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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53 灰熊猫(当代)
  黄石又在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奏章,然后缓缓地讲起了那天的经历。他相信魏忠贤虽然能猜到大概,但绝对不清楚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黄石一路慢慢地说下来,魏忠贤很有涵养地静静坐在一边听着。当讲到方公子靠自杀来威胁他时,黄石从魏忠贤眼睛中捕捉到了一丝冷笑。
  魏忠贤当然知道方震儒对黄石有提携之恩,现在方震儒下了天牢,他觉得完全压着黄石不让他说情也不好。万一黄石被激怒了在皇帝面前大闹一场也是麻烦,所以他就插了一句:“黄将军和方震儒有故,如果黄将军愿意在万岁爷面前用全部军功保他不死的话……”
  “不死”这两个字被魏忠贤咬得很重,声音也拖得很长。黄石明白这是对方在表明底线,那就是绝对不能容忍翻案。魏忠贤观察着黄石的表情,确认这个年轻将领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鲁莽之人。魏忠贤表情严肃地伸出一根指头,身体微微前倾,以加重自己的语气:“……以咱家想来,万岁爷不会判方震儒斩立决的。等过几年,万岁爷的气消了,黄将军再上书一次,应该也可以放出来了。至于方家小姐,只要她哥哥能偿付剩下的赃银,咱家想刑部也不会为难的。”
  至此魏忠贤的底牌就已经完全摊开了。他的意思很明白,黄石只能保方震儒一个人。魏忠贤也愿意送给黄石一个人情。根据魏忠贤掌握的情报,黄石和其他犯案地官员没有什么交情,只要对方震儒网开一面,那么黄石应该就满足了——方震儒这老东西家里连十五两银子也抄不出来,这些年做官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还仅仅是一个七品的御史,想来也不怎么招待见。我魏忠贤不和他一般见识,犯不上为了他得罪了黄石这样的大将。
  听到魏忠贤这个表态后,黄石从今天早上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一块石头落地了。既然魏忠贤不打算对方家赶尽杀绝,而且对方显然还有不与自己为敌的意思……说实在地,正常人谁喜欢没事给自己找仇敌啊……那么黄石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基本可以成功了。
  黄石欠身拱手道:“厂公对末将的爱护,真让末将感激涕零。”
  “好说,好说。”魏忠贤此时也是满面笑容,他以为黄石已经接受了他的提案。虽然放过方震儒就让他的“杀鸡儆猴”变得有些不那么完美。但能用方震儒这个小官的一条命换来黄石的感激,魏公公觉得这买卖还是不亏本。
  “刚才末将说到方公子以命相挟,要末将代他上这本奏章……”黄石用双手捧着奏章递到魏忠贤的面前:“但末将并没有答应他!”
  当时黄石用各种模棱两可地言词把孙、方二人对付过去了,无论他们两人怎么要求,黄石都只答应会见机行事。他告诉孙、方二人,他黄石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东林党人,这句话就是后世标准的外交辞令。严格说起来,黄石并没有保证什么。
  魏忠贤略感意外,仔细瞧着黄石,终于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黄石奉送上来的奏章,轻蔑地连看也不愿意看。厚厚一叠倾注了东林余党心血和厚望的奏章,就像垃圾一样被抛到了一边。黄石这个反映大大出乎魏忠贤的预料,本来他心里认定黄石是一个重情念旧的人,但眼下这人的表现却更像是一个贪婪的无耻之徒。不过魏忠贤见过的小人是数也数不请了。既然黄石想出卖方震儒,他魏忠贤又何必拦着呢。
  等奏章被弃置一旁后,黄石神色如常地问道:“末将风闻,厂公穷治广宁一案,追赃逾百万两。真是如此么?”
  “哼,那些贪官污吏,咱家穷治其罪,追赃数百万两,尽充内库。”魏忠贤眯着眼摇晃了脑袋几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东林党可不是个个都像方震儒那么清廉,据历史书上记载,魏忠贤这次打击东林党人,从东林党人家里共抄到了几百万两白银,还把罪官的女眷、田土、房产统统变卖,给天启皇帝增加了不少内库收入。
  “这些蛀虫,当真该死。”黄石假意大声附和了一句,然后压低嗓门问道:“厂公,听说这些犯官的女眷,尽数抄没入官,等着卖掉填补赃银。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魏忠贤点点头,跟着又是一笑:“这些赃银也会用在辽饷上,应该也有你一份啊。”
  黄石赶快给他戴高帽:“厂公关怀边关将士,末将感激涕零。”
  黄石说完,声音一下子又变得低沉起来:“末将恳请厂公,把这些犯妇赐予长生岛。”
  “哦?”魏忠贤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他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黄石的脸,似乎想看清他内心的打算。
  面对魏忠贤的逼视,黄石一点儿也不慌忙,从容道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话:“厂公明鉴,长生岛男多女少,所以末将一直想建立一个女营。但岛上的女人大多都是军户士兵的姐妹妻室,末将虽有此心,苦无可用之人。”
  这话听得魏忠贤微微点头。他感慨了一句:“咱家听吴穆说过,黄将军的长生岛确实艰苦,大部分军官都没有成亲,确实是难啊。”
  黄石见魏忠贤认可这个道理,接着说道:“厂公,末将曾多次打算去山东买些娼户组建女营,但这个花费颇大,末将一直还在犹豫。本来打算等下次军饷发下来以后一定要买些回来,但今天听说厂公追赃助饷……”
  “你就打算从我这儿把人带走,”一个官家小姐如果官卖能得到一两银子的话,那想买回来至少要二十两。魏忠贤笑了起来,他轻轻一拍大腿:“本来官卖所得就有限,加上下面的胥吏还要从中抽头,卖三百人的银子交到你手里,在山东恐怕连一百个老娼户也买不到。何况这些本该官卖的女子,不是官家小姐也是侍女,其中不少还都是黄花大姑娘……嗯,黄将军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厂公明鉴,末将也是一得之愚。”
  来到明朝以后,最让黄石感到难以容忍的就是这种残酷的株连制度。因为一人祸及全家,往往几十口人甚至几百口人跟着遭难。这次朝廷大狱牵连甚广,被抄没入官的女孩子以数百计,在明朝的官卖制度下,她们统统都会被卖到娼家,从此被登记入娼籍。
  黄石问:“末将希望方小姐也在其中。”
  魏忠贤闻言后眼睛又转动了几下,似乎有些不悦之色浮了上来。
  黄石知道魏忠贤在想什么,他一定是奇怪黄石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来帮方震儒的忙,所以黄石就正色说道:“厂公,末将虽愚,但深知边将不可结交朝臣,而且朝廷自有法度,方大人该当何罪轮不到末将插嘴。”
  “嗯,黄将军说得好。”
  看到黄石不来打扰自己的杀鸡儆猴,魏忠贤自然也很高兴。官卖还是暗箱操作他魏忠贤并不在乎,只要朝廷的官员看到这些血淋淋的例子就好,只要不再有御史不知好歹地出来弹劾他就好。当然,黄石这个表态也是有意义的,魏忠贤明白黄石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不打算立刻捏死方震儒,反正这个小官也不是什么特别显眼的人物。
  黄石又试探着问道:“这批犯妇现在都在诏狱吧?”
