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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晨光

_5 晴空蓝兮(现代)
时光仿佛影片倒放,闪烁间退回到多年以前的某个夏天,在一片巍巍的荫影下,夕阳将天际染成耀眼的桔色,她将好友的情书递出去,结果却遭遇了令人愕然的表白。
或者也不该算是表白,因为对方那样的身份,谁知道有没有真心。
明明是两件不同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联系到了一起。
方晨一言不发,又许是根本找不到语言,索性闭上嘴,下颌的线条紧绷着,面无表情地瞪了韩睿一眼,便转身离开现场。
方晨再一次梦见了陆夕。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梦境居然十分清晰,犹如一段又一段不能连贯的电影胶片,在睡梦里不断地重放。
21岁的陆夕就像是一朵枯萎凋零的白色玫瑰,安静而苍白地躺在冰冷的床上。乌黑浓密的长发或许沾染上了冰冻的雾气,正如湿漉的海藻般散落开来,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不知为什么,比起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她瘦了许多,躺在那里的身体越发显得纤细瘦弱。
即便如此,即便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看起来仍旧美得令人心惊。
递过那张验尸报告的手很白,分明就是白种人,手背上还浮着淡蓝色的血管。
梦中的方晨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自上而下冷静地看着父母悲痛欲绝的面孔,又看到桌边的少女站起来,嘴巴一张一合,正在同那位严肃的官员讲话。
方晨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神智犹如飘浮在半空中,正处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有光有色,却没有声音。
那份薄薄的文件即使在梦里也有着极真实的质感,被少女紧紧地捏在手中,每寸每分都带着烫手的热度。
想要将它丢开,可是手指似乎剧烈痉挛,一动都不能动。
画面突然迅速转换,来到纽约市区的一间小小的公寓里。
白色墙壁,浅黄色的窗帘,书籍和画册几乎摆满了整间屋子,像极了家中的某间卧室,可又不尽相同。
方晨走到桌边拂到一手厚厚的灰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姐姐搬走了很久了吗?”
早从十六岁起,她就叛逆地不肯再这样称呼陆夕,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叫得这样乖巧。
可是这句话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因为屋子里只她一人。
方晨茫然地环顾四周,本该在旁边收拾东西的爸爸和妈妈早已经不知去向。
她开口叫了两声陆夕的名字。依旧没人回答,只有微风掀动薄纱窗帘,在窗边扬起安静寂寞的弧线。
屋子里静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这样多的书画,沙发上还有陆夕平时穿的衣服。
可是,人呢?
方晨想去找陆夕,可是站在那儿却移动不了脚步,身体似乎被牢牢地禁锢住,背后抵着的竟是坚硬结实的墙壁。
这时候,周围的光线转瞬间暗下来,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有个高大的阴影正在一步步地迫近,只能隐约看清对方的轮廓。
那人在她面前停下来,她有一种熟悉的压迫感,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惶惑,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指是热的,以某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抚上她的脸颊,即使在梦里也有着奇异真实的触感,一寸一寸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点燃焚化。
她听见他张口准备说话,完美的薄唇微哂,声息清冷。
赶在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方晨强迫自己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成功地从梦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偌大的卧室里只能听见自己急促而不受压制的呼吸声。
方晨愣了一下,抚着额头坐起身,触手竟然是一片湿滑的凉意。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只不过是一个梦,却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至于最后出现在梦境里的那个人是谁,方晨承认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了,但还是不愿意仔细去想,只是再一次将精神力集中在陆夕出事后他们一家人赶去美国的情景。
验尸报告上的每个单词她都认识,每句话也都知道意思,可偏偏就是不能理解。
“遭遇黑帮火拼,在酒吧的混乱场面里误中流弹,不治身亡。”
这就是陆夕的死因。
可是,这该是多么小的概率?
向来文静淑女的陆夕,又怎么可能卷入到那样混乱不堪的场面里?
虽然报告已经出来了,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就算在梦里也是那样清晰确凿,还加盖着官方最权威的印章。
然而,方晨就是不相信。也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
...
