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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中路私立协济医院怪谈》BY南琅要减肥

_12 南琅(当代)
  新概念英语的最后一盘磁带。
  
  严医生的磁带(4)祭祀
  
  磁带里的嗡嗡响着。
  是噪音。可是噪音里隐隐约约又响着某种隆隆的声音。
  乍一听觉得是很正常的背景音,可是仔细一想,磁带里少了一个最常见的声音。
  脚步声。
  凑近一点听,还能听到拿着复读机的那个人在微微喘气,似乎还未从一阵激烈的奔跑中恢复过来。
  嗡嗡隆隆的声音还在持续,偶尔会突然听到一阵放大的人声,又突然匿去了,十分诡异。
  此刻拿着复读机和磁带的应该是严央,他这是在哪儿?
  叮。
  磁带里突然响起一种无比熟悉的声音。这是……
  电梯?
  叮的一声刚刚过去,就听见啪啪的声音,似乎谁在拼命地按着电梯上的某个键。
  一旦确认了严央的所在,这情形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电梯门的声音传来,迅速开了又合,也许归功于那个不停按着的某个键。
  严央在坐电梯,电梯到了却不停,还在不停地按着关门键……他在搞什么?
  嗡嗡,嗡嗡。
  从那阵混乱到现在,其实并未过去多久,医院里的人却已经渐渐散去,电梯被严央一个人霸占着上下不停,却没有其他人来打扰。
  电梯隆隆声还在继续。
  叮地到达某一层。他又啪啪按着键让门开了又合。
  就这样一直一直继续。
  就在孙正几乎要以为复读机是不小心一直在复读那一段声音的时候,叮的一声,严央停止了按键。
  磁带里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呼,仿佛他看见了什么惊悚的画面。
  磁带开始晃动起来,伴随着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他跑出了电梯。
  惊魂未定地,他沿着楼梯开始跑,磁带在复读机里也跌跌撞撞地响。就这么跑啊跑,似乎一路跑了好几层楼,他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脚步停在某一层楼。
  “路晓云!我来了!你在哪里?”
  因为之前的奔波和呼喊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他又向前跑了几步,停了下来。
  “这里好黑……路晓云?唔……”语调一个明显的转折,好像嘴一下子被谁从背后捂住了似的。
  “你就是进来的那个人?”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冷得没什么明显语气的,只隐约听出一点讶异,“麻烦了。”
  磁带的主人本来还在动弹,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路晓云?”声音也压得低低的,还没有从见到这个人的情绪里恢复过来。
  一阵轻微移动的脚步声,两个人像是悄悄转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进来干什么。”那个人又破天荒地再次开口了,之前的惊讶和所有其他情绪已很快地从他低沉冷漠的声音里消失了。
  就因为这句话,拿着磁带的严央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他挣脱路晓云噔噔噔向前走了几步,就大声吼了起来:
  “路晓云!我上有爹妈,下未成家,就跟一个姑娘好过初吻都还健在,这辈子年轻着潇洒着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跑进来找你?还不是因为相信你这个疯子,相信你一定可以……”
  “嘘。”另一个人立刻拉住他,不知道又用什么方法堵住了他的大嗓门。
  严央也一下被什么吓到了:“路晓云……你好冰……”
  没有正面回应他这句话,停了几秒钟,路晓云用平淡的语调问:“你怎么进来的?”
  严央没有说话,但他一定给路晓云做了某个动作或者指示。
  “电梯……”出人意料地,路晓云刚开口就顿住了,“你看见了什么?”
