣钱?一般的公司不会需要车工。”
“咱们等不及了,离曲航上大学没多少时间了。”曲斌说,”我想好了,我去蹬三轮车。听车间里的小王说,蹬三轮车一天能挣三十元,一个月就是九百元。“
“你的腰不好,蹬三轮车受不了。”我说,“你看看街上蹬三轮车的,大都是年轻人。”
“没别的办法。”曲斌叹了口气,“我能行。
没准蹬蹬三轮车,腰就不疼了。如果我不能在经济上保证儿子上大学,我还是父亲吗?“
我心疼地看着丈夫,我能感受到他肩头的压力。我觉得生为男人确实不易,女人挣不到钱是天经地义,男人就不一样了,挣钱是男人的天职。
我清楚是我炒股赔了钱导致曲斌要去蹬三轮车的,我后悔奠及。我站在水池前刷碗,我不知道曲斌什么时候走的。其实,我们家的碗筷刷之前和刷之后差不多干净,首先是没有油水,其次是我们不会放过碗筷上的任何残渣余孽。
在刷碗的过程中,我发现除了从水龙头里往出流水外,还有从其他地方流出来的水滴到我手上,我在奇怪之余找寻水的源头,我才发现那水是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来的。不知道自己哭,大慨是最伤心的哭了。
我将碗筷从水池里拿出来,放进碗橱。我不能让家人看到我的泪眼,我一头钻进厕所,佯装大便。
我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让眼泪流完。我抬头看邻居家的马桶的下水管道,我看见了我的母亲。每当我心情不好时,我都能从这根管道上看到我妈妈。
我的情绪稳定了,我看见我的手指甲该剪了。我从水箱盖上拿起指甲刀。我早就发现,我的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比别的手指头的指甲长得快,别的指甲剪一次,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要剪两次甚至更多。我估计是由于我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头的缘故,那根缺了的手指头的指甲加到大拇指的指甲里了。
我先剪右手的指甲。剪完右手再剪左手。当我准备剪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时,我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这样的念头:它长得快,索性不剪它,看它能长多长。
确实如法国作家大仲马所言,人在每天至少能碰到六次以上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但绝大多数人视而不见错过了这些机会。后来我才知道,当我产生了暂缓剪我的左手大拇指指甲的奇怪念头时,这个念头对于我来说竟然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但我照着这念头做了。后来我分析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时,我得出的结论是那时的我由于炒股赔了儿子上大学的钱而心情处于绝望状态,我想通过任何不台情理的举动减少我的绝望程度。
第二天早晨,曲斌对我说:“我和你一起去证券公司。”
“为什么?”我惊讶,“你不上班了?”
“反正也要办退休了。”他说,“我担心你还是不卖。”
“也好。”我说。
我和曲斌一起骑自行车前往证券公司。我在工厂上班时,每天都是和曲斌一起骑白行车去,自从我失业后,很久没和他一起骑自行车了。
我注意到。每逢街上有人力三轮车经过时,曲斌都要注意看。
“这人比我年纪还大。”曲斌指着马路对面的一个三轮车夫对我说。
我没说话。
米小旭看到我和一位男士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睁大眼睛看我:“欧阳,这是你新发展的股民?”
“小旭,他是我先生,叫曲斌。”我介绍双方,“这是米小旭,我的小学同学。”
曲斌和米小旭握手。
米小旭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曲斌说:“对不起,我让你们赔了钱。”
“不能这么说,你是好意。”曲斌说。“曲斌不放心我,他要来亲自卖蟾蜍。”我冲米小旭尴尬地笑。
米小旭的表情有点儿不自然,她眼睛看着我,却对曲斌说:“我跟欧阳说过了,你们赔了算我的。”
曲斌说:“欧阳对我说了。那可不行,没有这种道理。”
米小旭看看手表,说:“开盘了,去卖蟾蜍股份吧。”
我和米小旭并排往大厅里走。曲斌跟在我们后边。我不时回头看曲斌,他头一次进这种地方,眼睛不够用。
我们在一台电脑前停住,我对曲斌说:“我卖了?”
