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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22 灰熊猫(当代)
  史氏敬曰:
  太祖龙潜长生,群臣附尾而达,虽属天意,亦在人谋。太祖练兵长生,收拢才俊,实乃我朝得国之根本也。
  (第六章 万丈高楼平地起 完)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一节
  毛文龙在写给辽东经略的信中,留下的黄石的理由之一就是反攻在即,这也并非虚言。
  天启二年正月,毛文龙曾经发动第二次镇江战役,试图为广宁方面做些牵制工作,但旋即广宁失守,努尔哈赤回师将其击败,这让毛文龙意识到辽东明军暂时还不能和后金军正面抗衡。二月初,毛文龙逃回东江岛,开始策划新一轮的攻势,这次他决定先尝试一下恐怖主义。
  恐怖主义份子毛文龙的第一步计划,就是向满族同胞投毒,后金领地急剧扩大造成统治不稳。毛文龙利用这一点开始发展地下活动,大批同情明军的奸商在毛文龙的蛊惑下,对少数民族兄弟下了黑手,开始出售毒米、毒油和毒面粉。
  不爽就翻脸,不从就反恐——开创正义事业的公式,努尔哈赤的崛起也是如此。
  首先是从不爽到翻脸。
  后金方面的宣传是:
  邪恶的明帝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非但女性的婚姻自由帝国都要干涉,更把满族同胞对周边地区的友好拜访歪曲成抢劫罪行……朝鲜人民一直向往能迁居到“富饶”的建州,热情的满族同胞更一直渴望帮助他们搬家,并也确实为他们的乔迁工作略尽了绵薄之力。
  但明帝国奴尔干都司偏听偏信。成化三年以来的一百七十年里,因为朝鲜地主阶级的总代表——朝鲜国王的屡次哭诉,义务帮助周边人民搬家的女真拆迁队不断被明军杀害,其中就有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父亲。
  努尔哈赤本人是绝对爱好和平的,这可以从他自愿卖身给杀父仇人李成梁为奴,还拜他为干爹中看出来。明帝国虽然因此没有对觉罗家族赶尽杀绝,但还是不能体会他化干戈为玉帛的一片苦心,仍然阻止他领导地区人民生产致富……
  ——黄石更愿意把这个理解为枭雄本色,他在孙得功那里的一段经历说明黄石在这方面还是比不上努尔哈赤这种前辈豪杰的。
  义父李成梁死后,努尔哈赤看到辽东明军在援朝抗倭战争中损失惨重,就如同被扇了一个耳光般的立刻清醒过来,在一夜之间就意识到自己早已是忍无可忍。努尔哈赤迫不及待地把这种种罪恶列入“七大恨”,并因此和这个邪恶宗主国一刀两断,走上了反抗“明——朝鲜”邪恶轴心的革命道路……
  ——黄石也不相信努尔哈赤是在几十年的苦思后才顿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觉得这毫无疑问是趁人之危。
  所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如果接下来还不从那就只有反恐了,所以后金严厉打击毛文龙匪帮的恐怖主义、保证辽东人民的安居乐业也是应有之意。
  努尔哈赤很快下达了一些打击假冒伪劣商品的命令,被查抄的店铺有上百家。在恐怖气氛的影响下,满族妇女普遍形成一个习惯,就是在购买食物后记下商店的名号,以便追究商人的责任。记录店名的习惯终于让恐怖浪潮在天启二年五月度过了顶峰,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中,这种良好的消费者意识还持续了些年,直到崇祯四年东江镇式微以后才渐渐消失。
  毛文龙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派出了前赴后继的第五纵队,试图拉拢后金汉军中的动摇分子和投机分子。天启二年六月,努尔哈赤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发现东江细作的报告,在这一个月里,辽阳方面就察觉到二十二起未遂的收买事件。
  后金政权的对策就是实行了严格的审查制度,加派哨探搜捕偷越入境的明军细作。同时后金政权连续发布诏告,奖励那些把细作捆绑去辽阳的坚定革命同志。种种举措使得明军的情报战线遭受不小的损失,有力地打击了辽东毛文龙匪帮的嚣张气焰……
  此时,黄石已经回到长生岛,他响应东江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首先要“促生产”。
  “将军,一路辛苦了。”
