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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56 灰熊猫(当代)
  虽然没有看见贺定远和杨致远,但黄石还是先简要介绍了一下他回来的目的,然后就告诉一屋子的部下,他希望能在十五日前出兵。天津卫的大批的海船紧跟黄石前后脚到达长生岛,随都可以出发。说完后黄石就问赵慢熊道:“各营战备状态如何?贺游击和扬游击何在?”
  听到这个问题后,留守的赵慢熊顿时就满脸都是丧气。他首先看了眼站在黄石身边的吴穆,后者已经是满脸通红。赵慢熊哭丧着脸说道:“回大人,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一回事儿,吴公公派贺游击、张试百户和磐石营去复州了,他们还带走了一半的铁甲。嗯,也就是一千三百副。”
  黄石惊讶地看向躲在一边的吴穆,这还是监军上岛来第一次直接干涉军事行动:“吴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自黄石说完目的后,吴穆就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又把差事搞砸了。眼看黄石问到头上吴穆把脖子一缩,满脸羞惭地说道:“毛帅下令东江左协戒严,咱家想长生岛自然没有什么威胁,就把磐石营派去复州协防了,还……”
  吴穆挑眼看了一眼黄石的脸色,挠了挠头又吞吞吐吐地说道:“咱家还用了黄军门的大印,命令金州、旅顺等地的军队往复州集结协防。”
  既然黄石入京,他的副将印信自然是监军保管。吴穆这次一听说后金动员了一百六十个牛录,就觉得军情紧急,所以吴公公就当机立断,把东江左协的精锐都派去复州了。自从吴穆上书、天启生气、魏忠贤来信大骂吴穆之后,吴穆虽然觉得很对不起黄石,但心中也有点窃喜——他觉得自己发挥一下的机会到了,童贯童王爷的光辉榜样似乎也正在眼前向他招手。
  “要是黄军门早回来一天,他们就还没有走,这也是巧了。”吴穆吞吞吐吐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跟着又如同挤牙膏一样地吐出了另一个坏消息:“咱家听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所以就让杨游击把储备的军粮也都押送去复州了。”
  眼看黄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吴穆急忙说道:“邓千总的炮队还没有都运走,现在应该还有不少在北信口码头等着装船!”
  “去把邓肯喊回来,上了船地炮也都给我搬下来。”黄石立刻打发了一个内卫去传信,然后安慰吴穆:“吴公公,这也不是您的错。把大军调去复州防守也可以说是稳妥之道。”
  “是啊,是啊,咱家也是想为黄军门分忧嘛。”吴穆不安地搓动着双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咱家不也是怕盖州的建奴来偷袭么?”
  “盖州现在有建奴么?”黄石狐疑地看了赵慢熊一眼。他记得十月时赵慢熊就汇报后金基本放弃盖州了,到了十一月已经基本是一座空城了,后金把盖州城内和周围的百姓都搬去海州了。
  赵慢熊又看了看脸红得能去演关羽的吴穆,讪讪地说道:“回大人,基本没有。最多有五十个汉军的哨探。”
  吴穆脖子涨得更红了,他抗声道:“咱家也是怕中伏,所以派李督司去侦查盖州虚实了。”
  “中伏?中什么伏?”黄石觉得自己越听越乱,已经开始有点着急了。
  “回大人,吴公公制定了一个计划。”赵慢熊把调子拉得好长,一听这个腔调就知道他对吴穆的计划一肚子怨气:“是陈试百户和张试百户帮吴公公想出来地,说如果努尔哈赤真的去了辽西的话,就要动员我左协两万兵力去攻打有五十人驻守的盖州。陈试百户说这招叫‘猛虎搏兔’,属下说不过陈兄弟,吴公公就用了印。”
  这段日子黄石一直不在岛上,吴穆颐指气使地非常得意,但他也看出赵慢熊一伙儿嘴上恭敬,心里却不怎么瞧得上他的指挥才能。这让吴公公感到十二万分的委屈,他觉得自己这几年表现得一直不错——从来都是很镇静、很勇敢,也不避矢石地亲临前线,还跟着大伙儿一起吃苜蓿,按照兵书上的说法自己明明应该得到官兵一致爱戴才对。
  以前没有受到热烈拥戴吴穆倒也不介意,他也承认自己远远比不上黄石。但黄石走了以后自己还没有得到足够的爱戴就让吴穆有些想不通了。他在连续失眠了几个夜晚后,自认为找到了原因,那就是在复州之战中擅自调动后卫是个大败笔。
  既然吴公公分析出这个是大家看轻自己的原因,那他就卯足了劲一心要打个翻身仗。他从东江塘报看到后金要出兵辽西后,吴穆就一直在琢磨靠收复盖州来让官兵心服口服。为了保证一定要打个胜仗,吴穆把倒霉地情报头子李云睿在大冬天里赶去盖州野外侦查敌情。不仅如此,他还自以为是地抽调了每一个他能抽调的兵往复州集结。如果不是军粮实在跟不上了,他本想把救火营也派去复州的。
  “咱家是怕建奴杀个回马枪!”吴穆从赵慢熊的语气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他的声调也变得高亢起来了:“咱家要吸收复州之战的经验教训。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
  “吴公公做的很好……”
  黄石看吴穆满脸都是委屈,好像还要继续引经据典下去,于是就赶忙打断他的话头,安慰起来。刚说了几句话就看见邓肯冲了进来。
  “将军,请允许我……”
  邓肯用力给了黄石一个热烈的拥抱,放开了手臂退开后他略带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将军,我忘了这是军事会议了。”他端详了黄石两眼,突然蹦出一句很传统的中国祝辞:“将军,您胖了。”
  黄石听了不禁莞尔,心中似乎也有一团暖意骤然扩散开来:“邓肯你也胖了。”这个时代冬季里从事户外工作时,手上为了防冻都会涂上厚厚的油脂,邓肯自然也不例外。黄石一边把邓肯抹到他衣甲上的油擦下去,一边询问他炮兵的情况。
  “将军,四门三磅铜炮昨天就已经给盖州运去了,两门六磅铜炮还没有运走。卑职已经下令他们搬下来了。”
  “幸好还有两门。”黄石开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瞥了一眼旁边地鲍九孙:“你们不是说要铸新炮吗?铸好了吗?”
