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在天涯寻觅你
一
第一章所有的寻觅.
1、两地时间与想念的人
从美国回来的表哥和他的朋友到台北玩。第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两个的手表仍然是美国时间，并没有调到台北的时间。
我笑着问他们：
“是不是在美国有想念的人？”
他们两个微笑不语。
因为在出发地有想念的人，所以，无论身在哪里，离家有多远，还是不愿意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
人在异乡，只要望一望腕上的手表，便知道这个时候对方大概在做些什么。只要是这样，想念也是甜的；而所有的牵挂，也有了一个落脚点，像风筝没有离开线轴。
看看手表，是晚上十点钟了，是该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了。假如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也许会混乱了。错过了时间打电话，在家里的她，是会担心的。
因为家里有想念的人，所以，天涯海角，只有家里的时间才是时间。当地的时间，只好自己记着，加加减减。有人因此特意买一个有两地时间显示的手表。然而，一地时间跟两地时间终究是不同的。
一地时间，等同思念。
直到有一天，无论你到什么地方，一下飞机，便了无牵挂地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你才默然有失，记起自己已经没有要想念的人了。
二
2.小黑狗的岁月
一天，在路上见到一条小黑狗，它蹲在主人的身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有点害怕，但没法不走那条路，惟有鼓动勇气走过去。谁知道，当我从它身边走过，它马上垂下头，把头夹在两条前蹄之间，一副可怜相。它的外表，只是用来唬人的。
它那副神情，过后仍然让我发笑。
我们常常摆出一副威武的姿态，可是，遇到意中人的时候，我们脱盔甲脱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我当然不是它的意中人，只是，它让我想起，我们有时候也不过是一条小黑狗。
明明是大黑狗，然而，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们马上缩小，变成一条驯服的小黑狗。只要你快乐，便是我的幸福。我从来不肯侍候别人，遇上了你，我却很想侍候你。每次看见你，我会兴奋得摇尾巴，流着口水，扑到你怀里。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你坐在那里我会乖乖蹲在你脚边，抬起头仰望你。
我想和你睡，替你暖暖脚，我要用四条腿牢牢地把你抓住，求你不要遗弃我，不要把我人道毁灭。
有甜便有苦，外人不会明白我翘起屁股走路时的幸福和满足。直到爱消逝了我重又变回一条孤单的大黑狗，怀念着为爱而把自己缩小的美好岁月。
三
3.做爱后的动物
有一个古老的拉丁语说法是这样的：
“做爱之后，动物感伤，除了女人与公鸡。”
为什么诗人认为女人不会感伤呢？是不是因为女人总喜欢事后拉着那个男人聊天？
朋友的朋友说，她最感动的时刻，莫过于跟新男朋友上完床之后，对方柔情蜜意地说：“我们来聊聊天吧！”
也曾听过一个女人说，最怀念的是跟男朋友做爱之后互相搔痒。即使后来分手了，她不再爱他了，她还是常常回味那些欢笑声。
另一个女人，最喜欢男朋友在做爱之后抱起她，然后在房子里绕圈。她觉得只有这样才是爱她。
听着听着，真替男人辛苦。男人汗流浃背，努力令女人快乐之后，还要聊天，搔痒和做苦力，怪不得男人会感伤。
听说，男人在事后都只想睡觉，洗澡或者回家。男人爱的是结果，女人爱的是过程和仪式。曾经问一位台湾女孩：“你最喜欢哪一部分？”她很认真地说：“前面，中间，后面。”
女人想要的，是前面的温柔，中间的爱语呢喃和后面的拥抱。男人想要的，是休息。人生最寂寥的时刻，是欲求得到满足之后。