  刚跳下小船的黄石受到了港口士兵们的热烈欢迎,简易的港口已经被修了出来,港口旁还盖了一个露天的造船厂,如果不仔细看会被认为是个难民棚子。
  回到阔别几十天的长生岛,真让他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
  难民棚子边上有四、五个难民……不,是造船厂旁边有四五个东江士兵正在往一艘崭新的渔船上刷漆。
  岛上的每个人,无论农人、工匠还是渔民,哪怕是在山上摘野果的,只要会说人话就是士兵,整个东江军都是这样。
  所有的人都被编入军户,产出都要上缴,他们作为士兵,日常需要的粮食和布匹也都是长生军官统一拨给,他们创造的剩余价值——或许叫剩余产出被用来武装少数战兵。和传统意义上的大明卫所军镇完全一样,长生岛官兵的主业是劳动生产,为吃饱穿暖而努力,还要煮盐卖银两,打仗对大部分军户来说只是副业。
  虽然此时东江军号称募兵制,但是和货真价实的关宁铁骑相比,两者的区别就犹如业余爱好者和职业球队。
  募兵制就是要创造一支脱产的职业军队,贺宝刀不无遗憾地说道:“我军能像山海关那样吃皇粮才好,也就能有足够时间训练士兵了。”
  黄石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毛军门的问题,只有东江正式开镇,兵部堪合过兵数才能有军饷。”
  “东江镇,大人认定会是这个名字了?”
  黄石微笑了一下:“绝对不会有错了,就是东江镇,我有这个感觉。”
  赵慢熊和金求德很快也赶来了,向黄石简要报告了这些天的进度。耕地基本没有开垦,渔猎倒是干得井井有条。
  “属下向大人保举两人,第一个名叫鲍九孙,可堪大用啊!”黄石现在权威日盛,赵慢熊也执礼甚恭。他举荐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出海打鱼去了,那个鲍九孙倒是还在岛上。
  “带来见我。”简单明了的答复,颐指气使的感觉确实很好。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二节
  “卑职遵命。”赵慢熊听到命令后立刻大声回话,躬身退了几步才掉头匆匆离开。
  黄石身边的亲兵已经递上了茶水。这茶具和茶几在长生岛可是独一份,都是毛文龙赏赐的,茶叶黄石倒是从山海关又带了些回来,在这个荒岛上这实在是难得的享受啊。
  关于未来前景,黄石脑海中倒是有个长远的规划——把长生岛上盖满工厂,大量的海船运来各种原材料,经过在加工后返销内陆,振兴工业、辅之以科教,并形成商业资本对周围各经济区进行收割。从而实现工业近代化、商业出口化、粮食进口化……
  好吧,黄石现在的政策还是“以农为本,以粮为纲”,这个落后的思路和上面的长远规划相比,就如同单细胞生物和灵长类人属生物的区别那么大。
  而黄石打算暂时在长生岛推行的社会模式也和民主差的很远,大概是位于奴隶制后期阶段,如同文官视武将为奴仆一样,武将也这么看待军户。
  有个比喻似乎能贴切地说明奴隶制是长生岛发展的必由之路:就好比人类的胚胎,从受精卵到婴儿也总是要重演遍进化过程一样。所以黄石认为在长生推行军户奴隶制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不能跑步进入资本主义嘛。
  至于军制他也只好先放下优秀的募兵制,更优秀的义务兵制就更不要想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眼下黄石也只有从卫所农兵干起。
  一个成功的卫所军镇需要的不仅仅是优秀的将领,还需要善于经营的各方面人才。这也是和募兵制军队的要求背道而驰,职业化的脱产军队只需要职业军官。但黄石现在领有的长生岛,如果不能挖掘出大批务农、渔猎的人才,那全军很快就会饿死。
  以往这个问题一般是交给监军的文臣负责,他们的行政经验都比较丰富,这样卫所军镇的军官职业化也可以得到保证。但黄石既然决心摆脱文臣的控制,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听赵慢熊的语气,这个鲍九孙像是个很不错的人才,对务农很有一番心得。赵慢熊没有给过他几个人手,但他已经开垦出了上千亩的地,还都种上了芝麻。
  赵慢熊走后,金求德就开始打眼色。
  “你们都下去吧。”屋子里只剩下护卫在黄石两侧的张再弟、洪安通二人。
  看金求德还是不说话,黄石就让两个亲卫也下去了。
  “属下以为,大人不需要立刻提拔他们。”金求德换回了亲兵时代的称呼,虽然黄石也觉得这个称呼显得更亲昵,但这似乎不是要点,他觉得金求德也是在趁机暗示某些问题。
  茶很烫,黄石吹气的同时头也不抬的问道:“你是怕他们是毛文龙的沙子吧?”