  严央没觉得路晓云的问题突然多了起来,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独闯禁区的经历来:“你听我说,都是你自作聪明一个人跑掉,我从三楼下来,你猜发生了什么?简直、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明明我们看见刘秦进了手术室,下来他们却给我说刘秦突发什么病死了,这怎么可能?!我一听就知道不妙,刘秦会害了你!……你点什么头?你知道?你这个不要命的疯子,还好我回来了……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突然就想起来咱们当时说刘群芳那个问题的时候,刘群芳怎么跑进去的?就是因为你当时提了一句要是不小心接触到或者看到穴里的某个东西就会很危险,某个东西,就是‘它’了,刘群芳故意去找‘它’,那我也可以故意去找‘它’……我想了半天想到你给我说的镜子,你说如果看到镜子,还看到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就一定要避开,那不就是了嘛,我只要不停不停地坐电梯,总会不小心撞到‘它’吧,只要故意不避开‘它’我就可以跟着进来了……你眉头皱那么难看干什么……
  “但是奇了怪了,我就只看到一面镜子,还因为会有什么怪物出现,但什么都没有……”
  “这就对了,它还需要一点时间,”路晓云十分耐心地听完他的长篇大论,“跟我来。”
  接着就传来两个人快跑的声音。
  “手术室?”脚步声停下的时候,严央喘了口气,惊讶地轻呼了一声。
  磁带里又一次静了下来,连两个人走路的脚步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看。”
  “什么?……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你很快就会看见的。”
  话音刚落,磁带突然剧烈地滋滋响了起来。
  噪音淹没了所有录音,大到整个复读机都像在轰鸣。就像被强烈干扰的磁场,又像被使劲抓挠的话筒,磁带几乎就在此报废掉了。
  可是这一阵怪异而突然的噪音转瞬又消失了。
  背景音恢复了医院黑幕下的静谧,只有呼吸和说话的声音带来些许生气。
  “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严央说话带着明显的颤音。
  却没有人接话。
  “路、路晓云,你在哪里?别吓我啊……路晓云,”严央似乎察觉到不妙,立刻紧张地四处寻找起另一个人来,“啊,抓到你了!”
  大概是谁打开了手电,又或者是谁移动了手电,严央又一次惊呼了一声。
  “这是哪里?我也疯了,路晓云,我怎么、怎么觉得……我们在另一个地方?”
  “砗磲钥匙给我。”
  磁带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严央在拿他当宝贝一样藏着的那把钥匙。
  “等等!别、别开,这是什么地方……315A?!”他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我们怎么会在315A的!我们是妖怪吗?!”
  路晓云却没有理会他,钥匙和锁孔接触的声音响起,接着咔嗒一声,锁开了。
  “只要赶在刘秦之前到这里,我们就赢了。”
  那扇遍体鳞伤的门吱吱嘎嘎地开了,黑洞洞的口越长越大,当年的那两个人也是这么带着探寻、紧张而又害怕的心情走进了这个房间,直到那些陈旧的阴影,腐败的空气完全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可曾再出来过?
  “好臭……”严央轻轻抱怨一句。
  脚步声停下之后,一时间竟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磁带好像停了,这么安静,好像里面的人连呼吸都忘记了。
  啪。
  一声巨响。
  前次经验表明,复读机再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这是……”严央的声音出奇地低,出奇地冷,那一瞬间他看见的什么东西,给他的震动如此之大,短短数秒之内,这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沉和冷就盖过了他的任何惊讶、恐惧、疑问。
  “人。”路晓云以同样严肃而冰冷的语气回答他。
  
  
严医生的磁带(4)祭祀
  啪!
  复读机终于从什么都再也握不住的手里滚落到地上。
  磁带滋滋地响着,像是卡住了。
  孙正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手电筒光随着身体和手的摇晃在地上胡乱照着。
  脑子里全是嗡嗡的乱响,所有医院里的人和声音都在叫嚣着,冲撞着他的脑袋,要挤出来,要涌出来。
  就好像脑袋里装了许久的一个炸弹,濒临爆炸边缘,冲击力如此之大。
  人。
  是人。
  他终于挤出点力气抬起手里的手电筒。
  一个圆形的东西。
  他眯了下眼,身体却已快于思想,出于本能地在颤抖,颤抖得厉害。
  一个人的脑袋!