为什么公鸡不会感伤？也许，跟母鸡做爱之后，假如刚好是天亮，公鸡还是要啼叫。
四
4.爱便是品味
每个女人都有一大串择偶条件，这些条件，随着女人的年岁而增加，又随着她的年岁而放宽。即使是孤独得发霉的女人，也会守住最后的底线，有些条件，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同学问我：“将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说了一大串的要求。而今长大了许多，才恍然明白，所有的条件，都可以用两个字涵盖：
品味。
不单是生活的品味，也是他对于人生的品味。
品味包括了一切，我们不是寻找一个臭味相投的人，而是寻找一个品味相投和品味优秀的人，爱情是品味的取舍。
追求美善的人是有品味的。
忠诚和深情的人是有品味的。
尊重承诺的人是有品味的。
有教养和内涵的人是有品味的。
爱家人和爱朋友的人是有品味的。
有梦想的人是有品味的。
幽默的人是有品味的。
人的容貌，品性，信仰，爱恶，价值观，以至于对人生的要求，说到最后，都是品味的问题，所有丑陋的东西都是坏品味。
我们游走天涯海角，才终于了悟，爱便意味着我为你的品味疯狂。
五
5.爱情是过期春药
有人说，爱情是最好的春药，可是，这颗春药是会过期的。
热恋的时候，我们每一刻都想要跟对方缠绵。后来，我们却会变得疏懒。我们缠绵的次数，会随着岁月而递减，由每个星期七次，变成三次，然后是一次，最后，是一年十二次。
我们仍然相爱，爱情却是失效的春药。
只有把爱情浓缩在短暂的时光里，它才会是一颗强力的春药。
能够把爱情浓缩在短暂的时光里的，是别离。
彼此相爱，却不可以再在一起了。离别的日子愈接近，我们愈想拥有对方。明明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却总是在拖延，我只是想再抱你多一次。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次，如果可以，我想把你吃掉。
明天以后，我不可以再抚摸你了，我要你永远怀念我。做爱的时光里，我们流着汗，也流着泪，在彼此身上，泣唱离别之歌。
让我最后一次抚爱你，我们永远没有机会疏懒；我们吞下肚里的，是一颗永不过期的春药。
六
6.患得患失的滋味
爱情最美好的时光，是患得患失的阶段。
你知道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打情骂俏，暧暧昧昧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甜美的。早上起来，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很想看见他。
在还没确定的时候，是最快乐的。
后来，热恋了，爱得死去活来，也永远没有患得患失时的那种容光焕发。
每一次，当一段感情稳定了，我们总会怀念患得患失的时候。可笑的是，如果不是有了后来的故事，患得患失的日子又怎会如此美妙？假使一段感情在患得患失的时候便完了，也就没有回味的价值。
我们说爱情有多么的动人，它最动人的，却是还没有真正开始的时候。
一旦开始了，便永远离开了那些不确定的快乐。
有时候，我们会后悔开始。如果没有开始，我们也许永远可以回味当天那种互相控听，互相猜测的兴奋。
假如没有和你开始，我会不会有另外的际遇？不管会有什么结果？我还是宁愿跟你开始，因为我更想知道和你相爱的滋味。
七
7.就是要和你发生关系
一天，在上海衡山路的茶艺馆喝茶，无意中翻开一本杂志，看到一位女演员的访问记。她说，当她爱上一个男人，即使分手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跟他发生一点关系。譬如是问他借钱。他成了她的债主，两个人总算是仍然有点关系。这种痴心，真是天可怜见。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恨，毕竟也是和对方有点关系；冷漠，却是断绝一切。
