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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拇指

_3 郑渊洁(现代)
“弄虚作假?”曲斌吓了一跳,“查出来怎么办?”
“米小旭说,好多人都是这么开的户。她说绝对没人查。”我说。
“咱们虽然穷,但犯法的事不能做。”曲斌说。
“那当然。”我说, “我觉得这么做出不了事。咱们只不过借朋友的钱开户,又不是挪用公款。开了户,咱们用自己的钱炒股,不犯法。”
曲航说:“妈说得对。咱们没钱开户,借朋友的钱开户,开了户再还给朋友。然后用自己的钱炒股,就算赔光了,赔的全是自己的钱。”
我说: “最好别说全赔光了这种话。”
曲斌说: “如果你要去炒股,也只能拿一千五百元去炒,不能把三千元都拿去。”
“米小旭说,投入越多,挣得越多。”我说。
“也可能投入越多,赔得越多。”曲斌说,“咱们赔不起。”
“两千可以吗?”我问。
“爸,你就让妈拿两千去炒股吧。”曲航说“真要是赔了,我去打工。”
“你怎么老是打工打工的?”曲斌瞪儿子,我怎么没听你老说上大学的事?”
曲航不吭声了。
我对曲斌说: “米小旭说,很快要实行上市公司退出也就是破产制度,目前这种旱涝保收的炒胺机会永远不会有了。咱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挣些钱,米小旭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曲斌想了想,说:“你拿两千元去炒吧,不能再多了。”
曲斌真的同意我拿家里的两千元巨款去炒股,我倒犹豫了。我清楚,一旦我赔了,对我们家来说,是大灾难。
曲斌以为我嫌少,他说: “真的不能再多了。”
我忙说: “我不是嫌少,我也怕万一赔了怎么办。”
曲航说:“妈,你的同学既然炒股赚了钱,她买什么股,你就买什么股,应该不会赔。”
曲斌说:“投资股票是一门学问吧?咱们一点儿不懂,是不是需要先学学?起码也应该看看这方面的书吧?”
我说:“我倒觉得不用。你们想想,如果写炒股的书的人真的料事如神,他们早就去炒股了,怎么会把自己的绝招儿告诉别人?”
“电视上经常有股评家评论股市行情,看看也许有好处。”曲斌说。
我说:“那天米小旭给我打电话后,这几天我注意看了几次电视上的炒股节目,我觉得没什么用。电视台每次评论股市行情,都是找三个专家,一个建议股民买进,另一个建议卖出,最后一个建议继续持有。这样的股评节目,和没说一样。”
曲斌点头:“这倒是。”
只有三千元流动资产的我们就这幺讨论投资股票的可行性,一直讨论到吃晚饭。
“我怎么觉得像赌博?”曲斌说。
曲航说: “听我的同学说,在咱们这儿炒股和赌博差不多,好多股民根本不清楚上市公司的业绩,甚至连自己买的股票所属的公司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这不是赌博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表,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我说:“确实是赌博,但是是一种几乎只赢不输的赌博。咱们表决吧,如果大多数人不同意,我就不冒险了。我该去做饭了。”
我举手。曲航也举手。
曲斌说:“我举不举手已经没意义了。”
我说: “别弄得跟电视台的股评节目似的,红脸白脸全有。”
听我这么一说,曲斌也举了手。
我说:“晚饭后,我就给米小旭打电话。周一让她带我去证券公司开户。”
曲斌说:“明天我去银行取钱。”
曲航说:“妈妈责任重大呀。”
我说:“你别给我增加心理负担。我得轻装上阵。”
曲航说:“妈真的挣了大钱,我想买一双运动鞋。”
曲斌说:“凑够大学学费再说。”
我知道,儿子平时最憧憬的就是运动鞋。鉴于我家的经济状况,他脚上只能穿10元钱一双的白球鞋。一次逛商场时,曲航指着货架上一双剑拔弩张的运动鞋对我说他们班上有个同学穿的就是这种鞋,我看那鞋的价签,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价签上标明的是1250元。当儿子帮我确认那双鞋就是1250元时,我着实吃惊了一个星期。
我对曲航说: “妈炒股真的挣了大钱,给你买运动鞋。”
曲斌瞪了我一眼。我冲他笑笑。我觉得,偶尔在嘴上奢侈一下,还是可以的。
曲航说:“妈炒股准能挣钱。”
晚饭后,我给米小旭打电话。
“小旭吗?我是欧阳。我一边看着表上的秒针一边和米小旭说话。
“你好,决定炒股了?”米小旭问我。