  他一下子扔掉了手电筒,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却阻止不了那一瞬间看到的东西在脑子里不停地回旋,又回旋。
  脑袋,干瘪到连骨骼轮廓都能完全看到的脑袋,只剩一层皮,或许连皮都算不上,干裂的皮,乌黑的皮裹着那颗圆圆的脑袋,两个凸出的眼睛,紧闭着,却朝着自己的方向。
  仿佛随时都会睁开,仿佛一直都在黑暗中凝视着门,凝视着自己。
  一颗被吸干了所有,如同满地乌黑杂草扎成的一颗脑袋,如同开裂的大地,脸孔里的每个裂缝都渗出黑气。风一吹就会碎成碎末,手一撕即可连皮剥落,露出黑乌乌的眼洞和鼻孔。
  那画面几乎已渗入了孙正的骨髓,他无法阻止自己去回想,去思考那恐怖而诡异的脑袋。
  脑袋下面是空的……脑袋却和自己在相同的高度。
  不知不觉,捂着自己脸的手都快嵌进皮肤了,而他却没有任何痛感。
  这颗脑袋……是倒吊的!
  这是一具倒吊的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断掉的磁带不知如何自己恢复了正常,跳了一跳,又突然传出了声音。
  “这是……干尸……”严央一字一句地说,“这里,全都是干尸。”
  “还有一个,你抬头。”
  严央停了一秒,声音变了变:“猫?”
  他突然反应过来:“难道这只猫,就是这一切的开始?刘秦当年死掉的那只猫?被她倒吊在这里,还用了什么保存得这么完好……她想做什么?”
  “这是……随阴人的……祭祀。”
  “什么意思?”严央不解地追问了一句。
  “这就是……超越生命禁忌的代价。”
  磁带里的严央楞了一下,又似乎看到了什么,迅速反应了过来:“这些……这些尸体,都是医院里死去的病人……难道这个祭祀就是需要一个死人的尸体紧紧地被绳子绑住吊在这个房间?不,不对,还有一个活着的人……活着的那个替代品,只要他被‘它’带入穴,就可以换得另一个人的生命……路晓云,这不可能,这……”
  路晓云沉默了。
  “还有那么多无辜入穴的人呢?刘秦难道没想过吗?‘它’到底是什么?穴到底……”说到一半语气一滞,严央忽然发现了什么,“等等,绳子尽头连着的那是……”
  “不要看!”路晓云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倍,紧接着就是严央“唔”的一声。
  滋滋。
  滋滋。
  不安分的噪音从磁带里跳了出来。
  严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路晓云……你捂我的眼睛……你……”
  “闭上眼睛。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看。”路晓云的声音有些变了,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楚,“这是……出口……”
  
  孙正打了一个激灵,慢慢地把手从脸上放下。
  他靠着手电灯光的方向,捡回了手电筒。
  沿着那颗脑袋,他一点点向上移着。
  干尸,因为彻底地被吸干而缩小了近乎一倍的一具尸体。
  刘秦是如何制作,又是如何保存这些尸体的,他无从得知。
  本是白色,却已然污迹斑斑的病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这些倒挂的尸体上,如果不是那颗脑袋还在细如干柴的脖子上倒挂着,只怕这些早已不合身的病服已全部垮落到地上了。
  孙正走近了一小步,尸体上散发出一种奇臭,却保存得完好无缺,没有任何蛆虫和尸虫。不知刘秦用了随阴人的什么秘法。衣服上好像还依稀挂了一个牌子。
  模模糊糊的。
  上面是编号:03。
  他转向侧面一具。
  同样干瘪的一颗脑袋,眼睛上有一层黑布。
  编号:02。
  手电筒一眼望去,面前岂止是一颗脑袋,那是一片倒挂的尸林。绳子紧紧地缠绕着他们的腿部,仿佛只要风一吹,这些尸体就会前后摇摆碰撞着,像倒挂的风铃,一串串的。
  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当年路晓云一眼之下就明白了的一切。
  一切的开始,是刘秦的那只猫。
  她是如何开始这种超越理解的祭祀的,因为那只猫的死,令她终于走向丧心病狂?
