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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吻过我们的脸

_3 明月照他乡(现代)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你提的计划很好,现在的情况,当然是先解燃眉之急要紧,你看需不需要我找何建辉聊一聊?”
  “不用,您出面反而显得我们底气不足了。您是我们周家的镇家之宝,这种小事,哪能劳您亲自出马。”
  周振南的一番话说得周钊平笑了起来。但只转瞬,一种说不出的无奈愁思便爬上了他的面庞,仿佛伤心,仿佛感叹,又仿佛懊悔,无数的情绪刹那间在他的脸上闪过。好一会儿,终于问:“城北这次……”可是话没有说完,便顿住了。
  “是,这一次不论是周家欠他的,还是他恨周家的,都会分出个胜负。”
  周钊平的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想,淡淡的光线照着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的沟壑。因为没有开空调,便没有关窗户,外面的风吹得窗帘都翻飞起来。他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仿佛带着一点惆怅,又似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窗外是一片树林,没有灯,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枝丫。不时有风声传进来,更显出了这屋子的静谧。
  周振南从父亲病房里出来,便去了负责治疗周钊平医生的办公室。那医生大概早知道周振南来了,所以见到周振南便直接说起了周钊平的病情。
  “周老先生的病情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是十分乐观。心脑细胞损伤和坏死的情况都有增加的趋势,并出现并发症状,有血栓和栓塞形成,同时周老先生还出现了脾脏变大的情况。”
  周振南听得心里突突直跳,可面上仍十分镇定,看着那医生,问:“张大夫,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爸爸好转吗?”
  张大夫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来,看着周振南只说:“周老医生这个年纪如果手术治疗,风险很大,现在我们只能尽量通过药物控制,减轻老先生的痛苦。”张大夫上了一天的班,脸上都是疲倦,又无能为力,说完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周振南。
  等了好一会儿,周振南才握了握张大夫的手,说:“谢谢你,张大夫,我爸爸的病就麻烦你了。”
  周振南从医院走出来,整个人也终于露出了难掩的疲惫之色。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这样的非常时期,不仅要全力应付江城北的收购,还必须要保证公司的各项业务正常运转,更要防着有人落井下石。有时候,刚能喘口气,却发现,一天就已经过完了。心里又惦念着生病的父亲,再忙也要隔两天就抽空来陪老人家说说话。周振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好多做一点事情。
  晚风吹着他脸上的倦色,在这样没有人的夜色里,他终于可以露出自己的疲惫来了。医院建在一片幽静之处,整条街上也没有太高的建筑,只有一棵棵合臂才能抱住的大树,郁郁葱葱,枝丫相连。这个时候,路上只有周振南一个人,明亮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其实,周振南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局面,甚至他一度期待和盼望过这样一天的来临。可是,现实终归是要比想象惨烈。命运如此的安排,总是叫人说不出的无奈。
  五彩的霞光铺陈在天际,色彩缤纷,灿烂却并不灼热。放眼望去,是没有尽头的湛蓝海面,浪花拍过,仿佛流动着的蓝色宝石滚着白色花边,一浪一浪地拍打过来。不时有海鸥飞过,轻浅地掠过水面,刚激起细小的波澜,就又快速地飞走了,只留下一声声鸣叫时的余音还响彻在海面。
  望不到尽头的海平面仿佛与浩荡的天空连成一线,交汇在天地的尽头。江城北和何淼站在游艇的甲板上眺望着这海天一色,海风吹得两个人的衣衫都翻飞起来。江城北穿一件白色的T恤和沙滩裤,带着金色的太阳镜,双手握着船舷上的栏杆,夕阳的余晖仿佛在他的身上跳跃着一般,闪着金色的光芒。江城北这样的装扮,看起来要比平时年轻许多。
  船舱里的厨房传来四溢的香气,穿着整洁制服的厨师正专心致志地煎着刚刚送过来的龙虾,随着铁板上的刺刺声,大个头的龙虾渐渐呈现出金黄的色泽。不过一会儿,色香味美的晚餐就已经在甲板上布置好了。厨师和服务生布置好了餐桌,便向江城北和何淼鞠了鞠躬,即刻乘快艇离开了。一时之间,这偌大的游艇上便只余了江城北和何淼。
  江城北转过身对何淼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待何淼落座了,才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此时,五彩的霞光渐渐暗了下去,原本红彤彤的天际慢慢变成了丝绒一般的瓦蓝,缤纷的霞光绽放出最后的光芒,各种颜色交汇在一起,成就了最亮丽的美景。
  “专程从北京飞过来,只为请我吃一顿饭,花这么大的心思,是为了什么?”何淼切着龙虾,问得好似毫不在意,可是一双眼睛却盯着江城北炯炯有神。
  “我花心思请你吃饭,你不高兴吗?”江城北并不回答何淼的问题,只是笑着问道。他迎着何淼微笑中略带一点质询的眼神,并不回避。
  何淼看着江城北,听了江城北的话,慢慢露出笑来,说:“高兴。”她说着,将自己面前切好的龙虾夹起一块放进江城北的嘴里,说,“你请的厨子手艺真不错,这龙虾很好吃。”
  不一会儿,幽蓝的夜空便升起了满天的繁星,一颗颗散落在夜空的星星仿佛镶嵌在丝绒上的钻石,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星空下,看不清海水原本的颜色,点点星光映射在此时宁静的海面上,有粼粼的波光。
  何淼看着这辽阔无垠的星空,海风拂过她的面庞。此时的大海宁静而祥和,只有阵阵的海浪声不时传过来。这样的情形,让身为何家大小姐的她也不禁生出一种恍惚来。何淼抬眼望过去,看到星光下站在船舷边上长身玉立的江城北,这样一个男人,纵然她是何淼,在他的面前,也会心折不已。
  何淼走到他的身旁,倚着船舷的栏杆踮起脚向后面深深地仰过去。她的身体很柔软,弯下去的弧度越来越大。江城北只是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拉住她说:“别闹了,危险。”
  何淼就势握住江城北的双臂,借力靠近了他。两个人站得十分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何淼抬头看着江城北,如初见时那样,一只手抚过他的面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媚。目光停在江城北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今晚这么美,你这么精心安排,我以为你会向我求婚呢。”何淼说着顿了一下,又向江城北走近了些,将头靠在江城北的肩头,“如果你向我求婚,我会答应的。”
  江城北站在那里,从一旁餐桌上的花束里取过一枝红色的玫瑰簪在何淼的发梢。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可是抬头看着这夜色中无边的海面,看着闪动着的粼粼波光,心中不知道想了什么,嘴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何淼抬头看着江城北眼中闪过的万千神色到最后都慢慢归为了平静,心里忍不住闪过一阵失望。可也不过是瞬间,她便轻轻抱住江城北的腰,说:“你是我想要的男人,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尽我的能力帮你达到的。而我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最讨厌三心二意的男人。江城北,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否则……”何淼说着,看着江城北的眼睛慢慢释放出一种冷而幽的神色。她缓缓地,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否则,你会后悔的。”
  江城北仍只是站在那里,身后的烛光摇曳,前面是没有尽头的大海。他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整个人被夜色席卷包裹。因为光线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夜幕下深深的暗影,仿佛与这浓浓的夜色融成了一体。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城北才终于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江城北驾驶着游艇,划破夜色,冲过海浪,向岸边极速驶去。游艇驶过海面,激起的浪花哗哗响起,响在江城北的耳旁,也响在他的心头。
  很快地,关于江城北与何淼婚讯的传闻便甚嚣尘上,更是不时有言之凿凿的确切消息放出来:某最近发起收购大战的集团单身老板与何姓千金恋情日趋明朗,拉埋天窗之期指日可待。该老板不但赢得美人芳心,事业更是如虎添翼。
  虽然坊间八卦说得热闹,可是在公司,江城北还只是原来的样子,任赵明明怎么暗自对他留心打量,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有偶尔他们在开会的时候,何淼会打进电话来。这个时候,江城北就会走开,到某个安静的地方,拿着电话来回地踱着步子。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沉默的,拿着手机听电波那头的何淼讲着什么,只是不时简短地说一两个短句,因为隔着距离,所以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每次这样的时刻,赵明明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江城北,不论她怎样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是那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总是会在瞬间爬满了她的心房,有一种苦苦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很多次,她都忍不住去幻想,做一点什么,让自己能离江城北更近一点。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够这样,没有离江城北太远,也没有离江城北更近。
  周末的时候,城市里的交通永远混乱又拥挤,赵明明在公交站连着三趟公交车都没有挤上去,终于气馁了。反正不远,明天周六又不用上班,她干脆放弃了坐车的打算,准备就这样走回去。
  她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辆汽车在她的身旁停了下来。扭头一看,才看见车窗后面周振南好看的脸。好像每次她一个人走在街上,遇到周振南的概率就会变大。而周振南似乎也总能在人群之中,一眼便认出她来。连每次那句打招呼的话好似都没变过:“你要不要搭顺风车?”
  赵明明看了看他,想了想,还是上了周振南的车。这次他开的是一部奥迪A8L,不是平常开的那部奔驰商务款。上了车,赵明明忍不住便说:“有钱真好,连车都可以天天换。”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微怔了一下,诧异地扭过头来看了赵明明一眼,才说:“你今天心情不好?说话风格都变了,改走批判路线了?”