  “大人明鉴,这两个把总都是跟随毛文龙从三岔河出海的。”
  黄石随口说起洪安通的经历:“他也是。”
  “洪亲兵只是一个水手,而且他是大人提拔的亲兵,不能一概而论。”金求德顿了一顿:“属下以为,不能不用,也不能大用。”
  言外之意就是把这些人当做摆设,永远不要让他们参与到核心里面来。
  感觉上这是一个很诱人但也很危险的陷阱,黄石同样本能地想用自己的嫡系。从某种角度说,黄石嫡系培养出来的嫡系,虽然隔了一层关系但还是他的嫡系,无论是个人感情还是可靠程度,军官从来都是优先考虑嫡系部下。
  “我知道了。”黄石不置可否,示意金求德不必再多说了。
  一转眼间黄石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到底是忠诚更重要,还是才能更重要呢?这是一个很难取舍的问题。
  “唯才是举”——这句话说起来很好听,但是黄石不是夺心魔,他也无法看穿别人的肺腑,这段时间的经历更是让他把忠诚看得很重。
  “任人唯亲”——他本来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但是现在却也觉得有些道理了。
  这种行为的发展到后期,恐怕会造就支效率低下的封建军队。假以时日,部下们就会开始培养、扶植自己的嫡系,并互相排挤。完成好上司交待的任务,组建嫡系小圈子作为资本,从而不断提高自己的地位;胜任更重要的工作;把任务完成得更好,最终得到更多的发展空间来扩充自己的领地。
  但假如,仅仅是暂时用一下,毕竟数量足以弥补效率,只要不一家独大就好。等到军队庞大以后再改正,是不是也可以呢?
  ——这个军队封建化的过程要很久,或许也不是不可逆转的。
  ——好不容易才有一支没有定型的军队,如果图一时痛快而毁灭了它那实在有点可惜。
  黄石借着喝茶的伪装,一直在心里权衡着利弊。
  “卑职拜见大人。”鲍九孙来了。
  “免礼,赵千总向我提起了你,他说你干得很好。”
  黄石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站在一边的赵慢熊,他正等着这份功绩呢。
  鲍九孙对黄石的赏识之恩和赵慢熊的举荐之恩分别表示了感谢,黄石得到了人才,赵慢熊得到了人情——这个时代再公平也不过的交易模式。人不为己,谁肯早起?不按这规矩走,黄石就不用指望谁还会举荐人才了。
  “卑职是直隶人,真定府,耕读传家……”
  鲍家几代人辛勤耕作下来也积攒了一点钱,到了鲍九孙父亲这一代更是趁着天灾买了上百亩好地,在乡里也算是好人家。
  “卑职少年开蒙……”
  老人家三十岁才得了鲍九孙这个独子,一直是心肝宝贝得不行,而且一心想让鲍九孙好好读书,博个功名,也算是为鲍家光宗耀祖了。
  “卑职被逐出学堂……”
  这家伙生性太野,整天价和乡里的孩子们到处玩闹,十七岁那年更是把先生的胡子烧了一半。
  “卑职回家务农……”
  鲍父心痛之余,也不舍得责骂鲍九孙,只好把他带回乡务农,准备给他找户好人家的女儿,生些孙子再说了。
  “卑职伤人致残,发配辽东……”
  这大明军队还真是人渣集中营啊,黄石听得是哭笑不得。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三节
  “卑职随毛军门出海,可惜不曾参加镇江之役。”鲍九孙在辽东有个姓汪的远房姨表亲戚,那个表兄弟随毛文龙出海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去了。鲍九孙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作为老人也水涨船高地当上了把总。
  “现在国家有难,真是吾辈建功立业的机会,从军也不是一辈子就毁了。”黄石安慰起鲍九孙来,还顺口开了个玩笑:“别辜负了你的名字,九孙,嘿嘿,很有雄心嘛。”
  赵慢熊和金求德赶快凑趣地笑笑,鲍九孙也笑起来:“卑职的名字算不上什么雄心,我那个表兄弟还叫百孙呢。”
  “百孙,汪百孙。”黄石随口念出这个名字,心里竟似有种亲切感:“不错的名字,他人呢?”