  那只猫是第一个祭品,换得了陈志汶当年手术台上的那条人命。
  02号祭品,当年老张见到的那具蒙有黑布的尸体。
  那是医院第二次进行这种祭祀,那个‘它’带走了老张,却不知换得了谁的生命。
  03,04,05……
  刘秦在这几年做过多少次祭祀,而陈志汶又是如何一面得意于成就一面战战兢兢地与‘它’擦身而过?
  ‘它’不仅仅带走了祭祀需要的那个活人替代品,还有无数无辜的人也因此不小心入了穴,再也回不去真实的光明的世界。
  穴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路晓云就能突然明白?
  那么……刘秦被破坏的这场祭祀里,最初设定的祭品是某个死去的人,和那个将被送往315的替代入穴的活人,躺在手术室的人即将从‘它’那儿获得新生命。严央延迟了活人被送往315的时间,而‘它’却已经出来,寻找最近的一个替代品——陈志汶。
  最混乱的时候,刘秦情急之下,引着路晓云和她一起入穴。祭品,替代品,新生命和‘它’,这四个必须条件里面,只有‘它’和替代品是不确定的。难道……刘秦竟然是想成为那个死去的祭祀品,然后利用路晓云成为那个替代品来完成这个祭祀?
  那,路晓云跟着刘秦入穴又是为了什么?
  忽然,隐没在层层尸体后面的一张已经扭曲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一张脸,一双眼睛。
  看着他。
  这是……
  孙正的脑子突然炸开了,他猛地拨开那枯木般的身体,发了疯般冲向最尽头,隐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而“他”,就像是望着他,望着那些干枯冰冷的尸体来回摆动着撞到他身上,他一路踉踉跄跄地在恶臭和碰的咯咯响的脑袋间前进着,“他”紧闭的嘴角也像是露出了森森的满足的笑意。
  他几乎是扑到那张脸上的。手摸到那张脸,有一种冰凉刺痛的触感。
  忽然,尸体垂下来的手动了动,搭到了孙正的后背。
  他又猛地转过去。那手随着他身体晃动,又软软地垂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动静吧。
  孙正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爬着,爬过病服,爬过被绳子一圈一圈紧紧缠绕的双腿。
  绳子的尽头,不是尽头,是长长的一条绳子在延伸……
  不对,那应该属于天花板的地方,那是……
  所有之前轰轰烈烈炸开来的画面,又轰轰烈烈地涌回脑海,蔓延到全身骨髓深处。
  出口。
  他忽然也笑了,嘴角有个细微的弧度,眯着眼。
  他摸着那张倒挂着脸,慢慢地,沿着干硬的表面,摸到眼睛,就好像还在拭去上面残留的眼泪。
  模模糊糊,听到磁带里的还有人在说话。那个人说:
  “我们……错了……”
  和‘它’斗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错了。
  
  孙正抱着那个复读机,里面的磁带已经停止转动。他静静地走到门口,整个人的脑子和内心都没有如此安静过,就像这个医院,在黑暗里沉睡到了最深处。
  他走到这个医院里隐藏的房间的门口,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好像还有个女人在轻轻地说话。
  有一股花露水和香油混合的味道隐隐飘来。
  她,这个味道虽然不好闻,倒也能遮掩这个房间带出去的奇臭。
  是了,尽头挂着的这个人,就是当年门口这个女人——邓芸想去碰触的那个人。
  在绳子尽头的那个地方,她如何倒挂了,入了穴。然后她倒着,倒着,像往常一样走出房间,走到叫杨菲的女护士前,用手拨弄她,想叫醒她,就连头发垂到她脑袋上也浑然不觉。
  然后这入穴后的残影,在夜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重复着。
  孙正又轻轻笑了笑,他自然而然地打开门,走出去。
  
第十四个小时 三楼走廊
  “这边还有一个伤者,赶快!”