10(2
很显然,方晨的怀疑动机遭到了专业人士的猜测和质疑。
她肯定地回答说:“前者。”
“为什么呢?要知道,概率小并不代表一定不会发生。”心理医生继续循循善诱。
“或许是直觉。”想了半天,她最终也只能给出这个毫无说服力的答案,也许就连自己都不太确定。
陈泽如听了以后只是摇摇头,语调平静而恳切:“目前你最需要的是给自己定一个期限。超过这个期限之后,你就要让这件事情彻底成为过去,不能被它长久地影响到自己的生活。明白吗?”
“可是我需要查证。”那个时候的她出乎意料的固执。
“要怎么查?陆夕的死亡原因属于正常范围之内。如果你坚持要在这一点上钻牛角尖,恐怕以后还会引出更多的心理问题。”陈泽如劝道,“方晨,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你应该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没睡好觉,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方晨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出门还差点坐错车。
靳伟依旧没有消息,张院长那边心急如焚,家里头偏偏又住着那样一位神秘危险而又充满压迫感的大人物,昨晚还对她说了那么一句貌似平淡实则惊骇效果十足的话……
只要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方晨便不由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的状态越发加剧了。
午餐时,在餐厅刚坐下来没多久,一位同事就关心地问方晨:“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大姐也说:“看你吃这么一点,难道是在减肥?小方啊,我看你不胖不瘦身材刚刚好,可千万不要学那些人乱节食,身体搞坏了可划不来。”
“就是。况且你们这组人几乎天天都在外头跑,尤其要注意加强营养……”
被几位同事这样一讲,方晨只好打起精神解释:“就是晚上没休息好,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又低下头去,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愣了愣。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大姐忙问。
“没事……”挟了块鸡肉,方晨微笑着摇头。
她记得,家里好像根本没有吃的东西,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就算没有她,韩睿也一定不会被饿死。
晚上下班,方晨也是空着手回家的。
当然,她并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拿钥匙把门打开之后,眼前的情景便足以令她呆立在当场。
周家荣坐在桌边冲方晨咧嘴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吃过没有?”
饭桌上有热气四溢的菜肴,不用细看也知道,出自名厨的手艺自然是色香味俱全。
方晨很饿,但是此时此刻却完全没有胃口。她立在玄关处,皱着眉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家荣并不觉得他的出现有何不妥,“为什么你的表情像是见到了鬼?”
方晨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看了一眼正在慢慢喝汤的那个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你到底要不要一起吃?”周家荣奇怪地看看她,又转头问韩睿:“觉得味道如何?这汤的底料可不是寻常材料,是我这次特意托朋友从外地捎回来的,熬法也很有讲究。”
“很不错。”英俊的男人开了尊口,冷淡地朝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语气也不见得有多么热络,“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很累?”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连人称都没加,显得很随意,在旁人听来或许颇为亲密。
果然,方晨看到周家荣朝她露出一个暧昧而温暖的笑容,只觉得太阳穴开始疼起来,不愿去猜测之前韩睿是如何跟周家荣自我介绍的。
停了一下,她说:“我是被吓的。”
“嗯?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周家荣好奇地问。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韩睿只是轻轻动了下眉角,平静的目光越过大半个厅堂落在方晨的身上,仿佛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只等着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方晨刻意避开那道泠泠的视线,弯腰脱掉鞋子,不冷不热地讲:“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从三亚回来。”把手袋丢到沙发上,又皱眉问,“你们很熟吗?”
要知道,越是大牌的厨师回到家里便越是想要远离厨房,巴不得永远不要动手下厨才好。
就像平时,她又饿又累的时候也会要求周家荣展示下手艺,可他多半只是用一碗面条就将她打发了。更加别提那些颇耗时间和材料的汤汤水水了。
住在一起这么久,顶级名厨周家荣先生肯亲自煲汤的次数用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还绰绰有余。
今天的周家荣中的什么邪?
令方晨更加吃惊的是,在周家荣面前,或者说是在她进门的时候,那个平时气势冷肃、大多数时间连声音里都能透着丝丝寒意的男人,竟然只穿套普通的衬衫长裤,坐在饭桌前优雅而温和地吃着饭。
没有张狂的态度,更没有压迫的气息。
韩睿和周家荣就像寻常不过的一对朋友,面对着面,气氛融洽而友好。
这个场景很诡异,所以方晨不但怀疑韩睿背着她信口捏造了他的身份,同时更怀疑他们是不是原本就熟识。
周家荣说:“我们刚刚才认识。”
他停了停,第二句话便成功地令方晨的脸色僵硬下来:“不过我和韩睿倒是一见如故。我说方晨,你这女朋友当得可不算太称职,难道你不知道韩睿病了?”