  赵明明被他这样一说,禁不住笑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周振南又说:“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好吃的。”说着,也不等赵明明答话,一打方向盘将车掉头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吃饭的地方很高级,会员制的饭店,漂亮得可以用来拍电影。没有大厅,每桌吃饭的客人都是单独的包间,训练有素的服务员态度极好,恰到好处的周到,让吃饭的人顿时都会变得心情好起来。
  周振南让赵明明点菜,赵明明因为不熟悉便推辞了。他也不勉强,一个人做主点了几道菜,不时会询问赵明明的意见。其实周振南有时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行事却非常有风度,从来没有让赵明明觉得难堪过。只不过是她不甚在意,又因为两家公司、两个人身份差异的关系,她也就根本没有留意过。
  包间布置得十分典雅,中西结合的风格,黑色的实木沙发铺着翠绿织锦缎的坐垫,鲜艳夺目。角落里放着一盆茂盛的绿植,赵明明叫不出名字,只觉得修剪得十分好看。整个饭店十分安静,除了外面服务员不时经过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什么其他的声音。
  赵明明坐在那里,想到了第一次和江城北吃饭的地方。那次是他要她请吃一顿饭,作为她还他的钱的利息。她还记得那次江城北指定的吃饭地点也是这样讲究,价钱那么贵,一顿饭吃掉了她将近半个月的工资。可是纵使这样,以后,她也不会再有机会请他吃饭了。江城北,已经就这样在她的人生里渐行渐远了。
  “赵明明,”周振南唤了她一声,看着她,“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这个人会不会聊天啊,见人不夸貌美如花,要说什么心事重重。”赵明明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接着说,“有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装得挺好的了呢。”
  周振南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赵明明,说:“要不我把肩膀借你靠一靠,够意思了吧。这可是周家大少爷的肩膀,概不外借的。你看你面子多大。”
  被周振南这么一说,赵明明也笑了起来。本来满是阴霾的心房也像是照进了一丝暖阳,不再那么让人觉得阴郁了。她和周振南虽然认识得偶然,尽管公司对立,身份悬殊,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奇怪的东西。如果不心仪于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坐拥天下,也不会让你惊慌失措,局促不安。而心仪于一个人时,哪怕这个人平凡只如路人,也会让你禁不住抬头仰望。
  “你周大少爷的肩膀这么宽阔,多的是美女等着你去抚慰寂寥。我就不麻烦周大少爷你了。”
  “怎么着,你这是看不上我呢,赵明明。”
  “岂敢,岂敢,我这是叫有自知之明。”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到这里一个对视,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赵明明无意于周振南,所以面对他时坦坦荡荡。周振南难得碰上个对着他不拧巴的女孩子,又觉得她天真得可爱,难免对她另眼相待。
  菜当然都是上品,色香味美。吃起来时周振南也不会让她,可是这样你抢我夺的食物反而添了进食者的兴致,一顿饭下来,赵明明居然吃了个盆干碗净。这么久以来,这是她吃得最好的一顿晚餐。
  周振南又问服务员要了酒,斟了一杯递到赵明明的面前。赵明明也不推辞,端起酒从餐桌上站起来,走到包间里面一旁的沙发边,坐到沙发的扶手上,摇晃着手里明净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荡着。好一会儿,她才送到嘴边饮了一口。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早已是万家灯火闪烁,星光点点了。这里隔着街,听不到外面的车水马龙,只能看着青砖黑瓦的房子的墙头,绵延向前,好似没有尽头。赵明明正出着神,周振南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将自己手里的杯子与她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了口酒,才说:“你这又是发什么呆呢?”
  赵明明没有理他,从沙发的扶手上很没有形象地滑到一旁的沙发坐垫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才抬起头来看着周振南,问:“周振南,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的那种,爱到只要站在那里看着她就会觉得满足。”
  周振南听她这么问,起先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露出了笑。他脸上的笑意十分柔软,看着赵明明的眼睛,仿佛闪烁着温柔的星光。一时之间,赵明明生出一种错觉,想着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才会生出这样的恍惚。
  “不告诉你。”周振南一口喝尽了手里的酒,脸上的表情又成了他那副大少爷的扑克脸,“你想套我的话,门儿都没有。”
  赵明明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才说:“怎么这么小气,我就好奇而已,又不会拿它去跟小报记者换钱。”她说着,看着周振南眼珠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兴奋地说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但是她不爱你,你用尽了方法,也不能赢得她的芳心。你伤心之下便尘封了这段感情再也不对人提起了。又或者,你和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相爱,但因为你们身份悬殊,无法得到家庭和社会的认可,百般抗争之下还是无果,无奈之下,只得黯然分手。从此以后,周家大少爷便开始浪迹情场,不再回头。”
  “打住打住。”周振南伸手止住赵明明的话,一脸受不了的酸倒牙的表情,“你是电影看多了,还是小说看多了?这么酸。”
  “难道不是吗?你们这种人不都是这样吗?要没有这么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怎么能称得上你们这样的身份呢?”
  “赵明明,我是应该说你少不更事呢,还是应该说你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爱情是从来不需要荡气回肠的,人生应该是平安喜乐,而不应该是一出传奇的故事。荡气回肠都只是演绎给别人看的,而真正的日子是要一天天自己过的。我只要让我爱的人幸福就行了,要那个荡气回肠有什么用。”
  赵明明被周振南的话震在那里,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又认真将周振南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说:“周少爷,做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那当然。”周振南一副理所当然的得意表情,微皱着眉头指了指赵明明的手,示意她松开。
  赵明明讪笑着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又像是十分感叹,说:“我要是你女朋友就幸福了。”
  一听她的话,周振南就连忙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瞥了一眼赵明明,说:“就你,快一边去。”
  他这样的一副害怕引火上身的表情,让赵明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泛起无尽的暖意,深深觉得其实命运待她也并不是太差,在这样的时候,身边有这样的朋友相伴,是多么温暖的事情。
第六章 只为你守候
  如果我漂亮一点,聪慧一点,没有一个给人做情妇的妈妈,有一个像何建辉这样的爸爸;如果你不是这么有钱,不是泰悦的老板,长得不是这么的好看,你只是江城北,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你表达我的爱意的。
  午饭的时间,外面秘书室的员工都吃饭去了,只有江城北一个人在里间的办公室看文件。突然电话响了起来,何淼打过来的电话:“江大总裁,你这两天有没有时间和家父家母一起吃顿饭啊?”
  “这两天?”江城北似乎没料到,微微诧异地问道。
  “是啊,眼下这个形势,你不着急做个了断吗?我说过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的。而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哦。”何淼的话说到最后,那个“哦”字故意拖得很长。接着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才把电话挂断了。
  江城北握着电话,竟微微地出起了神,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复杂莫测。握在手里的电话听筒还急促响着嘀嘀声,好一会儿,他才将这电话慢慢地放下了。他人还在站在那里,看了看办公桌,又伸手将办公桌上那份没看完的文件拿了过来,可是只看了两行,便又丢开到了一边,从桌上拿起烟便走了出去。
  正午时分,头顶露台的阳光很盛,不过两分钟的时间,江城北便出了一头的汗。他点燃了烟,深吸了几口,人似乎才平静了下来。他眯着眼抬头迎着日头看了看,因为光线太刺眼,眼睛也模糊了起来,便向一旁的阴影处走了过去,没想到却看到了站在阴影处发呆的赵明明。
  赵明明听到声响,也扭头过来看了一眼,一见是江城北,人不禁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出声唤了一声:“江总。”
  江城北点了点头,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在她的旁边站住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马路上的车和人都变得了小了许多,但是依旧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两个人站在那里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城北突然问:“赵明明,你人生的梦想是什么?”
  “人生的梦想,”赵明明重复了一遍,过了片刻,才接着说,“我人生的梦想是希望妈妈不要再做何建辉的情妇,清清白白地做一个人。梦想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功,不再被人轻看。”赵明明说完看了江城北一眼,笑了笑,才问,“是不是很幼稚?”
  江城北摇了摇头,向前面看过去,因为背着光,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他缓缓地说:“不论是谁,有梦想就不幼稚。虽然梦想并不一样,但没有谁的梦想更高贵,谁的梦想更平凡。区别在于,有没有为梦想全力以赴。”
  江城北说着,扭头向赵明明看过来,英俊的面孔棱角分明,眼睛里都是专注和坚定的神情。赵明明看着他,心中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愫。她没有告诉他,她人生最大的愿望其实是他。
  “我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打败周家,让我的母亲以我为荣。”
  江城北的话虽然让赵明明一惊,但她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说:“你的愿望快要实现了,你妈妈一定很为你骄傲。”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我骄傲,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江城北的声音十分平静,既没有成功唾手可得的喜悦,也没有那种怀念逝去亲人的悲伤,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情。
  赵明明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巨大的震惊之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扭头看向江城北。
  江城北站在阴影里,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高大的身影在这高高的半空中看起来薄薄的,远远的,空空的,那是一种寂寥的姿势。赵明明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有无尽的唏嘘感慨,也有莫名的心疼。想了片刻,才笑着说:“江总,你想要的已经触手可及。所以,你,要幸福一点。”
  “幸福,”江城北喃喃重复了一遍,脸上浮起轻笑,像是讥讽,又像是不屑,“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江城北抽着烟,呼出烟草的气息,淡淡的白烟笼罩着他迷茫的脸。
  又过了一会儿,江城北才对赵明明说:“下去吧。”说着便转身往里面走,赵明明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空荡荡的背影。
  电梯下行,整个电梯间除了江城北和赵明明没有其他人。下行的速度极快,赵明明还没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叮”的一声,已经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便出现了何淼明媚的脸。
  看到赵明明,何淼脸上的神情微怔了一下,但极快地,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她不屑的眼神轻轻从赵明明的脸上扫过,满是蔑视与鄙视。她走上前去亲密地挽住江城北的胳膊,说:“我还没吃饭呢,快陪我去吃饭。正好说说跟我爸吃饭的事情。”仿佛没有看到赵明明一般,这样的视而不见,存心使她难堪与悲伤。
  江城北被何淼攥着往前走,想到还在电梯间的赵明明,想着要回头与她打个招呼。可是在他回头的刹那,电梯门已经合上了,只能恍惚看到赵明明隐忍难过的脸。
  “还看什么呢?怎么每次都能看见你跟她在一起?”
  “跟谁在一起?”
  “她呀。”
  “你说的她是谁?”
  “还有谁,就是那个赵明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午饭时间不吃饭,要去找她。”
  江城北听了何淼的话,笑了一下,揽过她的肩膀,转了话题,说:“你不是说没吃午饭,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吃。”
  何淼见江城北这个样子,脸上露出笑意,可是还是不肯就此放过,仍就对江城北说:“城北,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先说。”
  “我要你先答应我嘛。”她挽着江城北,站在那里,抬头看住他,语气里都是娇媚婉转,与她平时大小姐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这样可不像你何大小姐的做派,你先说什么事情吧。”
  “能不能不要让赵明明为你工作了?”
