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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夏茗(作者:夏茗悠)

_6 夏茗悠(现代)
  尽管这决定被无数人嘲笑,甚至连老师都说“以你的成绩想考南大是很危险的啊”,自己还是坚持了下来。
  “呐,林森,你会记得我的吧?”
  “嗯?干吗这么问?”
  “我没有报上海的学校。以后可能见不到了。”
  “哈?我也没有啊。我报的是南大。”
  心猛然漏跳一拍,“是,是吗?”
  仰起脸去看林森的顾旻,突然有种身在童话的错觉。男生墨色的头发有点挡眼睛,眉宇间一点少年们独有的凛冽,轮廓分明的脸,再退后一些,颀长瘦削的身材。眼里快要盛不下。
  是自己的世界里,唯一的光线。
  那光线在耳边缠绕,轻柔地结成茧,声音贮藏心间成为退不去的化石:“即使离得远,也会记得。一直一直地,记得。”
  【捌】再见
  2007年八月二十四日。阳明中学建校十周年。
  即将升入高二的男生顾鸢混在人群里忙着张罗校庆。数不清的校友从门口涌进来,大多还都是年轻稚气的脸。
  “前辈,签个到吧。”
  一本签到本送到林森面前,使他不得不松开季向葵的手拿起笔,写下工整的“06级林森 南京大学”的字迹。把本子递给身边的季向葵后,转头恰遇上小学弟欲言又止的脸。
  “怎么了?”
  “学长是去年毕业的四班的学生吗?”
  “不是啊,”好脾气的男生用手指指埋头签字的季向葵,“她才是。怎么你见过我吗?”
  “不不不,那大概是我搞错了。我是在堂姐那里见过这个名字,应该不是你啦。”
  “在哪里?”
  “堂姐写在一张公交预售票的背面。我还曾经嘲笑她‘是不是暗恋的男生的名字’哩。”
  “你的堂姐叫?”
  “叫顾旻。那……是你吗?”
  “哦。”男生沉吟半晌,“可能是我。顾旻最后考去哪里了?”
  “考上了南京大学天文系。”
  “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应该的啦。她从去年……哦,就是去年的今天开始患上了奇怪的耳鸣病症,所以一直在休学中。”
  “耳鸣?难怪也一直没和我联系啊。”签好名的季向葵将手中的纸笔还给顾鸢,脸上甚至还有几分不屑,“她这个人啊,以前是神经病,现在是耳鸣,反正是和怪病耗上了。”
  两个男生的眉头同时蹙了一下。
  “这样啊。……待会儿结束后我和向葵去看看她吧。”林森接过话茬打破僵局。
  “……不用了,”顾鸢脸色有些不快,“两个月前,她因为那个病,彻底听不见了。所以,伯父送她去美国医治。”
  在我们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我宁愿相信你一个人幸福地生活着,不再是那个坐在黑暗中一声不吭的女生,那个被同班同学堵在走廊上欺负的女生,那个在自己家煮面告诉自己她的名字的女生。
  而同样,我也祈祷你不要看见听见那些残忍的真相。这世界里的每个人都在幸福地生活着,没有一个需要你想念你,只有在偶尔的会面中提及你,叫顾旻的姐姐或者叫顾旻的昔日同窗,也就这样隔岸观火地谈论着你的病情一笑而过。
  我宁可你永远不要回来。
  可是其实,去年今日,去学校拿毕业照的顾旻已经触摸到这场残忍幻觉的落幕。
  因为全年级站在一起拍照,大家在操场上站成半圆形,然后等待看上去技术含量很高的相机转上半圈,光线扫过自己的眼。顾旻正忙着在人群里寻找林森的身影,想急着告诉他自己已经拿到南大天文系的录取通知书了。因此错过了看向镜头的最佳时机。