  邓肯和鲍九孙同时叫起来:“铸好了。”
  这两人对视一笑,鲍九孙就闭嘴不说话了。邓肯兴奋地告诉黄石,新式的熟铁三磅炮已经铸造完成。长生岛生产出的第一批坩锅钢都被加工成了刀具,那座水力镗床自然也换上了精炼的钢制镗刀,所以现在长生岛已经可以用熟铁而不是铜铸炮了。
  用熟铁铸炮确实导致一些问题,比如以前积累的铜炮铸造技术就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无论黄石、鲍九孙还是邓肯都毫不怀疑使用熟铁才是正确的道路,毕竟熟铁比铜便宜太多了。现在三磅炮的成本已经降低到了原本的三成。
  此外,邓肯还把炮车上的很多木制部件都换成了熟铁的,还加装了不少铁制的机械。这虽然导致了一定的成本提高,但却大大减轻了炮车重量和方便了火炮的使用。刚刚通过测试的熟铁三磅炮只有三百斤重,而且还有进一步降低重量的余地,操作起来也更加灵便。邓肯和鲍九孙都认为这种炮完全可以跟上步兵行军。
  既然有这种炮为步兵提供火力支援,邓肯和鲍九孙就认为黄石以前要求制造的超级火铳没有必要了。邓肯还坚持认定黄石想象中的那种武器就是一磅炮。而且,首先邓肯反对把炮兵交给步队指挥,他认为那会让炮兵增加额外地繁冗的步兵训练,而且效果还不一定好,专业化的炮兵才是正道;其次赵慢熊和贺定远更坚决反对编制的火炮超过每千人四门,他们都担心这会让长生军失去建军以来的白刃作战传统,导致部队的指挥官像其他很多明军将佐一样失去主动进攻的锐气和进攻精神。
  有这些长生岛高级军官们几乎一致的反对意见在前,鲍九孙就大着胆子,大笔一挥枪毙了黄石的大号火铳计划,转而全力支将邓肯铸造了三磅熟铁炮,现在已经有六门通过了验收。重量从早期的五百斤到最新的三百二十多斤不等。
  “从复州把磐石营调回来恐怕要几天,而我们估计没有太多时间了。军队装船大概还要一天,就算海上一切顺利,我们至少也需要三天时间才能抵达觉华上岸。卸船也要花上不少的时间,然后军队必须要休息一天到两天来恢复体力。”黄石记得塘报上说后金大军会在十五日从海州出发扑向辽西,现在后金的先锋部队可能已经渡过三岔河,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磐石营的五个步兵队立刻作登船准备,把几门炮也都拉上去。”黄石下了命令后,又调头向章明河和章观水看过去。刚才赵慢熊汇报说岛上现在还有选锋营的两个步兵队,这两个队刚刚完成训练,章明河这次来长生岛就是要把这两队领走的。
  “章督司,我想用一下你的……”
  不等黄石说完,章明河就一个屈身,朗声抱拳道:“大人有命,卑职自当效死。”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四十三节 驰援
  黄石一边下令全军立刻开始做出征准备,一边下令先从库房中挪用一部分储备的过冬粮。同时还下令给复州,让贺定远缩减出兵数量,并把辽南其他各营立刻遣返回各自驻地,再多余的军粮立刻运回长生岛来。
  眼下长生岛的主要目标已经确定在了宁远方向,可是黄石仍然要安排一下复州方面的工作。吴穆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不利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再说收复盖州看起来已经是举手之劳了。不过怎么维持在盖州的防御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且盖州已经在辽东半岛丘陵区域的边缘,从盖州向海州就要进入东北平原,后勤运输就不再能指望海路。
  一旦进入平原后,后金军的骑兵会比在半岛丘陵地区更容易发挥战术机动优势,可黄石的步兵还是会非常依赖官道。在黄石原本的计划中,现在还不是进入盖州周边作战的时机。似乎看出了黄石的忧虑,赵慢熊小心地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去马市购买一些马匹?贺游击一直希望能组建马营。”
  毛文龙抓住黄石占领复州的机会,就上书天启,要求允许东江镇开一个同蒙古交易的马市,让东江镇能用海盐和药材同蒙古人交易马匹。结果东江马市比原本历史记载还早开了几个月。这段日子下来,东江左协却一匹马也没有换。尚家兄弟和张攀都正忙着大练枪兵,自然不愿意花钱去买马,而章明河已经基本融入了长生岛体系,他自然更不会去换马。
  东江本部和右协几个月里已经换走了千余匹马,他们的运马船只路过长生岛的时候,船上面的押送人员常常会下来讨杯酒喝。这一趟趟的马船把贺定远看得眼红不已,直恨不得能尽数抢过来才好,所以他总是嚷嚷着也要去买马。但鲍九孙和杨致远都反对,就连远在日本偶尔回来的柳清扬也不赞成买马,所以长生岛不多的骑兵就随着马匹的死亡而不断减少。
  根据长生岛编制,营内会有一个马队编制,这个马队本来有二百骑兵战兵和二百骑兵辅兵。但上次整编选锋营地时候,黄石把二百骑兵辅兵也砍掉了。现在马队已经没有独立的辅兵队,有马匹需要地草料都统统交给营里的辅兵队去背,这导致各营的马队彻底失去了脱离营独立作战的能力。
  没有能独立的骑兵部队,那么在平原上作战就只能堡垒推进了。黄石凝视了地图上盖州的位置,终于还是摇了摇了头:“不,我长生岛养不起马。盖州嘛,派一队兵去把建奴赶走,然后焚毁周边的堡垒,拔除每一面建奴的旗帜。把建奴驱逐出去也勉强能算把盖州收复了一半吧。”
  根据长生岛的计算,平时养一匹战马的花费能顶得上养七、八个步兵。在砍掉骑兵辅兵前,一个四百人马的马队几乎占去了一个野战营四成的维持费。炮队练习时花费的火药是另一个消耗的大头。别看炮队只有二百人,他们也要占去三成维持费。而营里两千名步兵的花销不过和炮队持平而已。火铳手消耗地火药很有限,而且他们也不是一天到晚练打枪。长枪兵是消耗最便宜的士兵,除了吃饭和军饷外他们就不需要其他的什么维持费了。