  江城北听何淼这样说,禁不住眉头一蹙,说:“她是很好的员工,我没有理由不欢迎这样的员工。”
  “赵明明很好,你了解她吗?她妈妈是我爸爸的情妇,这样的母亲,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女儿。”
  “这个是人家的私事。再说,赵明明的妈妈是她的妈妈,她是她。我不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把一个优秀的员工解雇了。”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答应我了,如果我坚持呢?”何淼说着,望向江城北,一双满是风情的眼睛里透出微微的不满,些许的试探,还有隐隐的挑衅。
  江城北迎着何淼的眼神,好一会儿,终于露出笑来,说:“我是一个公司的老板,这么多双员工的眼睛都盯着我。如果我因为个人恩怨对付赵明明,以后我该如何管理公司,如何服众呢?难道你,希望我是这样的人吗?你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吗?”
  何淼听江城北这样说,眼中的神情慢慢平静了下来,露出笑来,说:“这次就算了,不过我就是不喜欢赵明明。就算你还要她当你的员工,那也要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要管好公司,先得把公司做强了吧,你这么聪明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还不跟明镜似的。”
  江城北不再说话,只是笑着向前走。何淼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再说赵明明,只是说:“想好跟我爸吃饭说什么了吗?定了时间,你可别晚了。”何淼说着,见江城北只是笑并不答话,便又接着说,“这事的轻重你比我清楚的吧。”
  江城北送走了何淼,回到办公室,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顺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盒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放进嘴里。拿出打火机,却并不点燃,只是将那打火机打燃了,又灭了。精致小巧的打火机,泛着白色金属特有的幽冷光芒。在这一燃一灭之间,发出“叮——叮——”的声音。
  那天以后,赵明明不知道怎么就不舒服起来,她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头痛脑热,照样上着班。隔了两天,竟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跟陈峰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陈峰见她这个样子,便说:“不舒服就休息两天,现在胜利在望,别这么生扛了。万一真病倒了,赶不上庆功,你得多冤。”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一怔,问:“泰悦真的赢了?”
  “你没看今天网上的消息吗?”
  赵明明听陈峰这么说,才浏览了一下互联网上的财经消息。内容其实说得很隐晦,只是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收购案即将收官,后起之秀逼宫百年老店,功成之日指日可待。百年老店二世祖管理不善,董事长又重病在床,集团整体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等等。虽没有指名公司名称,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泰悦集团与东方实业。虽并不是正式新闻稿,可是说得有理有据,仿佛结局已经板上钉钉了一般。
  赵明明看完这些消息,关了窗口,才说:“这种网上的消息能算数吗?”
  陈峰听她这样问,便答道:“虽不见得算数,可是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露出怔忡的神色来,脸上都是隐忍的落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蒙着蒙蒙的水汽,脸上的神情都是无尽的惆怅,可是却还要拼命做出一副平常的样子。陈峰看着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带着一点怜悯与同情,又仿佛带着深深的失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赵明明听见陈峰唤她的名字,便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用力笑了一下,才说:“这次你可是大功臣了,升了职,拿了高奖金,要请大家吃饭。”
  “我可不是什么大功臣,泰悦的一草一木都是城北自己一分血一分汗拼回来的。跟他比,我们都不算什么。”
  听陈峰这么说,赵明**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只是说:“是啊,泰悦都是江总自己拼回来的。”
  陈峰看着赵明明,心里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想。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离开了。
  等陈峰离开了,赵明明又忍不住把那条消息打开来逐字逐句看了一遍,连标点符号都不曾错过。只觉得心里复杂莫名,想着江城北和何淼,禁不住又想到了周振南。想着周振南现在还不知是怎样的焦头烂额,想着他那样的一个人,虽然两家公司对立,可赵明**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忍,便给他发了条短信。
  赵明明的短信内容是:有空我请你喝酒。
  周振南的回复很快,他没有发短信,直接就打了电话回来。电话中他的声音听起来还跟以往一样,淡淡的带着一点痞气:“怎么啦,真的以为我败局已定,怕我难过,要安慰安慰我?”
  赵明明听他这样一说,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倒是周振南在电话那头嘻嘻一笑,接着说:“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你把钱带够了,到时候别嫌贵,借口钱没带够,让我买单,那样我可不干。”
  还是这样的口气,赵明明被他说得笑起来,也就说道:“放心吧,你把位置告诉我。我下班直接就过去。”
  周振南又跟赵明明说了几句话,才把电话挂了。他一挂完电话,脸上原本的嬉笑之态便沉寂了下来,转过头问跟来的人,说:“何总到了吗?”
  那个人看了看他,只是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周振南看了看手里的计划书,脸上的神色还只是平常的样子,看不出喜怒,说:“没关系,交通不好,我们等一等是应该的。”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何建辉终于来了。门一推开,周振南便迎了上去和何建辉握了握手,说:“何伯伯,您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何建辉哈哈一笑,说:“对不住啊,振南,最近确实事情太多。这不,一会儿我还得赶飞机。你爸爸身体怎么样啦,上次去看他有一段日子了,哪天得空我再看看他去。”
  “何伯伯这么忙,还记挂着爸爸,振南先替爸爸谢谢您了。不耽误您的时间,我开门见山吧。您知道我前段时间一时气盛,拍了块东边的地皮。现在想跟伯父一起开发,计划书我都已经做好。东方实业现在的状况您是明白的,如果您愿意参加,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
  何建辉从周振南手中接过厚厚的计划书翻了翻,才说:“振南啊,你的诚意我是知道的,我本人也很有兴趣。在商言商,如果将来我把这个项目授权给江城北管理,你接受吗?”
  周振南听何建辉这样说,脸上仍还是淡淡的笑意,只是一双眼睛看着何建辉,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么说,何伯伯这次是不准备帮我们周家了。”
  “振南你不是外人,何伯伯也不怕你笑话。淼淼喜欢江城北,跟我又哭又闹,何伯伯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她因为她妈妈的事情一直对我心存怨气……”何建辉说到这,顿了一下,看着周振南,才接着说,“振南,其实不论我是把股票给你,还是给江城北,说到底还不都一样吗?”
  “不,何伯伯,这可不一样。您不要忘了,我姓周,他姓江,您说这能一样吗?”周振南看着何建辉,缓缓说道。
  何建辉和周振南又说了几句旁的话,才走了。何建辉一走,跟着周振南来的人便走到他的跟前,问:“周总,接下来怎么办?”
  周振南坐在那里,想了一下,才说:“先替我约××行的李行长明天一起吃饭。”
  那个人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又瞅了瞅了周振南的神色,才又说:“可是如果何先生这边不肯跟我们合作,就算我们拿到贷款也没有用啊。”
  周振南听了那个人的话,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看那个人,只是边往外走边说:“慌什么?事情没到最后,他还没决定跟谁合作,就还有转圜余地,我们先把资金筹集到位。”
  第二天一下班,赵明明就来到周振南告诉她的地方。等她到的时候,周振南早已经等在那里了,满桌子的菜还有酒。赵明明看了看这一桌子的琳琅满目,便笑着说:“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问问我吃什么。”
  周振南听她这么说,就势把菜单递到赵明明面前说:“那是,反正你请客,我客气什么。你要不满意,那你再点点你爱吃的也成。”
  “真是大少爷,这么一大桌子,就咱两人,还不够啊。”赵明明说着瞪了一眼周振南。她脸上是故意做出的怒气,可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都是笑意,像个努力装成大人的孩子。
  周振南见她这个样子,脸上的笑意也深了起来,可仍只是说:“赵明明你别担心,这里的东西不贵,保证你买得起单。”说着,便将已经开了封的酒给赵明明倒满了,又把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了,举起来,说,“先干一个。”
  赵明明也不推辞,端起面前的杯子,也不说话,与周振南的杯子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就真喝完了。
  周振南见她完全不扭捏,这么豪气,禁不住唤了声“好”,越发来了兴致,把自己的酒也喝光了,才说:“赵明明,你酒量不错啊。”
  “还可以吧。遗传我爸的,我爸那才是好酒量。”
  周振南听赵明明说到自己父亲,微怔了一下,看了看她脸上神色平静,才问:“那你爸现在呢?”
  “去世了,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突发的脑血栓,走得很快。”赵明明说得这样平静。反而让周振南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赵明明看了一眼周振南,笑了一下,也对着他举起杯子,说:“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她这么说着,眼睛里却不知怎么的就蒙上了淡淡的水汽。
  周振南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听她这样说,笑着把自己杯子里的酒爽快地喝干了,亮给赵明明看。
  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盘子里的菜很快就变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的空瓶子凌乱地散落上桌子上、地上。一不小心,便会有碰着了的空瓶子滚动时发出的咚咚声。人也渐渐涌起了酒意,可是心里却都只觉得暖融融的。
  这一会儿,喝酒的速度都已经慢了许多。赵明明举着一杯酒,映着灯光,打量着里面略带一点浅绿色的液体。醇酒的气息芳香四溢,屋子里都是淡淡的酒香。连人都有一种微醺的眩晕。一时之间,赵明**中仿佛无尽感慨,说:“今天真高兴啊。”
  赵明明看着酒,周振南看着她,双目好似闪着朦胧的星光。他也觉得高兴,这样的时光,留在生命里,真高兴。
  “你这种大少爷,什么场面没经过没见过?怎么也这么高兴。”
  “做大少爷是我的工作。现在是我下班的时候,当然高兴。”
  听他这样一说,赵明明看着周振南,心里也不禁涌起了几分怜悯。生而为人,纵然是这样天之骄子的命运,还是难免会有这么多欲语还休的无奈。肩上扛着那样的千斤重担,光芒背后的阴影有多暗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得到吧。
  “周振南,你很辛苦吧。”看着他,赵明明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啊,很多时候都想撂挑子。可是想一想自己从小锦衣玉食,任性妄为都是这份家业带给我的,而且东方实业是我爸爸妈妈两家几代人的心血,我也没什么机会可以选择。”周振南说得十分轻松,没有不甘亦没有怨愤,真正的大将风范。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沉默了一下,才说:“有些成败不是个人努力和才华所能决定的。事情的结果就算不能尽如人意,也不是因为你个人的错。”
  “你现在安慰我还早了点。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江城北占了上风,但我也还没走进死角。江城北还没有入主东方实业呢,他拼尽全力,我也会尽我和东方实业最大的努力,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谁成谁败。”
  周振南说着看了看赵明明,心里仿佛有些唏嘘,又说:“就你这样,还说要做大事。明明是泰悦的员工,现在看我快落败了,来安慰我。要做大事,现在应该抓紧机会痛踩一脚稳定胜局才是。你这样立场不分,怎么做得了大事情。”
  “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我行得正,光明磊落怕什么?”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也不与她争辩,只是微笑着看着赵明明孩子气的脸。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明晃晃的,一双眼睛明净而清澈。周振南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仿佛有无限的感慨,又仿佛有说不出的深藏在心底的怜惜。
  “赵明明,你呀,还真是傻。明明自己心里难过得要命,还巴巴地来安慰我。”
  “我有什么可难过得要命的?”赵明明听周振南这样说,抬起头来龇牙咧嘴地瞪住他。
  可是周振南并不说话,只是迎着她的目光,眼睛里都是了然在胸的怜惜笑意。他这样的神情,让赵明明只觉得无尽的气馁。
  “是啊,我就是喜欢江城北,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喜欢他。那又怎么样,虽然我喜欢他,可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他会喜欢我啊。我才不难过呢。”赵明明大声地说着,脸上还配着活灵活现的表情,好似真的全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看着周振南的目光,那口气终于再也硬撑不住,沮丧地坐了下来。
  好一会儿,赵明明才说:“周振南,其实我是真的不难过。喜欢一个人和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是两回事。从见到江城北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那样的男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除了他心里的那个目标,其他旁的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我只是喜欢他而已,至于他选择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跟我没有关系。所以,我是真的不觉得难过。”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话,看着她,心里只觉得莫名的错综复杂,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说:“你呀……”
  包间里的墙上贴着带着暗色花纹的壁纸,明亮的灯光照得那纹路也清晰起来。中式的窗户,一格一格的窗棂,将那灯光仿佛也分成了一束一束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灯光静静照着一桌子的狼藉和横七竖八的酒瓶子。
  一时之间,赵明明和周振南心中各自涌过无数说不出的感触。赵明明笑了一下,端起面前自己的酒杯,对着周振南,说:“来,干杯干杯,说这些干吗,不是说好了不醉不归吗?”