“你料事如神。我和家里商量后,他们同意我跟你学炒股。后天上午你带我去办开户手续行吗?不好意思,还得借你五万元开户。”我说。
“没问题。下周一上午八点整,我在证券公司门口等你。你带上身份证和炒股的钱。”米小旭告诉我证券公司所处的位置。
挂上电话后,我看见丈夫和儿子都在听我打电话。
曲航说:“妈,你真的挣了钱,得感谢米阿姨。”
“那当然。”我说。
次日,曲斌去银行取出两千元交给我。曲斌的表情比较隆重。
我对他说: “我会把这两千元变成两万元的。”
“但愿。”曲斌说。
我把钱和我的身份证放在一个包里,压在我的枕头底下。
这天晚上,我很久没睡着。我得承认,我确实有赌博的心态。我清楚,万一我赔了,曲航上大学的学费就没有着落了。我知道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可每当我出现这样的念头时,米小旭说的那些炒股发横财的事例就占据了我的大脑。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对钱财没有很大的_兴趣,但我对自由的兴趣极大。我觉得自由应该是人生的最高追求。但没有钱很难自由,就像有很多钱同样没有自由一样。
“还没睡着?”身边的丈夫问我。
“你也没睡。”我在黑暗中说。
“有两点了吧?”他说。
“差不多。”
“有件事,我没跟你说。”
“什么事?”
“周五下班前,我听说,厂子下个月还要裁员三百人。”
“有你?”
“估计是。”曲斌叹了口气,“咱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我下意识将一只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着装有两千元钱的包,我的手有点儿抖。
越过越穷的日子让人心里发虚。
“我不能拿这钱去炒股。”我说。
出乎我的意料,曲斌说: “你一定要去炒股。如果我不知道我要失业,我不会同意你去炒.
股。咱们没别的路了。”
“万一赔了呢?”我问, “曲航上大学可是今年的事,没有任何余地了。”
“我去卖器官。”
“胡说八道。再说了,买卖器官违法。”
“我在工厂听李勉说,他在农村的一个亲戚为了供女儿上学.卖了一个肾.得了几万元。没人管。”
“你绝对不能卖器官。你怎么会动这样的念头?”
“我还能动什么念头?”
“……”
“据说今年大学学费还要涨价。”曲斌说。
“不是据说,是肯定涨,报纸上已经说了。”我说,“报纸上说,高等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是一种智力投资行为,应该是全部自费。”
“免费上大学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曲斌说,“你找了个没本事的男人……”
“别这么说,有钱的人更烦,上个月我看一本书上说,亿万富翁的幸福感普遍低于百万富翁。”
“那才是胡说八道。肯定是钱越多越幸福。”曲斌说。每当我把从书上看来的钱多不幸福的道理有点儿阿Q地向家人兜售时,曲斌都会反驳我。
“你忘了我外祖父了?”我拿事实说话“如果不是他钱多,他怎么会在土改时被定为地主?如果不是地主,怎么会被处决?说穿了,我外祖父是由于有钱被处决的。”
“你妈没钱,怎么也死于非命?”
“我妈是因为有思想而死的。钱和思想都是生命的大敌。布鲁诺就是由于有思想被处决的。”我看着窗外的月亮说。今天的月亮索面朝天,太阳没有给它较多的光,离开别人的光就黯然失色的东西竟然有“亮”字。
“照你这么说,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成催命鬼了?”曲斌翻了个身。
“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咱家是上了双保险的安全家庭了?既没物质财富,也没精神财富。”曲斌说。
“可以这么说吧。”连我都觉得好笑。
“如果是这样,曲航还有必要上大学吗?”曲斌深夜和我抬杠。
“当然得上!曲航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他必须上大学!”我坚定地说。
“以你刚才的的逻辑.曲航上了大学.就可能有钱和有自己的思想,就该危险了。”曲斌说。
我更正自己的话:“有太多的钱和太多的自己的思想才有危险。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保持
小康没危险。”
“反正我是穷怕了。”曲斌说。 “怎么过着过着我就成了没本事的人了?”