  虽然邓肯操练炮兵的时候也总是大手大脚的,好像火药不要钱一样。但毕竟炮兵技术水平上升大家还是看得见的。可是战马一天到晚吃得比人还好,而且还吃得那么多,手头拮据的长生岛后勤军官心里实在是痛得厉害。他们是最支将砍掉骑兵辅兵的一批人,而且砍掉这批马匹编制后,老营的后勤军官们也算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养一个骑兵营至少要一千匹战马吧?平时吃得还少点,出征的时候为了保证马匹不掉膘,一匹四百斤地马一天就要吃二十斤粮食。还不能让它们自己背东西,为了给他们背草料还需要准备一批驮马或者辅兵。有这么多钱我至少能养五个不带马队的步兵营了!”黄石的长生岛可不比控制辽中平原后金政权。辽南地区经过多年拉锯战已经残破不堪,要是养上几个马营,不用后金来打,长生军自己就能把自己吃穷了。
  毛文龙之所以买马,那是因为他手下的精锐比例不高,所以他宁可牺牲普通军户的生活水平来强化少数精兵强将。而黄石走地是另一条路,只要斗志和勇气相差不多,步兵成本只有骑兵的十分之一。就像工业化的流水线生产相对原始的手工作坊一样,怎么看都是更好的途径。
  说到底还是人命最便宜。黄石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是要依靠近代军队体制训练出大批的合格步兵,定要把对手的少量精锐骑兵淹死在近代步兵的汪洋大海里。拿步兵与骑兵相比较,正如一位军事家所说——军事体制越先进的国家就越依赖步兵,而反之就越依赖骑兵。
  天启五年十二月十七日,长生岛海滩。
  四十艘海船在黑蓝色的冰海中摇曳起伏,在无边无际的广阔辽海中,每艘能容纳百人的庞大船体似乎渺小得如同幼儿的玩具一般,一条条海船在汹涌的海面上忽高忽低,桅杆在滔天巨浪中时隐时现。
  几百条小船奋力与波涛搏斗前行,一趟趟的把海岸上的士兵、武器、淡水和粮食运上海船。因为吴穆已经把干草和战马都运去复州了,结果让洪安通的内卫队都凑不够坐骑了,所以黄石也就不带马匹去宁远了。反正守城要骑兵也没有什么大用。
  这次出兵计有七个步队两千八百人,八个炮组共有一百六十人、六门熟铁三磅炮和两门六磅炮,此外还有一个炮队的长枪把总队,最后加上黄石的随行内卫队,全部加起来上下共有三千一百余名官兵。辅兵黄石倒是并没有带,因为刚训练好的几个工兵队也被吴穆派去复州了,长生岛上现在能够征用的不过是普通的军户。
  航海需要的装卸人员,天津卫派来的水手足以胜任工作。等到了觉华后黄石可以征用地方辅兵,所以他就不打算动员自己的军户了。反正这些人也没有什么优势,白白浪费粮食。
  隐隐能看见邓肯正在码头上大跳大叫。因为风浪的关系,不要说沉重地六磅铜炮,就是熟铁炮也几次都没能成功吊到小船上。黄石看了看头上的天空,那是和冰海一样的黑蓝色。如果天黑前不能把炮吊到船上,那今天就不能出发了。
  铁炮这个军备成就让黄石很满意,但其他的就不太尽如人意了。虽然已经花费了几千两银子,用了大批铁匠,但黄石迫切需要的大批量生产的钢甲还是没有生产出来。眼下长生岛已经照黄石的要求制定了钢的硬度等级,因为他希望能把性能良好的新式高碳钢应用在了各种轴和刀具上。不幸的是钢加工极其困难,起码旧的铁制工具完全无法胜任,而新制造的钢工具质量又非常不稳定。鲍九孙认为只有彻底用新工具替代过去老式工具后,才能高效率地加工长生岛的坩锅钢。他估计这需要至少一年的技术沉淀。
  当时面对鲍九孙的谢罪,黄石大度地表示完全不着急,而且对鲍督司的工作已经非常满意了。黄石明白:北京城不可能在一夜建立起来,仅仅半年时间还是太短了,没有完成对钢加工的技术积累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望着邓肯忙碌的一行,黄石止不住开始回忆有什么简便的未来工具可以利用。他看了一会儿现在用的滑杆,感觉或许可以画个滑轮的草图,让鲍九孙去试试看能不能造出滑轮组来。尤其是动滑轮组。
  不过这个肯定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按耐住心头的焦急,黄石用尽可能的轻松语调对身旁地吴穆说道:“吴公公,末将提议的分头行动方略,公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
  黄石本来建议吴穆去指挥复州的军事行动。毕竟吴公公已经为收复盖州倾注了好几个月的心血,不让他去收获一番总会留下些遗憾吧。但吴穆却一口回绝了,他坚将要和黄石一起浮海去觉华,然后共同增援宁远。
  听到黄石的问话后,吴穆缓缓地摇了摇头。负手和黄石并肩立在海边的吴公公望着那些与海涛搏斗,拼命装运大炮的士兵,若有所失地叹道:“咱家一直想为国家出力,但总是帮倒忙,从来都是给干活的人添乱。也就是多亏了魏公公看护,黄军门海涵,所以咱家今天还能站在这个位置上。”
  这话让黄石听得直发愣,吴穆又叹了口气:“昨夜咱家想了想,真是亏欠黄军门良多啊。”
  这时黄石才反应了过来,他哈哈笑道:“吴公公这是说得哪里话?吴公公既不知道末将昨天会回来,更不知道末将要去支援宁远。收复盖州本来就要小心筹划,公公初次运筹就敢挑这么重的一个担子,比末将当年胆子可是大多了。”
  “黄军门真是宽厚之人。”吴穆今天有种不同以往的深沉,就连表情也显得十分含蓄:“不过咱家说得并不是这件事。”
  黄石侧过脸看看他,对吴穆所说得话完全不得要领。不过既然对方不肯自己明说,黄石也就不问了。
  “咱家把黄军门一半的军队派去复州了,搞得黄军门只能带三千官兵去宁远。”说着话吴穆又摇了摇头,更有一种毅然决然的神色:“听说这次是大奴酋努尔哈赤亲自带队,披甲足有万五,咱家自然要和黄军门共进退。”
  这吴穆一开始来长生岛的时候,黄石还总劝他不要以身犯险。但这么几年下来,吴穆几乎次次都和黄石共进退,所以黄石闻言也就是一笑:“好,末将能与吴公公并肩御敌,不胜快哉。”
  “黄军门。”淡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吴穆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暖昧的笑容:“黄军门此去京师好几个月,才回来两天就又要出发,咱家可是听说黄军门在岛上有个红颜知己,怎么也不去看看呢?”