  周振南见她如此,也笑着拿起酒杯,干完了自己手中的酒。两个人喝着酒又天南海北地说了许多话,说到高兴处,哈哈一笑。说到感怀处,也会唏嘘几句。到最后,都有了几分醉意。
  买单的时候,整个酒店就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了。服务员送上单子来,周振南也不接,只是指着赵明明对服务员说:“给她,她买单。”
  赵明明恨恨地瞥了周振南一眼,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账单看了一眼。边掏钱包边说:“奸商,喝成这样也不忘了要我买单。”
  周振南也不理她,只是笑着看她边抱怨边一条条核对完了菜品,才拿出卡来付了钱,又忍不住抱怨了周振南几句。她的举动像个孩子,一旁的服务员也禁不住悄悄露出笑来。周振南看着她,眼中不自觉地流淌出温柔的光,慢慢地覆盖在赵明明的身上。
  赵明明付完了账,抬头见周振南这副神情,看了看周围,才走上前去拍了他一下,说:“走吧,发什么呆呢?”
  周振南这才收了神,恢复成平常的神色,说:“走吧。”
  从饭店出来,周振南和赵明明两个人都有些醉意,脚下的步子也似乎有些飘浮起来。周振南伸手扶住赵明明,赵明明也伸手扶住他。两个人笑嘻嘻地彼此搀着摇摇晃晃地走在路边。
  “你的司机怎么还没来?”
  “没来吗?”周振南说着还向马路两边看了看,看了一会儿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哦,我跟他说了,我今天自己回去,让他不用来接我。我先送你回去。”说着,便站在路边摇摇晃晃地伸手拦出租车。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的出租车很少。即便偶尔路过一辆,也是已经载着客人快速驶过。江城北刚应付完一个重要的应酬,站在路边和客人道别。一抬首,便看到了站在路那边的赵明明和周振南。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乍一吹过来,赵明明又刚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周振南本来就带着几分醉意,见她这样,便问:“你是不是冷?我帮你暖和一下。”说着,便用力搓热了手,嘻嘻哈哈地向赵明明伸过去。
  赵明明见他这样,连忙笑着躲开了。一个躲一个追,路边两旁屋里的灯光都已经熄了,只有路灯照在地上。赵明明和周振南的影子随着两个人的奔跑,不停地移动交汇着。这个时候,整条马路十分安静,除了汽车经过时轮胎驶过路面的沙沙声,便是赵明明和周振南的笑声。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和周振南的身影,人站在那里一怔,不知道是诧异还是什么。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很熟悉的关系。莫名地,江城北的心里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气恼,又仿佛是其他的什么。
  一起来的人见他出着神,便问:“江总,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听人这么一问,江城北似乎才回过来神来,脸上也瞬间恢复了一贯的神色,笑了起来,说:“没事,我们走吧。”
  江城北坐在回去的车上,他让司机关了空调,放下车窗,凉爽的夜风便钻了进来。习习的凉风带着一点空气中微润的气息。江城北看着夜幕下的长街,全然不同于白天的喧嚣与繁华,此时只有悄然无声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又禁不住浮现出赵明明与周振南刚刚嬉笑打闹的身影。那样欢快明朗的笑声,像一串串清脆的铃声,久久不息。
  第二天上班便是临时会议,赵明明来公司比平常稍晚,看到邮件时已经是会议时间了。顾不得多想,抱起笔记本电脑便往会议室赶。等到会议室的时候,还是迟了几分钟,江城北和其他参会的人都已经到了。赵明明看了一眼江城北,又看了看其他的人,连忙道歉:“Sorry,临时会议,我才看到通知……”
  可是话没说完,便被江城北打断了:“开会吧。”说着,他的目光从会议室里坐着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却不看赵明明,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一样,只是说,“公司在打仗,我知道各位都很辛苦。虽然看起来泰悦好像是胜利在望,但是商场上翻云覆雨,变数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说是赢家。希望各位再接再厉,不要懈怠。”
  赵明明一张脸涨得满面通红,到嘴边的话又强自咽了下去。虽然一肚子的委屈,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江城北这样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她心里觉得说不出来的委屈难受,顿时眼底一热,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会议,说的都是平常的事情,不过一会儿便散了会。江城北回到办公室,心里仍只觉得闷闷的,像有什么卡在胸口一般,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整天都是说不出的心浮气躁。下午的时候,何淼又来了电话,说:“晚上跟我爸妈吃饭,你可千万别晚了。我爸最讨厌等人了,要是惹我爸妈不高兴,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江城北本就满心的烦躁,听何淼这样絮叨,又发作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听她说。何淼似乎十分高兴,连一应细节都好脾气地一一说给江城北听。好一会儿,似乎才觉出江城北心不在焉,便说:“你怎么好像有心事似的。”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笑了一下,才说:“没有,是你想太多了。”
  何淼听了江城北的话,略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嗯,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不过城北,这顿饭于情于理,对你来说都是值得的,我希望你能高兴一点。”到底是千金小姐,说话也难免一副大小姐的做派。
  江城北握着电话,没有答话,只有笑了笑。何淼这会儿反而不急了,也只握着电话不出声。隔着电波,两个人轻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挂了电话,江城北到底还是找了个借口让赵明明来自己办公室一趟。赵明明走到江城北办公室门口,正好撞上苏倩苦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见她要进去,便小声道:“赵明明,老板今天心情不好,你小心一点。”
  江城北见赵明明推门进来,不知道为何,本来烦闷的心竟奇迹般地安静了许多,只是脸上依旧一副冷冷的神色。
  赵明明递过手中的文件,说:“江总,您要的文件。”
  江城北接过文件也不看,随手便放在办公桌上,看着赵明明问:“我说话不喜欢兜圈子,昨晚我看到你跟周振南在一起,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赵明明听江城北问周振南,一怔。心里先是一慌,但因为心底磊落,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说:“我跟他是朋友。”
  “朋友。”江城北轻笑着重复了一遍,才问,“什么样的朋友?”
  赵明明看了看江城北,脸上的神色仍旧只是平常,看不出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好朋友。”
  “好到什么程度的朋友?知己?情人?还是其他的什么朋友?”