女朋友?
方晨几乎都要佩服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能如此了解韩睿了。
他果然没让她失望,大大方方地住在她的公寓,告诉同住的周家荣她是他女朋友。
周家荣会暗自笑她吧,笑她之前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那样好,直到家里没人了,才带着所谓的“男朋友”回来同住。
是为了一解相思之苦?还是因为寂寞难耐?
周家荣的思想一向够活跃,指不定现在正在用什么眼光看她呢。
方晨虽然想了很多,但表面上装着对此根本不在乎的态度,看了看韩睿:“我有话和你说。”
,
10(3
卧室的门被掩上,彻底隔绝了第三者,她刻意站在离门较远的窗户边,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不但是腔调,就连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
韩睿扬扬眉,完全忽略了她的问题,语气不冷不热地说:“和个男人住在一起,原来你很新潮。”
“你不是早就该知道了吗?”方晨那张美丽诱人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讥讽,“这房子就这么大,也用不着什么通天的手眼吧,只要派个手下里里外外查一遍,能找到的男性用品可不少呢。”
灯光如水银般倾泄下来,在两人的脚边形成一团淡似无形的光圈。方晨的背后是明净的玻璃,远处人家的灯火作为一幕华美璀璨的布景,衬得她的一双眸子幽幽发亮,仿似上等的乌玉,光华流转。
韩睿不禁眯起眼,垂着视线看她,薄唇边的那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似乎证明了他也在笑。
“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突然发现我竟然还会尊重别人,其实根本没有打算要搜查你的房间。”
“是吗?其实真的是令人有些感动。”方晨忽略掉心里的那一丝诧异,挑起眉,仿佛捉到了话柄,“你真的尊重我吗?那好,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觉得我还是不想做你的女人。”
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方晨已经在脑中预想过韩睿的许多种反应,各式各样的。偏偏没有一样猜中。
韩睿英俊冷酷的脸上,难得出现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他摇了摇头,看着方晨的眼神就像在对待一个无知的孩子,声音也显得格外轻缓温柔。
“我想你大概搞错了,昨晚的那句话,并不是一个建议。”他扬起唇角,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状况的女人。
自从22岁起,由养父手上继承这个位子以来,韩睿所做出的每一项决定,从来都容不得别人说“不”,当然,对方晨也不例外。
门窗紧闭的室内,空气就像是正被一只大手无情地压缩着,让方晨再一次有了被压迫的感觉。
韩睿的目光很淡,若有若无地笼罩下来。
方晨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低下去几分,但并不明显。
她问:“为什么是我?”又仰起脸,似乎不能理解,“爱你的女人应该有很多吧,为什么还要找上我,让我做你的……女人?”
“我说了,你令我产生了兴趣。”
“真的只是兴趣而已?”
“唔……又或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你?”
韩睿说着这样一个隆重的字眼,可是在方晨听来,他轻淡的嗓音里没有丝毫诚意,反而带着几分轻蔑的戏谑。
方晨的指甲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掌心,带来微小的刺痛,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突兀地问:“你爱过人吗?那些你认识的女人们,你有没有爱过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完完全全地直视着韩睿的眼睛,他却只是略一皱眉,平静无波地给出答案:“没有。”
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为了面子而说着谎话。
方晨觉得身体中仿佛有某样东西狠狠地向下一坠。
她还来不及说话,下巴便已经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挑高,令她忘记了挣脱。
韩睿扳正方晨的脸,令她与他对视,狭长清冷的黑眸敏锐地眯起来:“你失望?”
