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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娴-流波上的舞

_3 张小娴(当代)
  第二天晚上,于曼之领着李维扬来到中环半山一条不起眼的横街里,那家古董店就在街的尽头。
  于曼之推门进去,小小的一家店,地上堆满各种各样的古董。这里跟外面的世界,倏忽间好像相隔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梯级上传来高跟鞋咯咯咯咯的声音,一个穿着花花裙子的女人走下来,手里提着一盏十八世纪的西班牙桌灯。
  “你们来了。”女人把桌灯放在柜台上,说:“这盏灯要拿去修理。”
  “朱玛雅是我的好朋友。”于曼之跟李维扬说。
  “是啊,我们念大学时是室友。”朱玛雅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
  “点唱机就在里面。”朱玛雅领着他们绕过一张十七世纪法国大床,点唱机就在那里。
  这台机器颜色鲜艳,七彩的灯泡闪亮着。大玻璃罩里排着一列黑胶唱片。
  “是一个英国人卖给我们的,他要回老家。他连唱片也留下来了。”朱玛雅说。
  “有没有硬币?”于曼之转过头去问李维扬。
  李维扬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给她。
  于曼之把那个硬币投下去,随便点了一首歌。玻璃罩里的唱片翻了几翻,一片哀怨的歌声从点唱机里飘送出来: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爱情并不短暂,
  只是有点无奈……
  歌声在这家昏黄的小店里回荡。于曼之望着玻璃罩里的唱片,呆了一会儿。
  “什么事?”朱玛雅问。
  “没什么,我听过这首歌——”
  这是她听王央妮哼过的歌,为什么偏偏又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听到?
  “你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她问李维扬。
  他笑笑摇了摇头。
  她觉得实在奥妙得无法解释。
  “什么时候可以送去?”李维扬问。
  “星期四好吗?”朱玛雅说。
  “好的。这个星期四刚好是酒吧的一周年纪念。你们也来凑凑热闹吧!”
  “好的。反正我晚上很空闲。”于曼之说。
  “星期四我不行,你们玩得开心点吧。”朱玛雅说。
  13
  星期四的晚上,朱玛雅正在家里的厨房做苹果沙拉和肉酱意粉。门铃响起来,她在水龙头下面把手洗干净,匆匆跑去开门。
  一个男人站在门外,微笑着。
  她让男人进屋里来。
  “你要喝点酒还是什么的?”她问。
  男人把她搂在怀里,久久地吻她。
  “要先去洗个澡吗?”她问。
  男人把她抱到床上,解去她衣服上的每一颗扣子。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问他:
  “今天过得好吗?”
  “嗯——”男人说。
  男人用舌头去舐她的脖子,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如果日子永远像今天这样,那该多好?
  她十七岁那一年跟冯致行相恋。那时,他比她大五年。她是中学生,他已经是大学生了,在建筑系念最后一年。
  那个时候,她常常埋怨他没时间陪她。她那么漂亮,常常有大堆男孩子奉承她。她那么年轻,她不甘心一辈子只有一段爱情。
  后来,他们分手了。他去了加拿大留学。
  九年后,他们在香港重逢。
  他已经是建筑师,她从大学艺术系毕业之后,就在古董店里工作。
  她还是单身,他结婚了。
  漫长的日子里,她常常想起他,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他走了,她才知道,他在她记忆里永存。
  重遇的那一刻,他又理所当然地回到她的生活里。他们的故事还是不该完的。今天与从前,唯一的分别,是他已经结了婚。
  他告诉她,他跟太太的感情并不好。
  这是她最想听到的。
  她并不怪他,是她首先放弃他的。
  只是,她常常恨自己,当她甘心情愿只要一段爱情的时候,他已经是别人的了。
  命运既然要把他们分开,何必又让他们重遇?