  而最终在那张全年级的毕业照上,顾旻失魂落魄地发现,自己看着林森那边的同时,林森在往季向葵所在的另一边张望,一样的错过了看向镜头的时机。真正的记忆像潮水般破了决口朝自己涌来,那个夜晚和林森扭打在一起的并不是顾旻的初中同学小学同学,而是与顾旻见过几面的季向葵在圣华中学的男朋友。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啊。
  也是在那天晚上,从新闻里得知了消息:根据2006年8月24日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大会的决议:冥王星被视为是太阳系的“矮行星”,不再被视为行星。从此它将失去名字,定义小行星序列号为134340。
  以为是自己这个世界唯一的微薄的光线,却在朝自己奔来的途中突然折转了方向,朝着永远不再相遇的轨迹疾驰而去。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是朝自己而来,只是我会错了意。
  你很快就会把我忘记。你很快就把我忘记了。
  从那天起,顾旻就永远地被散不尽的耳鸣淹没了。那种近似绝望的声音贯穿在女生活着的每一天里,无论什么方法都不能治愈。只有自己知道,那是哪里传来的悲伤的声音——
  【玖】冥王星
  ——你记起了吗?曾经有一颗行星因为弱小得看不见而被踢出了九大行星。
  ——那颗灰色的小星球至今还在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默默地旋转着。
  ——看不见呢。可是我却听得见。
  ——宇宙中传来的哭泣经久不息。
  ——————————END————————
【世上只有】
  Vol.00今。分裂。
  你说你出差来北京顺便看我。
  电话这头不断地抱怨“马上要期末考试啦,忙也忙死啦,过来做啥啦。”直到电话那头沉默了。寂静像塌方,桥的彼端沉没下去激起千层浪,此端许久才受到余震有点意识。
  “……唔。好吧。到了给我打电话。”
  学不会怎样把生硬的语气在瞬间扭转过来,只好尽力而又蹩脚地略加缓和。
  在所有人眼中那个温柔乖巧的女孩子在你这里总是违心的全然不同,人格分裂似的,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Vol.01 忆。岔路。
  挂上电话就露出了本相,兴高采烈地在寝室里跳来跳去,对每个人说“我老爸要来看我顺便出差咯。”
  ——是这样吗?
  传说我们是这样相遇的。
  冬日晨曦微现,细碎的光线点点滴滴在你期待的脸上勾画着棱角,你披着军大衣站在产房外漫着薄雾的回廊里焦急地等待徘徊。医生抱着我走出来说“恭喜啊是个千金”,你失望得差点没站稳。
  这个不知真假的桥段,作为当事人的我也是从作为当事人的医生阿姨(妈妈的同事)那里听来的。
  即使不知真假。仅因为最初占据脑海的那一个直接且幼稚的判断,就从此耿耿于怀。
  你是军人,常年不在家。我们聚少散多。
  有一次回家探亲。开着玩笑和妻子拌嘴突然后脑勺被两岁半的女儿用榔头猛敲一下——这种离奇的事情也只有身为军人的爸爸才有幸经历。
  我已经不认识你。竟然。
  莫名地,恼怒地,诧异地,伤心地,回过头。
  小丫头皱起眉头,圆鼓鼓的脸上写满了“干吗欺负我妈妈!”。
  从那个岔路口开始分道扬镳。
  你工作在荒芜深山或者荒凉海边的时候,你的女儿从娇气的丫头长成精明的小资的时尚的女生。周末和一般大的女孩子去逛街,做发型,讨论某品牌新出的化妆品。
  纵然相见时仍可以貌似亲密,但不可否认,世界上的确有这样的无论怎样忽视也依然存在的河流,横亘在我们之间奔腾不息,漫起朦胧的水雾模糊清澈的双眼,倒灌入年华的血管,堵住了温热血液的所有出路。
  Vol.02 今。单纯。
  ——哈。长胖了呀。
  完全不了解小女生心理的爸爸乐呵呵说出的话。
  司机叔叔在一边不停地忙活着,从车后箱搬出什物一堆又一堆。
  ——呐,这是什么?