  看到黄石投过来的吃惊的眼神,吴穆变得更加得意了:“黄军门不必太过惊奇。咱家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那个小娘子姓王,没错吧?”
  “吴公公果然法眼如炬。”此时黄石已经想明白大致情况,估计吴穆过问了内卫的情报工作。黄石临行前曾吩咐过洪安通和李云睿,不要对吴穆隐瞒情报以免贻误军机。既然内卫对王小娘子的例行侦查被这家伙发现了,黄石也就不再躲闪,他微笑拱了一下手:“还请吴公公为末将保密。”
  “这个自然。”吴穆昂首挺胸地受了黄石这一礼。实际他看到内卫的相关纪录后也一直守口如瓶,就连张高升和陈瑞珂也没有告诉。他看了看装船的速度:“黄军门现在可以去四处转转,这里有咱家盯着。”
  “大战在即,末将哪还有这份闲心。”现在自然不用人再在海边看牡蛎了,黄石又不愿意冒冒失失地闯到王家去,怕有什么风言风语传播开对两个人都不好。
  吴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咱家入宫前,也有个红颜知己。虽然咱家当时贫苦无力下聘,但每次走镖前能说上几句体己话也是好地。”
  和太监谈论男女感情问题让黄石觉得怪怪的,见黄石不搭茬,吴穆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次走镖前,就算没有什么话要说,就算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就算怕她家人知道,咱家总会去跟她说声‘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虽然她还是会担心,但也会好上很多不是?”
  ……
  内卫走远了以后,黄石凝视了那双充满待的黑眼眸一会儿:“这么大冷天还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对面没有什么反应,黄石笑了一下:“我马上就要去宁远了,一会儿就要上船。多则两个月,少则一个月,一定回来。”
  “嗯。”总算传来了一声细不可闻的鼻音。
  刚才让内卫去王家把她领来的时候,黄石跑回自己的住处一趟。这次他刚进北京就买了一批准备送人的礼物,做好了完成陛见就立刻离开的准备。黄石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精美的刺绣,据懂行的士兵告诉他,这种刺绣可以缝制在妇女大襟上衣的衣襟、袖口上,还可以做装针线的针线包。黄石猜想针线包也许就类似二十世纪妇女们用的挎包。轻轻地递到了对面地姑娘面前,女孩松开拢在一起的袖口,微微探出冻得发红的指尖,把它捏了过去。
  洋娃娃一样的小巧女孩,抚摸着鲜艳的、闪着亮光的绣线,掩饰不住满心的喜悦。黄石的心里也感到暖洋洋的,他笑着问道:“在京师的时候买地,你还喜欢么?”
  王小娘子垂首摆弄着她新得到的礼物,小嘴抿得紧紧的,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嗯,喜欢。”
  “喜欢就好。”黄石左右看了看,心已经飞到码头那边去了:“快回家去吧,天这么冷,别冻着了。”
  ……
  朝鲜,义州。
  一间破草棚里,四兄弟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每个人身上都盖满了干草。几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这是义州东江军军户的一般过冬方式。虽然这个时代地人还不懂能量守恒,但他们也发现整天躺着减少活动会饿得比较慢,还有就是盖暖和也能节约粮食。
  上次去镇江打草谷,老大和老二都背回来一、两口袋杂粮,还有不少蛇啊、青蛙啊等小动物。这些东西加上东江镇每月下发的口粮,大概可以让他们勉强饿不死。但为了完成过冬的目标,他们不到憋得不行,连尿都不愿意随便去尿。
  门外似乎传来了一些喧哗声,而且变得越来越响。最小的那个少年已经连续躺了几天,极力忍耐着侧耳听了一会儿有些心痒,忍不住想出去看看热闹。外面的声音愈发喧闹,他伸长了耳朵拼命地去听,可惜就是听不清楚。老四才轻轻一辗转,顿时破旧的木板床就发出可怖的嘎吱声,刺破了屋中的宁静。
  “小四,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老大威严的声音透出,充满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不然一会儿你又早早喊饿。”
  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下来了。外面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可还是非常不清楚,就好像是无数人从很远的地方喊过来的一样。
  “打……”
  “打到……”
  “……沈阳……”
  传进破屋的声音渐渐听起来有意义了,里面的四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聆听着外面的每一个响动。
  老二猛然大喊了一声:“打到沈阳,吃猪吃羊!”他一骨碌从床上翻了起来,身上的干草他随手甩了一屋子。
  在二哥窜起来推开门的刹那,他们的左邻右舍也纷纷响起狂野的呼喊声:
  “毛大帅!”
  “真是毛大帅啊!”