她浓密的睫毛震惊得略微颤动了一下,方晨觉得自己就要被锋锐的利剑贯穿,心肺通通亮出来,赤luoluo地呈现在这个男人面前,丝毫情绪与想法都无法被隐瞒。
她看着他,纤细柔软的身体微微后倾,腰肢抵在木质窗沿上,背后就是茫茫黑夜,灯光下的脸孔却愈发显得白皙柔和。
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有。”
“那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修长的身影背着光,淡淡地笼罩下来,“不要说是因为你已经爱上我了,所以才会关心那种问题。”
“如果我说是呢?”静了一会儿,她才艰难生涩地开口反问。
“方晨,你认为我会信吗?”他的笑容与声音在阴影里都有着足以魅惑人心的力量,她不由自主再度往后仰了一点,仿佛想要远离那份迫在眼前的压力,离得越远越好。
“你干吗要一直捉住这个问题不放?”
“因为你的反应很有趣。我说从来没有爱上过什么人,这让你觉得失望了?为什么?”
“不是失望。其实……我只是犹豫。”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恐怕也只有自己才能辨别出声音里的干涩。
“哦?犹豫什么?”
她皱了皱眉:“我怀疑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所以在为自己担心。倘若真的跟你在一起,万一有一天真的爱上你,岂不是自讨苦吃?”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落下之后,仿佛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周围空气的流动都静止了。
她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明明知道这个叫韩睿的男人有着多么凌厉的感官,只需轻轻一眼便能不动声色地窥探到对方的内心世界。
她有一点心虚,但到底还是强迫自己目光稳定地迎向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晨感觉到捏在下巴上的力道渐渐消失了。
韩睿信了。尽管方晨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话。
他俊美魅惑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语气微哂道:“未雨绸缪是好事,但也有可能会变成杞人忧天。”停了停,话音却忽然一转,声音变得格外温柔低沉,“不过方晨,你这么快就肯定了我对你的吸引力,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呢?”
方晨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憋着一口气,生生卡在胸口与喉间的位置,此时陡然一松,连带着胸骨都隐隐作痛。
缓了一下,她面不改色地回答:“不用。恐怕对你前赴后继的女人不在少数,即使将来再多一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身后已经退无可退,好在两人之间还有空隙,方晨瞧准了时机,灵活地闪身从这个男人的旁边移开。
这次他没有拦她,将一双手斜斜地插jin裤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古语有云:敌不动,我不动。
其实现在的情况却是,韩睿不动,方晨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个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僵持了一会儿,直到韩睿露出一抹恐怕是今天晚上唯一真实的笑容。
浅淡的光华在韩睿的眼睛深处幽幽淌过,如同皎洁月色下的一汪漆黑潭水。
他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无比诚恳地说:“我现在已经开始期待你所预想的那个结果了。”
明明语气淡然而真诚,却让方晨有种被嘲讽了的感觉,甚至在某一刹那冷意袭来,简直毛骨悚然。
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那令人意外的表态,还是因为联想到未来那样一个可怕的情 ...
11(1
11、你十八岁的时候又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十分钟后,谢少伟笑容温和地出现在门外,大概是早前接到电话指示,这会儿特地过来接韩睿的,顺带替他拿走了之前留在这里的所有衣物用品。
直到关上大门,周家荣才笑得贼兮兮地说:“难怪之前你劝我留在三亚多玩几天,我还只当是你好心,原来是为了不让人打扰到你们相处啊。”
方晨不作声。
他继续笑道:“不过你也真能保密的。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之前一直可都没听你提起过。”
韩睿临走前什么也没说,即使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从此永远消失掉。
方晨不确定自己再与他多呆上一些天,又会做出什么失常的举动来。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完全不会想到将来和这个男人之间会有什么瓜葛和牵连。
可命运和时间就犹如两只巨大的齿轮,虽徐徐转动,但依然令原本处在不同世界、不同方向上的两个人,也会有汇合的一天。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犹如走进了看不见的天罗地网间。
始料未及。