  我手指一大纸箱。
  ——蜜橘。
  ——汗死我了。带这个干什么?北京也有卖呀。
  ——哈哈,这个你就不懂了,北京卖的不是这种。品种不一样的。我特地在机场买了带过来。三十块钱一斤,老好老好的。
  ——好贵。
  ——这个你就不懂了,贵的才是好的。
  唔,这是你一贯的思维。
  贵的才是好的。你的女儿永远用的是最贵最好的东西,笔记本,手机,MP3,相机,衣服,化妆品。是从奶奶那里学来的“贱养儿,贵养女”的道理。
  只有一件事你最清楚——我要对你好。
  我对你好。把最贵最好的东西给你就是对你好。单纯得让人心疼的直念成为我从小到大虚荣的来源,你的爱抽丝成茧,包裹起我用自私和冷漠筑就的心脏。
  吃完饭后又陪我去超市买了好多零食,可是我居然很不领情地指着高悬头顶的“蜜橘 3元/斤”的黑板,眼睛放肆得网罗你的尴尬和无奈。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Vol.03 忆。怎么了。
  是怎么了呢?从最初对你的敬仰和依赖,到今天变态的疏离,中间十几年岁月的广袤地带,仿佛遭遇地震,又台风过境,再冰雹降临,最后只剩下萧瑟的尘土飞扬。
  记忆中有一个镜头是永远抹不去的。
  瘦弱的女孩子仰着脏兮兮的小脸追在尘土飞扬的汽车后面一边哭一边奔跑,年轻的父亲故作轻松的在车厢里回过头微笑着隔着车后窗挥手。
  一次又一次的离家。一遍又一遍的挥手。
  现在的我可以开心地向往自己即将抵达的每一个地方而忘记离别的哀伤,可以轻笑着摆摆手——好咧,不要送了。然后看着你的脸在月台上迅速向后飞奔,立刻就恢复兴奋给同学发起了短信。
  即使一个人拖着行李到北京读书,报名的时候身边全是别人的家长,也没有觉得不妥。你在电话里反复内疚,因为出差没法送你啊,真遗憾。我很潇洒地在这边笑,没事没事,你女儿本来就很强的咯。
  却没想过,也许你会失落。
  当年那个把一小团白白软软的手放进你宽阔掌心的丫头,已经不再是迫切需要你的人;那个一整天坐在电话旁等你的丫头,已经在接你电话时学会说,在写东西老忙的,挂了哈;那个坐在幼稚园板凳上巴望着你快来接她的丫头,已经学会在夜幕降临时发你短信,我今晚有事不回去吃饭了。
  是怎么了?
  Vol.04 忆。争执。
  小时侯的争执总是因电视而起。看着《医家兄弟》、《女主播的故事》之类肥皂剧的女儿显然不能符合你的要求。
  常常哭哭啼啼跑到厨房里妈妈身边指着不远处靠在沙发里把持着遥控器的爸爸嘟嘟囔囔:“看哪看哪,他又欺负我呢。”最后也往往是以忙碌的妈妈朝沙发那边随意喊出的一句 “不要聊猫逗狗!”而告终。
  长大以后,每次我在饭桌上说起学校的八卦,妈妈总能听得津津有味,而你却不能忍受。结局总是以我的一句:“是是是,就你阳春白雪,我是下里巴人,不过你那些都曲高和寡,不要在我们这种俗人面前对牛弹琴”而告终。
  有时会瞠目结舌。
  不知惊讶的是当年那个以“猫狗”自诩的丫头突然学会这么多成语,还是能一口气说这么长一句话。
  在我眼里,你同样变了许多。
  疏远的,对面无言的,军阀似的,总是摆出领导威严的爸爸。
  一回家就常常嚷着“看新闻联播!你这样会变流氓”的爸爸。
  时不时会愤怒地冒出一句“我小时候从来就不会像你这样……”的爸爸。
  争执得最激烈的那次,我穿着睡衣从床上跳起来离家出走。
  过分如此,让你看我的学生手册中老师们一致评价:“人缘好性格好,从不大声与人争执”时纳闷这结论是怎么来的。
  Vol.05 今。目光。
  下午课上到一半收到短信:“出来老爸请你吃饭。打打牙祭。”
  圆桌上一圈都是你的同事,你体面地坐我左边,我不体面地在你右边狼吞虎咽。
  ——你午饭没吃吧?
  ——唔。
  ——早饭也没吃吧?