  “我那表兄是张元祉大人的部下,镇江之战后,他作为战兵留守城市,他一定死得很壮烈。”鲍九孙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骄傲……
  话题很快又转回了农业上面。
  “整个东山乃是一座石头山,不可能开垦出梯田。经卑职估算,本岛耕地大约到六万亩到十万亩。”
  长生岛山地是石灰岩结构,共和国时期,这个地方出产质量一流的水泥,远销亚洲各地。
  黄石虽然不清楚这个地理知识,但他也知道石头山多半没有什么用,心中烦躁之余脸色也就就变得很难看。他在心里飞快地估算了一下数目,就算种玉米似乎也养活不了几万人,不禁有些失望。
  鲍九孙还在继续说下去:“渔猎所获并不稳定,如果仅仅依靠本岛耕地和鱼类、兽类,卑职以为,本岛可以供养一万军户,每户都可以娶妻,同时还可以养五千老人和两万孩子,再多恐怕就不行了。农闲时可以提供一万农兵,平时可以维持两千战兵。”
  农兵只能用来防守,或者在农闲时出击附近地区,而且农兵日常训练时间也很有限。黄石听到这里已经是大失所望,皱着眉头开始来回走动。
  “大人英明,下令本岛军士必须娶大脚女人为妻……”
  “这些话不必多说,”黄石不耐烦地打断了鲍九孙的恭维:“我问你,一万军户是不是极限了?”
  “卑职回大人话。”鲍九孙鞠了一躬,仿佛没有看见黄石的不安徘徊,直直冲着正前方大声汇报:“虽然本岛现有军汉都是单身,而且都没有家属牵绊,但是日后我岛聚拢流民,必然有老人、孩子,而且现有军汉也会成家,因此仅靠耕地一万军户确实已经是上限。”
  黄石立刻指出:“我并不打算给每个人都吃饱。”
  “大人明鉴,卑职也不打算给老人、孩子还有女人吃饱,就是壮丁也要忙时吃饭,闲日喝粥,一天只有两顿。”
  老人、孩子已经没什么大用,如果有大批婴儿出生,更是白吃饭的嘴,黄石越想越是焦躁,大声下令:“重新检查土地,看看有没有可以开垦的山地。”
  鲍九孙一下子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没有应承命令,反而低声反驳说:“卑职斗胆,长生岛近海滩涂和山地超过七成,卑职已经勘查过全部地域,耕地绝对不可能超过十万亩。”
  心中已经很不痛快地黄石怒火一下子升起,鲍九孙见状连忙补充道:“卑职认为,我军要想获得更多粮食,必须另外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黄石勉强压下不满冷冰冰地问了一句,他对农业的理解就是耕地。
  “卑职发现本岛山地的树木以刺槐和山枣树为主,岩石山地虽然不可能开垦为耕地,但是几乎每个岩石缝间都有泥土,所以岩石缝间大多有山枣,如果我军组织人力收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可观的食物来源,而且这项工作不需要壮丁或壮妇,老人、孩子足以胜任。”
  山枣当粮食吃,这个东西黄石还没有想过,不过听起来至少可以解决粮食消耗,此外可以给老人、孩子找些工作。黄石沉思了片刻,觉得还是相信这个时代人的农业经验为好:“听起来还不错,继续,继续。”
  “卑职遵命。”
  鲍九孙根本就反对在山地毁林造田,他认为与其在山上种萝卜,还不如利用现有的野生资源。他这几十天看来没有闲着,黄石听他又介绍了一批野菜。
  岛上还有苦丁,蒲公英,堇菜,鸦葱,羊奶子,苦荬菜,苣荬菜,等等。用鲍九孙的话说,这些野菜产量也不低。最重要的是,在山地种菜要消耗的人力都是壮劳力,而收集野菜可以更充分利用人力资源,毕竟壮丁一定会有附属人口,这样就算产出少一些,但是宝贵的粮食不会被白白消耗掉,总的来说反倒是赚了。