想当年,曲斌在工厂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如今,他的车工技术可以说已经不算是技术了。
“什么都在变。”我宽慰丈夫。我虽然不懂写作,但我看了不少书,我最喜欢看那些在文法修辞上有变化有创新的书。我觉得最没出息的写作是死守文法。生活也一样。
“睡吧,天亮后你还要去开户。”曲斌说。
我的眼睛一直把天睁亮。
我起床时,曲斌也坐起来穿衣服。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我问他。
“今天我做早饭。”曲斌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你别再给我施加压力了。”我笑。
曲斌没说话,他穿衣服的速度比我快,他先进了厨房。我去厕所时,发现曲航已经在里边了。
曲斌父子都比平时起得早,他们拿出了给我送行的姿态。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坐在饭桌旁时,我看见我的碗里有一个鸡蛋。
“这是?”我看曲斌。
“不是说鸡蛋能提高智力吗?’’曲斌说。
我把鸡蛋夹到儿子的碗里。儿子又给我夹回来。我再给儿子夹回去。我们这么进行了三个回合后,我把鸡蛋一分为三,一人一份。
等我和曲航吃完鸡蛋后,曲斌把他碗里的鸡蛋让给我。
“妈,你就吃了吧。”曲航对我说,“咱家你吃鸡蛋最少。”
“谁吃得也不多。”我说。
丈夫和儿子都看着我,我明白自己只有吃掉它一条路可走。我在吃那鸡蛋时,感觉是在吃金子。我知道我的这个比喻不太恰当,金子是不能吃的。我的意思你肯定清楚,我是在吃一样极其珍贵的东西。而这东西在别人家是极其普通的,喂狗的可能都有。
吃完早饭,曲斌不让我刷碗,他刷。我感到肩头的担子太重了。
失业后,我头一次有上班的感觉。我和曲斌父子俩同时出门。
“别丢了。”曲斌在楼下小声叮嘱我。
“除非我丢了。”我说。
我就差像人体带毒的贩毒分子把钱藏在身体里了。
我骑白行车前往证券公司。路上,我经常警惕地回头张望,看是否有犯罪嫌疑人觊觎我的钱财跟踪我。
我到那家证券公司门口时,差十分钟八点,米小旭还没到。证券公司门口有宽敞的自行车停
放地,这使我对股市有了亲切感,这说明炒股的人群中不全是大款。
我坐在证券公司门外的草地围栏上等米小旭。我身边的草地上有几只贼头贼脑的麻雀在觅食。不知怎么搞得,我历来爱把麻雀和老鼠做比较,它们都和人类抢粮食吃。麻雀是长翅膀的老鼠,老鼠是没有翅膀的麻雀。可人类似乎对麻雀很宽容,就因为它们有翅膀会飞?如果老鼠有翅膀,处境会不会比现在强?人类好像没有把任何身长超过十厘米的会飞的动物定为害虫。
证券公司门口的人渐渐多了,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像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在上班前互致问候那样。
两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中年妇女坐在离我不远的围栏上,我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昨天抛了吗?”一个问。
“没有。上次我抛了不到两天,就涨停了。”
“我也是,一抛就涨,一买就跌。”
“上个月挣了多少?”
“一千七百元。”
“生活费出来了?”
“差不多。你呢?”
“三千整。水电煤气费也有了。”
“还是你运气好。”
她们的话立刻增加了我的信心,她们两人都在股市上挣钱,没一个赔钱,这不就是百分之百赚吗?
我看看手表,已经是八点十分了,米小旭还没到。
证券公司门口的人开始多起来,八点半时,证券公司的太门打开了,人们涌进去。
我站起来,四处找米小旭。
八点五十分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边,米小旭从车上下来。
“真对不起,堵车。”米小旭对我说, “你挣了钱后先买个手机,否则联系太不方便了。堵车时我想给你打电话都没办法打。”
“没关系,我也刚到。”我宽慰她。
“正式炒股是九点。”米小旭说, “咱们去办开户手续。”
我跟着米小旭走进证券公司的大厅,一面墙大的显示屏上全是令我眼花缭乱的数字,众多股民坐在一排排长凳上,聚精会神地看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我站住了。
“先去办理开户,呆会儿再看。”米小旭对我说。
“这么复杂,我能学会吗?”我被大屏幕吓住了。
“第一次进来的人都像你这么想,我也是。”米小旭笑了,“这东西特唬人,其实那上面的绝大多数数字和你没关系,你别看他们煞有介事地看就以为他们都是金融专家。明天你就和他们一样了。”
“真是这样?”我不信。
“开完户,我教你,保你十分钟之内学会。”米小旭说。
我跟着米小旭走到一个窗口前,米小旭给我领了几张表格。
“咱们先填表。”米小旭坐到一张桌子前,“我帮你填。我已经帮好几个朋友办过开户手续了。”
我坐在米小旭身边看她给我填表。
“你的身份证号码?”米小旭问我。
我从内衣里掏出身份证,我念身份证号码,米小旭写。
“你的警惕性挺高。”米小旭一边写一边表扬我,她看出我把钱和身份证藏得比较严实。 .