  “这还算是伤得轻的,那边几个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
  “幸好医院今天不忙……这个右腿有骨折,送三楼做个止血接骨,赶紧的!”
  ……
  “现在帮你做麻醉,深呼吸。”
  “病人情况?”
  “血压110/70,脉搏80,状况稳定。”
  “医生,这里是X线片,病人右腿长骨骨折。”
  “手术刀。”
  ……
  “医生,长骨刺入血管了!病人呼吸增快,心动过速……”
  “呼吸系统感染了?胸部X片?”
  “医生,病人咯血!”
  ……
  “医生……这是……”
  “给我看心彩超!”
  “右房、右室有扩大,右室运动减弱,医生……”
  ……
  “这不是感染,这是长骨刺入血管引起的肺栓塞……”
  “肺栓塞?”
  “……已经晚了……晚了,准备通知病人家属……”
  ……
  “请问哪位是病人家属?”
  “家属?家属?人呢?!”
  “他什么情况……不,我不是家属,他没有家属……肺栓塞?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陆、陆院长?这是个肺栓塞,发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你做过急诊你知道……”
  “别废话,这里交给我。”
  ……
  “陆院长,行不得啊……人都死了这么多年,那个玩意儿不能碰啊!”
  “我跟了陈志汶这么多年,他那点破东西还有什么不懂的,老女人也死了……人推过去没有?”
  “陆院长,你忘了……”
  “我没忘,陈志汶怎么上位的,我陆响也可以怎么上位,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连个屁大的亲戚都没有,送哪儿都是一样……”
  ……
  “孙先生,现在送你到住院部315A病房入住。你放心,导演和大家都会等着你出来的。”
  “没事的,好好养病,也让导演他们放心。”
  吱嘎。
  门开了。
  黑暗,腥臭。
  不。不不不不。
  放我出去。
  我要出去。
  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出去!!
  孙正霍然睁开眼帘,阴影覆盖下的一块巨大的手术灯迎面而来。
  全身都软软的没有力气。他动了动手,脚乏力得紧,他用手努力撑着,坐了起来。
  自己躺在这张手术台上,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突然从315A……刚刚?不,不是的。
  他抿紧了嘴,扶着床沿,双脚下了地。
  一边站起来,他一边眯缝着眼端详了一下这个阴暗的手术室,然后用手掸了掸衣袖,似乎要掸去上面陈腐的气息,向门外走去。
  关上门的时候,他从门缝随手把手电筒向里一扔,只听骨碌碌几声,没了踪影。
  要找一个人,路遐。
  
  路遐左右张望着,身上全是黏答答的汗。
  刘秦不知去了哪里,自己追着出来,绕着三楼走了一圈,走出一身冷汗,却没有任何发现。
  有人进来了。
  那个时候,是谁进来了?路晓云又做了些什么?
  他不是路晓云,无从探测到穴里气息的变化,也无从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三楼静悄悄的,手电扫开一片弧形的范围,照着几个紧闭的门,像是潜伏的狮子紧闭的嘴,一旦光线移开,就会张开嘴猛扑 而来。
  他感觉整栋楼里有什么在动,悄无声息地移动着。从那个‘它’出来以后,这种感觉就没有消散过。
  路遐密切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眼睛,鼻子和耳朵,都以最紧张的状态探测着周围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甚至像他哥哥说的那样,学着闭上眼睛以皮肤来感觉。
  这样高度耗费精力的过程已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而他整个人从入穴到现在已经超负荷运作了十几个小时。
  他的身体也已经快受不了了。最开始从脚部开始的变化已经爬过了下半身,开始向上半身蔓延,这让他更觉得自己是一个香喷喷的诱饵,一个即将成形的那种东西,必然吸引来无数同类。
  而他手无寸铁,一个人战斗。
  嗒。嗒。嗒。
  一种脚步声忽然响起。
  嗒。嗒。嗒。
  缓慢而迟钝地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似乎勾起了他颇为久远的回忆,路遐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霍然惊起:这是他曾经仔细研究过的老张的脚步声!他朝着三楼来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接触到这些东西了,更何况谁知道‘它’出来之后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变化?他看了看四周,数秒之间做了最迅速的决定,躲进档案室。