  ——唔。
  半晌无语了。
  我有点奇怪地抬起头。听见你说——吃完了打包带一点回去哈。
  慈爱的宽容的目光顺着凝固了的空气滑进我的眼睛里,糅进眼眸,硌得生痛,高光在瞳孔中央,迅速膨胀扩张。
  妈妈最爱你了——这样的话妈妈经常说。
  你却从不曾说过。你能给的,只有目光,可惜我从来看不到。
  Vol.06 忆。偶像。
  每个小学生都写过的作文题——《我的偶像》。
  那时候,我写的是你。
  小时候脑子里时常轻易冒出“世界上最”这样的定语。世界在我眼里不过就是家里住的小区和学校周边有小摊的方圆一百米。
  期中考试居然考了第二名。——小学日记中,世界上最痛苦的失败。
  学校右边第二家店的关东煮。——小学日记中,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
  而你,是世界上最让我崇拜的人。
  几乎不认识什么人。但比起看上去不够强壮、平时又爱管东管西的弱弱的妈妈,你实在太令人崇拜了。
  而这一切可爱的过往,很快就如尘埃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漫长久远的时光流年中。只有在许多年后因为搬家而大扫除,整理出了小学时的作文本,才又伸手接住了这一颗寂静安于逝水的尘埃。像听见了从遥远海浪里鼓出的海螺鸣响,心忽然寂寂的忧伤起来。
  去姨妈家做客时,无心的闲聊中夹杂着那样一件小事。
  “诶。你爸爸平时看上去特严肃其实有时候还挺逗的。上次在我家一起看电视转播世界小姐评比。他突然说‘其实我家女儿也完全有实力去参加比赛的嘛!’等发现大家超级无话可说的表情以后又尴尬地挠了挠头说‘不过她就是矮了点啦’。”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直到笑着,喉咙哽咽再也发不出声音,埋下头,在别人视野不及的额发后面泪如雨下。
  Vol.07 今。怨恨。
  “我明天飞机回去。你赶稿子很忙就不用来送了。”你抢先替我找借口。伸手搓了搓我的头顶柔软的头发,转身上车。
  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冷血的女儿,无法挽回。
  背影,隐没在失去声响的暗夜里。思维一瞬间跳了闸,世界只剩下方寸间眼睛里黑白交织的画面。惨淡的黑,哀伤的白。
  路灯像烛火,用卑微的气力将蜷缩在地上的我的影子缓缓缩短,缓缓拉长,突然,变成了飞快的牵引。奔跑。眼泪。摔倒。眼睁睁看着车后窗朝我招手的爸爸以我无法企及的速度远去。号啕大哭。
  渐渐不见。
  自私与体谅,愤怒与懊恼,像一头头焦躁不安的小兽,在你看不见的,我的心里,大声地叫嚣。
  为什么每次离别,都隔着玻璃?
  大家都喜欢的好孩子。可我是冷血的人。唯独对你。
  爸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像强迫症患者那样逼自己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做到最好,不管自己快不快乐能不能做到。
  因为这样。
  只有这样。
  才能成为你的骄傲。
  成为你的骄傲。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唯一的奢望。
  最激烈的那次争执,起因是你脱口而出的一句:“如果是男孩肯定更有出息咯。”迄今为止,你说的唯一一句伤害我的话,即使是无意的。
  已经换了睡衣准备道晚安的我满怀愤恨地从床上跳起来,偷偷摸走妈妈的车钥匙。
  我哪也没去,哪也不敢去,舍不得。如果我丢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脑海里只有这样近似白痴的简单念头。
  我躲在车壁冰凉的狭小空间里,没发动车,冷得把自己抱成一团,怀着忐忑的心情盯着单元门,看见你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在小区里大喊我的名字。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才知道,我是你最爱的女儿,谁也替代不了。可我就是不走出去,想看爸爸为我着急的样子。
  深蓝色的夜空下的无边黑暗里,父亲在近在咫尺的车窗外往复找寻,眼里被月光打出一点点明亮的高光,随着匆匆的步伐闪烁着,像在流泪一样。
  我蜷缩在车厢后座,轻轻地对你在我眼前渐渐朦胧起来的身影说着:“爸爸,对不起。父亲节快乐。”用你无法听见的声音。
  别人的称赞再多都无意义,只想成为你的骄傲,你却从没说过以我为傲。所有温暖而美好的初衷因为无处投递而被扭曲成尖锐而恶毒的怨气,积堵胸口无处消散。