  鲍九孙还在不能耕作的沙地上找到了白茅根,这东西花瓣和须根都可以吃,饱满的汁水可以用来给孩子们充饥,不过会受到季节影响。这个东西据说还可以入药,也就是说可以卖银子。
  接下来鲍九孙如数家珍,远志,仙鹤草,老鹳草,车前草,决明子,香加皮,郁李仁,葛根,板蓝根,党参,沙参,桔梗……黄石听得头都大了,很多根本没有记住。听起来山地的药材种类不少,可以解决军中药材需要,还可以卖些钱出来,这些都可以交给非壮劳力去干。
  虽然鲍九孙说野菜产量不低,但是黄石不信这话。野菜之所以为野菜,主要就是产量低,不然还不早就推广了,他觉得这话里面有砌词掩饰的意味:“所以我们不能烧山开田,反而应该保护树林,这就是你要说的?”
  “大人英明。”
  能不饿死就不错了,现代人不是还要吃维生素片么?毕竟野菜不和粮食争地,也不用安排壮丁去耕作,黄石明白自己的喜怒能决定部下的命运,所以别人难免揣摩自己的心理,硬着头皮说好话也不是不能理解。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办事很认真的人,说话也算有些胆量。黄石勉强笑了一下:“你做的很好。”
  “大人谬赞了,卑职只是一得之愚。”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四节
  随后的核心会议上,黄石敲打了桌面很久,终于缓缓对几个亲信说;“鲍九孙这个人,过些时候就可以升做千总了。”
  几个亲信脸上有些不豫的神色,第一个反对的就是贺宝刀:“大人,他没有军功。”
  “毛军门派他来,说明他的能力也就是一般,否则不早混出头了。”金求得拐弯抹角地说话,又在提醒黄石注意鲍九孙的外系背景。
  很超然地站在旁边的赵慢熊本想一言不发,被黄石强迫表态后,他就开始东拉西扯的左右逢源,不提拔外系对赵慢熊来说没坏处,就算提拔了……反正鲍是他举荐的。
  赵慢熊一边唾沫横飞地胡说八道,一双小眼还飞速地在几个人脸上徘徊观察,互不干扰的两套动作灵巧已极,就如同有两个灵魂在分别控制嘴和眼睛一般……真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黄石本还打算改变一下勋章的发放规则——模仿苏联的勋章制度,不仅仅是军人,包括军工、后勤都可以得到勋章。这样其他战线的军户也能感觉到被重视,并以他们的工作为豪,明朝仅仅以首级计算功绩过于粗糙,并造成了军队的畸形发展。
  不料他的几个亲信还是反对,他们坚持的理由还是军功第一,智谋和练兵其次,至于后勤、生产的工作,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应该加以严惩。
  忍无可忍的黄石终于发火了,每次他越是有耐心,越是和颜悦色,这几个部下就越不知好歹:“这是我的决定,不需要你们许可,我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就是这样!”
  黄石一把掀翻了茶几:“滚,都滚出去。”
  四个千总很少见黄石大发雷霆,他们一起唯唯而退,这个样子多少让黄石心里舒坦了一些。
  “大人息怒。”几个千总出去以后,洪安通和张再弟立刻扶好了茶几。
  黄石身体前倾,心疼地看了看红木茶几,茶壶和三个杯子幸好只是掉在土地面上。碍于脸面,黄石没有弯腰去查看,只是有些紧张地问道:“都没坏吧?”
