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阵沉默。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
斯群克镇定而认真，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龙先开口：“我很老，又很虚弱，我现在不能飞
了，也不能喷火，要是你骗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空着肚子冷死。
”龙把长长的口鼻伸出去躺在
地上。闭起了双眼。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小
精灵走到龙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放到龙的额头上。
指尖抚过又大又粗的鳞片，无限的疲累，小精灵经
由手指在脑子里深深地感觉到，那种全然而绝对的
疲惫。
“我会保护你。”小精灵说，“可是，先把大石
头放回原位吧。
”
龙点了点头，鼻子顶住大石头的正中心，用尽
全力推过去。
速度很慢很慢，每次一小步，但到了黄昏时，
火山口被堵住了。
蒙瑟和小精灵也帮忙推，莎琴娜则烤着豆子和
玉米，一种温暖幸福的味道包围着他们。那只狗躺
在软得如天鹅绒般的豆叶上，平静地打盹儿。
小精灵又开口了，这辈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强
而有力，他知道该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该怎么做。
“我会留下来陪你，给你找东西吃。”他承诺，
“你喜欢玉米吗
?喜欢。好极了，我口袋里就有一些。
我们先吃豆子，把剩下的玉米剥下玉米粒、种在外
面的田里，玉米没有热和水汽也会成长的。然后我
们可以边看书边等，你等着瞧吧，一定会很棒的。
“我想这就是我们必须打破的循环水变成水蒸
气，再变成云，然后变成雨，再变成水，现在这个
循环已经打破了。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饿死
或冷死。
”
龙看起来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快乐地点了点头。
他想再看看玉米，再听听怎么种玉米，然后龙
又流了些眼泪，但这回是喜极而泣，接着又说出这
天以来最奇怪的一番话。他说另外有个精灵，很高
的那个，之前经过这里，也曾经要龙把火山口封起
来，因为他认为那正是造成黑暗和大雨的原因，而
且他也说愿意为龙解决饥饿的问题。但过了一天之
后，那个精灵改变了想法，告诉龙说如果他愿意的
话，可以继续让火山口开着，因为那样对豆子有好
处，而且有热气的烟柱子升起，可以让他儿子容易
找到路，还说他儿子迟早会经过这里，来达成他的
宿命。小精灵几乎无法呼吸。爸爸来过这里。
爸爸来过这里，原本有机会阻止黑暗，让天下
正常的雨量，让世界有正常的日照，让世界的饥荒
和痛苦结束，但是爸爸没有这样做。
这太可怕、太恶心、太卑鄙，无法想象，难以
启齿..
“好恐怖。”莎琴娜说。
“真冷血。”蒙瑟同意道。
小精灵体验了最难过的感受，为自己的长辈感
到羞愧。
他整个脸孔都皱了起来。
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心里充满痛苦，将他的法
力淹没，现在就连一只蚊子也救不活了。“为什
么呢?”莎琴娜问道。“有大太阳的时候，你怎么
能把一锅子好天气卖三个金币呢
?他爸爸因为下雨
而获利，精灵一向很会做生意，不是吗
?”蒙瑟回答
道，语气愤怒而冰冷。他在洞穴里来回踱步，朝火
堆踢了一脚，把豆子和玉米踢得四处飞散。小狗不
再摇尾巴，害怕地呜咽着。
“这么多年的痛苦、这么多年的饥荒、黑暗、
绝望，都只因为一条笨龙和一个精灵，他..他..”
蒙瑟抓着脑袋，想要找出一句够恶毒的话来骂，最
后终于找到了最坏的一句，
“就因为有个精灵做了只
有精灵才会做的事
!”