  怨恨和爱,矛盾的双方在我心里水天相接融为一体。像黑的白的琴键可以一起弹出动听旋律。不用分清,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因为它们本来就都真实和鲜明的存在,也都清晰地意识到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Vol.08 最爱
  我总在伤害最爱我的人。
  那是因为其实我太在乎你,即使心知肚明却依然想反复求证——在这个世界上,被伤害以后能继续爱我胜过一切的人,只有你。
  ——————————END————————
【对焦】
  [一]
  相机里许多照片没来得及储存进电脑。
  柠檬茶,菠萝面包,白色窗纱,逆光的风扇和盆栽,摞满旧小说的书架,折射高光的眼镜架,晨辉在中央教学落地玻璃窗上投下的奇幻光晕……等等等等。
  还在继续抓拍新的小奇观。
  下午三点的教室,光线切着一个锐角漫进来,在木质课桌上描画出窗棂的形状,十字架。
  对焦,定格。
  在乎着,记录着。一点一滴。
  [二]
  离年级大会开始还差七分钟,几位老师还在台上张罗着移动桌椅。亚弥收到乔绮的短信。
  “我在南门等快递,要迟到会儿。帮我占个座,等下我偷偷溜进去。”
  亚弥回完“好哒~”就收起了手机。
  礼堂里乱糟糟,站着的人比坐着的人多。亚弥把放在右边座位的单词手册换到左边。
  还是觉得不妥,伸起头四下张望,锁定了本班方阵最靠近侧门位置上的两个女生。
  “佀秔、连娜,跟我和乔绮换一下行不行?她要迟到偷偷溜进来,那边离门太远了。”
  “可是我想中途溜出……”佀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连娜打断了:“行啊。”
  女生冲亚弥弯起眼睛果断地点了点头,丝毫没顾及身边小声嘟囔了一句的朋友。
  等到乔绮根据短信指示方位气喘吁吁地钻到亚弥身边,话题自然从“连娜真是个有求必应的好人”展开。
  乔绮微怔,翻开座椅。
  “刚才和我们换靠门的座位了。”亚弥补充说。
  “哦……”乔绮压着椅子坐下去。
  亚弥见自己的感慨没有引起很大反响,有点失望,但注意力很快被乔绮手里的东西转移了:“你又在淘宝上买了什么?”
  “新款棒球帽。”乔绮边说边拆,“洋基队的,顺便给你买了个白袜队的。喏——”
  “唉?我也有吗?”惊喜,但非常自然地接过来,把身体俯到低于前排椅背的地方,把马尾辫从帽子里顺出来,扶正了帽檐,从下往上转过头,“好看么?”
  笑容像温暖的蒸气冒上来。
  “很合你的脸型啊。我帮你拍下来吧。”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便携数码相机。
  亚弥很配合地摆出“V型”手势和灿烂表情。
  花一样的笑容在画面中央。
  焦点移过去。
  不易觉察的微澜漾开,形成了一片涟漪。
  乔绮按下快门的同时问道:“周五社团活动时间球队有赛事,一起去看吗?
  [三]
  乔绮是学校棒球队的经理,几乎每周五都泡在球队。
  相比起来,连场上有几个垒包都从没搞清过的亚弥对棒球队的兴趣仅仅局限在那么几个好看的男生身上。
  明明已经开始显著转暖的天气,骤然降临的冷空气却又把温度拉下好几个刻度。
  亚弥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将校服拉链始终只拉到三分之二处,露出里面漂亮的鹅黄色春装衬衫。但很不幸,只两天就感冒了。
  女生抽着被纸巾擦红的鼻子,凑近乔绮,用嗡嗡的鼻音哼道:“周五我就不去了。感冒——啊——太难受,球赛又在室外。”
  乔绮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包新的纸巾给她,狡黠地笑着用手肘捅捅她:“真的不去吗?9班的某君,会上场哦。”
  “谁?”连擤鼻涕的动作都停在了一半处。
  用胜券在握的语气说得更明白一点:“藤迁会上场。”
  过几秒咬咬牙,“我去!”
  经常被来球队“观摩”的女生们簇拥在中间,被各种各样清甜的声音包围着。这样的人,在自己眼里不过是连汗味都很熟悉的亲人般的存在,最多是明白他的帅气长相和亲和力有时可以用来充当球队聚敛人气的王牌,直到……
  最好的朋友有一天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你们球队有个叫许藤迁的男生吧?”
  “嗯。”等反问回去“他怎么了?”时却换来欲盖弥彰的答案“没,没怎么,听他们班人说他打球很棒。”以及明显变得绯红的脸颊。
  才突然觉到他的不同。
  [四]
  就好像虽然一连几日都刮着大风,天空阴霾,身边的女生个个都因为要风度不要温度而冻得脸色发黄。
  但真的一觉醒来看见窗外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白雪皑皑,还是会感到,突然。
  [五]
  乔绮在单元门口踌躇了片刻,“咚咚”的声音从身后黑洞洞的楼梯传来。知道他下楼总是有一跨三步的习惯,女生转头的同时迅速往旁边让了让。
  被藤迁发现了,咧嘴笑道:“放心,撞不到你。在这里等我?”