  自他们走后,档案室的门一直虚掩着,眼看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逼近三楼了,路遐一个侧身就溜了进去。
  以在穴里训练出来的速度他飞快用手电扫视档案室一圈,从地板到天花板,确认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穴里的东西活动越发频繁了,这是他刚刚独自在三楼转过一圈之后得出的结论,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未能突破三楼到楼下去寻找孙正的踪迹。左侧楼梯有老张徘徊的影子,右侧楼梯是那个小孩活动的范围。
  就好像冥冥之中什么东西把他困在了三楼。
  侧耳听着脚步声渐远,他推开一个门缝,用手电小心翼翼地照了照外面。这样在无比的黑暗里晃着手电光是神经最为紧绷的时刻,越是照出这一片的明亮,越是显得那些依旧黑暗着的地方隐藏着重重危机,而新开拓的每一片黑暗里随时都可能跳出什么。
  灯光晃过对面的墙壁和门框,暂时确定这一小块范围内安全,路遐轻踏出一小步从门缝挤了出去。
  刚欲动身下楼,他即大呼不妙。
  楼梯上有一条长长的血迹,不知延伸向哪里。
  这决计不是孙正的血迹。
  他轻骂了一句脏话,这下遭了。
  他几乎已经听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了,不、不是几乎,是已经听到!
  电筒光换个方向,赫然映出一个扭曲的身体,正横在他面前的走廊,看不见面部,只是以极慢的速度蠕动着,血咕噜咕噜地从它身下某个地方冒出来,滩了一地。
  拳头一下子攥得死紧。
  果然,这玩意儿也是冲自己来的。怎么办?!
  他手里唯一有效的砗磲匙已经给了孙正,走廊里抓不到任何东西可以防身。
  更危险的是——他似乎已经听到密集的沙沙声从楼下向这里来了,还有更多的这种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
  他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地方。
  腿可以不要了,活命要紧!
  路遐咬紧牙关,飞起一脚狠力踩踏在那个蠕动着的东西身上,饱含憎恶之情。只听吱嘎一声,好像脊椎折断的声音,“吱”的一下一大汪血顿时从那个东西身下涌了出来。
  路遐忍不住又骂了一声,继续以飞快地速度跃过这东西,直奔距离不远的普外三室。
  普外三室是路晓云留给他的最后的防空洞。他丝毫没有犹豫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然后立马转身紧紧扣上门。
  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自己在这里尚且如此艰险,孙正那边不知又是如何?
  但愿这里所有的怪物都冲着自己来了。
  他背靠着门,喘着气待心境平复下来。
  而这短暂歇气的时间让他有了足够的空间思考:如果,如果路晓云真的成了‘它’,不,不会的,他一定是用了某种方法解决这个问题的,那么按照最后看到的那篇记录来说,医院从那以后进入了一段平静期,刘秦死了,‘它’也不再活动了,问题应该是解决了。
  可是,到05年底的时候,穴又开始吞噬活人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重新开始了刘秦进行那种活动,而这个‘它’,也变成了另一个新的‘它’。
  是谁重新开始这种活动的?
  听磁带里的情况,刘秦和陈志汶从来没有具体告诉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是听着命令办事,私下察觉这件事不太寻常罢了。
  然而密切和这种事情接触的,有几位护士,对了,还有一个……当年急诊室的陆响。
  而他就是自己不久前才见过的现任陆院长。
  身居掌权之位,行事自由,由此看来,他的嫌疑比任何人都大。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听说自己是来找人的,才赶紧叫人把档案室的资料处理了吗(虽然没有来得及处理干净)?毕竟当初严央第一时间接触的就是他,而他也应该从严央那里听说过不少事情(严央看起来比较信任他)。
  他竟然胆大包天到动用这种禁忌的东西……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留着严央和刘群芳的资料,对了,还像陈志汶一样找人写记录……
  原来如此!