我不会向分手的男朋友借钱，怕他看不起我。况且，世上又有多少男人会超脱得明白分手的情人向他借钱是舍不得他？
曾经爱过，不已经是一种永远的关系吗？其他一切，都是画蛇添足。
以前太年轻，不懂如何处理分手。于是，总是认为情人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今天才发现，只要大家曾经真心付出，只要在分手的时候你曾努力不去伤害对方，要成为朋友，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真正的爱，是相信你爱的那个人也有追求幸福和逃避痛苦的权利。既然我不能让你幸福，我会分手。我要和你发生的关系，早已经发生了。
往事遥远，旧爱却是无可代替的。你可以随时召唤我，而我也希望我有这个权利。
八
8.纯粹的欢爱
有人说，现代的爱情，更多地以朋友关系为基础。一男一女，有了朋友的感情，他们的爱情将会更踏实。既然是谈得来的朋友，那么，激情过后，也不会平淡下来。即使有一天分手，终究还是朋友。
最好的情人，是有许多身份的，既是夫妻，也是父女，母子，兄妹，姐弟，朋友，我们志同道合，互相依存。他是你最爱的人，同时也是你最好的朋友，那该是最完美的。
可是，有时候我们会怀念纯粹的激情。
没有朋友的基础，完全是两性的吸引。
第一眼看见你，便没有想过跟你做朋友，我要跟你谈恋爱。
我们并非志同道合，我们只会施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优点尽量发挥，并且把缺点暂时隐藏起来。我们会投其所好，取悦对方。
我幻想着什么时候你会吻我，什么时候你会牵着我的手。
感官的欢悦，是我所企盼的。
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只会成为情人。分手之后，我和你也做不成朋友。可是，我们就是想一场纯粹的男欢女爱，宁愿有一天老死不相往来。
九
9.忠于自己的小鸟
你有过这种经验吗？说好了不再见他，说好了不会再理他，说好了不再爱这个人，可是，只要他的电话一打来，你还是奋不顾身地飞扑上去。
有时候，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明明已经敬告朋友，信誓旦旦，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次，我不会再那么心软了！”
然而，听到他的召唤，我们连廉耻和口齿都不要了。
我愿做卑微的小鸟，为你低飞。
我答应自己的，算得什么？我答应朋友的，又算得什么呢？我答应你的，却比一切都重要。
电影《跳出我天地》（Billy
Elliot）里，最感人的，是戏中的小男孩决定背着爸爸学芭蕾舞。上第一课时，他把妈妈的信还在身边，他妈妈已经去世了，那封信是留给他十八岁那天看的，可是，他早已忍不住拆开了，妈妈在信里说：
“人要忠于自己。”
我们不也是努力去忠于自己吗？
只是，有时候我们搞不清楚要忠于自己的哪一部分。要忠于自己的爱，忠于自己的感觉，还是忠于自己的梦想？
最难的是忠于自己的梦想，忠于自己的爱，也不容易。
忠于自己的感觉，其实是很自私的。你看那卑微的小鸟，它并不伟大，它只是还没法放弃，没法不去响应至爱的召唤。它也不过是忠于自己罢了。
十
10.败给考试的爱情
公开考试，不但是个人成绩的考验，也是爱情的考验。
大学入学考试的结果公布了，也是分离的时候。
一对情侣，一个考上大学，一个考不上大学，那么，再坚固的感情也会受到冲击。
从此以后，一个继续求学，一个出来参加社会工作，他们每天面对的事情也跟从前不一样了。考不上大学的那个，心里终究不是味儿。我们不想用学历去评定一个人，然而，事情临到自己身上，我们却会因为考不上大学而害怕失去对方。
即使今天不分开，将来，当他的大学毕业了，也是会分开的吧？不用等三年，也许，明年他便会遇上一个比我好的同学。大学的入学考试根本就是分水岭，我们的人生从此不一样了。
出来工作的那个，也会认为正在求的那个太幼稚了。他很早在社会浮沉，成熟得快一点，他的大学生情人，便显得少不更事。两个人的距离愈来愈远了，大家的步伐也不同了。