  “是的,”魏忠贤沉思了一下,把手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咱家看就这样吧,一旦定罪,咱家就派人去通知黄将军,黄将军派信得过的人去接收,然后直发向长生岛。黄将军你看如何?”
  明朝虽然也有女性犯罪,但这些罪犯一般不会被投入女牢。第一点,当然是因为女性当时的社会地位比较低。明朝的时候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所以如果有女人犯罪的话,那怕是斗殴、伤人致残这种比较重的罪行,官员都会把她地父亲或者丈夫拖去打板子,然后再勒令犯人的父亲和丈夫回去严加管教。至于莫名其妙地挨了几十大板地无辜丈夫回去后,会怎么教训给他惹祸的妻子,那就“清官难断家务事”了。
  但还有另一个方面的理由,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女性罪犯根本得不到起码的安全保障。这个时代没有女警一说,所有的公务人员都是男性,而且有很多是社会底层地流氓,所以如果把女性扣押在牢房里的话,无疑会对她未来的名誊有影响。
  而且事实上监牢的看管人员对犯妇也很不客气。在明朝一个女人如果进了牢房,一般就意味着她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肯定是谋杀等重罪。而且罪行相当确凿),就是根本没有人来保护她了(比如她有丈夫的话,应该是男人来替老婆挨扳子、蹲大牢)。在明朝的大部分地方,女牢就是牢头经营的妓院。这也是古代牢头的传统灰色收入之一。
  这次地大狱在定案前,魏忠贤把这些女犯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锦衣卫深知这里面水很深,当然也不敢怠慢。但等到把她们送去普通女牢等候官卖时,黄石就不敢说她们会不会受到欺负了。
  听魏忠贤答应他自己派人去接收后,黄石忙不迭地谢过了东厂提督。他早就想好计划,要用这些识字的女人建立一个小学校,来帮助自己手下的军官读书认字。再说等过了这个年,黄石手下的千总、把总级别的军官们也就能成亲了,这批大家闺秀正是适逢其时。
  黄石私下里还有一个想法,等到天启驾崩,魏忠贤倒台后,这批女人说不定还是一种政治资源。长生岛的军官拉上这么一帮子亲戚,这军饷想来也是绝不会有问题了,这些女人的家人也会记着长生岛和黄石的好处。魏忠贤一定没有想到她们的兄弟和老子还有复辟地一天,黄石可不能在阉党这一棵树上吊死。
  此外黄石还听说魏忠贤已经内定了熊廷弼的罪,就等着皇帝勾决了,于是他就又旁敲侧击地谈起了这个问题。熊廷弼大概是东林党和阉党斗争中最倒霉的人了,两党都急于置他于死地而后快。这次魏忠贤把熊廷弼定了一个传首九边的刑,还说他贪赃四十万两白银。因为魏忠贤只抄到了十八万两,所以还没出嫁的熊小姐,此时应该也在诏狱里等着黄石把她们运去长生岛呢。
  “厂公,末将想去见那熊廷弼一面,也不知道向皇上请求的话是不是合适,厂公您以为如何?”黄石打探了一会儿,就单刀直入地问魏忠贤是不是同意他去看看熊廷弼。
  “黄将军要去见熊廷弼?”魏忠贤听到黄石的这个要求后吃了一惊,不过他脸上仍然没有丝毫的异常或是震动:“黄将军要见他做什么?”
  “厂公明鉴,末将有一些军务上的问题要请教熊廷弼。”黄石知道大家对熊廷弼的能力评价都是很高的。东林党给熊廷弼定死罪的时候也承认熊廷弼他是“在辽则辽存,去辽则辽亡”。所以黄石就告诉魏忠贤他有些关于辽中的地形、地理、水文等方面的问题需要向熊廷弼请教,此外他还想问问熊廷弼认为他的练兵、行军有什么问题。
  “末将也觉得边将单独见犯人不妥,所以恳请厂公派几个锦衣卫同行。万一将来有人构陷末将私通熊犯,也好有人做个见证。”黄石生怕魏忠贤认为他有什么其它的企图,所以一张嘴就让魏忠贤派耳目同行……至于到底该怎么向熊廷弼打探消息,黄石自然也有成算。
  不料魏忠贤倒是丝毫不担心黄石会和熊廷弼怎么样。如果硬要扯毛文龙和熊廷弼的出身,这两个人都是苗红根正的东林党……当然,在王化贞倒戈的今天他们的党派归属有了些争议,暂时他们可以算无党派人士了。而且魏忠贤觉得黄石似乎和孙承宗走得比较近,他一直担心黄石会因为方震儒的影响从中立位置跳去东林那边,但现在看起来黄石显然不是毛文龙那种政治白痴,所以魏忠贤已经把黄石看作半个自己人了。
  而更大的一个政治白痴熊廷弼现在已经成了丧家之犬,以前曾经力保熊廷弼的方从哲被东林党认定为“邪党”领袖,还说方从哲是下毒谋杀天启老子泰昌帝的凶手,有十大罪、三该杀,更差一点把方从哲一党都定了大逆罪,所以现在方从哲的追随者全是魏忠贤的铁杆了。而东林党也不说熊廷弼的一句好话,就在魏忠贤定了熊廷弼传首九边的重罪后,跟魏忠贤仇深似海的东林党还大叫:“没把熊廷弼剐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作为一个军事将领,黄石想问熊廷弼这个老军务一些辽东问题看起来很合理,至少魏忠贤不信黄石会帮熊廷弼什么忙——又没交情又没好处,他黄石图什么呢?
  “黄将军可以去给熊廷弼送行。这事儿不用劳烦万岁爷了,咱家会安排的。”魏忠贤阴冷地笑了一下。在他的计划里,弄死熊廷弼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不过熊廷弼的大嘴是有名的又臭又硬,现在更是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怕了,黄将军可有把握让他说话么?”