  路遐恍然大悟,陆响没了刘秦的指导,在执行的过程中必然出了什么差错,医院里就此出了一个大问题,他留着所有资料和记录都是为了寻找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原来他和我们是一样的。他虽然身在穴外,却也如同被困在这个穴的怪圈里,苦苦挣扎寻找着破解的办法。
  陈志汶,陆响,每一个试图利用穴的人,最后也都落得和被他们牵连而入穴的那些无辜生命同样的结局。
  路遐笑了。他明明听到密集的沙沙声在门外聚集,却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作者有话要说:路遐终于要大战一次了...
第十四个小时 三楼走廊
  不能放弃。
  路晓云在最后关头做出了多大的牺牲,自己就必须鼓起多大的勇气。
  路遐吸气,拧开门锁,浓稠的血水沿着门缝滴滴答答渗进来。他右手扣住门锁,侧身手肘用力,将门狠力向外一顶,动作顷刻之间一气呵成。只听啪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这扇门不知被自己老哥施了什么魔法,对付起这么难缠可怖的玩意儿倒是得心应手。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又有数个密密麻麻涌向这里。他们畏惧着这扇门,只能在门外虎视眈眈。
  不解决它们,就将困死在这个屋里。
  路遐故意将门拉开一个更大的缝来。果然就有血淋淋的肉团往门缝里扭动着挤来。
  路遐禁不住又噼里啪啦骂了一串,以飞快的速度倒退几步,然后猛冲一下,飞起一脚,只将门板踢飞撞向右面墙壁。
  只听啪唧几声血肉模糊的巨响,路遐本就高大,力气足,这一脚之下,门板不知夹死多少那个东西,又不知撞飞多少那个东西。
  门前倒是一扫清明雪般空旷宽阔了。
  他长吐一口气,拍了拍手。
  “要不是我饿得,那就是一脚一个……”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没了声。因为他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很轻很远,但再熟悉不过。
  这声音似乎从走廊尽头传来,手术室的方向。
  孙正!
  路遐一阵激动,奔出门外。
  奔到走廊,他迫不及待地用手电向手术室方向照去,没有人影,脚步声却仍然在响。
  他在里面。
  “正,我在这里——”
  他喊话还未结束,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拖倒,下巴生生磕在地板上,差点没把舌头咬断。
  什么?!
  他惊慌地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脚踝被什么紧紧抓住了,向走廊的另一头拖去,亏得他身材不弱,那力气有点拖他不动。
  路遐一眼向脚那边望去,这一眼差点没把他吓得一口气上不来,他竟然隐约看见一个苍白的手,小孩子大小的手抓着自己脚踝。
  这是那个高家的小孩,而自己,现在的自己,竟然能看见他了!!
  他不知是被小孩吓的,还是被自己吓的,竟怔怔的不知道挣扎了。
  咔。
  那边普外三室的门动了动。这一声响倒是把他惊醒了。
  他再转头看向那边,大叫不好。
  刚才那脚之下,还有一个生还者,此刻肉团一般,蠕动着从血堆里格格怪响着爬出来,朝自己而来。
  身形之扭曲,连脑袋在哪里也分辨不出了。
  “正!孙正!”路遐叫着呼救,却发现自己已经用尽力气,这呼救声微弱不堪。
  将自己拖倒的小孩也真是怪力惊人,那一只苍白的小手已将自己拖动,刷刷地摩擦着地板,整个人不着力地倒着往那侧楼梯而去。
  血肉模糊的那个东西行动看似缓慢,却也慢慢挪到了自己跟前。
  眼看那肉糊糊的一团就要撞到自己脸上。
  难道我真要与他们化为同类,生活在这永恒的黑暗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路遐大吼一声,两手向前长伸,正好抓住了前方的门框。他死死扣着,脑袋躲避着那个肉团已经躲到墙角,无处可避。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一开始就提到过的一件事,路晓云在关键时刻也曾经叮嘱过严央的一件事。
  不要动任何会发出类似铃铛响声的东西。
  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裤兜里摸出那把从头到尾都没能派上用场的院长办公室的钥匙,一把扔到那小鬼附近。
  小朋友,对不住了!