小精灵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这回只有小狗过来
安慰他。
“这里有路出去吗
?”蒙瑟用唐突又疲累的口气
向龙问道，“我是说不会被瀑布淹死，给没有翅膀的
人走的路。”他又加上一句。
的确有，就在空地的那一头，有一条旧路蜿蜒
向南，穿过黑山，和那条河及瀑布相反，最后消失
在黑山北边的浓密树林里。莎琴娜和蒙瑟准备上路，
狗要跟他们一起去，小精灵则留了下来。
等他们走到外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天色
还很清楚，因为布满最亮的星星，还有一轮满月，
因此他们决定马上出发。
路开始的地方正好和来时的路相反，起初看不
清楚，因为藏在杉树林里，有些地方又长满了一丛
丛的雏菊，但仍然可以辨识，因为以前铺过石板，
现在还有一部分残留。
那些石板很小，呈六角形，彼此契合得就像蜂
巢的结构。藏在雏菊丛中的还有一些小柱子，过去
想必是让人扶着好上下的栏杆。那条路不时放宽成
一块小阶地，可供休息。他们一路往下走，杉树少
了，松树多了，然后是巨大的栗子树，还有一些橡
树。
即使在这么晚的时候，夜色还很亮，莎琴娜停
下来采栗子，把栗子一个个放进背包里，小心不被
刺着。她采了几十粒，但再怎么小心，两手还是扎
满了小刺，她哭了起来。
“唉，这还是比吊死好一点。”蒙瑟喃喃道。
莎琴娜没有哭很久，她又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开始往山坡上走。
“我要回去找小家伙。
”她很坚决，语气很轻柔、
平静，但很坚决，是那种说什么也不会改变的语气，
“那不是他的错。”她继续说，“他没做错什么，事
实上，他还牺牲一辈子要去陪那条龙，好让太阳再
照耀，他拯救了这个世界，而我们甚至没有跟他道
谢!也许他爸爸是个坏蛋，但那又怎样呢
?那并不表
示小精灵也是坏蛋
!而且烂泥的时代也不是他爸爸
造成的，他只是没有加以阻止而已。这是两回事，
他不想牺牲自己的一生来陪这条龙好拯救气候，也
许是他做不到，也许是他病了，也许他还有别的非
去做不可的事，也许要赶回儿子身边，警告他什么，
我们怎么知道呢
?我们怎么能评断他
?所有的人都把
一切怪罪在精灵身上，这样是不对的。他并没有制
造黑暗，他只是没有拯救我们..”
蒙瑟默默地跟着她，偶尔不赞同地哼一声，然
而尽管已经很疲倦，他的脚步不但一点也没有慢下
来，反而还尽量加快。等到月亮西沉时，他们又回
到了杉树林里。云层遮住了星光，四周一片漆黑，
要爬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两人和狗在阶地上
蹲了下来，就这样过了后半夜。
当第一线曙光出现时，他们就站了起来，尽快
往上爬，那种急切是因为他们做了不公平的事，他
们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而发错了地方，因为他们
伤害了一个孩子，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小精灵。
他们终于抵达图书馆。太阳正明亮地照耀着，
远方的瀑布映照出彩虹的颜色。洞穴的大门开着，
龙正睡在洞穴的金色光辉中，图书馆里打扫得很整
洁，所有的羊皮纸书籍都闪亮、整齐而干净。
小精灵坐在一间内室里，到处是羊皮纸书，满
布银色球形和圈圈的精灵文字。他快乐得像只刚刚
学飞的小鹰，四周围绕着在高高低低轨道上滚动的
球体。这些轨道有斜的，也有椭圆的，环“这些
是我爸爸写的。”小精灵把图形和文字拿给他们看，
“可是这些是我做的。
”他得意地说，一面扶着在空
中转动的球，“我用了一块旧的龙皮，哦，龙跟蛇一
样会蜕皮，来做这些圆球。现在我让它们像星球一
样转动，只要它们够小，只要它们继续转，就可以
留在空中，不受地心引力影响。
”
接下来是一大段冗长又复杂的说明，那里有好
多好多羊皮纸写了星球的运动，存放在旁边的几个
小房间里，可是那条龙从来没走到那里去。根据房