  江城北这样的咄咄逼人,赵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只觉得好似无所遁形,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委屈。他办公室里的隔音极好,此时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大概是站得太久了,赵明明本能地换了个姿势,腿都是酸的。心里更是如乱麻一般,千丝万缕,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明明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江城北,说:“我和周振南虽然是朋友,但是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任何关于公司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违背过泰悦的任何管理规则。如果江总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只见她眼底黑白分明,澄澈明净,可是又夹着说不清是悲还是惊的神色,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意,可是又莫名地隐隐带着一种怒气。到底是在气什么,却又说不明白。仿佛是在气她的倔强执意,这样的时候,还依旧是这样的脾气。又仿佛是在气她对周振南的态度,就算是与公司无关,可是她也不应该对周振南这般维护。
  一时之间,江城北心里好似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心里油煎火燎一般,可面上仍只淡淡的,说:“赵明明,你要交什么样的朋友,我自然是管不着。可是如果关系到公司,我身为泰悦的管理者,总不能袖手旁观,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赵明明见他目如寒霜,心里一阵模糊茫然,说不清是伤是悲,还是委屈。只觉得满心的百转千折,可却又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不过是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其实,现在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这样的情形,她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赵明明没再说话,看着江城北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在那里,一堆堆,一重重,在她模糊的泪光中远远近近,重重叠叠。她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视线中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双臂。大概今天有极重要的人要见,他穿着很正式的衬衫,连袖口处都系着椭圆的深蓝色袖扣,打磨得平滑如镜的蓝宝石,闪着明亮而耀眼的光芒。
  赵明明一阵难受,明**里觉得冷得厉害,身上却似火烧一般,整个人像是被架在架子上炙烤着,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在她的面前飘浮了起来。江城北也没有特别在意,见赵明明站在那里没有走,觉得奇怪便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抬头却只见她一脸煞白,人也好似在瑟瑟发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着赵明明突然一下子倒了下去。
  江城北心里一惊,连忙跑过来扶住赵明明的双肩,见她双目紧闭,便轻轻唤起赵明明的名字。又伸手试她额头的温度,才发现灼热烫手,也顾不得多想,抱起赵明明便往办公室外面跑。
  他抱着赵明明一路冲出去,吓得苏倩和其他员工俱是一跳,愣在那里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回头就已经不见江城北的身影。还好不是下班的时候,路上的交通顺畅。江城北一路飞车,将赵明明送到医院。
  急诊室的大夫见他这个阵势,也是一阵手忙脚乱。拿了检查的结果,才说:“怎么才来医院,高烧都快四十摄氏度了,再拖两天都该成肺炎了。”说着,开了处方单子,递给江城北,道,“交费挂吊瓶去吧。”
  江城北接过单子,说了声“谢谢”便去交费。赵明明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看着江城北在交费窗口处排着队。这么长的队伍,倒是不见他着急的样子,十分有耐心地跟着长龙一样的队伍徐徐前行,只是时不时会回过头来看一眼赵明明。赵明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目光。每每江城北回头看她时,她便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或者低下头来。
  他排队的时候,赵明明便远远地注视着他。江城北穿着一件近乎白色的极浅的蓝衬衫,黑色基本款式的长裤,简洁的款式越发显出他笔直修长的身材。好看的面孔打理得十分干净,在长长的人群中亦是熠熠夺目。中间有电话打进来,隔得远,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能看见他很快地便挂断了电话。终于轮到了他,江城北递过单子,很快地付完了钱。又到不远处的窗口取了药才回来。
  在输液室挂吊瓶的时候,赵明明穿着一件七分袖的衣服。打针的护士也不顾许多,拽过赵明明的胳膊便将衣服袖子往上捋,针还没扎进去。便听到站在一旁的江城北说:“对不起,稍等一下。”他说着便蹲了下来,替赵明明将衣服袖口一寸一寸地慢慢卷了上去。他的动作轻柔而自然,这样的专注认真,像是做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其间电话一直在响,他也没有理会。直到帮赵明明把袖口整理妥帖了,才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护士小姐向赵明明投过来羡慕的目光,忍不住对她说:“你真幸福,男朋友这么帅,还这么细心。”赵明明听了护士的话,人怔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讲着电话的江城北,只听见他耐心地说道:“真的很抱歉,我这边临时有很着急的事情,可能会比较晚,要不改一个时间我登门道歉。”他边踱着步子边说着电话,距离越来越远,到后来,赵明明也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
  赵明明看着江城北握着电话的挺拔背影,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忍不住泪水又浮了上来。一想起今天江城北对她的问话,心里就忍不住难过起来。她想着江城北对她和周振南关系的误会,心里就仿佛凉了大半;又想到何淼,那个美丽娇媚的大小姐,想到她身后的财富,她能带给江城北的帮助;想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可耻情妇的女儿,依靠江城北一时兴起得到一个机会;想到自己与他之间好似珠穆朗玛一样不可翻越的财富、阶层等的距离,顿时越发只觉得一颗心好似凉透了一般,快速地沉了下去,仿佛落入了深不可测的谷底。
  江城北还在讲着电话,赵明明看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近乎贪婪地注视。她要把他记在心里,记住他的脸,他说话的样子,他走路的样子,他皱眉头的样子。她想,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泰悦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这样靠近他了,哪怕只是远远遥望,也不会再有了。
  赵明明这么想着,心里的难过好似到了极处,仿佛有一种突如其来被人扼住心房的疼痛,喘不过气来。她不敢哭,也不敢抽泣,只能默默地忍受这种煎熬。这时,江城北挂了电话,转身向她这边走过来。赵明明连忙转头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江城北在她旁边刚一坐下,电话又响了起来,只见江城北接起电话,语气十分坚持地说道:“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问题,但我今天真的去不了,请你代我向你父母致歉。改天我一定负荆请罪。”
  电话那边的人情绪应该十分激动,赵明明坐在那里都能听到何淼发出的尖锐声音:“江城北,有什么事情能比今天跟我父母亲吃饭更重要!我爸妈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要不是因为我,他们能等你这么久?”这样激烈的语气,几乎可以想象出电话背后何淼怒气冲冲的脸。
  江城北听了何淼的话,看了看赵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对不起。”说完这三个字便挂完了电话。
  “江总,谢谢您送我来医院。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您忙您的去吧。”赵明明大概猜出了他今天要见的人,便说道。
  江城北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说:“赵明明,难怪你脑子不灵光,都烧到四十摄氏度了还不知道来医院。”他话没说完,电话就又响了起来,江城北拿过电话看了看屏幕上何淼闪烁的名字,想了想,终于按了关机键。
  仿佛突然间,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江城北和赵明明都没有说话,只有护士偶尔的轻斥声和嘱咐声,或者病患时不时传过来的咳嗽声,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赵明明坐在那里,心里如乱麻一般,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护士走了过来,拔了赵明明的针头,说:“好啦。”那个护士的手法十分熟练,果断利落的一下子,还没等人回过神,针头便已经拔了出来,说,“按着棉签,过两分钟再扔。”
  江城北摸了摸赵明明的额头。他的手带着一点凉意,微凉的触感让赵明明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心中好似五味杂陈,说不清酸甜苦辣。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街道两旁早已亮起了五色的霓虹和明亮的路灯。回去的时候,江城北从容了很多,车速也慢了下来。赵明明看着外面的夜色没有说话,江城北也没有说话,他的车空间宽阔,有香水和真皮座椅混合的淡淡气息。
  每到一个路口时,赵明明会轻声地说明一下路线。江城北不说话,只是按着赵明明说的路线驶过。到了赵明明住的小区门口,待车停下,赵明明看了一眼江城北,才说:“我到了,谢谢。”
  江城北面无表情地拿过她手上的一袋子药,也不看赵明明,只说:“我送你上去吧。”
  赵明明看了看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向自己租住的房子走过去。挺老的小区,没有电梯,楼道的电梯需要大力跺脚。赵明明觉得尴尬,便忍不住又说:“我没事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江城北却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赵明明见他这样,也不能再说什么,连忙加快步子超过了他,开了门,请江城北进去。
  老式的一室一厅,客厅很小,放着一张桌子和一张两人座的简易沙发。因为年代久远,墙壁处有些地方已经隐隐见黑了,家具虽然陈旧,可是收拾得很干净,没有灰尘。赵明明看着江城北拎着药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不知道该如何招呼。反而江城北显得十分自在,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样子。
  他把手里的药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住赵明明,问:“你准备如何处理你的好朋友周振南与你的工作的关系。”江城北问的时候,语气里故意加重了“好朋友”三个字。
  赵明**里一阵刀割般的难过,她知道江城北话里的意思。一时之间,她心里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到陈峰,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会遇见这样友善的上司了。最难过的其实是,她就要彻底地离开江城北,从此之后,自己再也不会与他半分交集。一想到这些,赵明明只觉得像有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划破她的心房,钻心的痛楚,久久不息。
  赵明明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逼回涌上眼底的泪水,说:“江总,我明白。我会退出收购东方实业的项目,我也会尽快向公司递交我的辞职信……”说到这里,赵明明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心里难过到了极点,本来就在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赵明明大力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十分厉害,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涨得满脸通红,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江城北见她如此,便伸手用力地拍着赵明明的后背帮她顺气,他的手沉稳有力,有节奏地落在赵明明的背上。突然地,赵明**里仿佛无数的心绪流过,伤心、难过、绝望、不甘,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就在这刹那之间,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样从赵明明的心中流淌而过,久久不能平静。
  她突然转身,不再看江城北,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江城北怔了一下,也很快跟了上来,走到赵明明的房间里,见枕头上有一个印着泰悦LOGO的信封,便伸手拿了过来。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已经有些陈旧了,大概经过太多次的摩挲,信封四周的边上原本的白色都带了一种浅黄色,泛起了细细的毛边。这样一个平常无比的信封,却被赵明明如此珍爱地放在床头,让江城北心中生出几分诧异,便问:“赵明明,你怎么把公司的信封放在床头?”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问,抬头看住他,心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想,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
  江城北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阵诧异,不解地问:“我?”