  路遐心里念叨。那块鲜血淋漓的肉团立刻一溜过去,一跃而起扑倒那小手看不见的后半部分。抓住路遐的小手终于脱力,和着那东西直滚到走廊那边去了。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路遐心惊胆战地扶着墙站了起来,浑身几乎虚脱。看不出来那块只会蠕动的肉块还能爆发出如此速度,看来自己真是次次死里逃生。
  幸好不论身体如何变化,到底还是受自己控制。
  想到孙正,他呼地一下又站了起来,狼狈不堪地继续朝手术室跑去。
  
  阴影里,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从手术室的门缝里款款走了出来。
  路遐手里的手电筒晃了晃,停在那个人脸上。
  清秀的面孔,苍白几乎无血色,微抿的唇,和被灯光照得睁不开的眼。
  “正!”
  他叫了一声,直奔过去。
  那个人也恍惚地抬眼看见了自己,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还差几步远的时候,路遐几乎是张开了双臂要拥抱了,但他忽然就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看见孙正皱着眉头有些迷惘地看着自己,他忽然就迟疑了。
  如果自己靠近孙正,那那堆追着自己而来的怪物也会追着孙正而去。
  而自己,也俨然已是……半个怪物。
  眼前的孙正和自己,好像已不再是十几个小时前的孙正和自己。
  他开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他竟失去了相认的勇气。是害怕自己,还是害怕这个三番五次消失又三番五次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孙正?
  谁知道这个回来的孙正,还是不是消失的时候的那个他?
  “路遐。”孙正叫了一声,又向前走了一步,
  “正……你……”路遐欲言又止。
  “什么?”孙正问道,眼里透露出一种欣喜,这欣喜却让路遐觉得不知为何有些陌生。
  “你……”路遐刚想说话,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和黏腻感从脚上向上爬,“你不要过来!”
  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背上。
  “你怎么了?”孙正脸色变了变,更靠前了。
  路遐紧张地后退一步,身后的这个东西,不一般。很不一般。
  他简直能感到那个气息吹吐在自己的后颈。冰冷的,死亡般的气息,就在刚才一瞬间倏地贴到了自己背上。仿佛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早就在观望着自己的一切,然后在这最后一刻,终于抓住了自己。
  是……‘它’吗?
  ‘它’终于找到了我们吗?因为……我要成为它们的一员了吗?
  “我、我没事,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这下糟了……怎么身体,有点不受控制……脚动不了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
  不能让孙正过来,也不能让他被‘它’捉住。
  “你到底怎么了?”孙正声音着急起来。
  路遐看着他,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我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
  “快……给我,给我那把钥匙,”路遐艰难地说,“给我,我就没事了……”
  也许钥匙……是最后的希望。
  也许钥匙……也救不了自己。
  孙正一边在兜里摸索,一边靠近路遐,眼睛四处张望着:“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
  什么都没有……不要看,我怕你一看……就看见‘它’……
  而那个时候,你肯定不会扔下我一个人跑掉的。
  摸了一会儿,孙正终于摸出了那把砗磲钥匙,他刚拿出来,看见那晶莹如玉的钥匙,眼睛忽然一亮,说:“对了!我终于找到出口了!”
  路遐一怔:“出口?你找到了?”
  他伸手去够那把钥匙,却发现自己够不到。
  孙正走近一步,语气也放温柔了:“路遐,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出去了。”
  那个东西似乎已经停在了自己背上,就像死亡已经在虎视眈眈。
  孙正的手也搭上了路遐的手,冰冷的。
  路遐不知神经哪里一跳,啪地一下打掉孙正的手:“别碰我!”
  孙正仿佛也被他这举动惊到了,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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