我注意到米小旭只有一个很小的包,我觉得里边不可能装有五万元借给我开户的钱,而她的身上也不像塞着几万元钱的样子。
我压低声音问她: “你把钱藏在哪儿了?”
“什么钱?”米小旭抬头问我。
“借我开户的钱呀!’,我以为她忘了。
米小旭哈哈大笑,她意识到旁边的人看她时,才不笑了。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揣着那么多钱?”米小旭小声对我说,“从我的账户上直接转给你就妥
了,咱们看不着钱。”
我像听童话。
“你带的是现金?”米小旭问我。
我点头。
“那是银行的窗口,一会儿你去开个户头,往后你从股市上赚了钱,直接从你家附近的储蓄所就可以提钱,从自动取款机上也能取。”米小旭说。
“在股市挣的钱,不用到证券公司来取?”我惊讶,“在我家附近的银行就能取?自动取款机也行?”
“当然。”米小旭说,“炒股不一定来这儿,在家就行,通过电话交易。”
“那他们干吗来这儿?”我问。
“找上班的感觉呗!这儿有气氛,还能结交朋友,有时还能听到信息。”米小旭说, “我就爱来这儿炒股。”
米小旭帮我填完表,她带着我先到银行的窗口开了个户头,将我的两千元存了进去。米小旭拿出她的存折,将五万元转到了我的账户上。
我再跟着米小旭到股市开户窗口,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拿着我的表格和身份证,她在鉴定我和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不是一个人。
“这是你?”她问我。
“是。”我说。
她开始给我办手续。
“输密码。”她指着窗口的密码输入器说。
我看米小旭。
“你的股票账户密码。”米小旭向我解释,“以后你每次买卖股票或取款都要先输入这个密
码。这个密码不能告诉别人。你要记牢。”
我输入密码。
“再输一遍。”工作人员说。
我又输了一遍。
工作人员从窗口递给我几张卡片,还有我的身份证。
米小旭告诉我:“收好卡片,这上面有你的股市号码,你要背下来。每次交易都要先输号码,再输密码。”
“钱什么时候还你?”我拿着米小旭的钱心里不踏实。
“不着急,明天吧。”米小旭说。
“你教我炒股。”我迫不及待要挣钱。
米小旭将我领到大厅一个没人的角落,她指着大屏幕问我:“知道那上面的数字是什么吗?”
“股票。”我说。
米小旭没有给我的回答打分,她说:“企业要发展,需要什么?”
“人才。”我说。
“除了人才呢?”
“钱。”我说。
“企业到哪儿弄钱?”
“向银行贷款。”
“银行哪儿来的钱?”
“老百姓的。”
“企业直接向老百姓借钱不就得了?”米小旭说,“股市是企业绕过银行直接向老百姓筹钱的地方。”
我不知道米小旭说得对不对,但我觉得她的活通俗易懂。
米小旭继续对我说: “能到股市上筹钱的企业叫上市公司。每个上市公司有一个代码,比如1234或567890,另有一个简称,比如华山公厕。我这是打比方。简称相当于人的名字,代码相当于人的身份证号码。”
我说:“如果我想买华山公厕,我只要输入它的代码就行了?”
“完全正确。”米小旭说,“炒股的原则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赚差价。比如你是以每股八元买进的华山公厕,然后你在它每股涨到十八元时卖出,这样每股你就赚了十元.当然你要交手续费和税,不过那没多少。”
“如果我买了十股,我就赚了一百元?”我说。
“别那么小家子气,连想都不敢多想?”米小旭开导我,“如果你买了十万股,你就赚了一百万元。”
我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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