  黄石习惯性地耸了耸肩:“末将会告诉熊廷弼,如果他好好和末将说话,末将就会给他女儿说个好婆家。”
  魏忠贤听得哈哈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送熊廷弼上路前,咱家会派人带黄将军去见他一面的。将军顺便还可以看看方震儒,给他报个喜。
  大事已经了结,黄石就等着去面圣了。魏忠贤正要打发人去看看天启在干什么,就有一个脸色煞白的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黄石见那太监凑在魏忠贤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地听到似乎有“御花园”、“水池”和“泛舟”几个词,那魏忠贤勃然色变。他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才的镇定从容一下子都不见了。
  “黄将军稍坐,咱家去去就来。”
  魏忠贤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离开了,把黄石一个人傻愣愣地丢在那里独坐。他从上午一直等到午后,才有一个小太监跑来告诉他:“魏公公让我带话给黄将军,今天万岁爷不能召见将军了。黄将军先请回吧。”
  ……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日,辽阳。
  莽古尔泰最近过得很舒心,耀州一战他偷袭了明军在辽河的浮桥,结果不但把过河的明军包了饺子,还追杀了河西的明军五十余里。这一仗他斩首三千级,还抓到了七千多俘虏,其中有三千多被他补充做了哈食、包衣,这让他的不少旗丁可以从劳作中释放出来了。
  而且莽古尔泰还开出了不错的价码,凡是志愿加入正蓝旗做旗丁的人,他立刻分给土地、女人和牛。靠着这个优惠条件,他从明军俘虏中选拔了几百精壮补充到他的旗里,而且这些人还对待遇很满意,觉得这里的生活水平比在明军那里当小兵要强。最后的一批俘虏被莽古尔泰卖给了朵颜蒙古的头人,还换回了些战士和牛羊。
  这次莽古尔泰全旗男女老幼齐出动,在荒郊野外抓了三天俘虏,顺便同时拣破烂。他还专门出动大批人力在辽河口布网,把落水的明军尸体都捞起来扒铠甲衣服。结果他一共拾到了四千具铠甲,还找回了三千多匹马。为此努尔哈赤出辽阳城四十里迎接他。
  除了孝敬一些盔甲给老爷子外,莽古尔泰还把明军遗弃地战车、大炮和火铳都搬去沈阳了。沈阳城外有绵延十几里的铁匠铺,莽古尔泰打算把明军的战车和火铳都融了打造武器和盔甲。
  至于大炮怎么办?以前一向都是融化掉换粮食,但这次莽古尔泰想了很久,一直把自己的脑仁都想疼了。最后聪明的莽古尔泰决定等他更聪明的八弟回来以后再说,所以他挖了一个好大的坑把上百门大炮都先埋起来。抓住的快二百名明军炮手也都被他好吃好喝地养了起来——莽古尔泰觉得自己跟八弟相处久了,也变得越来越有远见了。
  昨天凤城那里传来了消息。毛文龙凭借他算命先生的本能,在阿敏领着几万大军赶到前及时逃走了。通过几年的锻炼,现在的毛大游击队长一身打草谷的本事已经是炉火纯青。那撤退的时间绝对是拿捏得不早不晚,而且他们的后卫是当着阿敏先锋的面把鸭绿江上的浮桥砍断地。
  阿敏来的信里说到:自打明军走后,镇江城郊的老鼠开始成批成批的饿死了,乌鸦也都搬家了。因为无论是草根还是树皮,毛文龙全都没给留下。
  陈继盛如同皇太极所料,在阿敏离开后就从宽甸的深山老林里出来抢粮了。但伏击陈继盛的作战却失败了,后金军只消灭了有限的一些后卫部队。那东江右协的陈副将不傀是毛文龙的亲兵队长出身,他在第一时刻就嗅到了空中的异常气味,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撒丫子往回跑。皇太极急忙追击还是没能赶上他的主力。宽甸的那野人山的官道都被明军刨成丘陵,陈继盛还很有创意地在上面种了小树。等他窜回了自己的地盘后,皇太极也只有望洋兴叹了——这大片的原始森林,恐怕连老虎进去都要迷路。
  皇太极曾来信建议努尔哈赤攻入朝鲜,他觉得只要拿下义州、朔州,切断朝鲜到宽甸的粮道,丐帮长老陈继盛就得乖乖放弃他的野人山……但阿敏不同意。
  后金想方设法买到了一份今年毛文龙给明廷上的塘报,加上今年涌入朝鲜的辽东难民,年底的时候毛文龙已经在吹嘘他有“雄兵”三十万了。
  明廷当然不接受这个数字,但阿敏认为男丁数差不多是真的。他反问皇太极:毛文龙带着他的几十万“雄兵”已经在朝鲜坐了五年了。别说是年年大旱的朝鲜了,就算是气候什么的一切正常,那朝鲜又还能剩得下什么?
  所以阿敏认为去朝鲜打毛文龙纯属浪费粮食。他觉得只要能把毛文龙和陈继盛的三十万大军控制在镇江和宽甸一带,这就已经非常完美。
  莽古尔泰今天又被努尔哈赤找去问话,主要内容都是关于耀州一战的。在确认了明军的战斗力和装备后,努尔哈赤似乎也有意去辽西玩一趟。回到自己的帐篷后,莽古尔泰就仔细地看起了地图。今天努尔哈赤让他离开前提醒他要为出征辽西作准备。
  习惯性的首先往长生岛的方向扫了一眼,莽古尔泰胸口里顿时涌起了一片恶寒,他急忙把目光向北移开……眼下辽南的局面还算稳定,自从耀州之战后,刘兴祚就变得更加老实了。他协助后金军把盖州附近的汉民都挪到了海州地区,后金军也在海州和盖州之间建立了一道辽阔的封锁线。现在盖州已经基本被放弃掉了,汉民南逃也得到有效的制止。
  手贴在地图上沿着道路轻轻西向,莽古尔泰的视线跟着自己的手从海州西移到三岔河,渡过辽河后就指向广宁方向。从广宁以后就该南下了,莽古尔泰用指甲狠狠地划出了一道长线,直通向辽西走廊后方的山海关。
  这道深刻的痕迹划过了大凌河、锦州、杏山,然后是宁远——觉华。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三十四节 新兵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二日,长生岛。
  训练场的观兵台上是一群头戴红缨凤翅盔的军官,他们的胸前带满了曾经获得的勋章。观兵台下,一队队头戴铁盔、披坚持锐的士兵排着方方正正的战阵,高踢着腿齐步走过。每个方阵走过观兵台前,带队的队官就会拔出佩刀,按照泰西邓肯传授的姿态在刀刀上轻轻一吻,然后把它高高地竖直举起。
  队官会一直高擎着军刀,直到通过观兵台正前时才会把它向着观兵台方向用力虚劈到水平方向,同时扭过头高声喝道:“大明第一强兵——长生军向您致敬,大人!”