那是他布下的网,她钻进去,直到发觉的时候似乎已经晚了。她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最终成为他收获的猎物。
虽然他离开的时候什么话也没留下,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一定会再一次找上她的。
就像他说的那样,让她做他的女人。
这并不是一个绅士彬彬有礼的建议,所以由不得她去否定或拒绝。
走到这一步,她已经落入了被动的地位,失去了退路,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接下去的一周,方晨过得安宁而平稳。
除了跑采访的时候马不停蹄,其他时间该休息的时候就睡到自然醒,不用出任务的时候留在报社的办公室里整理材料,中途穿插着与同事聊天打发时间。
直到某个夜晚,突然得到靳伟的消息。
那晚,肖莫从外地出差回来,召集了一帮男男女女出来喝酒消遣。原本方晨并不想去,无奈被周家荣硬拖着出了门。途中又接到苏冬的电话,索性叫上她一起,约好了一小时后在KTV见面。
等到了目的地,肖莫一行人早已开好包房,巨大的背投上正播放着某奢侈品牌新一季的T台秀,声色和光影变幻迷离,房间里的每张脸孔都在明暗中交替闪现。
里面有大半的人方晨都不认识,只觉得一群人尽是衣着光鲜,气氛热闹非常。
肖莫坐在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明明还没沾到半点酒精,可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尽是慵懒惑人的笑意。
他半开玩笑地对方晨说:“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方晨只是微笑,“这种事情应该还轮不到我吧。”说罢,转身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肖莫也不再看她,转头对其他人讲:“我说,你们怎么还不去叫酒水?另外谁去找个人进来把这玩意换成点唱系统。”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笑容和些许鄙夷,“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女士们看看倒还情有可原,你们几个大男人居然也跟着这么起劲。”
大家轰笑起来,摁了墙边的呼叫铃,很快有服务员敲门进来。
酒水和果盘,一样一样被端上来,三四个穿白衬衣黑马甲的年轻小伙子低着头,半跪在地上服务。
背投上的T台秀也被切换掉,有一瞬间,屏幕上是明亮的白光,恰好照在其中一位服务生的脸上。
方晨猛地一惊,几乎是立刻直起身子失声叫:“靳伟!”
她声音大,估计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正在给肖莫倒酒的男生明显愣住了,眼神与方晨接触了短短几秒,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丢下手上的工作匆匆跑出去。
靳伟走得很急,在走廊上还撞到一位客人,顺带撞掉了客人拿着的手机。
小小的物件跌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弹到一边去,靳伟不得不停下来,一叠声地说:“对不起!”赶紧弯下腰去捡。
只是耽误这一会儿的工夫,方晨便从后面追了上来。
怕靳伟再逃跑,方晨狠狠拽住他的胳膊,顾不得旁边投来好奇的眼光,气急败坏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万万没有想到靳伟竟然会跑来这种地方,还穿着员工制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晨有点懵,说话的时候连眉心都紧紧皱了起来。
靳伟不理她,将目光生硬地避开。
把手机还给客人后,他突然猛地用力甩开手臂。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力气已经足够大,立刻挣脱了方晨,对醉意醺醺的客人匆匆道了个歉,疾步而走。
方晨紧跟了上去。也不再动手,迈开大步跟着靳伟,一边说:“你觉得你能从我面前逃走吗?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就这样耗着吧!”
周家荣在方晨身后叫:“方晨!怎么回事?”语气里是明显的疑惑,似乎还夹杂着肖莫的声音。
她正在气头上,也来不及回头解释,很快就跟着靳伟七拐八弯,将后面的人抛开了。
方晨不知道靳伟要去哪儿,也顾忌不了两个人这样紧跟着一前一后地样子会不会引人注目。此时此刻她满心想的都是那天年级组长说过的话……逃课,夜不归宿,处分,报警……
幸好今天让她在这里碰上了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幸运,毕竟是在这种地方碰见。
所以她才气,不由厉声叫了句:“靳伟,你站住!”
整个场子的光线幽暗暧昧,倘若距离隔得远,恐怕也只能看清对方的大致轮廓。
一行人正迎面而来,与她错身擦过,她并没多加注意。
等她跟在靳伟身后快步走远之后,那些人中间有一个人突然“咦”了声。
“怎么?”为首的矮胖老者耳尖,脚步未停,只是冷冷地质疑。
理着板寸头的青年加快两步凑上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商老大,刚才过去的女人,好像是……”后半句是附在对方耳边说的,声音极低,恐怕旁边的人都没有听清楚。
商老大停下步子。
他回头望了望,恰好瞥见走廊尽头拐角处那一闪而逝的纤细身影。
“你跟去看看怎么回事。”略一思索之后,商老大冲“板寸头”扬了扬下巴,雪茄的烟雾将一双精明的眼睛都熏得眯起来,仿佛若有所思道,“还有,刚才和她一起的是不是还有个男人?”