  “死开。自恋狂。我是在犹豫要不要回楼上拿伞。”女生摊着手,大咧咧地耸起一侧肩,“下雪应该撑伞么?”
  “唉——?居然还在下啊?”男生往外探头看一眼,从书包侧袋抽出折叠伞递给乔绮,“给。临出门我奶奶非要塞过来的。”
  “给我岂不是辜负了奶奶的心!”
  “奶奶是怕你忘带,真的,她说男孩撑伞太娇气了让我锻炼意志。”
  乔绮知道他贫嘴,笑着推了把他的脑袋,撑开伞说“一起吧”。迫不及待地跳出去,没料到路上的积雪被自行车压实了结成冰,险些滑倒。
  幸亏藤迁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看来今天的球赛要取消了啊。”男生仰头看从空中筛下的细密雪花,想了想,提议说,“放学后一起回家吧。风大路滑,你一个人挺不安全的。”
  “唉?今天没有约会吗?”
  “下大雪还约会?”
  笑的时候,露出白牙齿。只有一颗虎牙,在他的右边,在自己的左边。
  细心的队友曾经开玩笑说乔绮和藤迁是失散的龙凤胎姐弟。两个人笑起来的神态,眉眼弯过的角度,酒窝的位置,以及小虎牙,都是对称的。
  行道上的积雪被踩得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
  乔绮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四月飞雪算不上奇迹,你不和女生出去才是奇迹。”
  [六]
  悄无声息中默默滋长的某种存在。
  一回首,已经庞大得铺天盖地,模糊了世界的原貌。
  [七]
  中午,亚弥忘带饭卡,用乔绮的卡先买了饭找位置等着,片刻后乔绮端着餐盘在她面前坐下。
  亚弥似乎还没从“球赛因大雪取消”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或者由于失去精神支柱感冒病毒又卷土重来,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下巴抵住左手小臂趴在餐桌上,右手竖着筷子拨弄饭粒,根本没有吃。
  “干嘛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某君又不是活不过今天。比赛也只不过延期而已。”乔绮帮亚弥从她餐盘中的例菜里挑出她不爱吃的芹菜。
  “谁让某君是那种年兽般的生物嘛!平时训练都不怎么能看到他。”亚弥勉强坐直,咬着筷子怨念地问,“为什么他就可以总缺席练习?教练没意见吗?”
  “本来就是社团,不像足球队是校队,教练只管指导技术,我只负责外联和后勤。活动都是队员们自觉参加的,你要是把某君归进自觉性很差的范畴里我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听说上个学期他除了上课时间几乎整天在场地里练习啊。”
  “上学期刚刚加入,还有新鲜感,这个学期很多队员都变懒散了。下学期开始,活跃的又变成新加入的高一生。球队总是这样新陈代谢。”
  乔绮答到这里,结束了话题。把挑光芹菜的“芹菜炒肉丝”推回亚弥面前。“快吃吧,马上就要冷掉了。”
  亚弥象征性地就着菜扒进两口饭,口齿变得含糊:“都怪我太后知后觉,错过了近水楼台的绝佳时机,早知道球队有这种极品美少年,我绝对要每周跟你去社团!”
  近水楼台的机会么?
  一直都存在。
  虽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却从没有透露过自己和他的关系如此近,并不止靠棒球队活动这点联系维系着。
  一直忍着没说。
  心里有杂音。
  [八]
  乔绮家和藤迁的奶奶住对门。父母平时对这位独居老人多有照顾,应了“远亲不如近邻”那句话,老人几次生病都是被乔绮的母亲及时发现送去医院。
  身体好的时候,老人会做好吃的端来乔绮家。帮着打扫打扫卫生也是常事。
  乔绮和老人也像亲祖孙。
  回家忘带钥匙就去敲奶奶的门,奶奶有乔绮家的钥匙,但大部分时间,乔绮会直接在奶奶家写作业直到父母回来。
  藤迁的父母离异后各自成家,男生的处境变得尴尬,再加上离学校近的便利条件,于是搬来和奶奶同住,和乔绮成了邻居。
  以两家的关系,自然少不了交集。
  起初并不是刻意在学校装作不认识。
  不同班。
  乔绮在学校虽然被评价为非常“女王样”,但有些方面过于“有个性”,并不是作为女生意义上的万人迷。
  相反,藤迁无论在什么圈子里都极受欢迎,绯闻女友和暧昧对象一大堆,哥们儿也不少,即使总被奶奶唠叨也从没有一天放学按时回家。
  上学放学路也没有同行的可能性。
  种种因素相加造成连闺蜜也不知道这层关系。
  互不熟识的表象下,其实藏匿着——
  一个说“上周末死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另一个会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反问“想我想得这么心急火燎么?”