  军官身后的四百多士兵也会随着这虚劈的动作而齐刷刷的向观礼台看去。经过赵慢熊身前以后就继续向前望去,伴随着一丝不乱的军靴踏地声,雄赳赳地从观兵台前走过……
  观兵台上的军官簇拥着正中的三个人,他们分别是救火营代营官贺定远、磐石营代营官杨致远和加衔参将赵慢熊。黄石离开前提升赵慢熊为加街参将,让他暂时负责管理自己的直辖部队和直属领地。之所以让赵慢熊当这个加衔参将,第一是因为赵慢熊还是黄石最信任的人;其次是因为黄石出发的时候以为他很快就能回来,觉得不会需要赵慢熊负担什么需要决断力的工作;最后一条理由是赵慢熊是一个能上能下的人,黄石走的时候已经和他私下说好了,一旦回来就要把赵慢熊的加衔参将扒了。换作其他人黄石就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干了。
  赵慢熊他们都还没到三十岁,但这三个将军都把脸绷得紧紧地,嘴唇也闭得紧紧地,除了他们竭力营造的一种老气横秋的神态外,所有的长生岛军官都会在阅兵式上感到一阵阵的震撼。即使是赵慢熊他们这些有过很多次经验的高级军官也毫不例外。
  私下里贺定远曾说过:“看阅兵式是让我兴奋地事情,每当官兵喊那一声杀时,我都恨不得能和他们一起喊;每当看着他们一往无前地从我面前走过时,我都感觉胸中的豪气充盈得几乎要冲出来。”
  长生岛的阅兵式是黄石和邓肯共同研究出来的,除了现在举行的白日阅兵外,阿道夫·邓肯还独力设计过一种夜间的火炬游行,他甚至还为这种阅兵式专门设计了配套的高腰齐膝靴、黑军服、黑披风和火红臂箍。
  看小队彩排时,黄石暗地里也承认邓肯的火炬游行有很强烈地视觉效果。但为几千官兵准备全套行头实在太贵了,而且火炬和油脂也不便宜。所以最后夜间游行的主意终于还是放弃掉了。
  黄石费力气搞阅兵式主要还是为了提高官兵的荣誊感。除了军官以外,参与阅兵的士兵也有很好的反应。激昂的军乐、齐整的队伍和被瞩目的感觉对提高士兵的归属感和荣誊感都有不错的效果。
  今天的阅兵式是为了庆祝又有四百名步兵新兵完成基本训练而举办的,这也是计划里最后一批应该完成训练的士兵,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选锋营的老兵。这四百士兵将和四百名长生军老兵在岛上完成协同训练,等这八百名步兵形成两个有战斗力的部队后就会补充到章明河手下去——本来按照黄石计划这早就该完成了。
  计划没有完成并非是赵慢熊或者是其他长生军官的责任。自从黄石走了以后,监军吴穆就一直尝试复原几种传说中的军阵。从很早以前开始,吴穆就对三国演义诸葛武侯的八卦阵非常感兴趣,尤其是那种八卦阵所附加的眩晕、混乱、幻觉效果更让吴公公垂涎不已。
  过去黄石总在岛上呆着,那时前镖师自认插不上话。这次好不容易黄石不在了,吴穆就认为学以致用的机会到了。至于剩下的几个人,吴穆在心里偷偷给他们扣上了不同的帽子。赵慢熊是“狗头军师”,贺定远是“匹夫之勇”,杨致远则是“种地农民”。
  吴公公认为自己一直跟在黄石身边,显然能高屋建瓴看待问题,起码比狗头军师、无谋匹夫和老实农民强。他把三国演义又反复看了很多遍后,吴穆就缠着赵慢熊他们让他来操练自己理解地“九宫八卦阵”……
  阅兵式完成了,赵慢熊就下令准备演习。这次的演习会由复州战役后训练出的第一批新兵表演。他们已经和老兵共同操练了两个月了,其中的佼佼者已经很是像模像样了。用刚完成整个训练过程的新兵进行演习不但可以观察各队状态,还可以给今天这批刚走出新兵营的士兵做一个不错的示范。赵慢熊下达了命令后,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虽然晚了一些,不过总算是就要完成了。”
  他身旁的杨致远闻言轻笑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低声抱怨了一句:“幸好吴公公最后泄气了,不然大人交待的工作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就是,幸好如此。”贺定远的耳朵一向很尖,他听到后也大声赞同。虽然大家都很喜欢和吴公公一起喝酒,但他们普遍都认为自己比吴公公更擅长军务:“到时候大人回来一看兵没练好,肯定又要把气出在我们身上,弄不好还要按照失职条例打我们军棍。嗯,某听说吴公公还在写一本兵书,哈哈,某以为……”
  赵慢熊和杨致远一起厉声喝道:“住嘴!”