间之间的空地大小来看，只要不是放在中央大厅的
东西，对那条龙来讲，就跟外面的新鲜空气一样难
以取得。龙从来没有学过天体的运转，但是小精灵
的爸爸学过。那个会找到路而且指示别人的戈诺班
马耶尔古德能拿书给龙看，龙因此也学会了。小精
灵的父亲留下很清楚的说明，所以小精灵在一夜之
间就学会了。
结论是天气发生变化就是天气发生变化，不能
怪谁。现在那些坏天气都走了，因为已经到了该让
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也不能归功于谁。这跟火山
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那道白色的烟柱的力道并不
足以把这一带变成一个大泥塘
!小精灵用了一大堆
毫无意义的字眼来解说，什么气象学啦、地轴变化
等。他又提了一次地心引力定律，虽然没有东西掉
下来，也没有人要给吊死。
整件事的重点是这么多年的大雨和烂泥，是因
为碰巧有块很大的石头在空中经过，只是谁也看不
到。现在雨和泥都变少了，是因为那块大石头移走
了，而这样就让“地轴的角度”回到正常的位置，
气候也就恢复正常了。简而言之，就是气候回到平
常一样，有点太阳，有点雨，不时有个美好的日子，
有微风可以放风筝或栽种谷物。
蒙瑟和莎琴娜无法理解多少，但他们没有插嘴
去问什么叫星球或地轴或气象学，他们很有礼貌地
听小精灵说明，而且同意从他们开始一起旅行，这
么多年以来天气真的第一次开始变好，蓝天、太阳、
星星都重新出现，好几次还看到落日跟曙光，这些
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云层和大雨之间。
“既然天气变化是自然的，那你爸爸卖给人家
的好天气锅又是怎么回事
?”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烟熏锅，大雨会先从最靠
近黑山的地方停下来，因为黑山挡住了从西边来的
风，我父亲早就预料到了。
”
“用人类的话来说，把一个烟熏锅卖三个金币
就叫做‘诈骗’。”蒙瑟差点没躲过莎琴娜踢来的一
脚。
“用精灵的话来说，那叫做‘天才’。”小精灵
开心地说，
“不单因为我爸爸借此留下了引导我来这
里的路，也因为他把那锅子卖得那么贵，所以为他
们带来和谐。那些村民相信高超的法力，除了带来
好天气，还会带来安宁，让彼此不再争吵打架，这
可比几个金币值钱多了。做生意最关键的是，哪怕
你花了很多的钱去买了不值钱的东西，那还是个生
意。我猜那个村子里的长老也很清楚这一点
!”
在好长一段沉默之后，蒙瑟开始大笑起来，笑
了好久又好开心。莎琴娜则哭了起来，把小精灵抱
在怀里好久好久，久到相信自己会永远记得小精灵
为止。
“也许我们将来会再见。
”小精灵全心全意地希
望如此，但现在他们不得不分离，他们得去过自己
的生活，包括照顾田地、草原和他们养的鹅，说不
定还要生孩子，当然不会照顾书本和金色的豆子。
小精灵已经发过誓要永远陪着龙，但他心里充满了
悲伤，原先在空中转动的球体全都轻轻地掉落到了
地上。
“早晚一定会再见的。”莎琴娜说。
他们彼此拥抱了好久，太阳愈升愈高，图书馆
里满是金色光芒，豆子在那些古老的书架之间宛如
宝石般闪耀。
“我想帮狗取个名字。”小精灵说。
莎琴娜把他抱得更紧。
“当然可以。
”
小精灵心情激动，胸口骄傲地挺了起来。
“志忠!”他得意地说。
“志忠?”蒙瑟问道，“志忠
?狗的名字不都是什
么小黑、小白或小花的，叫狗志忠好蠢好奇怪，他
会是第一只也会是最后一只叫..哎哟。
”
话还没说完，小腿挨的一脚让他闭了嘴。
“这名字很有意义，”莎琴娜说，“也很好听。
”
他们又拥抱了一阵子，然后再一阵子，然后又
抱了更久更久。
这时候，龙醒了，打了六七个呵欠，然后听说
可以重新打开火山，让自己酸痛的老骨头在金色的
豆子中保暖，爱多久就多久。
老龙非常高兴，摇着尾巴，因此打掉了三根钟
乳石和一个书架。那份高兴也牵动了龙的记忆，就
像用长柄勺搅了汤似的，有东西漫溢出来，不是他