  “毛大帅又要反攻辽东了!”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四十四节 赛跑
  如同东江镇的每一个草棚一样,草棚里每个人都在忙碌。老大已经把炉火点着了,正拼命吹气想让火更旺一些,直把反转回来的烟火把自己熏了一脸黑。
  老三早就已经把三根尖头大木棍子擦干净了,正在拼命的磨那把刚打造好的腰刀。他一面咬牙切齿地把刀磨得吱吱响,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哥,来不及烘饼子就算了。反正路上大帅也是管饭的。”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老大闻言又狠狠地吹了几下,同时伸手探了探炉壁的温度:“慌什么,大军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过去。还是身上带几个饼子吧,这样心里也踏实啊。”
  四兄弟最小的那个好一通翻腾,总算是把家里比较完整的布块都捡出来了,还把垫床的白桦树皮都翻出来准备用来包东西,当然,那些包袱皮更不会被落下了。二哥帮小兄弟把衣服绑好,然后一面往鞋里塞干草,一面对他指点说:“别嫌费事,别怕扎脚,一定要仔细塞好。以往每次出兵我都能看见几个把脚冻掉的。”
  终于四兄弟每人都揣上了三个饼子,各自腰上都结结实实地绑好了三个包袱皮。老大把没有刀鞘的刀缠上些草绳,小心地别在腰带上,跟着又把洗刷干净的木盾牌背好,他和老二还要一人背上一些麻绳。环顾了一遍自己的家和三个望着他的兄弟后,老大最后问了一句:“兄弟们,都没落什么东西吧?”
  三个人毫不迟疑地大声回答:“没有了,大哥。”
  “好,我们准备出发吧。”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一个小陶罐子捧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打开,然后用手从里面抠出些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油脂。这油脂,也说不准是猪油还是菜油,还是什么牛油羊油,因为里面什么都有。他把油脂一点点的分给三个兄弟,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把油脂抹在脸上和手上,然后才把手上沾着的那一点残余地油脂抹到自己脸上。
  四个人用破布蒙好耳朵,戴上挡风的旧帽子,老大一把推开破破烂烂地木门,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就扑了进来,灌得他打了一个哆嗦。他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大踏步地走出了家门。
  “打到沈阳,吃猪吃羊。”
  行进的队伍发出了一阵阵雷鸣般的喊声,走向队伍的四兄弟也同时奋力挥舞他们手中的拐杖,跟着一起发出充满斗志地喊声。
  “孙二哥。”
  融入了队伍后,老二突然感到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的白家。这家里有祖孙两人,拽他衣服的白有才是个顶孝顺的年轻人。上次去镇江打草谷的时候白有才就和孙家兄弟走在一起,当时他无论捞到什么都舍不得吃,一定要带回来和老祖父一起分享。
  白有才冲着孙家老二眨了眨眼睛,冲着他的两个弟弟撇了下嘴:“你们四兄弟这次都来了啊,连个看家的也不留?”
  “家里有啥好看地?”孙老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却猛然看清跟在白有才后面的人,连忙就作了一个揖:“白爷爷,您也来了?”
  “嗯,二狗子。”白家老爷子背着三根木制标枪,紧握着一根粗拐杖也跟在人流中。老爷子干瘪的嘴唇已经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了最后的几颗牙:“反攻辽东!”
  又从远方传来一声长啸,有人个扯着脖子、拖着长音高喊着:“打到沈阳——”
  “吃猪吃羊!”包括白爷爷,孙二狗在内,每一个东江士兵都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和武器,发出了中气十足的呐喊声。
  几万东江官兵形成了漫长蜿蜒的人流,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蛇蛇头处,两面丈八红旗迎着北风飘扬,就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蛇信。
  “平辽大将军。”
  “东江总兵官。”
  位于两面大旗中间正前方的骑士,正是大明左都督毛文龙,一身光鲜地战甲上泛着冬日的寒光。毛文龙把下巴在凛冽的北风中高高地扬起,满脸都是犹如刀刻一般的皱纹。他骄傲得如同一个百战不殆的战神,昂扬得就像是行进在凯旋地路上。
  这份自信的神态引起了路边的军户一阵阵的欢呼声,他身后忠心耿耿的近卫家丁也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在策马缓行的毛文龙背后,一个家丁抱着用黄丝绸包裹严密的尚方宝剑,那人也学着他家主的模样,几乎要把鼻孔仰到天上去一般。
  尚方宝剑两侧是大旗的旗手们,他们以同样的骄傲身姿高举着这两面军旗,引导着身后的东江大军,义无反顾地向北开去……
  天启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午后,广宁右屯卫。
  城头没有一点烟火的痕迹,却已经再也不见大明朝的红旗,而是插满了后金的旗帜。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站在城楼上,心满意足的看着城下长长的手推车队,这些本该负责从海州把军粮运往前线的无甲兵已经调转方向,把右屯卫中堆积如山的粮草和棉布源源不断地运回海州去。
  三日前,宁远中协参将周守廉抛弃右屯卫鼠窜,库房中积聚的四万石米豆尽数落入敌手。加上十六日渡河以来的缴获,后金军的推进速度因为这些累赘已经大大减缓。和黄石原本历史上的宁远之战一样,努尔哈赤不得不临时下令后方的牛录进行紧急二次动员,每个牛录都要再出动一百人携带手推车跟在大部队后面。为了完成这个命令,后金各牛录不得不把旗下的哈食、包衣都编入运输队。
  看着川流不息,向后方运输粮草的滚滚车队,莽古尔泰得意地哈哈大笑,还用力拍了身边的皇太极一把:“八弟,我早说了吧。要想杀猪吃肉,还是要打关宁军。这一仗打下来,这个冬就好过了。前几天看旗里那些小崽子,一个个饿得跟猴似的;那些婆娘也都干瘦干瘦的。这下能敞开吃几顿饱饭了。”
  “哎呀呀~~~呀。”兴奋之余莽古尔泰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同时还用力扭了扭颈部,让骨骼发出噼叭的响声。嘴里居然还带着点昆曲的腔调:“这可比在辽东打毛文龙那个穷鬼强多了。从东江军那里也就能捞到点空包袱皮,打死一千个东江军也未必能缴获一套盔甲。”
  听他提起盔甲,皇太极也微笑道:“五哥,多谢你上次送给我的那些盔甲了。”
  “好说,好说。”莽古尔泰满不在意地一挥手。皇太极从辽东回来后,莽古尔泰把耀州之战中得到的战利品送了一批给皇太极:“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你上次从辽北回来,不是还送给我几百个战士。还有不少牛羊么?”