  “没有,大人放心。”洪安通和张再弟绷住脸庞,谁也不敢露出笑意,他俩轻手轻脚地把茶具请回桌面上。
  总算是不用拿铁桶泡茶了,这套东西要是坏了,可还真没有地方去搞新的,除非专程派人去山海关买一套,不过那可真是小题大做了。
  知道宝贝没坏黄石一颗心就放下来了,他收拢心情后又叹了一口气,这些手下虽然彼此争斗,但是在维护共同地盘上却是团结一致,组成了一个紧密地战略同盟,生怕被别人分了宠走。
  “我不在的时候,金求德和赵慢熊和睦么?”黄石开始询问他留下的眼线——洪安通。
  “回大人话,很和睦,他们称得上同心协力了,”洪安通早就被黄石打过了预防针:“他们也常常来和属下聊天,还以老前辈的身份给属下很多指点。”
  黄石闻言一笑:“嗯,估计他们很快还会向你打探消息,尤其是今天我的反应,你就说我颇有悔意好了。”
  “属下明白。”
  “你对他们两个有什么印象?”
  “赵千总是个很豪迈的人,在属下面前以兄长自居,金千总很会讲笑话,属下总是听得哈哈大笑……”
  能把洪安通逗得大笑可不容易,黄石自问未必有这个本事,至于赵慢熊那个阴谋家更是和豪迈二字扯不上丝毫关系。
  “杨千总和贺千总对他们评价并不好。”张再弟也开始密报了:“属下听他们聊起过,都觉得老赵和金千总有点阴。”
  黄石闻言大笑不止:“他们说不错,尤其是赵慢熊——特别阴。”
  两个亲兵也笑了起来,看黄石心情转好就给他又泡一壶茶。他举杯饮茶的时候,洪安通又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赵千总每次来这里看到这套茶具时,都嚷嚷说他将来也要买一套,也要像大人这样悠闲地喝上一回儿。”
  “是吗?”黄石不以为意地说:“那你怎么不让他先用几天,反正我也不在。”
  “属下不敢,这可是大人的宝贝。”
  黄石端着茶杯愣住了,他仔细观察了茶具一会儿——都非常干净:“我离开着这么久,从来没有人用过这东西,对吧?”
  “是的,大人。”
  “你也经常擦拭它们么?”茶几更是一尘不染。
  “是的,大人。”洪安通每天都清洗一番,从来没有例外。
  不知道洪安通是不是在外面溪水处清洁的,如果在那里的话就会有很多士兵看见了,不过打水回屋清洁也一样。黄石重重放下了茶杯,自己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外人一定会觉得这是特权吧……其实也确实就是特权。
  黄石站起身看着茶几、茶具叹了一口气,这东西就是身份的象征,赵慢熊虽然很羡慕但也不敢用。其他的士兵估计也很羡慕吧——在他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劳作时,长官可以悠闲地喝茶,还有专门的亲兵照顾这些东西。
  两个亲兵看见黄石毫无征兆地抽出腰刀,猛地砍在茶几上,茶具也一下子都蹦到了地上……上好的红木很硬,腰刀一下子就被挡住了,黄石用力地晃动了几下才拔出了刀。
  张再弟和洪安通眼睛瞪得溜圆,尤其是洪安通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看着黄石的军靴重重踏上地上的茶杯,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黄石最后挥刀把茶壶也敲碎了。
  “大人,这……”张再弟终于发出了疑问声。
  “将士们饥食野果、渴饮山泉,我却在煮茶自娱,还自以为风雅。”黄石冷笑着把刀插回鞘中,厌恶地踢了那些碎片两脚。
  “大人……”洪安通和张再弟齐声叫道,但都没有下文,他们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石自嘲地笑道:“众将士来此荒岛,生死成败尚是未知之数,北伐建奴更是遥遥无期,我岂能高坐饮茶耶?”