的名字，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是别的东西，他想起
在那个大门底下有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些看起来像
豆子的东西，可是如果拿来吃的话牙会崩了，那叫
什么来着..“就是那种用来做权杖和皇冠的东西，
你们知道怎么用吗
?”龙问道。他们知道
?喔，好极
了。那也许他们可以帮龙一个大忙，把那盒东西拿
走，又不能吃，摆在那里看了就碍眼。
蒙瑟和莎琴娜最后再看了小精灵一眼，终于挥
手道了再见。
大伙儿一起走下那条长路，蒙瑟常伸出手扶莎
琴娜走过困难的地方，但就算没碰到很滑的路或难
爬的坡，也一直拉着她的手，而她也没把手缩回来。
志忠则很满足地跟在后面。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用龙给的金子买
一小块地，快乐地生活。”蒙瑟说。
莎琴娜没有吭声。
“弄个葡萄园，种点稻子，还有一点玉米。”他
继续说。
莎琴娜停下脚步。
“还要养几只鸡。”她说。
蒙瑟微微一笑，捏了一下她的手，默默地继续
向前。
几乎到了路底，蒙瑟又说话了。
“你知道，今天早上第一道曙光亮起，照在你
身上的时候，呃，那真是..呃，嗯..我们，我
们可以..我想..你知道，天空是粉红色的时候
有多美，我是说黎明的时候。假设、假设我们生个
女儿，我们就叫她萝莎芭，意思是粉红晨曦..”
“这个名字很美，
”莎琴娜羞涩地笑着同意，接
着轻轻说，“我是说如果，如果生个女儿的话，可以
叫她萝莎芭。
”
她躲开了差点踢到小腿的一脚。
她开始大笑起来。
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在彼此的怀里过了好久，
互相感受彼此的温暖。
他们在阳光闪耀的蓝天下拥抱了好久，因为打
从第一次见到彼此，其实他们就很想这样做了。
第二部
我们的命运应该是我们希望要怎么样的，而不
是刻在石头上的。我们的命运就是我们的生命，不
该是别人的梦想。
第十四章
萝碧坐在树桩上，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然后
看看谷底的树木。树叶已经开始变黄，草原上早秋
最后的一批花朵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萝碧的妈妈
以前都叫那些黄花“国王的纽扣”，而那些蓝色的花
像铃铛，还有一些长得像小球，要是用嘴吹，所有
的小丁丁都会飞走，花就消失了。
秋天要来了，冬天也就不远了。先是秋天，再
来是冬天，这是规则。
秋天啊，有一些板栗，难得有顿玉米粥，几个
苹果，一双冷脚，还有流鼻水的鼻子。
冬天啊，没有板栗，难得有顿玉米粥，没有苹
果，一双冻僵的脚，鼻水多得在你呼吸的时候都会
流下来害你咳嗽。你可以用柴火取暖，可不是说可
以烧柴火，不行，那是不可以的，而是说你可以用
斧头去劈柴，一块木头劈完换一块，再换一块，最
后背部和手臂都酸痛，手上全起了水泡，可是至少
有一阵子不会因为寒冷而冻死。但是寒冷马上又回
来，最后只剩手上的水泡。
要是你撑过来了，春天到了，你就得到农场去
喂养动物、修理篱笆、放牛。
那可是件好事，因为有时候你能偷到一个蛋或
是一点牛奶，可是你一定得很机灵才行。农场都在
大利加境内，偷了大利加的财物，哪怕只是一个蛋，
也要打二十棍。他们不会数数儿，可是二十就是数
着小孩的每一根手指和脚趾打一顿。卡拉少了一根
手指头，因为砍柴的时候，斧头没瞄准。所以他们
打她的时候就会少打一棍。
到了夏天，你还得为了你的鲜血和虱子、蚊子
对抗。但是有好多吃的东西可以偷，每个人都可以
弄到一点东西而不被逮到，就连最笨的，刚来的，
还会哭的小孩都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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