  ——这种程度的亲密。
  时间久了,总还是会有些蛛丝马迹。
  所以他们说,像龙凤胎姐弟。
  [九]
  午休时女生的闲聊涉及到棒球。跑来请教乔绮:“什么叫做‘三杀’啊?”
  “简而言之就是一系列连贯防守动作造成对方三名进攻球员同时出局。”乔绮知道这话题是从藤迁身上衍生的。因为藤迁有被队友冠以的称号“三杀王”。
  女生们想要了解的绝不是棒球术语。于是乔绮继续补充说,“其实藤迁也只策动过三四次。”
  一群女生听了乔绮的话,兴奋和期待的神色顿时有些暗淡。如同因偶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光辉耀目而略有失望。
  “不过他经常策动双杀……这对业余球员来说也很了不起了。三杀在职业比赛中一整个赛季出现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哦——是这样啊。”终于集体释怀了,还有个别追问道,“那么叫藤迁作‘三杀王’是带点夸张的意思咯?”
  乔绮无意识转笔的动作停住了,迟疑两秒,转开眼睛。
  “不完全是。三杀——还有另一层意思。”
  [十]
  乔绮和亚弥所在的3班在四楼,藤迁所在的9班在二楼,由于在教学楼的同侧,平时看不见。
  但这天放学后轮到两个女生值日,一起去教学楼对角线的另一端点倒垃圾,回来的路上,眼尖的亚弥发现了侧下方男生的身影。
  “那是某君吧?”向乔绮求证,声音不知缘何略显情绪低落。
  近视的乔绮顺手扶上走廊边缘。
  两个模糊的身影像剪纸画,平面的。
  男生和女生。
  说什么一点也听不清,但明显是开心的气氛,过一会儿,女生伸过手推了下男生的肩。男生退后半步,脸朝外侧过来。
  微眯起眼睛。
  看清了,是张笑颜。
  又说俏皮话了吧?
  又对人毫无保留地伸出援手了吧?
  比如大雪天塞过来的雨伞,手肘处的着力点,以及仰着头说“风大路滑,你一个人挺不安全的。”
  只有最熟悉的人才会习以为常,而别人,都会受宠若惊。
  乔绮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朋友,幸好,那种失落的神色已经不存在了。“走吧?”
  “等等,乔绮你相机借我一下。”
  “唉?”随身携带超薄数码相机喜欢东拍西拍的女生愣了半秒,虽然不知道对方目的何在,但立刻就从校服口袋掏了出来。
  相机竖摆,镜头拉近向男生,旁边的女生被彻底切在画框外。
  亚弥孩子气的举动把乔绮惹笑了:“你花痴啊?”
  亚弥对此评价并不反驳,偷丨拍下藤迁的照片后满意地把相机交还给乔绮,嘱咐说:“回家后在QQ上传给我哦。”
  “受不了你。”
  “还有还有,帮我打听一下某君的手机号吧。”
  “哈啊?你要干嘛?”乔绮脚下趔趄一步,“告白?”
  “现在还不会,以后说不定,反正有总比没有好。”
  乔绮重新跟上她,“等到周五社团活动时再说吧,看他会不会现身。”
  [十一]
  大雪之后,春天迅速崭露头角。
  人行道上的杨树,蓄足了沉甸甸的花种。
  校园里一种廉价植物的蔓延速度惊人,是一层夹杂白花的浓厚绿荫,既可以长在地面又可以像常青藤一样攀附上墙。
  眨眼间,风景变了样。
  课间,教室里照常有人吵吵嚷嚷追追打打,却因为某个人的身影在前门闪了一下,大半个教室就凝滞了。
  乔绮在饮水机边冲了咖啡转过身,正好奇这种突然安静,就听见右边第一排的女生用一种不太自然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乔绮,有、有人找。”
  目光晃过去,血液倏忽涌上脑袋。
  是藤迁。
  “什么事啊?”语气中有些嗔怪的成分,但情况紧急,男生并没有觉察这种细节。
  一把扯过乔绮手臂处的校服,咖啡差点洒出来,女生微蹙了眉。
  “带了政治书吗?我们下面一节政治课。老师会查,我忘带了。”
  “我没带,我帮你问下住宿生。”乔绮转身向教室里,对前几排探头探脑的女生问道,“你们谁有政治书?”