  ……
  最后一项演习是实弹演习,参与这次演习的五十名新兵是按照每队五兵的标准从救火、磐石两营集中起来的。复州之战后加上归队的伤兵,长生岛还有三千多步兵老兵,黄石除了抽调了一批精英到教导队去以外,把剩下的老兵分摊到了包括选锋营在内的三个营内,所以这两个野战营每个队都有二百名左右新兵。这次每个队官都为最后的这项演习派出了他们手下最好的新兵。
  独孤求也是这五十名士兵中的一员,几个月前他刚到新兵营时正好被分配到宋建军教官手下,所以独孤求进行基础训练的生活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根据长生岛的军法条例,教官无故殴打士兵会被处以极其严厉地处罚,但宋建军充分展示出了中国劳动人民的传统智慧。他从来没有在训练时间以外找过独孤求的茬……
  只是在训练场上的时候,宋教官的眼睛在观察独孤求动作时,永远比最饥饿的老鹰还要敏锐十倍。独孤求再细微地失误、迟滞和不规范都会被宋建军立刻指出来,然后就是一顿绝不会比条例多一棍或是一鞭的毒打。如果只是毒打也就算了,问题是宋建军的毒打还从来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军医每次检查独孤求的伤势后都会下一个“较严重的皮肉伤,但可以继续参加训练”的评语。
  经过宋建军半个月的调教,独孤求踩鼓点就踩得和三个月的士兵一样好了,到了一个月基本训练快结束的时候,别的新兵队的教官偶然看见独孤求的基本技术动作时,都纷纷称赞说他这些动作几乎能比得上一年的老兵了……就是此时独孤求仍然承担着他所在新兵队一半左右的毒打。
  自打离开了新兵营以后,独孤求就好像一下子从地狱升上天堂。他被分配到了救火营甲队,在他的步队里,每个军官都夸奖他的动作规范、对军官服从度高、对技术动作学习快——从来不用教第二遍。
  这次队里推荐士兵的时候队官第一个就点了他的名字,无论是他的队官、队副,还是把总、果长都对独孤求抱以热望,希望他这次能在演习中为队里争光。
  五十名新兵戴着长生岛标淮的步兵战盔,那种顶部圆溜溜的长护颈头盔,每人身上也都披上了一套标准的铁鳞甲(现在因为盔甲进一步缺乏,新兵不再发铁甲而是躲在方阵中)。他们排了一个十人宽、五人厚的小矩形队形,每列都是来自同一个步队的士兵,每个排头兵也都是他们队中最优秀的士兵。
  独孤求昂首挺胸站在战阵第一排的左手第一个。他知道远处观兵台上的大人们正在看过来,几千在观兵台后面排列整齐的士兵也在看过来。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让独孤求一个劲地冒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地不听使唤了。虽然独孤求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要镇定,但他全身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紧张已极的独孤求感觉自己根本无法执行好命令,这种担忧更让他焦急得五内俱焚。随着等待的继续,独孤求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均匀起来了……直到他看见一个军官领着旗手、鼓手和辅兵队大步走来……那军官的体型和步伐姿态一下子让独孤求停止了呼吸,窒息的同时他还涌起了一股恐惧,这种恐惧更带来了几乎让人呕吐的恶心。
  大步走过来的军官正是宋建军,独孤求这样的精英新兵把他的眼光养得太刁、太高,在这个主要目标消失后,宋建军的注意力重新分散到其他人身上,突然发现自己在新兵营看谁的动作都不顺眼……宋教官训练出了一队又一队的高质量新兵,各种荣誉如同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来自上峰的口头赞扬和书面记功几乎把他淹没。
  现在所有的队都抢着要他宋建军训练出来的新兵,教导队的各级领导更把他视为这批培训教官中的千里驹。当赵慢熊下令准备压轴的实弹演练后,教导队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队里的第一流教官——宋建军。
  明军传统中最让黄石深恶痛绝的就是“兵为将有”模式。当然,他黄石手下的官兵无疑是他的私有财产,可他决不允许手下的士兵为军官所有。毫无疑问,黄石也知道宋朝的那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有多低效。
  为了打破这个传统封建壁垒并且不造成负面影响,黄石一直在长生岛推行抄袭自未来的军衔制度——就是官兵都要无条件服从更高级的军官,除非有更高级的军官明确下达相反命令。在黄石的努力下,长生岛的军事命令已经完成了标准化,而教官、新兵营等制度和频繁的军官平调也是为了避免士兵私有化。
  为了保护军官和功勋老兵,长生岛严禁官兵在战场佩戴勋章。不过现在是演习,所以宋建军就把自己的勋章统统带上了。他头顶军官的红缨凤翅尖顶盔,斜披大红地斗篷。脚下是黑靴、足胫甲,腰系虎头皮带,胸口一堆明晃晃的勋章耀得人眼花。其中最醒目地就是那枚三级卓越勋章。黄澄澄地大铜牌总是被宋建军洗刷得一尘不染,他的未婚妻还亲手为它另作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大宽条绶带,这条私制的绶带用掉的丝绸可是花了宋教官大半个月的口俸。他自然更是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佩戴勋章地机会。
  宋建军目光划过时,如同看到毒蛇的青蛙一样的独孤求感到全身都麻木了。他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几乎停跳。从这一刻起,他身体也不抖了,冷汗也不流了,观兵台上是不是有大人物在看着独孤求也不在乎了。他像在新兵营时那样全神贯注地听着宋建军的每一句话,生怕漏掉了一个音节。
  首先是长生岛特有的任务简报。宋建军手臂向着身后挥动了一下,六百米外邓肯已经带着炮队做好了准备:“正前方有敌军的炮兵在持续轰击我军纵队,为了防备可能存在的敌军掩护部队,我队将冒着炮火缓步前进以保存体力,最后以勇猛的白刃突击一举摧毁敌军炮兵。”
  说完后抱着演习器材地辅兵们就走了过来,把家伙们递给参加演习的士兵们。等辅兵散去后宋建军就转身面向炮兵的方向站好,他深吸了几口气,使劲挺直了胸膛,左手扶住自己的腰刀刀柄。方手向前沉重地一指:“前进。”
  邓肯看到这队士兵随着鼓点开始迈动脚步后,也奋力挥舞了一下手臂:“点火。”
  两个炮组闻令开始射击,炮弹呼啸着向远方的步兵队飞去。几乎就在炮弹出膛的一瞬间,炮组成员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再装填工作。炮组把总和观测员也镇静自若地开始观测起了炮弹落点。
  冒着炮火缓步保持队形前进是长生军重要的训练内容之一。刚开始是让士兵站成队形听着炮兵放空炮,等他们适应了炮声后就要练习在空炮声中行进,最后当然是在实弹中行军和队形变换了。
  当然,在进行这种训练中炮兵绝不会故意往自己的步兵身上开炮,他们会让炮弹从军队上方或左方飞过,这种训练的目地就是要消除士兵对大炮的畏惧心理。黄石一直担心有一天会面对后金的大炮,虽然这个担心迟迟没有成为现实,但反炮兵训练也始终没有停过。