年少的恋情，是多么的纯真和美丽？却敌不过一个公开考试。哭和难过，也没法挽回一段消逝了的爱。不是中学生和大学生的问题，两个大学生也会分开；而是，人生里有太多的时候，是形势毁了一段爱情。
十一
11．学校放狗了
中学时代的我，很留恋学校，常常是最后那几个离开的人。
每天放学之后，几乎都有活动，不是打篮球便是打排球。夏天的话，天天要游泳。有时候，是连续几个月排练话剧。即使没事可做，我也会跟同学在课室里聊天，直到校工要睡了，我才肯放学。我惟一不会留在学校里做的事情，是温习功课。
那个时候，有一位老校工会拉二胡。放学之后，他爱坐在小操场旁边，沉郁地拉他的二胡。二胡的曲调太悲伤了，却迷倒我这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我曾经请求他教我拉二胡，可惜，他一眼便看出我不是那块材料，只肯录一段送给我回家听。
这位会拉二胡的校工，是留宿的，他也负责放狗。到了晚上十点钟，学校锁门了，为了防盗，校工会把几只唐狗放出来。
有时候，他放狗了，我还留在排戏。那几只唐狗又老又呆，是绝对会向窃贼手上的美食乖乖投降的。然而，只要看到它们在学校散步，我便知道是回家的时候了。直到现在，还是觉得美丽的校园是应该养几条狗的。校工放狗了，才是圆满的结束。
后来，当我不再是一个学生，我才发现，人生也有放狗的时候。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当心中的狗已经放出来了，也是时候向你曾经爱恋的人告别了。
十二
12.错爱米芝莲
刚失恋的朋友说：“哼！他胖得像一条‘米芝莲’（Michelin）轮胎一样！”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我问。
她叹一口气，说：“有头发谁想做癞痢呢？”
“别自暴自弃，你没那么差劲。”我安慰她。
她苦笑，说：“我有自知之明。都三十几岁了，长得又不漂亮，只是希望有个伴侣，所以连他也不嫌弃。没想到分手的时候，他竟然说：‘我是男人，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但我仍然可以找到比你年轻的女人！’气死我！”
“米芝莲”没有说错。三十岁的女人，可以找到二十多岁的男人的机会很渺茫。四十岁的男人呢，从十八到四十的女人，都可以是他的对象。
男人的青春，当然也是青春，只是，女人的青春，是比较忧郁的。
我的朋友绝对不是癞痢。每一个过了适婚年龄的女人，有时也会因为太焦急而味觉错乱，嗅上了一个毫不适合的男人。到头来，却连爱情的味觉也逐渐失去，所有的感官也都反应迟钝了。
即使对方只是一条“米芝莲”轮胎，我们也死抱着不放，以为自己看致函一辆家庭车。
十三
13.那一栏，你会写上谁的名字？
在工作的地方，我们都要填写一份个人档案，其中一项是：当你发生紧急事情的时候，应该通知哪一位？
你会写上谁的名字？
还没结婚，跟家人感情又不好，有急事的时候，该找谁呢？
本来可以写男朋友的名字，可是，跟他的关系好像不太稳定。万一你有事的时候，大家已经分手了，要麻烦他，不是太好吧？而且，说不定是另一个人有急事的时候也是找他，他和那个人更亲一些。这样的话，为了尊严，你才不要写上他的名字。
也许，可以在那一栏写上旧情人的名字吧！当然是最有情有义或者是你最怀念的那个。分手的时候，他说过无论将来你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你，大家有言在先的。
即使分手的时候没有承诺，可是，你知道，这个人在你有事的时候肯定会帮你，那便写上他的名字，把他当做亲人。
没有可靠的旧情人，那么，有一个你苦苦暗恋的人吗？
写上他的名字吧！这是最深情的求爱方式。
惟一要担心的，是这样写了以后，你会渴望自己出事。譬如说是在公司里昏倒。总之，出事也要出得非常美丽容颜无损的那一种。
然后，你的同事找到他的联络方法，通知他赶来。当你躺在医院里，张开眼睛，看到他站在你床前，一切了然明白。
十四
14.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当有人问：“爱是成全还是拥有？”我们或许都会回答说：“当然是成全。”