  在两个年轻的亲兵眼中,畏惧已经完全被尊敬取代,他们的胸膛也都笔直地挺起。
  “这个东西,”黄石指着茶几说道:“砍了!给士兵们当柴火。”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五节
  赵慢熊推荐的另一个人是李云睿,他和鲍九孙一样也是识字的人,这种人才实在太稀缺了。见过了鲍九孙以后,黄石本以为李云睿会是个捕鱼专家,但经过赵慢熊简略介绍后,才知道这个人竟然在收集情报上颇有天赋,而且对侦查工作非常重视,更有不少心得。黄石不在长生岛这段时间,李云睿帮助赵慢熊制定了渔船轮番监视南、北信口的制度。
  李云睿原名李睿,字纵云,广东番禺人,还是个财主的长子。因为逼奸致死人命入狱,论罪当死。但他父亲行贿了地方官,成功嫁祸给同牢房的一个叫贺老幺的强盗,让那个家伙李代桃僵当了替死鬼。
  又是一个人渣!黄石暗自下了判断,不过这年头拨到盘子里就是菜,能认字的家伙哪怕是人渣也要用了。话说回来,不是人渣的大明知识分子也不会来投军啊。
  李云睿顶着贺老幺的名字到了辽东后,生活水平一落千丈,没有钱更没有女人,军营的铁血生涯也没有能完成对他的思想改造。死性不改的李云睿去年竟然企图强暴一个十四、五的幼女——明朝可能不算幼女。
  强奸未遂的李云睿再次被投入大牢等死,幸好赶上了毛文龙兵员不足,自知必死的李云睿就报名参加敢死队。到了辽东之后,李云睿借着镇江大捷洗白,也恢复了本名李睿,还在朝鲜战役后当上了副把总。
  “禽兽。”
  这话不是黄石说的,李云睿向黄石陈述经历时仍然面无愧色,旁听的几个军官虽然露出不以为然的轻蔑神色,但也都还能控制情绪——除了贺宝刀。
  黄石也觉得这人渣的罪行真是令人发指,不过明朝的军人也多是这种亡命徒,发配边军的不是马前卒那种匪徒,也是李云睿、鲍九孙这种恶棍,金求德在里面算是少有的好人了……难怪明朝人看不起军人呢。
  李云睿还是面不改色,似乎这话他听过不少遍了,这种唾面自干的水平已经迹近乎道了……不过黄石很欣赏,贺宝刀被喝斥了一番。
  继续……
  李云睿对情报的重视来自朝鲜惨败的切肤之痛,据他自己的描述,李云睿从军没多久,但大难不死就有四次了。
  “卑职本是张元祉张大人属下,收复镇江后隶属马波马把总队,马把总奉命回龙川运粮,建奴在我们走后就包围了镇江,卑职因此侥幸没有死于镇江,这是第一次。”
  黄石点点头:“去岁十月,建奴偷袭龙川,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回大人,当夜卑职和三个弟兄奉命去北山大营搬运被服,才到北山就看见龙川方向火起,龙川全军覆灭,马把总和其他弟兄都殉国了,全队只有卑职几个活命。”
  这个人确实命大,这就已经两次从必死之局逃生了,黄石继续问道:“听说当夜建奴没有在龙川找到毛总兵,立刻就攻击北山大营了。”
  “大人明鉴,当时北山大营也乱作一团,上千兄弟中有武器的不到百人。虽然有所准备,但仍然挡不住建奴五千骑兵,天明前夜沦陷了。”李云睿说话的时候,脸颊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似乎又回忆起当夜的恐慌情景,几千名手无寸铁的壮丁徒呼奈何,被后金肆意屠杀。
  “所以你认为侦查是军队最首要的工作?”
  “大人英明,卑职以为不仅仅需要侦查,还要主动派遣细作潜入后金领地,并积极阻止建奴对我军进行渗透。卑职以为,侦查敌情是此消彼长,我们做的越好,建奴就越差。朝鲜就是例子,如果我军早早开展军情侦探,不会被偷袭,更不会被建奴摸清部署。”
  虽然是泛泛之论,不过黄石觉得一个底层军官有这种认识也不错了。
  “今天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和你以前的长官报告过么?”