  今天宋建军带着的这批新兵反炮兵训练才刚开始一个月,总共也没有过几次。他们走了两百米后,邓肯的炮兵也调正好了落点,一发发炮弹不断从他们头顶和两旁尖叫着飞过。旁观地军官们都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们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动作,观兵台上的三位游击将军脸上也都露出微笑。
  贺定远有些惋惜地评价道:“到底还是新兵,这么远的炮击就开始有影响了。”
  “才一个月的反炮兵训练,这样就可以了。”杨致远微笑着反驳了一下。目前为止大部分新兵腰还是挺直的,目光也笔直向前而没有游移。他又盯着领头的宋建军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这个宋教官很不错。行进节奏掌握得不错,军官的气势也保持得很好。”
  步兵很快就行进到距离炮兵二百米左右了,控制炮队的邓肯也变得有些紧张。今天的演习计划还是风险很大的,所以他亲自来到一线指挥。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他的传令兵严肃地说道:“遵命。”
  然后就掉头对着两个六磅炮炮组高声叫道:“跳弹射击。”
  两门六磅炮在命令声中连续压低炮口,在完成炮长要求的角度后装填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完成了。这两个炮组是长生岛最配合默契的两个炮组,也是射击最精确的两个组。
  炮弹落地后随即向着步兵们的方向弹起,高速旋转着的炮弹发出刺耳的啸声,从步兵单薄的战线上冲过。
  这两发炮弹掠过士兵头顶时,不少士兵都忍不住做出些许躲闪和弯腰地动作。以前的反炮兵训练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事故。虽然两个月没有事故,但这些新兵也都听说过炮弹冲入人群时的威力。长生岛进行反炮兵训练以来,死于事故的士兵已经有近五十人了。那些被炮击伤而没有死亡的二十多个幸运儿也几乎都进行了截肢手术——在没有抗生素的长生岛,不切除被炮弹打烂的伤处就必然会死亡。
  这些训练事故中,最大的一次误伤造成了近二十人伤亡。今天赵慢熊让邓肯亲自负责操炮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
  又一次的跳弹冲着宋建军飞过来了。作为经过多次反炮兵训练的教导队的一员,宋建军仍保持着单手扶刀的姿态,右臂有力地在空中挥舞着。他圆睁着大眼沉稳地领头走着,脚下的步伐没有一丝的变化。炮弹呼啸而过时带起的风吹动了宋建军的胡须,不过他仍然把腰挺得直直的,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如同一只西伯利亚大熊那样地走着、如同巨熊走向海豹时那样从容镇静——不过是炮弹而已。
  当初反炮兵训练发生几次事故后,就曾经有人建议黄石中止实弹演习,单纯用空炮练胆就好。当时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军官的赞成,因为大家都觉得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太冤枉了。等到有几个军官被炮打死后这个呼声更是高涨,毕竟炮弹实在不长眼睛,损夫军官让黄石的几个手下心疼得很。
  对此黄石追加了两项新的条例:首先是死于训练事故的官兵抚恤视同阵亡者;其次是扣导致事故的炮兵官兵的薪水。但中止实弹演习这项提议本身被断然拒绝了。
  “我军在训练场上洒下地每一滴血,都是为了让大明王师无敌于天下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这句话在黄石死后被刻成字,贴在北京军官学校的墙壁上,当然……其中“大明”两个字被从这句话中抹去了。
  几百年后,这句话又被很多第三世界国家收录入他们的小学课本,这些国家借此控诉野心勃勃的帝国主义者、他们的骄傲狂妄和不可一世……
  独孤求始终战战兢兢地跟在宋建军身后,对眼前这个魔鬼的恐惧让他对炮弹和身边的同伴都视而不见,一直进入了距离炮兵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宋建军猛地停住脚步。用尽全力把右臂向前挥去:“突击——”
  独孤求想也不想地抱着发给自己的木桩就冲了过去,他被分配了一个堵炮口的工作……
  二十米……
  十五米……
  在正常反炮兵训练中,这也就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但今天邓肯看着冲过来的年轻士兵,却直接对身边炮组下令道:“占火!”
  在独孤求面前不过十米,炮兵毫不犹豫地把火把伸向火门。这个新兵在听着背后催促的鼓声,脚步一瞬也不曾停留。他毫不犹豫地把怀中的木桩举过头顶,按照标准的技术动作把它向炮口插了过去。就在木桩即将抵达目标前,独孤求前方的炮口喷出了火光……
  震耳欲聋的巨响和耀眼的火光让独孤求几乎昏了过去,过了很久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晕头胀脑中独孤求感觉自己手脚好像被人抓住了,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更强烈了,眼前的星星也变得更多了。身边似乎还有人在兴奋地大喊。
  “这是我的兵,是我的队的……”
  昏沉沉中,独孤求终于把喊叫的声音辨认出来了,这肯定是他的队官王启年。
  观兵台上的赵慢熊、贺定远和杨致远此时都在鼓掌。演习的最后一炮是空炮。那个勇敢的新兵倒下后,邓肯就宣布演习结束了。救火营甲队立刻就涌了上去,这次演习如果是老兵那倒也没有什么,但参与者都是三个月的新兵,所以那个兵算是给他们队挣足了面子。救火营甲队学习邓肯教授过的方法,喊着一、二、三把独孤求扔到了空中,然后抬着他炫耀给其他队看。甲队队官王启年满脸都是欣喜和得意,这次上峰的表扬和记功他肯定有一份不说,就是向其他的队官吹牛也有谈资了。
  ……
  天启五年十月底。
  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发紧急塘报给朝廷、辽东督司府和全东江镇,他首先报告东江本部和右协面对的后金军只剩下镶蓝旗了。
  其次毛文龙通报了他刚打探到的消息:努尔哈赤下令七个旗的主力向辽阳集中,同时还下令每个牛录出一辆牛车和二十个手推车随军出发。毛文龙由此预计后金将出动一百六十个牛录,一万五千左方披甲兵,加上无甲兵共四万到四万五千军队攻击辽西走廊。出兵的具体时间毛文龙认为将是天启五年十二月十五日。
  (原本历史上,毛文龙提前两个月在东江塘报里预告后金出兵四、五万军队向辽西,时间是天启六年正月十五日。努尔哈赤出兵的准确时间是正月十六日,和毛文龙预告的时间有一天的误差。关于后金兵力辽东督司府给朝廷的报告是“虏众四万”,大明兵部事后的统计是“约五万之数”。)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东江镇本部在发出塘报后下令戒严。
  十月二十七日,东江镇右协陈继盛下令动员戒严。
  二十九日,东江镇左协各部先后下令全体动员、领地戒严。
  ……
  山海关的辽东都司府。
  关宁五总兵之一的杨麒抱着继任辽东经略高第的大腿,已经是声泪俱下:“高大人,野地必不可战,关外必不可守啊!”