  皇太极打跑了林丹汗后确实送了些俘虏给莽古尔泰,不过也就是五百多人罢了。林丹汗本来自己就不富裕,所以皇太极抢到地牛羊也没有多少,分给莽古尔泰的就更少了:“那么点东西,哪里值得五哥这么多盔甲和兵仗。”
  “唉,我说值得就是值得。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亏你也能谢个没完。”虽然莽古尔泰给的很多,但他觉得公道地讲是应该还皇太极一个人情。不想皇太极没完没了地谢。莽古尔泰不耐烦地说道:“以后你有什么好东西别忘了哥哥一份就行了。忒啰嗦了,跟那些南蛮子差不多,不过你读了那些南蛮子的书,倒确实是比我们要聪明啊。那些南蛮子也还是有点可取之处了。”
  皇太极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了。他向西南方向望了一眼:“我们很快就要越过广宁卫,进入宁远卫地界了,距离辽阳越来越远了。父汗、还有五哥你都不听我的,要是这个时候毛文龙出动,光靠阿敏一个人恐怕招架不过来吧。”
  莽古尔泰很轻蔑地一晒,一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招架不过来就不招架好了。毛文龙已经把镇江和连山一带都啃干净了,不是说那里的乌鸦都搬家了么?只要我们的人坚守住几座碉堡,毛文龙爱怎么闹就随他闹去好了。反正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就不信他们能吃土。要说,我担心的还是辽南。”
  “长生军?”
  “是的。”莽古尔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容也被混杂着憎恨和畏惧的表情取代了。
  皇太极从辽北返回来后,莽古尔泰就把那些大炮又挖出来了,其中大部分都还能用。经过这哥俩的测试,明军的大炮杀伤效率比弩机高不不了多少,因为准确率实在是太低了,装填速度也非常慢。当时气得莽古尔泰就想杀人,但却被皇太极拦住了。他提醒莽古尔泰——南关之战中,长生军用火炮也是抵近射击才有效果。这个东西看来也就是能守城或者攻城用。
  莽古尔泰心有余悸地沉思了片刻,略带担忧地说道:“老八,你的办法管用么?”
  “没问题,海州万无一失。五哥你对我很没有信心啊。”
  后金方面这次出征前已经知道黄石去北京了,但为了确保退路,皇太极还是把能用的大炮都拖去海州了。两百名被俘虏的明军炮手一直受到特殊优待,现在也继续好酒好菜地招待下去。皇太极和莽古尔泰还给他们抬了旗,这次他们都被留在海州准备炮轰可能前来进攻的长生军。
  这些新的“旗人”一下子分到了土地、财富和大房子,纷纷兴奋地拍着胸脯向两位贝勒保证——万一长生军来进攻,他们一定能把明军的攻城器械打得渣都不剩。
  “我对你的筹算很有信心,可是一旦遇到了黄石……嗯,当然遇到他你的筹算也不是不灵,但是……”莽古尔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他有点不好意思直说对皇太极的意见,但他吭哧了半天也没有从自己贫乏地词汇库里找出合适的词语。
  “放心吧,五哥。”皇太极笑着拍了拍不安的莽古尔泰,脸上满是自信:“长生岛没有足够的马匹,我怀疑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军粮。这天寒地冻地,他们肯定在野外呆不了多久。”
  现在盖州周围已经是一片赤地了。莽古尔泰这几个月也不是在吃干饭,他烧毁了每一间茅屋,填平了每一口水井,没有留下一颗粮食或是一块布头。
  盖州守军还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积薪,随时准备把城堡一把火烧成白地。莽古尔泰发誓要让明军在寒冬里找不到任何可以避寒的设施,也休想遇到任何居民,吃到任何热的饭菜。
  莽古尔泰回想自己的全盘部署,也认为没有人能做得更好了。他搓了搓手:“冬天他们来不了就好,春天我们就回辽阳了。长生岛没有多少人,更没有几匹马。哼,打不过长生岛的战兵,难道还打不过他们的辎重粮队么?我就不信了。”
  慷慨激昂了一番以后,莽古尔泰又顾盼自雄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太极也不多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他五哥的下文。果然,曾经豪气干云地莽古尔泰最后还是左右瞅了瞅,再次压低了嗓子问道:“你说长生军会不会走海路,堵到我们的前面去?”
  “上次不是和五哥你讨论过这个问题了么?”早有预料的皇太极脸上一点儿波动也没有,笑容还是那么的宽厚自然:“根据长生岛那里的消息,他们的主力已经去复州了,而且整个东江镇左协的精锐都在向复州集中,就算黄石这两天赶回长生岛,就算他能搞到足够的船,那也来不及把部队调回去了。”
  皇太极瞟了莽古尔泰一眼:“五哥还记得长生岛现在有多少人么?”
  “怎么会不记得,我记得实在是太清楚啦。”出兵前莽古尔泰都快把辽南的情报翻烂了。些日子里他还专门学了算盘,说是以后都要自己亲自来算长生军的兵力,因为把这些工作交给幕僚来做他心里不踏实:“一个磐石营,五个步队。共两千官兵。好像还有两个炮队没走,共十二门炮,两门大的、十门小的。没有马队,还有半个垃圾的选锋营。”
  “五哥说得不错,这点兵力根本无力与我军野战。如果他们要守城,我们绕过去就是了。”
  皇太极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神色很是从容,语气更是波澜不惊:“两千步兵,难道还敢出城追击我们不成?”
  莽古尔泰听得一直在点头。其实皇太极说得这些他也早就分析得清楚了,但是他还是一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阵地心惊肉跳,最近睡觉时也总是被噩梦惊醒。为自己的怯懦而威到羞愧的三贝勒挠了挠耳朵:“你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但为啥我总是心慌得这么厉害呢?”