  “卑职位卑言轻,而且很多具体想法不被上官接受,再者,卑职并没有大人这样勇武,所以一直也得不到提拔。卑职更因为装死逃生,而被同僚鄙视。”
  贺宝刀又在冷笑——在军议上这本是很失礼的,但黄石很熟悉他的脾气所以只装作没听见。这种懦夫行径在明军中确实会被鄙视,尤其联想到李云睿欺负女人的勇猛事迹就更是如此,黄石听了心里也有些不快:“装死逃生,那可不容易啊。”
  “大人明鉴”李云睿大言不惭地领受了夸奖——如果这是夸奖的话。
  北山大营失守后李云睿和溃兵、难民一起南逃,明军没有武器更是完全被击溃了,官兵互不统属。几百兵民被二十个后金骑兵一路驱赶,在冰天雪地里跑了几十里路后,很多人口鼻喷血而死,最后逃到林畔馆北方的义虎林,终于全军覆灭,只有李云睿掌握好时机,一人躲在死人堆里逃了一命。
  旁边的贺宝刀一路冷笑着听完这大段的经历,终于从鼻子里喷出气来:“几百人,宁可自己跑死,也不向二十名建奴反击,真是一群懦夫。”
  李云睿对这句嘲笑毫无反应,仍然是一幅振振有词的模样:“很多人都这样责备过卑职,但在那个时候,人心已经散了,大家浑浑噩噩地只是往南跑,任何人停下脚步,都要赤手空拳地独自对抗二十个追击的建奴,说是几百人,却还不如有秩序的一个把总队。卑职当时能做的,只是抓住机会活下来,把这些教训保存下来。”
  看贺宝刀还要出声,黄石立刻喝道:“贺千总,住嘴。”
  黄石已经收起了对李云睿的轻视之心,一个人能直面自己怯懦是很少见的优点,在困境中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制定计划并保存自己,这就更不容易了。跌倒不奇怪,但每次都能爬起来就很难得,这个李云睿可是四次死里逃生啊。黄石不相信什么狗屎运,更不相信什么对危险的本能嗅觉,这个人可能是个观察力很敏锐的人吧。
  在镇江、龙川的经历应该也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第六节
  李云睿似乎也不生气:“在东江,卑职原本的名字‘李睿’就成了懦夫的意思,卑职是在苦不堪言,就把名字改了。”
  :“所以你一直得不到提拔?”
  “是的,卑职本来连把总也不会有……”李云睿的位置本属于一个叫曹寿的把总,人人都赞他勇猛。作为副手的李云睿每次劝他要小心从事,但都被他讥笑为胆怯,最后因为莽撞出击战死。李云睿这才接管了把总职务,虽然李把总不善战,但却成功地掩护百姓逃到安州出海:“……卑职自认为是称职的。”
  “你毫无疑问是称职的,这应该是功劳啊,为什么你还是一个小小的把总?”
  李云睿的名声实在太差了,在东江简直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毛文龙随后又在东江岛整顿军队,找出了不少建奴细作。李云睿为了打个翻身仗就向上峰谏言,他认为对这些细作不应该一杀了之,而应该利用他们传递我军想让建奴知道的东西。
  结果上峰严厉斥责了李人渣,说他不光怯懦,还姑息养奸,差点把李人渣军法从事。李云睿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显得对自己的想法充满信心。
  黄石也被这种自信感染了:“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对付建奴细作?”
  “当然是假装不知道,这样做还有两个好处,其一,这些细作企图收集的情报,对我军来说也是重要的情报,可以从中看到建奴的注意力所在。其二,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军长期笼络他们,假以时日,这些细作到底是哪一边的都还难说。”
  李云睿说到这就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慢熊:“这些我都和赵千总说过。”
  赵慢熊闻言也向黄石解释说:“卑职认为李把总说得很有道理,金千总则不以为然。”
  怎么又扯上金求德了,黄石把探询的目光投过去,金求德立刻抗声道:“卑职负责鉴别军户,卑职以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在黄石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金求德本着宁枉勿纵的原则,对一千多军汉进行了反复审核,杀了十几个他觉得来历可疑的。刚才黄石已经得到了金求德的汇报,他还趁机鉴别了一批绝对安全的人出来——这些人也不会是毛文龙的沙子。
  黄石一时间也判断不清这里面的利弊,李云睿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金求德的稳妥也很不错。不过情报工作一直是金求德负责的,骤然把李云睿插进去似乎有些不妥,看金求德的架势很可能会起冲突。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再斟酌一番。”
  众军官行礼退下,黄石目送他们离去,突然蹦出了一句话:“不到中国,不知道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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