  从高第奉命经略辽东开始算还不到一个月,而他到这山海关则才是第三天。
  杨麒见高第满面愁容没有立刻答应,就又哀求道:“高大人,让儿郎们撒退到关内吧!”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三十五节 诏狱
  天启五年十一月初一,京师。
  上次预备面圣时闹得那番变故让黄石疑神疑鬼很久,听见的那几个词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了好几天。黄石隐约记得天启是夏天掉水里,着凉以后就病死了。如果木匠皇帝这次是冬天掉冰窟窿里的话,那想来是更没有活路了。
  不过等过了好几天看到京师一切平静后,黄石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最后总算找到机会打听到宫里的消息,原来那天只是一个太监掉到冰窟窿里淹死罢了。比较麻烦的是这个淹死的太监一向比较得宠。天启皇帝御宇多年,内外廷都早知道“上厌女色”,多年来深得天启宠爱的都是些小太监。
  比如这次淹死的小太监就是其中之一,姓李,宫中人称“李小姐”。这个太监在冰面上凿冰钓鱼,不幸掉进去了。只是李小姐几年来一直甚得天子之心,以至类似“李小姐染病不至,则举宴不欢”这样的纪录比比皆是,所以天子很伤心,一下子没有了接见黄石的心情。
  以黄石的现代人心理,这种事情虽然是彻底的“人各有志”,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至于天启喜欢打木匠而不喜欢到朝堂上当内阁的摆设和蜡人,黄石反倒觉得这个很容易理解。但明末士大夫的标准却和黄石的价值观完全不同,他们对天启不肯枯坐一天看内阁扯皮很不满意,但对皇帝好男风却觉得没啥了不起的,甚至……似乎还有点隐隐赞同。
  “上不近女色”,“君王不爱倾国色”,这些充斥在黄石耳边的对天启的赞扬,让他越琢磨越不是味。似乎在明末臣子的眼里,皇帝作为一个男人喜欢漂亮女人是昏庸无道,但是喜欢男子就是阳刚君子之风。这是什么逻辑呢?
  黄石猜这是因为明末文官集团整体好男色,例外者百中无一,所以不得不拼命美化这种风气。最后就把男色硬生生地拔高到了人品高尚、风流倜傥和君子洁身自好的高度上去了。比如在此时的北京,妓院一般都是平民才去的下流场所,而绝大部分官员都要去找相公。明朝的秀才们游学时为了附庸风雅也都是带书童而不是使女,当然,书童比使女更适合跑腿、干体力活儿也是一个方面。
  总的来说。这个问题地根源还是在明太祖身上,他显然是担心有些贪官会利用女人行贿或纳财,所以他颁布了命令,规定官员出外做官时不许带老婆,也不许嫖娼。这个规矩在明朝执行了几百年,产生的影响大概是当年明太祖始料不及的。
  等出了天启这么一个放着后宫不去使用的天子,上下百官自然是心怀大畅,顿生“我道不孤”之感。“不近女色”是天启朝朝臣对皇帝的主要歌颂方面。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影响就是,大臣们均不提让朱由俭出京就藩的事情。到了天启五年后,百官基本都已经视朱由俭为皇储,并有人提议仿历代皇太子例,为朱由俭开詹事府或请先生讲学。
  黄石并不是很希望朱由俭能够登基。这个末代皇帝给黄石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他感觉朱由俭内心希望自己能像祖先朱洪武一样来治理这个国家,但可惜他没有朱洪武那样的本事,又多喜用眼高手低之辈,说白了就是没有识人之明。但这并不是黄石能干涉的事情。朱由俭承续大统已是中外之望。而且……历史毕竟已经略微改变了,或许天启能再多活些年,等他更有家族责任感后,也说不定就肯捏着鼻子找个女人,为大明王朝、也为他自己生个继承人了。
  或者天启熬到朱由俭的儿子诞生,那说不定就是侄子嗣承大统。以黄石想来,如果真能如此的话,那天启估计会选择孙承宗做托孤之臣。而没有了天启皇帝撑腰,魏忠贤也就是类似一条狗罢了。
  不过有嘉靖的前车之鉴,说不定大明臣子会被历史重演的想法吓个半死,担心又来个“大理案”。
  黄石最后发现自己这都是空想。这种事情根本就是老天爷才能解决的问题,自己成天瞎想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三天前得知熊廷弼最终还是被天启皇帝勾决后,黄石就一直在驿馆等着魏忠贤的信使。直到今天下午宫中派来太监给他带路去天牢,黄石取出一个布包就跟着那太监一起走了。这个布包装着些纸,黄石常常自感拙于谋划、战略,所以黄石也打算趁这个最后能见到熊廷弼的机会,向他请教一些大局方面的问题。
  进入诏狱后,那太监把手令交给了看守,然后笑嘻嘻地对黄石说:“厂公交待过了,黄将军要说得都是军国大事,小的们是不可以听的。”
  那太监说话的时候,诏狱的锦衣卫们已经看过了手令,他们也站在一边频频点头,等太监说完后就有一个锦衣卫官兵拿起了钥匙盘,做了个请的动作:“黄将军请随小人来。”
  黄石点了点头,解下佩剑交给旁边的看守,跟着那个锦衣卫向走廊深处走了进去。
  长长地走廊两侧都是诏狱的牢房,几百年来,这里面关的犯人和犯属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的小角色是绝对不会有机会坐锦永卫的大牢的。而在这些人物里,不知道有多少都复辟成功,天恩起复、再世为人,所以诏狱的看守们是绝对不敢得罪他们的犯人的。
  黄石的目光从一座座监牢扫过,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得很干净,牢门外面甚至还挂着干净的窗帘。在这里面也没有什么腐败的气味,更不要说什么恶臭了。相反,黄石还闻到了一股新鲜的干草气,显然诏狱的看守还是经常为牢里的犯人清洁地面的。
  前面的锦衣卫在一座牢门前停下了脚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熊先生可在?”
  这语气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在和一个死囚说话,相反倒似是在给长辈问安一般。黄石见状心说:“看来诏狱的锦衣卫打定主意,不见人头落地绝不得罪任何一个人。”
  其实黄石还是误会了这些锦衣卫。他们打定地主意是:即使看到人头落地,也绝对不得罪人。能进诏狱住上几年的人,个个都是在外面一跺脚地面都要晃几晃地主。他们这些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亲兵,但说到底还是小人物。如果真得罪了快死的人,难保这人没有什么门生、故吏还能给他平反鸣冤。比如这个熊廷弼当了几年的辽东经略,就算不能给自己翻案,只要他某个有权的朋友存心要替他整整锦衣卫的小兵,他们这些没权势的看守还是受不了地。
  半天没听见里面有人吭声。那个锦衣卫又客气地低声叫了两次,就轻轻回过头冲黄石吐了吐舌头:“只有奉钦命审案的官来提人过堂,并且犯人死活不出来时,我们才能硬闯牢房。他们毕竟都是有过功名的大人啊。”
  黄石凑前一小步。用同样的低音问道:“这位兄弟客气了。可是我能不能自报家门,求见熊先生呢?”