人总是把自己说得比原本善良和伟大一点。
要成全，是不容易的。对一个人的成全，意味着另一个人的牺牲。
有外遇的丈夫回家跟太太说：“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请你成全我，跟我离婚吧。”
这样的成全，根本是没得选择的。本来对他还有一点希望，他竟然用“成全”两字来要求分手，那么，也没法不成全了。
我们不拥有任何东西，甚至自己的躯壳，也是暂借的。因为不拥有什么，所以才会那样渴望拥有另一个人。成全，便是要放弃全部或一部分。
我太爱你了，只好成全你。成全你去找自己的生活，或者去爱另一个人。我成全你离开我的怀抱，你去吧，不用挂念我。
这样的成全，是因为我懂得你。我太了解你，太知道你的心意。这个就是我所爱的你，有什么好说的呢？
张爱玲在写给第一任丈夫胡兰成的信上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胡兰成是个用情不专的人，他一次又一次爱上别的女人。他跟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费却仍然是张爱玲给的。
因为爱，所以懂得，然后说服自己对你慈悲，再用慈悲去成全爱。成全是这样的。
十五
15。男人是没有游戏的
男人是会为了逞强而去追求一个女人的。他本来不是太喜欢她，当他知道有另一个男人正在追求她，那么，他也会去追，为的是把另一个男人打败。
男人是没有游戏的，他们只有比赛。任何的游戏，对他来说，都是比赛。下棋，桥牌，大富翁，电脑游戏……所有这些，都是男人跟另一个男人，或者跟自己的较量。
追求女人，也是比赛。
比赛最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为了胜出，他们会以为自己爱上的是那个过程。
他本来不打算约那个女孩子看电影，可是，当另一个男人约她去看电影时，他便也要带她去看电影。
他没打算送她回家，然而，当另一个男人提出要送她回家时，他便马上也抢着送她回家。
为了比另一个男人首先得到她的芳心，他甚至会改变自己去迁就对方。渐渐地，他以为自己正在恋爱，而不是比赛。他变得勇猛和威武了，也变得妒忌。
假如落败了，他会把失败美化成失恋。胜出了，他却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这场比赛的赢家。
可是，许多年后的一天，他终于知道自己其实是输家。为了逞强，他得到一个他不太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却深深地爱着他。
十六
16。你无辜的眼睛
女孩说，她喜欢有一双无辜眼睛的男人。
怎样的眼睛才算无辜？可以想像，却无法言传。
无辜的眼睛，也许在小狗身上会比较容易找到。小狗的眼睛，通常只有两种：蠢和无辜的。
我喜欢蠢一些的小狗。男人的眼睛，当然不可以蠢。
迷上无辜的眼睛的女人，也许都是喜欢照顾男人的。你决不会找个无辜的男人来照顾你吧？无辜是少年的眼神，是柔弱的，是让人心软的。你很想知道，他干嘛这么无辜。
我不会自找麻烦，我不爱无辜的眼睛。我喜欢的眼睛是有智慧的，深情的，正派的，不要会笑的眼睛。会笑的眼睛，都是花心的。
我喜欢有神采和内涵的眼睛，最讨厌的是游离不定的眼睛。说话时，总爱东张西望，从来不敢正视别人，这种眼睛的主人，都是心术不正的。
我喜欢理性而又感性的眼睛。他有理性的光辉，也有感性的时刻。
我喜欢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要混浊的。
不喜欢老谋深算的眼睛，也讨厌色迷迷的眼睛。太锐利的，也有点吓人。
然而，不无辜的眼睛也有无辜的一刻，当男人背叛了女人，他向你忏悔的时候，你从没见过这么无辜的眼睛，而他明明不是无辜的。
十七
17。她不养任何东西
我有一位朋友，她不养任何东西。她从没养过鸟兽虫鱼，也没养过一草一木。
她只养她自己。
有什么比养自己更重要呢？她才不会把感情和时间分给那些小东西。
她的父母不用她养，她爱的男人也不用她养。她所赚的的一分一毫，都是用来喂自己。