  皇太极对莽古尔泰的反应也很是理解,他也没有说更多抚慰的话,而是给他哥推荐了一个萨满。复州之战后皇太极就把原来那个老萨满给换掉了,据皇太极说这个新来的萨满很有本事,每次都能请来天神,给的预言也很准。他建议莽古尔泰晚上去他帐篷一趟,免得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没事总是自己吓唬自己玩。
  ……
  十二月十八日,长生岛。
  天公不作美,昨天长生军还是没能走人,不过今天早上风停了,海浪也一下子小了下去,邓肯抓住机会把大炮、成箱的火药都运上了海船,黄石和吴穆押着最后一批弹药登上了海船。
  站在船首凭拦眺望,黄石眼前那起伏于冰海中地长生岛正慢慢地移动,向他的右手方向加速驶去,缓缓地、但却毫不停顿地离去,直到从黄石视野里消失。他仰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桅杆,一个水手把自己绑在桅杆上,正拼命挥舞着一面巨大的红旗。
  黄石这支海船掉头完毕后,船上的一名水手举起了一只长长的号角。他后仰着饱饱吸足了气,然后鼓起腮帮子用力地吹动号角。悠长延绵的号角声随海风飘荡在空中,听起来就类似一声悲痛的呜咽。甲扳的官兵纷纷向船尾望去,桅杆上的硬帆已经挂起,背后的长生岛且行且远。
  海面上,一艘艘的海船开始调头,随着一声声呜咽的号角响起,分布在长生岛外的几十艘海船井然有序地拔锚起航,硬帆很快就挂满了每一条船,最终在海上串成了一条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半个太阳隐入了海平面之下。黄石站在船首向西遥望,他脚下的战船颠簸在黑褐色的海面上,船头劈开青灰色的波涛。不时还能听见内卫军官的喝令声,长生岛关于海上航行的所有卫生条例都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根据黄石的命令,这些条例对天津卫来的水手也同样有效。士兵们纷纷检查自己的装备,他们知道,战前的准备对于战场上的厮杀是多么重要。
  风向虽然并不是非常有利,但也不是完全逆风。天黑了,黄石已经看不清后面的海船了,只能根据它们桅杆上点起的火把判断着距离。他在进船舱前最后一次举手探了下海风。
  ——以这样的速度,四天内就能抵达觉华了。嗯,到时候觉华港口的坚冰应该已经凿开了吧?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四十五节 兄妹
  天启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凤凰城。
  上身裹着厚厚的羊皮袄,脖子上扎着狐皮,脑袋上戴着貂皮帽子,尊贵的二贝勒阿敏如同一个普通的土老财一样坐在温暖的被窝里喝着肉汤。这鬼老天实在是太冷了,昨夜他在房间里加了一个炭火盆,炕也烧得烫烫的,结果今天早上发现自己还是着凉了。凤凰城这里的房子,漏风得厉害。阿敏开始想念起辽阳城里的大屋了。不过他又自嘲地一笑,当年刚刚开始打江山的时候,房子还不如现今呐。自己也是舒服日乎过久了,有点捱不得苦了。上午如果没有什么紧迫的事情他就不打算起床了。阿敏觉得一年来南征北战已经够累了,偶尔偷一天懒也是天公地道。这么冷的天,老天爷也是希望大家都歇歇的。
  可惜天不从人愿,一个镶蓝旗奴才一路小跑进了他的蒙古包:“主子,明军又渡过鸭绿江了。镇江发来的消息说明军里老老少少的,看起来比上次人还多。”
  “文龙这么就快就把粮食吃光了吗?真是太不会过日子了。”阿敏吸溜了一下鼻子,在汤碗上舒舒服服地暖着手,脸上没有一点儿焦急的样子,更没有一丝起床的意思:“随文龙去闹吧。镇江郊外啥都没有了,这天寒地冻的,饿死他。”
  五年来镇江堡饱经战火,已经被后金军修得坚固无比。现在城里有镶蓝旗的八个牛录,还有两千多汉军。守军无论满汉都清楚地知道城外的明军饿得眼睛都绿了,所以他们也一定会同舟共济,拼死守城。
  “主子,明军没有攻打镇江,而是直奔宽甸去了。”
  “哦~~~”阿敏脸上闪过一层疑云,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热汤,抱着被子自言自语道:“难道陈继盛那里很富裕么?”
  “主子,主子。”又一个奴才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口里嘶声喊道:“险山堡丢了,丢了。逃出来的汉军说,宽甸的毛有杰下山了。明军里老老少少的,怕是有上万人那么多。”
  “险山堡那么瘦。至于的么?”阿敏听得直发愣。险山堡里只有少量监视部队和极少地粮食,明军人少固然打不下,但来多了也没有赚头。根据多年来的经验,对毛文龙来说从没有战略要地或非战略要地之说,只有能不能给他提供粮草地区别。所以阿敏很喜欢搞类似险山堡这种监视据点,长久以来效果一直也不错,大大限制住了东江军打草谷的范围。
  险山堡里不过有几十石的存粮。毛文龙几万人加上耿仲明的上万人,这怎么看也不够分啊。阿敏捧着碗坐在那里琢磨了半天,如果说孔有德攻打险山堡是为了毛文龙去宽甸的话,好像倒是能说得通。可是如果毛文龙不着急的话,完全可以从朝鲜朔州去宽甸。从镇江附近过只有一种好处,那就是走平原道路会比朔州地山路快一些罢了。不过他们这么急匆匆地接应毛文龙去宽甸干啥呢?