  “是,是你给我的。这是我上班的第一天,你让苏倩给我的,用这个信封装了一个月的薪水,你说是你私人预支给我的。钱已经花掉了,只有这个信封我还留在这里。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拿出这个信封,一遍遍地想着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漫不经心的样子,第一天上班你在电梯里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在公司楼顶的天台发呆时茫然的样子,你在拍卖场举牌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你开会时俯瞰一切的样子,你高兴时笑起来偶尔孩子气的样子,你生气时皱着眉头的样子……”
  就要离开泰悦、离开江城北的悲伤和难过占据了赵明明的全部心房,心中一直暗藏的对江城北的激烈情感战胜了赵明明的理智。她心中对江城北苦苦压抑的情感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江城北,我一直喜欢你。虽然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的青睐,虽然我知道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我知道我不好看,不聪明,也没有一个有钱的爸爸,虽然我知道我不应该仰慕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了你。
  “如果我漂亮一点,聪慧一点,没有一个给人做情妇的妈妈,有一个像何建辉这样的爸爸;如果能够给予你想要的帮助,我也会像何淼一样,毫不隐讳地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慕的;如果你不是这么有钱,不是泰悦的老板,长得不是这么的好看,你只是江城北,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你表达我的爱意的。”
  赵明明说着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大哭起来,她不再看江城北的脸,心里有一种终于将一直以来压抑情感宣泄出来的痛快,可是却又有着一种深深的悲凉,仿佛带着一种绝望,像一场旷日持久的远行,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长长短短的眼泪流满了赵明明的脸庞,珍珠一样的泪水洒落下来,带着热热的温度。
  江城北怔在那里,他看着赵明明因为激动有些潮红的脸,眼中泪痕未干,可是眼睛明亮得却仿如雨水洗过的碧空一样澄澈纯净。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里,经历过很多事情,少年时父母的恩怨情仇,创业时的艰辛万险,成功后男欢女爱的离离合合,可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震撼过,被一个年轻女子就这样毫无所求对他捧上一颗钻石般的心而震撼。
  他伸出手抚上赵明明的脸,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他的手心带着柔软的温度,赵明**中复杂莫名,扭头想要躲过江城北的手。可是眼睛却不经意地撞上了江城北的眼睛,猝不及防中,赵明明与江城北的目光便这样相遇了。刹那之间,仿佛无数的情感在这目光交汇中激荡相融,又仿佛远山黛水,就这般相遇,照亮了各自人生的韶华。
  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幸福抑或忧伤,不是当事人永远不得而知。岁月如歌,流年似水,两个相爱的人也许不会知道彼此的爱情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经历什么样的欢喜伤悲,但是最初倾心的刹那芳华必将一生常驻心间。
  江城北吻上赵明明的唇角,伴着内心久久激荡不息的震撼,带着爱情里最激烈也最原始的渴望,唇舌纠缠。
  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对真正倾心相许的男人有所保留,赵明明敞开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身体,迎接江城北的到来。赵明明感受到他的灼热、他的润泽,还有他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渴望,像涨潮时分的海水,从细巧的小腿,一分一分地漫延过赵明明颤抖的身体,直至将她整个人完全淹没。
第七章 我们我们
  明明,请你原谅我,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这一生,他再也不能期盼幸福。
  第二天赵明明醒来的时候,江城北已经走了,只余下一屋子从窗外照进来的太阳光,金色的光束照进来,愉快地在空中打着旋。赵明明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心中还有些恍惚,仿如一场梦一样。可是满身的酸痛,还有一床的凌乱,让昨晚的一切在赵明明的心里又变得清晰起来。
  赵明明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局面,想起昨天的种种,心中好似乱麻一般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江城北。赵明明想着想着,不禁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房间里面出来,赵明明惊讶地发现桌子上居然放着做好的早餐。白米粥还泛着腾腾的热气,有淡淡的米香,煎鸡蛋的火候掌握得很好,外焦里嫩,连品相都是一流。赵明明怔在那里,她不知道江城北还会做这样的事情,更没有想到江城北会为她做早饭。一时之间,赵明明的一颗心像是被打翻了的调味铺子,酸甜苦辣各种味道齐齐涌了上来。
  江城北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待他签署的文件整齐有序排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附注的便签条说明着每项文件的意义。江城北随手拿起一份看了一会儿,心头焦躁,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烦躁地放下手中的文件,眼前不时闪现出昨天晚上的情形,身上仿佛还余留着赵明明的气息,如影随形。他从小志向远大,自控能力极强,行事一向十分有分寸,像昨晚这样失控几乎还是第一次。此时,只觉得心头复杂莫名,仿佛是对自己失控的懊恼。可是内心的某处,又似乎暗藏着喜悦,像小小的火苗,猝不及防之下,引爆了江城北心中连他自己也未曾可知的某种情愫。
  办公室的窗户开着,不时有风吹进来,垂在窗户两旁的窗帘随风轻轻摇摆着。江城北坐在那里,将手机在掌心中转来转去,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拿不定主意一般。他一向行事干脆利落,极少有这样犹豫不决放不下的时候。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江城北一抬头便看见何淼寒霜一样的脸,还未开口说话,便已经感到她的怒气扑面而来。
  “江城北,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何淼站在那里看着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江城北抬头看着何淼原本美丽的脸因为怒气显得有些狰狞起来,又端着大小姐的架子,颐指气使。不知道为什么,江城北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不耐烦再敷衍。
  “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如你先冷静一下,改天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江城北这样的态度显然激起了何淼心中全部的怒气,她几乎是冲到江城北的面前,说:“江城北,你这是在戏弄我吗?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现在是你求着我,求着我爸爸,求着我们何家。不要以为我给了你几分好脸色,你就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了。”
  江城北听了何淼的话,禁不住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深邃如冰,眼波扫过何淼时,带着深深的寒意,纵然娇纵如何淼,也忍不住心里一个激灵,可是不甘心就此罢休,便话锋一转,问:“你说,你昨天晚上跟谁在一起?”
  见江城北不理,何淼又向江城北走近了些,继续傲慢地大声质问:“你昨天晚上跟谁在一起,是不是赵明明?果然是什么样的女人养什么样的女儿,她妈妈勾引别人的老公,女儿就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何淼。”江城北打断她的话,“好教养的人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你现在就开始替赵明明说话了吗?难怪当初我让你解雇她你不肯,原来你们早就郎情妾意了,是不是赵明明能进你的公司,能做陈峰的助手,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呀。不过赵明明那样的女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指不定和陈峰又是什么关系呢。”
  “何淼,如果你是为了出口气,请你适可而止。如果你是想解决我跟你的问题,你现在情绪激动,无法正常交谈,过两天我再约你吧。”江城北说着,做出送客的姿势。
  何淼从小被人娇宠惯了,哪里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怔在那里,心里又羞又怒,偏偏一肚子脾气发不出来,只讨了个没趣。整个人恨恨地瞪了江城北一眼,说:“江城北,你等着瞧,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周振南正在与其他的管理人员开会,秘书突然敲门进来,看着他一脸为难,说:“周先生,对不起。何氏的何小姐坚持要现在见您。”
  周振南怔了一下,似乎十分意外,看着秘书,问:“何淼?”
  “是。”秘书听周振南这么问,回答道。
  周振南略犹豫了一下,收拾了面前的资料,说:“OK,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明天再接着讨论。”说着,又对着那个秘书道,“你带何小姐去我的办公室。”
  何淼一进周振南的办公室,便说:“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人做秘书。”
  “我的秘书有什么问题吗?”
  “眼睛不够大,腿不够长,不是美女。”
  “但是她的英文够好,做事情条理清晰,足以满足我的需求。”
  何淼听她这么说,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又抬眼徐徐打量起周振南的办公室。
  周振南见她这个样子,才问:“你何大小姐这么冲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我的秘书够不够漂亮的吧?”
  何淼听他这样说,才将目光慢慢定格在周振南的身上,说:“周振南,你们周家都要火烧眉毛了,你倒还沉得住气。”
  “虽然你爸爸准备为了宝贝女儿落井下石,可是商场博弈,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一定料得准谁胜谁负呢?”
  何淼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周振南,见他倒还真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丝毫不见重压之下的狼狈,也没有岌岌可危的慌张。
  “大小姐你到底有何贵干,我不像你成天扮扮漂亮就可以了。你都说了周家火烧眉毛了,我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周振南,给你个机会请我喝咖啡。”何淼抬头看住周振南,突然说道。
  周振南没想到何淼会有这样的要求,怔了一下,才说:“陪你喝咖啡不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你应该去找江城北。”
  何淼见周振南如此,轻笑了一下,才说:“这杯咖啡你有得赚。明天何家大小姐与周家少爷喝咖啡的新闻一出来,再配上两张不同角度引人遐想的照片。东方实业的股票还不应声上涨?你不过是花了点时间而已。”
  周振南听她这样说,想了一想,从一旁拿过自己的外套,边向外走边说:“成交。”
  果然,第二天都是何淼和周振南喝咖啡的照片。照片中两个人笑语晏晏,姿势亲昵,让人遐想无限。仿佛突然之间就变了风向,本来前两天何淼和江城北好事将近的新闻还没有凉下去,一下子周振南又冒了出来。商场上的人最是机灵,虽然真假难辨,但原本想借江周两家捞一笔的,或者在江周两家股票之间犹疑不定的人都暂时安静了下来,借此观望事态的发展,生怕押错了宝。
  江城北和周振南的商场厮杀,夹杂着上流社会的衣香鬓影,情爱香艳,符合一切猎奇的元素。一时之间,各种渠道的消息甚嚣尘上,口沫横飞的眼花缭乱。
  江城北看着网络上周振南和何淼的照片,心里正不知想着什么。陈峰突然走了进来,一见江城北便说:“东方实业的股票今天已经涨了4%,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以7%的涨幅收盘。如果泰悦没有什么有力的举措的话,或者何淼和周振南再耍点什么把戏,东方实业的股票将会一直维持上涨势头。”
  陈峰说完,见江城北只是坐在那里出着神,并不说话,便叫道:“城北。”
  江城北听见陈峰唤他,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陈峰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他的话。可是心头便突然觉得莫名的烦躁,最近他常常如此,也许是压力太大,又或是内心犹疑不定,纠结焦虑,无法平心静气。好在他一向极为自控,很快便收拾好情绪。说:“我知道了。”
  陈峰见他如此,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和何淼是怎么回事?”
  江城北坐在那里,只是出神地盯着电脑的屏幕,像是没有听到陈峰的话一般。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了陈峰一眼,说:“陈峰,你说我用一辈子去换东方实业,到底值不值得?”
  他行事一向利落果断,年纪轻轻已掌控庞大企业,少年老成,几乎没有过这样辗转难以下定决心的时候,更遑论问出这样的问题。陈峰听了他的话,人愣了一下,才说:“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收购东方实业是你人生的梦想。”
  “是,收购东方实业是我的梦想。”江城北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脸上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仿佛一生早已落幕,整个世界都已弃她而去。
  他是母亲的全部希望,他是母亲当时选择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人生这么的困苦,生活那样的艰难,他都咬紧牙关,一一坚持了下来。只不过因为一个信念,他发过誓,一定要击败东方实业,击败周钊平,击败周振南,击败周家,把自己和母亲做人的尊严拿回来。
  赵明明这几天没有上班,她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面对江城北。公司亦没有催,兴许是那天江城北抱着她冲出办公室闹得动静太大,以为她生了大病,又或是有人明了她的不安与踌躇,特意给她时间。
  可是不过短短两日的光景,市场却是风云变幻。铺天盖地的八卦消息赵明明当然也看到了。她不知道江城北和何淼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是否是因为她。她只知道江城北和泰悦需要何家的帮助。作为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核心参与人,她清楚地知道现在泰悦的资金状况。虽然表面上泰悦看起来似乎是占尽先机,可是前期的股票收购占用了泰悦的大量现金,已开始危及正常的现金流。而前期的地产项目因为政策因素,现时放盘必然导致亏损。如果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泰悦的境况其实已经十分危险。虽然手握东方实业30%的股票,但如果近期无法入主东方实业,这个股票其实并无特别价值。如果泰悦的资金链一旦陷入被动,势必只能放掉这30%的股票套现以求自保。这样一来,不但意味着收购失败,还因为现在东方实业的股票属于低点,当初为了快速收购东方实业的股票,泰悦基本都是溢价收购,尤其是从个人股东手中直接收购的股价都有很高的溢价。如果泰悦现在放盘的话,损失将极为巨大。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致命的是如果东方实业一旦稳住阵脚对泰悦展开反收购那就是雪上加霜了,以泰悦现在的资金力量,将难以应付。
  所以,江城北不能失去何家的支持。
  赵明明快速在心中理清了头绪,顿时只觉得背上一片寒意涔涔。她盯着电脑屏幕上周振南和何淼巧笑倩兮的脸,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商场上,大家赌的是身家性命,追的是利益荣耀。所谓儿女情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怔忡了很久,赵明明终于关了网页。打开文档,手刚刚落在键盘上,眼中就禁不住蒙上了一层水汽。天已经黑了,窗外是璀璨的万家灯火,像一颗颗散落在苍茫大地上的宝石,发出各色的光。风吹起来,树叶簌簌作响。
  一种不知是无奈还是难过的情愫注入赵明明的心头,胸口好似被人一把扼住,一缩一缩地喘不过气来,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让她无能为力。她不知道江城北为什么一定要收购东方实业,但是她记得当初江城北说为了一切时的苍茫神情。她记得江城北微笑中都带着落寞的孤寂。她知道那是他人生的梦想。
  所以,他不能输。而她,亦不能让自己成为他前进的牵绊。
  赵明明的双手停在键盘上,好似微微发着抖,“辞职信”三个字打出来又被删去,打出来又被删去,如此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泪水落在黑色的键盘上,白色的标准字符在这晶莹的泪花中好似氤氲开来一般。
  第二天江城北刚踏进办公室,陈峰便跟了进来。江城北见他神色不似平常,看着自己仿佛犹疑不决。便笑道:“是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一大早你就这样一副神色。”
  陈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一个信封向江城北递了过去。江城北见他如此,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沉静了下来,一脸疑惑地接过陈峰递过来的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件展开,人也不禁怔了一下。
  江城北盯着眼前的这张A4白纸,程序化的短短三行字:
  辞职信
  本人赵明明因个人原因申请辞去泰悦总经理助理一职,望公司予以批准。
  转行就是落款人、年月日。江城北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一双眼睛只是炯炯盯着这几行字,好似要将这封辞职信盯出个窟窿来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城北才抬起头,看着陈峰,问:“赵明明她人呢?”