当她在家里享受一块美味牛排时，不会有一头小狗用一只充满渴望的褐色圆滚滚大眼睛望着她，用爪抓她的膝盖，口水从它嘴角流出来，心中喊着：
“我也要吃！分一点给我！妈妈，我现在就要吃！”
她家里那张名贵沙发，不会被小猫用来磨爪。
她不用担心那缸七色神仙鱼明天早上会死。
她也不用每天为盆栽浇水，教鹦鹉说人话。
这样的生活，了无牵挂。晚上等她门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乌龟，兔子或龙猫。当然，她也绝对不会养孩子。
有时候我很羡慕她，我会遗憾自己没法养狗。
人有了遗憾，便有一种蠢动，常常渴望有一天可以填补那些遗憾。
十八
18.肉体的安慰
我从没养过鸟和鱼。
鸟的样子，用一个近镜头去看，是蛮恐怖的，我害怕。况且，鸟啼并不是想像中的动听，只要住在靠山的房子，每天清晨五点钟，你会被聒噪的鸟声吵醒，再没法欣赏所谓的鸟语花香了。
不养热带鱼，因为老是觉得它们很容易死，而且我永远弄不清鱼的品种，我只有兴趣吃鱼。
不养鸟和鱼，是因为这两种宠物都无法跟我拥抱。
无法拥抱的，称不上宠物。
即使养一条尊容奇丑无比的蜥蜴，也都可以拥抱吧？可是，你不可能拥抱你的鹦鹉或魔鬼鱼。你可以把鸟放在掌心或肩膀，却无法同样对待一尾热带鱼。
我喜欢跟我的宠物厮磨，我爱跟它接吻。伤心的时候，我要牢牢地抱住它。
这种要求，好像只有狗儿做得到。
比狗儿做得好一点的，是人。
人，也许只分成两种：你想拥抱的，你不想拥抱的。
拥抱的感觉真好，那是肉体的安慰，是尘世的奖赏。
拥抱和被拥抱着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是一头快乐的宠物，不知道人间何世，不察觉老之将至，全身的骨头都是酥软的。
十九
19。上帝的曲笔
上帝偶然会不依章法，在男女配对上，用一下它的神来之笔。
譬如，你有一位朋友，外表像个大男孩，瘦削，苍白，有书卷味。你以为像他这样的男人会喜欢清秀的女孩子；然而，有一天，当他带着女朋友出来，大家都吓呆了。他喜欢的女孩子，居然是玲珑浮凸的。
大家不禁有了一点邪念：原来他是很好色的！为什么平日看不出来呢？这个人可能有一些阴暗面是我们不知道的。
爱上大胸脯的女孩子，并不表示这个人性饥渴，只是，我们有太多既定的观念，太想当然了，以为大男孩便很纯情。
曾经认识一位女孩子，她瘦小而安静。大家熟悉了之后，有一次，她向我展示她男朋友的照片。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呆了半秒。我没想到她喜欢的男人是一个像“世界先生”的肉球。
她甜丝丝地告诉我，一般人对肉球都有误解，港产电影也常常拿他们作为嘲笑对象，其实，他们是很灵活，很友善的。
我对肉球没有歧视，只有敬畏，可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会爱上喜欢举重的男人，是否她也有另一面？
情人是物以类聚还是互相弥补？也许都有一点吧。上帝的曲笔，往往幽默隽永。
二十
20。高傲地发霉
跟旧同学见面，她刚刚失恋了。
“我本来不爱他的，后来不知怎么爱上了，现在竟然是他不爱我。”
故事通常是这样的。你原本是不在乎的那个，到头来却是你不被对方在乎。
“认识他许多年了，一直是朋友，做梦也没想过会喜欢他。一天，发觉他身边有其他女人出现，我突然觉得我会失去他，然后，我爱上了他。”她说。
也许，她并不是真的那么爱他，她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忠诚的守候者。
有一个男人很喜欢你，对你千依百顺，每天都打电话跟你聊天，你知道他的心意，但你就是没法爱上他。可是，有一阵子，他忽然不再打电话给你，你开始觉得不自在了。不自在的时候，你怀疑自己其实是爱他的。你愈想愈觉得自己开始思念他。当电话的铃声再次响起时，你马上用恋人的语气跟他说话。
这是爱，还是我们不甘心失去一个追求者？
为什么会在他不再忠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爱他？我们只是不习惯孤单一个人，在电话机旁边发霉。于是，就糊糊涂涂地爱上对方，从此失去了优势。