  就在阿敏苦思冥想的时候,第三个传令兵急火火地闯了进来,他趴在地上嚎叫着:“不好了,主子。”
  看样子第三个传令兵来的时候跑得很急,他喊完以后连着喘了两口粗气,才又继续大喊起来:“新安堡来了紧急军情,宽甸……宽甸的陈继盛和毛永诗都下山了,明军里男女老少都有。人黑压压的数也数不清,怕是有好几万。领头的看旗号是毛永诗,他带了上千的骑兵,直奔酒马吉堡去了。”
  酒马吉堡背后就是辽中平原,过了此地就是咸宁营(现在的本溪市附近),过了咸宁营就是沈阳,而且中间一马平川,再也没有任何障碍。
  目瞪口呆地阿敏手里一僵,大半碗肉汤就全洒到被子上去了。虽然他还没有想明白全部的形势,但阿敏已经清楚地知道——毛文龙是不打算让他舒舒服服地在暖和的房子里过冬了。
  ……
  十九日夜,觉华。
  宁前道督粮通判大人赵引弓今天回府的时候显得很有些不高兴。匆匆进到后堂,尽力的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用正统的礼节拜见过母亲后,他就带着怒意到中庭去吃饭。饭菜端上来以后,赵引弓飞快地塞了起来,结果没有几口就把自己给噎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捶自己胸口的时候,旁边有双手递过来一杯热茶。
  咕噜咕噜喝下这杯茶后,赵引弓总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又抚着胸口喘了半天:“小妹,谢啦。”
  小妹接过茶杯,拂一拂绿裙,在桌旁坐下,关心地问道:“大哥今天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别太牵挂了,慢慢吃,然后好好休息吧。”
  “嗯,知道了。”在妹妹温柔的劝导下,赵引弓再吃饭地时候就斯文了许多。吃好以后,小妹又沏了赵引弓最喜欢的香片,给他端来。
  饭后喝着热茶,赵引弓感到胸腹中的寒气都渐渐消失了。对妹妹笑道:“谁要是能把我赵引弓的小妹娶进家门,妹夫就真是有福了。”
  “大哥取笑妹子了。”赵小妹双颊染红,又端起茶壶给她大哥的杯满上了,这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饮了一口,微笑道:“哥哥也是个有福之人,大嫂不但精于厨艺,还是那么漂亮呢。”
  现在赵家兄妹都在守丧期间,所以赵引弓虽然早定了亲但也一直不能成婚。他这个小妹妹,利用各种机会从女家地亲戚朋友那里了解情况,询问得来的消息还是挺不错的。然后她就在哥哥耳边夸未来的大嫂,把赵引弓听得心里甜甜的。平日工作得闲,也总会把妹妹说得话拿出来回忆一番,憧憬一下未婚妻的倩影。
  以往无论赵引弓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赵小妹一扯起这个话题,他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虽然赵家大哥不会说什么他自认为有失大哥尊严的话,但也会美美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面带微笑地听妹妹像小喜鹊一样地叽叽喳喳。
  可惜今天赵小妹打错了主意。她提到了未来的大嫂后,预料中地开心笑容不但没有出现在赵引弓脸上,反倒让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了。赵引弓冷哼了一声:“小妹,你知道我今天遇到什么事了么?哼,就是那个害得你嫁不出去地那个家伙又来给我找麻烦了。”
  当年赵老爷子死前早已经病得很厉害了,郎中也说过类似要准备后事的话。但无论如何张再弟自作聪明的那一招犹如踹了最后一脚。
  赵老太太整日价的唠叨:如果没有黄石那个坏种,老太爷绝对不会走得那么早的。所以赵家即使没有把黄石看成杀父仇人,但对他始终耿耿于怀。
  老太爷的去世,不但影响了赵引弓大妹的婚姻,还导致赵引弓和小妹妹到了结婚的年龄不得不守孝三年,白白蹉跎。赵引弓的弟弟还没有功名,赵家把老二打发去京师念书了。
  一系列的怨恨积累起来实在是非同小可。
  果然……
  一听提起黄石的名字,赵小妹脸上也露出愤恨的神色。她同胞姐姐为了黄石那档子破事受了婆家两年多气。而且她姐姐这几年来还没有生产,就更是雪上加霜,让赵家大姑娘吃尽了公婆的白眼和丈夫的冷言冷语。一直到去年赵引弓做了人生第一次以权谋私,把大妹夫调来觉华作了个文书,这才让大妹的日子好过了些。
  这些年赵引弓工作一直很努力,凡是他经手的事情旁人从来挑不出来一个碴,上峰也总是叫好,所以他以一个举人出身,已经飞快的爬到了六品的通判,而且还是最为优渥的粮台主管。这自然引起了同僚的嫉妒,赵引弓的工作无可挑剔,他们无话可说之余就只好从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吹毛求疵,还总盯着他大妹这个敏感的话题。几年来关于他们家门风的冷嘲热讽就从来没有停过。去年赵引弓实在痛心大妹受气,给妹夫在觉华谋了个差事后更是被攻击个不休。
  这些年平白受了这么些腌臢闲气,他们兄妹思来想去,自然全怪黄石不好。赵小妹怒道:“这个灾星,莫不是我们家前世欠他太多了,这世怎么还也还不清了?一牵扯上他肯定就没有好事。大哥,你可不能沾身啊。”
  “这还用你说,这个灾星我当然是避之犹恐不及呢,哪里还敢去招惹。”赵引弓又是一声冷哼,他告诉妹妹:今天皇帝的中旨到了宁前道,中旨里面不但要觉华凿开港口积冰准备迎接黄石登陆,还要宁前道各部官员一致配合黄石行动,并在必要的时候主动放弃觉华和宁远外围堡垒。
  为什么是天子的中旨而不是兵部的行文呢?因为兵部右侍郎阎鸣泰坚决反对任何抛弃一线堡垒的计划。他极力主张坚守孙承宗修筑地所有关外堡垒群,而且觉华也是阎鸣泰通篇方略中的重要一项。
  原本孙承宗初镇辽东的时候,阎鸣泰就认为与其在宁远筑城还不如修筑觉华城。这次阎鸣泰更是激烈反对高第下达的总撤退令。他认为应该在正面节节坚守,并让觉华的水营伺机出动,切断三岔河的浮桥。原本历史上就是在阎鸣泰的坚持下,天启勉强批准了在关外抵抗的方略,但除了直接接旨的宁前兵备道袁崇焕亲自镇守的宁远堡,其它地区的守军非逃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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