  “辞职信交给我就走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交接文档、涉及的文件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就等着办手续了。”
  江城北握着这页薄薄的纸片,脆脆的,上面的折痕还清晰可见。窗外是与泰悦比肩而立的几幢摩天大厦,仿佛涨满的风帆迎风而立,光可鉴人的玻璃巨幕发出幽冷的光芒。没有太阳的阴天,天空亦是灰蒙蒙的,灰黑色的雾霭又厚又重,仿如游絮,聚聚散散。
  一时之间,江城北的心里仿佛想了许多,从街边初见赵明明时,她的落魄到她面对工作时的执拗,再到她说起母亲时的无助,以及那晚拥抱他时的炽热。赵明明的样子仿如电影的镜头一般,一幅幅地在江城北的脑中浮现。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千头万绪瞬时凌乱闪过。
  终于,他开口,说:“好,我知道了。”
  陈峰在一旁看着江城北。他穿一件普通不过的衬衣,袖口挽到肘弯处,面如冠玉。站在光泽油亮的柚木办公桌旁,像一棵繁茂的大树,挺拔而坚硬,可是却有说不出的苍茫,形单影只的孤寂。陈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想,仿佛无限的感怀。不禁又想到赵明明,那个清秀执着的女孩子,犹豫着心里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反反复复地犹豫了很久,陈峰还是忍不住,说:“城北,我不知道你和赵明明之间发生了什么。于公于私,于员工于朋友的立场。我还是想说一句,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赵明明对你,对泰悦,捧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陈峰说完,看着江城北。江城北仍只是站在那里出着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陈峰的话,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陈峰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轻轻关上门,离开了江城北的办公室。
  何淼本来以为江城北看到她和周振南的新闻会立刻来找她示好,没想到等了这几天,江城北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何淼心里又急又恼,满心的焦躁不安,要是主动向江城北示好,她又不甘心,可江城北不肯服软,她又忍不住隐隐担心。何淼是千金大小姐,自小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因为生得好看,越发恃宠而骄,哪里碰到过像江城北这样的人。
  她天天握着手机,连睡觉也放在身边,就怕漏掉了江城北的电话。煎熬了这几天,耐心终于耗尽,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江城北。”依旧高高在上满心傲慢的语气。
  江城北握着电话不说话,何淼等了一会儿,到底是沉不住气,说:“江城北,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我需要解释什么呢?看看漫天的新闻,要解释的人应该是谁呢?”电话里听不出江城北的情绪,仍只是一副淡淡的语气。
  何淼听江城北这样一说,心情好了起来,说话也就有了几分得意:“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我何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这样说,江城北仍是这般平静无波,只淡淡地说:“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何淼被江城北噎在那里,进退不得。
  好在江城北很快转了话题,说:“其实那照片拍得挺好看的。”
  “有我本人好看吗?”何淼听江城北这样说,带出几分不屑地问道。说完了,见江城北不答话,觉得有些讪讪的,就又道,“那你哪天来我家负荆请罪?”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握着手机怔忡了一下。
  何淼见他不说话,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不满,说:“江城北,我问你话呢。”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似乎才回过神来。他自控极好,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说:“我还不是听你的安排。”
  何淼听他如此说,才算是放下了心,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来,又缠着他说了好些不相干的话才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江城北还坐在那里没有动,脸上的神情带出几分恍惚。离成功只差这小小的一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意兴阑珊的疲惫,觉得那样、那样的累。
  晚上江城北离开公司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司机停着车在大厦门前等着他。正要出大堂,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城北。”
  其实是极陌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江城北却禁不住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略过了一会儿,他才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时,唤他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清楚来人,江城北忽地怔在那里。
  是周钊平,居然是周钊平。
  杂志上,新闻里见了无数次的面孔,此刻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其实,年少的时候,江城北亦见过他。那个时候,周钊平还很年轻,健壮而高大,身边是他的妻子还有周振南。周钊平搂着妻子的肩膀,看着前面的周振南,满眼的慈爱。那幅画面,江城北永生都不会忘记。
  “你好,城北。”周钊平站在大堂的落地窗前伸出手,夕阳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强光下,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头发基本都已经白了,夹杂着稀疏的灰色。相比年轻的时候,他瘦了很多,也或许是因为重病的缘故。
  江城北并没有理会周钊平伸过来的手,只说:“周先生,你找我有何贵干?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应酬你,我的司机还在外面等我。”他这么说着,还抬腕看了看表。
  周钊平收回自己的手,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温和,说:“如果你是为了东方实业,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你是周家子孙,在我的遗嘱里,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周钊平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江城北冷冷打断了:“周先生,你弄错了,我姓江,不姓周,更不是什么周家的子孙。至于东方实业,我当然会得到它,不过不是在你的遗嘱里,而是在商场上堂堂正正地得到它。”他的声音冰凉而冷漠,好似带着一种锐利的恨意。
  周钊平听江城北这样说,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懊悔、难过、无奈、茫然,刹那之间,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周钊平的心头。但多年的商场征战,让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说:“城北,当时我实在是情非得已,而且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情非得已?”江城北轻笑着重述了一遍,寒霜一般的目光射向周钊平,好似渗了冰。让周钊平的心里不禁也涌起一阵寒意。
  “周先生,不如说你舍不得荣华富贵。”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带着轻视的眼波扫过周钊平的脸庞,才接着说,“我会得到东方实业,然后摧毁它。所以周先生,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活得久一点,看着我是怎样把你们周家毁灭的。”
  “城北,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站在你的面前。可你是周家的子孙,我是你的爸爸,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报复而牺牲你的人生。”
  “爸爸?”江城北轻蔑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看着周钊平,说,“你凭什么说是我爸爸,我生下来的时候没有这个人,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突然蹦出来说你是我的爸爸,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曾经的确很希望有一个爸爸,因为那样,别人就再也不会叫我野孩子了。可是慢慢地,长大一点就明白了,我就是一个野孩子。周先生,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你知道吗?我曾经特别渴望有一个爸爸,渴望他的抚慰。在我被别的孩子欺负的时候,在我被别人瞧不起的时候,在我看到妈妈一个人夜夜哭泣的时候。那时,我特别希望有一个爸爸,他能牵着我的手,给我一点鼓励。等我长大了,能教我喝酒,告诉我怎样追女孩子。他是什么样的人,贫穷还是富有,高大还是矮小,这些都不重要,哪怕他天天骂我,揍我都可以。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稀罕了,甚至想到这些,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语气平和淡定,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像是在说早已演练了千万遍的台词。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钉在了周钊平的心上。一瞬间,周钊平眼中最后的一点光华也消失殆尽,只余下无助与苍凉,像一个真正的老人。
  江城北说完便不再看周钊平,向大门走去,向前走了两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折返回来,在周钊平的面前停住,说:“周先生,从某个方面来说,我其实应该感谢你当初这样对待我妈妈和我。正是因为这样的人生和那些艰辛的苦难,才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获得成功,我不光要为我自己的人生努力,还要为我苦命的妈妈争一口气。
  “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生存所必需的柴米油盐,三餐一宿是什么样的苦难。你曾经追求过我的妈妈,也许是因为她的美丽,也许是她平凡的生活让你觉得好奇。她把你当成她人生的全部,可你只把她看作你生活中的一道甜点,你体验了一下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你尝过了,便满足地走开。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人生应该如何继续。她生活中经历的很多事情,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因为对你来说,地位、金钱都是唾手可得的。而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种拥有一直延续下去,哪怕抛妻弃子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江城北说完就走了,留下周钊平还站在那里,大堂里的地面擦拭得十分干净,光可鉴人,映出周钊平飘摇的倒影。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剧痛钻心而来,身后是已经黑下来的暗夜,像无边的墨海一样将这一切慢慢吞噬。
  路上的车很多,江城北的车走走停停。无数的车灯连成一线,汇聚成一片明亮的灯潮,煞是好看。这里是城市的中心街道,道路两旁的大厦林立,此时灯火通明,映照得一幢幢大楼晶莹剔透。江城北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想,此刻只是凝视着车窗外的璀璨华光。
  不知道为什么,江城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善良、隐忍、美丽的母亲。
  司机从后视镜里窥探着江城北的脸色,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开口问他要去哪里,只是开着车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城北突然开口,道:“停车。”
  司机听他这样说,连忙将车停在了路边。江城北边开车门边说:“我还有事,你把车开回去吧,不用管我了。”说着便下了车。
  司机开着车很快便汇入了路上的车流,消失不见。夜风习习,像婴儿的手拂过面庞。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他的身边驰骋而过,川流不息的人语声、车流声、音乐声,还有耳畔呼呼的风声,无数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远远近近地响彻在江城北的周围。他站在那里,看着这浩然铺陈、灯火通明的十丈红尘,心里突然生出一片茫然。
  江城北沿着街道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走得慢,身边的行人步履匆匆,快速地与他擦肩而过。路灯照着地面,投下的光圈由亮到暗地慢慢延伸开去,水泥路上映出晕黄的光,凉而薄。
  无边的夜色包围着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风都带了凉意,吹在身上冷飕飕的。横竖交错的马路,通往不同的方向,江城北突然停了下来。
  老旧的小区,路灯昏暗,原有的狭窄道路都划成了停车位,横七竖八地停了许多车。老式的房子,刷着砖红色的漆,却仍掩饰不住已经斑驳的墙面。有些窗户里还亮着灯,晕黄的灯光,透出温暖的晕黄色泽。这温柔的光,突然激起了江城北心中莫名的渴望,像带着不可名状的磁力,让他无法抗拒。
  赵明明没想到江城北会来,开门看到他的脸,整个人不禁怔在那里,看着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走廊上的灯大约年头久了,线头接触不好,一明一暗地闪起来,不时发出刺刺拉拉的响声。赵明明看着他,他亦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城北才笑了一下,说:“我能进去吗?”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似乎才回过神来,连忙向边上让了一下,让江城北进来。江城北进来,看了看,便在屋子里坐了下来。赵明明还站在那里,心里一片纷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走了很久的路,你能不能给我倒杯水喝?”江城北突然说道。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连忙关了门洗了杯子倒了杯水,递到江城北手中。江城北接过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放下杯子,抬头看到赵明明正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如熠熠发光的宝石,黑白分明,可以清晰地看见瞳仁中小小的他。
  “赵明明,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收购东方实业吗?我现在告诉你,是为了我妈妈。”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得一愣,她想过江城北收购东方实业也许有无数的缘由,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理由,禁不住一惊,脱口而出:“为你妈妈?”