“是的。好像是个服务生。”他微一迟疑,“那个……韩睿会不会也在这里?”
“你他妈的怕什么!”商老大狠狠瞪过去,“还不快滚过去给我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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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安全通道的门被呯地一声重重撞开,在狭小逼仄的楼梯间里,靳伟转过身,板着脸孔,冲方晨凶道:“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方晨不紧不慢地说:“直到你把这事说清楚为止。”
“没什么好说的。”靳伟别开脸。
“那么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靳伟已经被逼到墙角,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一双眼睛不肯看她,过了好半天才说:“我已经不念书了!”
“你说什么?”方晨讶异得连尾音都微微变了调。
“我说……我不要再读下去了。”少年有点粗哑的声音突然被放大,回荡在静悄悄的楼梯间里,他半似冷漠半似哀求地说,“方晨姐,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虽然在这个时候,靳伟还懂得叫她一声姐……不过,却令方晨更加生气。
方晨的胸中仿佛怒火中烧,又逼近了靳伟一步,紧紧盯住他那张年轻而发白的脸说:“你是说你辍学了?然后打算在这种地方打工过活?”
她的声音一分分冷下来:“张院长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姐姐过去那样辛苦,就是为了让你某一天能在这里跪着替人倒酒?”
“不要再提她!”靳伟突然抬起头。
靳伟之前一直不肯看向方晨,似乎是不敢看她,可是这时候却抬起眼睛,瞳孔里都犹如浸着血一般的颜色,倒吓得方晨愣了愣。
“人都死了,还提她干吗!”靳伟大叫,手指用力,全部指甲深深掐在掌心,却无一点疼痛的感觉。
早在看到靳慧尸体的那一刻起,靳伟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分不出冷暖,甚至有几天连白日黑夜在他看来都没有明确的界线。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世界已经濒临崩塌。
一个死于吸毒过量的姐姐,一个生前竟然做着那种事赚钱的姐姐,靳伟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看着靳慧年轻而又苍白的身体躺在台子上的模样,令靳伟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两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相依为命,可是现在提起这个名字,他竟然觉得陌生。
所以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假装一切从没发生过。
被他这样一吼,方晨也安静下来,声音缓和下来说:“你这样究竟是想惩罚谁呢?”
靳伟不作声。
“还是说你担心读大学的费用?”方晨的语气像温水一般,“学费和生活费这些,你都不必担心,只要你……”
“不是这个问题。”靳伟打断她,僵硬地说:“我读不进去。你认为事到如今,我还有那个心情去念书考试吗?与其坐在那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出来做事。反正就算读完了大学,一样也是要工作的。”
“那怎么一样?况且,你现在还未成年!这边的经理是怎么让你进来的?”
靳伟一怔,后背靠在墙上,双手牢牢握成拳,“这你不用管。”
“那不可能。除非你跟我回去。”
“我不。”
“靳伟!”
“我不回去。”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固执。
说完便重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方晨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好说:“可这不是你现在应该过的生活……你才十七岁,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样的说辞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无力,果然,靳伟只沉默了一下就反诘道:“难道每个人的成长轨迹都是一模一样的?更小一点的年纪就在社会上打滚的人,恐怕大有人在吧!”