我宁愿高傲地发霉，也不要委屈地恋爱。
二十一
21。最幸福的一种坏
幸福，往往是某种程度的依附。有一个人，在感情上和生活上对我们的依附真心欢迎，那才是幸福。
一个人生活，可以很快乐，可是，只有一个人，便不能说是幸福。
幸福，是和另外一个人或者一些人发生某种关系，那可能是你的家人，也可能是你爱的人。
虽然说起来很小女人，可是，我是喜欢依附着别人的。
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为我决定所有事情，工作上的决定，以至买哪一件衣服，也不用我三心二意。当然，他的决定最好也是我心中所想的。
我希望他能够猜中我的心意，不用我说出来。他为我做的事，我不需要知道那个过程，因为那个过程太烦琐了，他一个人去承受就好。
我渴望被溺爱，甚至被宠坏。我可以不问世事；当我想知道世事的时候，他却又会告诉我，我会照顾自己，不过，最好是由他来照顾我。
在那个人面前，我可以任性和蛮横。
沮丧的时候，他会背我回家。他会摇着头说：
“你真是被宠坏了！”
是的，被自己所爱的人宠坏，是最幸福的一种坏。
二十二
22。是倒霉还是恋爱？
纵使不迷信，你也不得不承认，某些人和某些物件，的确会还给你霉运。
有一年，朋友买了一个古董表。她头一天早上戴上那个手表，便倒霉得不得了。到了下午，她本来要把那个手表扔掉的，我却认为自己正在走运，什么也撑得住，于是自告奋勇替她保管着。
谁知道，由下午开始，我的霉运便陆续而来。一连倒霉了好几天之后，我才想起可能是那个古董表的诅咒。难道是它从前的主人在作怪？从此以后，我连自己的首饰合里惟一的一个古董表也不敢再碰。
曾经穿了一条新买的裙子，满心欢喜地出去吃晚饭。结果，那天晚上发生了很不如意的事。那天之后，再看到那条裙子，已经不想穿了。那跟迷信无关，而是不想去碰触一段不快乐的回忆，更害怕历史重演。
假使带给你霉运的是物件，你还可以把它毁灭。万一他是个人，那便比较伤脑筋了。
自从认识他之后，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头头碰着黑。难道要把他干掉，然后毁尸灭迹吗？惟一的办法，是离他远一点。
可惜，他是你爱的人，不容易摆脱。他说，他做什么都是为你好，然而，跟他一起之后，你从没清醒过，不知道得的多还是失的多。这到底是倒霉还是恋爱？
二十三
23。不会太早，也不太迟
著名女伶在接受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发的“终身成就奖”时发表的谢辞，赢得了全场的掌声，她说：
“世事往往很奇妙，不是来得太早便是太迟。”
美好的东西总是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来临，这是大部分人的遗憾。可是，什么是适当的时候呢？
我们都是贪婪的，总希望同时拥有一切，总希望时间表是由我来编的。可惜，迟或早，根本不是我们去选择。
工作上，我们不是忙得喘不过气来，便是清闲得要命。忙与闲，从来都是不平均的。
我们或许都听过所爱的人说：“我们相遇得太迟了。”我们也曾对自己不爱的人说：“太早认识你了，假如晚一点相遇，也许我会比现在懂得欣赏你。”
假如我们能够退一步去审视人生每个时刻，或许会有另一番体悟。
我们在这个时刻相爱，看似太迟，却是适当的时候，因为你来迟了，我才懂得珍惜。所有炽热的激情，是因为一切好像都太晚了。然而，假如你来早了一步，我也许不会那么爱你。
世事其实都是在它适当的时候降临，只是我们没有适当的心情去迎接它。
二十四
24。最后的情书
亚洲女富豪龚如心被勒索案开审，控方呈上龚如心失踪丈夫王德辉四页遗嘱的条文。
其中的内容包括：
……我爱妻子，世上她是我最爱，在我死后，任何属于我的财产物业，我的身体，都属于我爱妻。
OneLifeOneLove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真想要那样的遗嘱。
吝啬出名的王德辉夫妇，青梅竹马，十分恩爱。看过一篇龚如心的访问，龚说，她一向喜欢梳辫子。一次，她陪王德辉应酬，对方看到她的辫子，批评了几句，大意是说那两根辫子不太适合她的身份和年龄吧，王德辉听见了，非常愤怒，当场骂对方不该批评他的妻子。