  “对,为了我妈妈。”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的妈妈温柔、善良,事事都会先想着别人。她非常爱护我,为我做她能做的一切事情。小时候,我被别的孩子欺负,她就抱着我,替我挡那些孩子扔过来的石头。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她以为是良配,跟着他离乡背井,向自己所爱的人贡献了一切,可是却在她最需要关心和爱护的时候,被人像垃圾一样地扔掉了。我妈妈带着我,一直过着十分艰苦的生活,为一口饭,一个安身的地方苦苦挣扎。
  “我妈妈没有兄弟姐妹,未婚先孕,被学校开除,父母不耻,又把她赶出了家门。那个时候不比现在,只能做那种薪水最低、没有人愿意做的工作,比如,打扫厕所、拣拾废品。受尽了人间的白眼,尝尽了世间的炎凉。我就是这样被我妈妈一个人用血汗一口一口喂养成人的。”
  江城北说着,心中想起无数的不堪回首的过往,他将脸扭向一边,露出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悲凉的神情。
  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我妈妈一直一个人扛着所有的痛苦,默默地维护那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与那个人的关系,包括我。后来,我长大一点了,终于知道了谁是那个抛弃我们母子的人。他已经有了所谓的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有了一个儿子。在我们母子为活下去苦苦挣扎的时候,那个人和他的老婆孩子却锦衣玉食,享受荣耀。那时,我就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坏人享尽荣华,而好人却要受尽苦难。
  “我妈妈是一个人独自生下的我,因为了受了寒,又没有得到照料,落下非常严重的病根,身体一直都很不好。也许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可能根本不会再活下去。可是这样难,她也没有抱怨,还安慰我,说这就是她的命。但是,我不信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人一手造成的。是他,将我的妈妈推向了这样的境地。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妈妈终于一病不起。卧床了很多天之后,我陪着她第一次去了医院。我还记得医生的话,说如果要保命,只能动手术,需要三万元的手术费。这对于我们母子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决定去找那个人。”
  往事一幕幕,浮上江城北的眼帘,这些过往,像梦魇一般,将他紧紧缠绕,一点一滴地渗透至他的血脉,他的生命。
  “我还记得,那天非常冷,风刮过来,像刀子一样,割得脸很疼。我在他公司的楼下犹豫了很久,走过来走过去,想着自己要不要走进去,进去之后要怎么跟他说。就那样在那栋漂亮的大楼面前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走了多久。正准备要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出来了,他搂着他的老婆,前面是他的儿子。身边跟着一群人,大概是司机或者员工之类的人。他们都穿着像电视里面的明星一样漂亮的衣服。他的儿子拿着我没有见过的一个东西,还在抱怨说不是直接从国外买回来的,不喜欢。他的老婆说没关系,那就再买一个,反正就几万元钱,很便宜。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从我的面前走过,没有人发现我。我张着嘴好几次要叫他,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上车走了。”
  此时,江城北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平静地诉说这些往事,好像只是在说一个故事。只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好似见不到底一般。
  “妈妈很快就病入膏肓,我用尽办法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天天枯萎。我妈妈十分可怜,在她弥留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听她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江城北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他将头扭向一旁,狼狈地抹了一把,才接着说:“我抱回妈妈的骨灰那天,路边的电视里正在播关于这个人的新闻,他签了个大生意。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打败那个人,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也要感受到这种绝望的痛苦。”
  赵明明沉默地听完江城北的故事,心中的惊诧到了极点。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很快就明白了江城北所说的那个他是谁。一时之间,心里也好似掀起了惊涛巨浪。原来,这般让人仰望的江城北有着这样不可言说的身世。
  她看着江城北,心里只觉得复杂莫名,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又仿佛无限的悲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她伸手握住江城北的手,她的手纤细而柔弱,可是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江城北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江城北扭过头来看住赵明明,眼中流转出无限爱怜的情怀,无数的情愫在他的眼波中交汇流转,可是到最后都慢慢地沉寂,化为了深深的痛苦。他伸手抚上赵明明的脸,微微的凉意触上赵明明莹白的脸庞,缓缓地说:“所以,赵明明,我会接受你的辞职。所以,我不能爱你,因为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打败那个人,摧毁那个人所拥有的全部一切,就算牺牲我自己的人生也在所不惜。”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像垂死挣扎的兽,明知前面必然的结局,却也无法回头,决绝的悲凉带着最深切的绝望,却又忍不住对她无限眷恋。
  他的人生早已注定如此,命运早就将他的一切定格,无法动弹。他没有资格任性,他不能在离成功咫尺之遥的时候举步不前。过往的一切早就穿透了他的血脉与灵魂,如果就此放弃,那将是对妈妈、对他自己、对那些过往的背叛。
  他的手抚着她的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竭尽全力地遏制住内心深处的深深情意与心酸不甘,也许是太用力了,太疼了,连抚着她的手都好似发起抖来,声音都是颤颤的:“明明,请你原谅我,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这一生,他再也不能期盼幸福。
  屋里亮着灯,窗外却是沉沉的夜色。这么晚了,各家窗口的灯火也早已灭了,越发显得外面的暗夜如墨。小区里有晚归的车,大约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打着转。车里放着一首老歌,深沉的男声,配着京剧里花旦的唱腔: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吗?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苍凉的歌声与婉转的唱腔远远近近,缠绵悱恻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让这无边的夜色也好似添了几分凄凉。夜风刮过,树上的枝梢响起一阵阵嗖嗖声。
  赵明明还握着江城北的手,他的手这样凉,握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几分暖意。赵明明的心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愫,难以名状的震撼,惊涛骇浪般的思绪翻滚,不能言说的无限怜悯,百转千折的无可奈何,还有从内心深处涌起的绝望悲怆,千头万绪如乱麻一般交织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江城北,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淡淡的孤寂身影,无限凄清。赵明明想对他笑一下,用力扯开嘴角,似乎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些。笑容还未展开,心里却涌起无限的酸楚,眼泪忍不住就浮了上来。万语千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后来,江城北大概是倦极了,便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梦中的他,少了许多凌厉,可是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好似千愁万绪,全都凝聚于此。这么瘦,棱角处的骨头分明。一张好看的脸,眼睛鼻子,好似一笔一刀精心刻画而成,清秀中透着隽永。大概是累极了,睡得很熟,连赵明明的手在他的面庞上一次次的流连辗转也未察觉。
  她一遍遍地抚过江城北的眉头,仿佛如此就能抚平他心中痛得不能言说的伤,抚平他心中的无限凄凉。可是她的胸中却又酸又涩,像是被什么生生堵住,梗在那里,堵住了呼吸。满腹的话语,卡在那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还是用力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窗外黎明破晓,天际露出无数深浅不一的蓝色,明亮的,幽暗的蓝色,伴着褐红,好似给厚厚的云层镶了七彩的花边。
  桌子上的钟嘀嘀嗒嗒,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的云彩再也无法阻挡朝阳的脚步,太阳终于冲出厚重的云层,射出万丈的金光。赵明明看着窗外晨曦灿烂,绚烂得如同燃烧到极致的烟花,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江城北醒来的时候,赵明明正在往桌子上放早餐,空气里都是氤氲的米香,带着淡淡的香甜气息。屋外是一天开始时清晨特有的车水马龙的声音,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有一种人间烟火生活气息的温暖喧嚣。
  “卫生间里有新牙刷和新毛巾,快点洗漱完吃早饭吧。”赵明明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牙刷还没有拆包装,应该是新买的。他拆开来刷完了牙,又拿过毛巾洗脸。水龙头的水是凉的,拍到脸上让江城北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捧起水拍了好几次脸,才抬起头来,打量起镜子中的自己。额头的水珠不停地顺着脸庞往下淌着,他凝视了镜中的自己好久,才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庞。一瞬间,那个让人熟悉的江城北似乎又回来了,俊朗之中透着隐藏不住的锐利锋芒。
  早饭做得很简单,和上次江城北为她做的一样,白米粥,煎鸡蛋。赵明明盛好粥放在江城北的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坐下来一口一口喝着粥。吃完早饭,江城北站起来,说:“我来洗碗吧。”
  说着,江城北便挽起袖子,将桌上的碗筷收聚到一块,拿进厨房。一会儿,便转出哗哗的流水声。赵明明站在门口看着他,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衫已经有些凌乱了,有几处深深的褶皱。他做家务的动作十分熟练,放上洗洁精,在水龙头下冲水,冲洗干净后,又拿过干毛巾擦拭干净,然后放进橱柜。
  他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又将灶台擦拭干净了,才转过身来,说:“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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