  一阵稀里哗啦翻书包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响在各个角落里。
  乔绮往更远一点的地方看。
  借到书的男生踩着预备铃退着道谢,下了楼。
  乔绮在门口呆了长长的两秒。
  余光定格在手臂处校服被抓起的那点褶皱上。
  转身进了教室,还有不少注目礼跟着自己往座位去。中途乔绮没有停,只像漫不经心地又朝某个方向瞥了眼,正迎上亚弥起了微妙变化的眼神。
  [十二]
  沿着楼梯往下走。
  一步一步节律固定。
  却在二楼转角处忽然放慢速度。
  亚弥往楼梯上方空间中层层叠叠的台阶回望一眼。
  借书。以他的人气在邻班完全能够一呼百应,为什么要上这多余的两层楼?
  [十三]
  朋友间的某种默契一直在。亚弥和乔绮事后都没再提起“借书事件”。
  因此,两人并没有像班里好几对友人那样出现明显的矛盾。
  “是因为金融海啸吗?最近好像风波不断啊。”与乔绮同桌的女生打趣着。“就连佀秔和连娜都闹翻了。”
  “唉?连娜?”抱着薯片蹭在乔绮座位边的亚弥感到意外。
  “没听说吗?你消息也太闭塞了!”
  “我又不像你们坐在她们后面!”
  “可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呀,这么明显的。”
  “为什么事啊?”
  同桌的女生看向乔绮。乔绮接过话头:“周一,佀秔留了本物理竞赛资料在影印社复印,下午没空,让连娜帮她去取。结果老板给了连娜含原件在内的三本,连娜以为佀秔是帮竞赛班别的同学多印了一份,付过两份钱然后全拿回来了。后来向佀秔要钱的时候,佀秔说她只印了一份。”
  “那就回去找店老板啊。”亚弥插嘴。
  “我们也是这样说嘛。但两个人就是不肯下楼去,光是在这里互问‘怎么办呀’、‘那怎么办呀’、‘这下怎么办呀’就磨蹭了二十多分钟。都希望对方妥协,多付这11块钱。最后乔绮实在看不下去就插话说‘那把多的那本给我,我来付这11块钱吧。’”
  “她们什么反应?”
  乔绮自己接口,“佀秔还很不解地问我‘你又不在竞赛班买这个有什么用’?”
  “那你怎么说?”
  “乔绮面无表情地说,”同桌模仿乔绮的强调一本正经地学道,“没用。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么好的朋友为了11块钱僵持下去很难看。”
  “佀秔当场就变了脸色,气得跑出了教室。连娜却反倒转过头说我‘乔绮你也太耿直了,这样会伤佀秔自尊的啊’。
  亚弥小女生的怒气立刻摆在了脸上:“她怎么能反倒怪你啊?”
  “还不止呢。连娜马上说,不过佀秔这丫头是不太好,寒假她去我家玩白吃白喝就住了一星期。我们说‘哦’,心想那又怎样,你们是朋友呗。大概是看我们反应平淡觉得无趣,连娜又控诉道,有一次去超市买包薯片,佀秔就在她前面结账,却没有帮她顺便一起付了薯片钱。”
  “那又怎样?”亚弥困惑地眨着眼。
  “连娜说‘她也要吃的呀,而且她之前在我家白吃了那么久!’。”
  亚弥和当时乔绮的反应如出一辙:“可是按常理,排在后面的人应该顺便帮前面的佀秔结账吧?”
  [十四]
  表面上,有求必应,滥好人。
  本质里,圆滑世故,斤斤计较。
  从不当面与人翻脸,当有人为自己出头时却反过来各打五十大板,贬低了别人来衬托自己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哪怕是朋友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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