无论这个男人多么吝啬，他对妻子的爱，却是慷慨的。有哪个男人会为妻子的两根辫子护航呢？那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被批评的是自己所爱的人，所以也会怒火中烧。
有时候，我会幻想，我爱着的那个人有没有写下遗嘱？他会写些什么？他会把什么留给我？我的生活不成问题，财产并不重要。可是，我想知道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的身体是不是留给我？即使已化作飞灰。
那样的遗嘱，是最后的情书，多么感动也无法回信了。
二十五
25.LastOrder
前年开始写的长篇小说，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场景是STARBUCKS。为了寻找在STARBUCKS里的感觉，喝咖啡会拉肚子的我，在白天去了两遍，喝的是FRAPPUCCINO。后来有一天晚上，我想看看夜里的STARBUCKS是什么气氛的，那时大概是十一点多钟吧，我走进铜锣湾希慎道的STARBUCKS。店里挤满了人，我站在柜台前，犹疑着喝点什么，店员微笑等着我，三心二意的我，一时之间还是没法做出决定。
就在那一刻，所有店员排成一列，同声喊道：
“LastOrder！”
我知道不枉此行了。回去之后，小说里的其中一段，便是和LastOrder有关的。
上馆子的时候，我们都听过服务生说：“现在是LASTORDER了，你还要点什么吗？”可是，从来没有一声LASTORDER像我在STARDUCKS听到的那么震撼我的心。
爱情也有LASTORDER的时刻吧？你要把LASTORDER留给谁？
拖延着一段已经腐坏的感情，错过了LASTORDER，你便永远失去这最后的机会。
你现在没法和我在一起，好吧，LASTORDER到了，我会告诉你，我也有自己的LASTORDER，到时刻便不等你了。
人生也有LASTORDER的时候，你还想要点什么吗？很讽刺地，我想要能够LAST的东西。
二十六
第二章 也有一个过程
1。情人的手表
有一天要分手的我会抢走对方身上一样东西。
我要抢走一个他戴过的手表。
分手的那天，我会把他心爱的手表据为已有。那个手表，要是皮带的。
为什么要是皮带？那样的话，我可以拿去表店，请他们为我在皮带上打洞。他的手腕比我粗，手表戴在我手上，实在太大了。那没关系，只要在上面打两个洞，或者三个洞，那就变成我的手表了。
它大得跟我的小手不成比例。我天天戴着那个巨大的手表，哀悼一段消逝了的爱。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欺骗自己说，他和我仍然是咫尺之近的。
只有在洗澡和睡觉的时候，我才会把手表除下来。在他送给我的礼物之中，没有一件比得上这最后一件。
一天，他说：
“你可以把手表还给我吗？”
好的，我就是等你开口说这一句话。抢走你的手表时，我多么害怕你索性不要。
我会把手表还给你。从此以后，每一次，当你戴上这个手表的时候，你会记得，皮带上那些新的洞，是我留下的，它有过我小手的痕迹。
二十七
2。只能有一张时间表
相爱之前，两个人是各自拥有一张时间表的。相爱之后，只能有一张时间表，不是依你的那一张，便是跟我的这一张。
在放弃自己那张时间表的时候，我们不但毫无怨言，甚至还是满心欢喜的。为了能够多点机会见到你，我甘心情愿跟你的时间表生活。我的一切都是可以调动的，我跟其他人的约会，都是可以改期的；甚至我休息和吃饭的时间，也可以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你的时间表，就是我的。
为什么不是你跟我的时间表生活，而是我跟你的时间表？谁叫我爱你多一点？因为喜欢你，所以自己那张时间表已经不重要。即使想跟其他朋友见面，也会安排在你不能陪我的那天。
跟你的时间表生活，就是要随时守候。你忽然打电话来说：“我想见你！”我马上就预备好了，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