"卖!"曲斌点头。
我操作。在按确定键之前,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大屏幕,蟾蜍股份涨了。
米小旭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信息,她回头看古屏幕。
“蟾蜍在反弹!”她比我们还高兴。
“反弹也要卖!”我准备按键。
“等等曲斌制止我,”蟾蜍在涨?“
“是的。”米小旭替我回答曲斌。
“涨也要卖。”我说。
“为什么?”曲试问我,“等等再卖,咱们不是可以少赔吗?”
我提醒曲斌:“你忘了你为什么来这儿了?”
曲斌说:“我没忘。但我也不能眼看着涨卖吧?"
“股市反复无常,你现在看着涨,转眼就可能跌停。" 我告诫丈夫。
曲斌想了想,说:“咱们死盯着蟾蜍,它一有跌的苗头,咱们就卖。”
米小旭对我说:“欧阳,听你先生的吧。”
我把手从电脑上拿开,我问曲斌:“咱们坐着监视蟾蜍?”
曲斌点点头。
米小旭指指一张空着的凳子,我们走过去。
我挨着米小旭坐,曲斌挨着我。
曲斌小声问我:“赚回来多少了?”
“怎么会赚?”我纠正他,“是少赔。”
“少赔了多少?”他知错就改。
我匡算后告诉他:“少赔了30元。”
“还在涨?”他问。
“是的。”我说。
我看到曲斌脸上出现了赌徒特有的表情:贪婪和恐惧交配。
米小旭的大多数股票在涨,她不断地悄悄拍自己的腿。我看得出,她是顾受到我们,否则她会表现得更高兴更张扬。
米小旭趴在我耳朵上说:“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我没反对。我想让曲斌饱餐一顿。
中午收市时,蟾蜍依然处于涨的状态。
我告诉曲斌,米小旭请我们吃午饭。
曲斌对米小旭说:“谢谢你。我得去上班了。”
我看出曲斌的男人尊严不允许他吃这顿准软饭。
曲斌走之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蟾蜍一跌就卖,不能犹豫。一定看牢它。”
“你放心吧。”我说。
午餐米小旭请我吃宫爆肉丁,我吃了不少,但不香。由此我才知道,最好的烹调作料是心情。
下午一开盘我就懵了:蟾蜍跌停,跌得令我措手不及。
大屏幕在我眼中变成了魔鬼的血盆大口,它想吞噬我们全家以及我们的梦想。
我家的三千元已经变成了一千九百元。
我喃喃地说:“股市是合法抢劫的场所。”
米小旭提醒我:“欧阳,卖吧!”
“反正已经跌停了,不卖也不会再跌了。”我说
“蟾蜍不能留。”米小旭说。。。她这么说,我心里反而和蟾蜍较上劲了。
"它还能怎么跌?它跌到两元钱时,大家该抢着买了吧?"我说。
米小旭没认真听我的话,她在想什么。
“欧阳,我有个主意,咱们去找胡敬,请他帮你的忙。”米小旭对我说。
“找胡敬?”我看米小旭,“他能帮我?”
米小旭说:“咱们让胡敬说句话,你的蟾蜍肯定上去。”
“说什么?”我觉得好笑,“降利率?”
米小旭说:“让他说生物科技大有前途。报纸一登,螗蜍股份能不涨?”"
胡敬能听咱们的?“我不信。
“我看胡敬对你印象很深,那天同学聚会,女生里他就叫出了你一个人的名字。”米小旭说,“再说了,我觉得成功的人特爱在昔日的同学而前显摆,有快感。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和胡敬调个位置,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不信胡敬会为我的利益发表对生物领域的看法,我甚至觉得他真要是这么做了,有卑鄙的嫌疑。但不知为什么我想见胡敬,我觉得这是一个见他的机会。那次同学聚会后,我清楚,想再见到他,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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