  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那是要她后悔。
  带着后悔的爱,总是特别精采的。她再不会让他走了。
  14
  于曼之一个人走在路上。她约了李维扬今天晚上在“胖天使”见面。可是,她的心情糟透了。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上司告诉她,杂志一直在亏本,所以决定结束。她现在失业了。
  来到“胖天使”,她看见那台光亮的古董点唱机放在柜台旁边,原来放在那里的一张桌子给移走了。本来狭小的酒吧,现在变得更小了。
  李维扬和酒保兴致勃勃的在研究那台点唱机。
  看到了于曼之,他跟她介绍说:
  “他是这里的老板顾安平。”
  “谢谢你替我找到这台点唱机。而且,一九六五年这个年份实在太好了。”顾安平说。
  “为什么?”于曼之间。
  “他是在这一年出生的。”李维扬说。
  “原来是这样。”
  李维扬带她到柜台那边坐下来。顾安平拿着一块揩了油的布努力的在擦那台点唱机,把它抹得光光亮亮。
  于曼之觉得整件事很凄凉。这个男人永远不知道,这台点唱机是他深深爱着的一个女孩偿还给他的;而且,她行将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一台点唱机是她的悔疚。恒久地留在他身边。点唱机制造的年份,竟巧合地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整件事情本身不是很荒谬吗?
  荒谬得让人想哭。
  “干吗闷闷不乐?”李维扬问她。
  “我失业了!”她叹了一口气。
  “那总比是我失业好!”他嘻皮笑脸的说。
  她生气了:“你这个人真是自私!”
  “我跟你开玩笑罢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找工作困难吗?”
  “现在的经济环境不是太好。我们这本周刊已经是办得最好的了,还是做不下去,其他的更不用想。”
  他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放在她手上,说:
  “去点一首歌吧!”
  “点歌?”她诧异。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她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走到那台点唱机前面,把手上的硬币投了进去。点唱机全身的灯泡都亮了起来。她点了那首歌,玻璃罩里的唱片翻了翻,哀怨的歌声丝丝缕缕的飘起来:
  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她转过身子去挨着点唱机,朝柜台那边的李维扬笑了笑。
  李维扬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抛给她,她伸手把硬币接住了。
  她要一直点唱下去。
  15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于曼之打了一通电话给谢乐生。她本来想告诉他关于失业的事。
  “什么事?我明天要考试呢。现在很忙。”谢乐生在电话那一头说。
  她把想说的话又吞回去了。
  他知道她失业的话,一定会叫她不如到波士顿去,反正他从来不认为她的工作重要。
  “乐生,你有梦想的吗?”她问。
  “我当然有梦想。”
  “我记得,你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
  “不,现在不是了。我们这一科是很吃香的。有些毕业生专门替一些想要上市的科技公司担任顾问,赚很多钱呢!”他雀跃地说。
  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梦想改变了,她也不知道。他们曾经热切地讨论过彼此的梦想。他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她说要一直画画。弹指之间,这一切已经改变了吗?两个人的梦想是否一样,那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他们能够分享各自追求梦想的那个过程。然而,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他的梦想已经改变了。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16
  她写了很多封求职信,一直也没有回音。别说梦想了,她连工作也找不到,租金也快付不起了。她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现在有点动摇了。
  一天,李维扬打电话来。
  “找到工作没有?”他问。
  “没有。”她沮丧的说。
  “那你一定没钱吃饭了。”
  “我可以吃面包。”她苦笑。
  “天天吃面包也不行。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好的。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
  李维扬约了于曼之在一家西班牙餐厅吃饭。
  于曼之来到的时候,李维扬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他头发有点湿,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的棉衣,好像刚刚做完运动,身旁放着一个背包,塞在背包里面的一只棒球手套露了一角出来。
  她坐下来,要了一杯西班牙酒。
  “你会打棒球的吗?”她问。
  “我是大学球队的。几个同学现在偶而还会一起打球,大概一个月一次吧!”
  “我在学校里也有打棒球。”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是说我看来很斯文吗?”
  “不。喜欢运动的人,比普通人更有奋斗心和好胜心。你看你,暂时失业已经垂头丧气,太不像话了。”
  “你是打算请我吃饭还是想奚落我?”
  “两样都有一点吧!”
  “喔,很高兴认识你的残忍。”
  “谢谢。请随便点菜。在你还没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饭。”
  于曼之没好气的笑了笑:
  “但我不知道可以忍受你多久。”
  “你有想过转行吗?”