  “当然可以。”那个锦衣卫飞快地答应了。他固然不想得罪熊廷弼,但也更不想得罪黄石和魏忠贤。现在看黄石自己把难处揽过去了,他心里当然很高兴。那个锦衣卫说着就后退了几步,恭敬地说:“黄将军请。”
  黄石整理一下披风,迈上两步立正在熊廷弼的牢门外,隔着幔布就是恭恭敬敬的一个深躬。他拱手行礼的同时朗声叫道:“小子黄石,求见熊先生。”
  这句话说完以后,躬身垂首的黄石就听到周围几个牢房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这些年来黄石的名声也很响亮了。皇帝和内阁这些核心成员能看到黄石的奏章和原始记录,所以还觉得他的战果是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但其他一些与战事无关的官员很少有机会了解内阁的机密文件,所以他们的消息来源就是小道消息。迄今为止市面上流传的故事要比黄石上报的八百破六千更神奇的多。
  比如南关之战就被哄传了一营败三旗,至于这次地复州之战,黄石在自己的奏表里很坦率地谈到了中计的问题,并提到了当时和他一起的辽南东江各部。但在街头巷尾的流言中,这些友军当然都被黄石的崇拜者忽略掉了。既然上次南关是一营败三旗,那么这次当然就是两营破六旗了。
  黄石的这些事迹在说书先生的口口相传下也变得越来越离奇。这些事迹里中伏、中计者都被说书先生修改成了莽古尔泰。这个倒霉蛋作为两次战役的参与者,上次黄石献上的大旗、金盔被天启下令在御街上展览,所以莽古尔泰已经成为了北京人民口中的笑柄,现在人人都知道莽古尔泰是个著名的笨蛋。这导致的后果之一就是曾被莽古尔泰打败的东江各将也受到了加倍的鄙视,即使他们是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失败也没有用。其中也就是张盘英勇殉国才没有被挖苦上几句。
  熊廷弼的牢房中开始也传出了一阵稻草梭梭声,但片刻后还是没有听到有人说话。黄石也不多等,当即又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小子——太子少保、同知都督、世袭辽东都指挥使、东江镇左协副将黄石,特来此伏乞熊先生一晤。”
  周围更多的牢房中都传出了议论声和低声惊呼声。这些人确认了黄石的身份后,就有不少布帘纷纷抖动起来,被掀开一个个缝隙。后面有无数道眼光投射出来,紧紧地在他全身上下盘旋。
  黄石还保持姿态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但也能感觉到这些徘徊在自己周围的热切视线。他的余光还注意到有些躲在布帘后的眼睛饱含好奇和羞涩,那些眼睛的主人闪动着长长的睫毛,拼命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名将。
  这时熊廷弼的牢房中也传出了一声长叹:“进来吧。”
  “小子谢过熊先生了。”黄石隔着布幔回了一句,然后挺直了腰,侧过身让开一条小路让那个锦衣卫过来开牢门。
  锦衣卫过来开牢门的时候,黄石的目光在周围的牢房上扫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到处都是眼睛了。女性中一些胆小地还象征性地躲闪了一下,但大部分还是不放过这个近距离观察“明星”的机会,她们纷纷用布挡住脸,勇敢地和那些男犯人一起看过来,对黄石的视线也毫无躲闪。
  这时那锦衣卫已经打开了牢门,他转身对着黄石笑道:“黄将军,请进。”
  黄石走过那锦衣卫身边的时候,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位弟兄,能不能给我上壶好茶。我一会儿出来再谢。”
  那锦衣卫心知黄石不愿意当着这么多眼睛掏钱,就微笑着说道:“好的,黄将军稍坐,小的一会儿就送茶过来。”
  说完黄石就撩帘而入,把无数道目光一齐挡在外面了。
  一个还算宽敞的单人牢房,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一个透光地窗户,窗下有一张木扳床。床坐落在地表除潮用的干草上,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桌子。曾经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盘腿尘在床上,身穿一身破旧的白布衫。过了这么久的监牢生活,熊廷弼的发髻还是梳拢得甚为齐整,他双臂悠闲地搭在床上的小桌上,正目光炯炯地向着黄石看过来——就如同他们上次见面时地那种目光一样。
  踏入牢门之后,黄石向前挪了两小步就站定了。他好似没有看见熊廷弼的坐姿一般,双腿并拢就又是深深一礼:“后生小子,见过熊先生。”
  熊廷弼哈哈大笑起来。他连拍了自己的大腿两下,直拍得噼啪作响:“黄将军,你是朝廷二品大员,吾不过一个待死之囚,可当不起你称呼‘先生’这两字。”
  黄石也不以为忤。他抱拳道:“熊公……”
  不料他又立刻被打断了,熊廷弼再次大笑着说道:“也当不得一个‘公’字。”
  黄石被噎了一下后,一下子也没有想起再说什么话好,屋子里顿时就变得一片沉默,熊廷弼见状冷笑着说道:“黄将军尽管直呼吾为‘熊廷弼’好了,这几年大家都这么称呼吾,他们中大部分人的阶级可要比黄将军你低多了。”
  如果仅仅看熊廷弼的坐姿和他的口气,那黄石简直认为他是存心要和自己吵一架的。不过幸好黄石知道熊廷弼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他既然让自己进来就一定是愿意和自己说些什么。而且石也确信熊廷弼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更有满腹地抱负没有来得及施展。
  黄石想着想着就站直了身体,脸上不但没有怒容反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熊廷弼看到黄石嘴角的微笑更是心下不痛快,他略一沉思就又笑道:“黄将军定也知道吾明日就要上路了,所以今天想是特意来看吾的笑话的吧。”
  熊廷弼把右手一摊:“黄将军请,尽管来教训老夫好了,吾就在这里洗耳恭听。”
  黄石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这熊廷弼绰号“熊大臭嘴”,多年来他因为这张嘴得罪过地人如恒河之沙,不可胜数。现在熊廷弼自知绝无活路,心中凄苦之余,这毕生的爱好、习惯自然更是尽数出笼。黄石明白自己今天这算是正好凑上门来给他骂了。
  “晚辈小子,有些军务之事不甚了了,特来请教熊翁。”黄石脸上仍然是一副谦恭的表情,他平淡地紧跟着说道:“如果熊翁有什么未了事,小子也愿意代劳。”
  “哈哈——哈。”熊廷弼又爆发出一阵狂笑,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人都前仰后合了。他笑了半天才勉强止住声音,脸都已经变得通红了,朝黄石戟着一根手指,一边咳嗽一边大声问道:“你一个边镇武夫,能替老夫代劳什么?你睡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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