  “转行?”
  “或许有更适合你的工作。”
  “但我喜欢画画。”
  “没人要你放弃画画,但总要先解决生活问题。我也喜欢开面包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如果到时你还找不到工作,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面包。”
  “你真是黑心!”
  “你明天有空吗?”
  “干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第二天,李维扬带着于曼之来到一家油画店。
  油画店很大,除了油画之外,还有一些雕塑和陶器。
  “这儿好漂亮!”于曼之悄悄跟李维扬说。
  一个女人从店里的后花园走出来。女人有一张很精致的脸,肤色很洁白。小小个子的她,踏着一双平底鞋,穿着一袭宽松的连衣裙,肚子微微隆起。
  “你们来了——”女人说。
  “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李维扬摸摸女人的肚子说。
  “还有六个月呢——”女人幸福地看看自己的肚子。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于曼之,这是罗贝利。”李维扬为她们介绍。
  “维扬说你是念艺术系的。”罗贝利说。
  “嗯,是的。”
  “贝利正想找一个店长——”李维扬说。
  “旧的店长刚好辞职了。”罗贝利补充说。
  于曼之马上明白过来,朝李维扬笑了笑。
  “你有兴趣做这份工作吗?我需要一个喜欢油画和对油画有认识的人。”
  “我可以胜任得来吗?”于曼之问。
  “维扬从来不推荐任何人的,我相信他的眼光。”罗贝利微笑说。
  “我好喜欢这里。”于曼之说。
  “那就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罗贝利问。
  “明天就可以。”于曼之说。
  “后天吧!”李维扬说。
  从油画店出来,于曼之问李维扬:
  “为什么要隔一天?我明天也可以啊!”
  “明天我带你去打棒球。”
  “打棒球?”
  “你不是说自己会打棒球的吗?”
  “你以为我说谎吗?”
  “那就好了。”
  “但为什么要不上班而去打棒球?”
  “接受新工作之前,我要训练一下你的奋斗心。而训练你奋斗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挫败一下你。”
  于曼之哈哈笑了起来:
  “你怎知道不会是我挫败你,我可是校队里最出锴的击球手了。”
  “那倒要见识见识。”
  于曼之忽然凑近李维扬,问他:
  “罗贝利是你的旧情人吗?”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旧情人。贝利和她丈夫都是我的好朋友。油画店是他们两夫妇的。”
  “那为什么不见她丈夫?”
  “他常常要到外国去买画。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管怎样,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希望有一天可以拥有自己的油画店,卖自己喜欢的油画和自己画的画。”
  “那我的面包店就开在你的油书店旁边吧!”李维扬笑笑说。
  “对,如果我的画卖不出去,只好去你那里吃面包。”
  “那把钥匙,你一直保存着的吧?”于曼之忽然问李维扬。
  “什么钥匙?”李维扬问。
  “日记的钥匙。”
  “对了,你并没有把钥匙给我。”
  “王央妮说,日记的钥匙,总共有两把,一把在她那里,一把在你那里。”
  “是吗?我没有印象。也许已遗失了。”
  “这是你们之间的盟约。你不是应该一直保存着那把钥匙的吗?”
  “当爱情已经消逝,盟约还有值得保存的价值吗?”他反过来问她。
  “当你不爱一个女人,你的盟约便不算数吗?”
  “那当然了。”
  “太过分了。”于曼之忍不住批评。
  李维扬笑了笑:
  “女人总是希望,她不爱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永远会履行当天对她的承诺。当爱情已经不存在,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继续履行诺言?”
  “那是一种约定啊!”
  “是愚蠢的约定。”
  “你怎知道没有这种人?”
  “除非是其中一方仍然爱着对方吧!”
  “爱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短暂的。”她说。
  电话铃响起,是李维扬的妈妈打来的。
  “妈妈,不用了,这种事我自己有主意。不去,我不去。我现在很忙,迟些再谈吧!”他匆忙挂上电话。
  “什么事?”她好奇的问。
  “我妈妈常常要我去相亲,她说有一个女孩子要介绍给我。”
  她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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