似乎是敏锐地发现了她迟疑,他直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咬了咬牙,硬着声音说:“方晨姐,你不是我的监护人,所以也无权干涉我的行动自由。”
方晨眼睁睁看着靳伟消失在楼梯间。
方晨沿着楼梯走上去,推开门,赫然发现有人正倚在门外的墙边上。
光线幽暗,她几乎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肖莫的唇边叼了支烟,火光在微妙地闪动,白色衬衣的领口也半敞着,慵懒疏淡,很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个男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方晨下意识地微一皱眉:“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一点点而已,这里隔音不怎么样。”他没告诉她,更确切地说,是他替她打发走了另一位真正的偷听者。
方晨扬起一边唇角,颇带着点自嘲意味地说:“看来我真没那个天份,连个小朋友都管不好。”她眼睛盯着肖莫唇边那一点猩红的火光,似乎出了神,声音低低地继续道:“可是他连十八岁都不到,怎么可以长期待在这种场所里。”
“那么你呢?”肖莫突然开口问,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十八岁的时候又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语戳中要害,方晨发现自己竟然答不出来,嘴唇在昏暗中动了动,可是什么话都回答不出来。
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教育靳伟,更没有资格去强制地约束他。
她的十八岁,那些看似遥远的日子,恐怕远比靳伟要混乱叛逆许多倍。
想到这些,方晨不免有些丧气,原来那段时光正在年复一年地逐渐远离,所以她竟然开始忽略,甚至已经遗忘。
然后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训斥着走入歧途的靳伟,以为自己的过去真的如同一张纯洁的白纸,以为自己曾经真的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其实,她哪有什么立场……
学校里的奖学金、令人羡慕的实习机会、包括后来能够顺利得到的工作……以及如今这个站在别人面前的方晨,其实全都只是因为另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她才有了今天,才能拥有看似美好的一切。
方晨怔忡地垂下视线,却不知自己突然沉默的样子,令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微微一哂。肖莫掐灭了吸剩下的一截烟头,语气里听不出是懊恼还是调侃地说:“看来你真的已经完全忘记我了。”
“什么?”她还有些茫然,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肖莫倚在墙边淡淡地笑道:“其实我们相识得很早。”
他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一点清浅的光亮,在暗处若有若无地闪动着,不急不缓地宣布一个事实:“多年前那个成人礼式的初吻,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把它献给了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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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等了足足有半分钟,肖莫并不着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方晨的回应。
“你……”方晨最终只发出一个短促的单音。显然她仍旧处在不可置信的状态中。
肖莫笑着点头,带着一丝促狭和调侃:“幸亏我的记性比较好。”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第一次见面。”
“那么……为什么忍了这么久却一直没说?”
“因为我在确认,以免认错了人。”他英俊的脸上划过浅淡的微笑,语气莫名的诚恳,“要知道,唐突了佳人可不符合我一贯的风格。”
有一瞬间的怔忡和恍惚,方晨只能呆立在原地。
从小到大,她很少会有这样犯傻的情况,然而此时也顾不着了。
她的目光仔细地在肖莫脸上搜寻,期望能够找回一些记忆。
然而那天晚上实在太混乱,充斥着酒精和各式各样大胆的玩笑,所谓的献吻也只不过是姐妹们的临时起意。
而她那时分明已经有了些许醉意,所以连被她邀吻的男人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就吻了下去。
返回包间的时候,两人维持着一前一后的姿态。
方晨心里充斥着无数的诧异来不及散去,或许还有某种被窥破过去的懊恼和无措,使得方晨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只留给后头那人一个曼妙有趣的背影。
确实,肖莫越想便越觉得有趣。
事隔数年,方晨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在当初经过周家荣介绍时,他一眼就认出她来,可又不敢相信。
因为方晨对他并没有丝毫记忆,令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恰好碰上了孪生姐妹?
当年那个在酒吧里搂住他的女孩子过于耀眼,即使带着少女的青涩,吻技也并不好,但只是那样的惊鸿一瞥,也足够给肖莫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晚之后,他又光顾过那个酒吧好几次,再也没有遇见过她,就算这个插曲再怎么惊艳,一段日子过后也自然而然地渐渐淡出了他的记忆。
所以,当他再次看见方晨的时候,突然感到神奇,某部份早就被遗忘到角落的回忆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方晨的手碰到门把时,肖莫在她身后说:“看来你很尴尬?”
她大方地点头承认:“没错,是有一点。”她一路都在想,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与他相处?
也许是她将属于陆夕的外衣披得太久了,如今,仿佛被人亲手扒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的她,赤luo而暴露,竟然是那样的不习惯。
苏冬已经到了,正跟一众新认识的朋友聊得热火朝天。
门被方晨推开的时候,苏冬正用修长纤细的手指握着玻璃杯,毫不含糊地仰起脖颈,将整杯酒喝下去。
是她一贯的爽利风格。难得这样喝着,还能够一眼就注意到门口进来的人。
苏冬很快放下空杯,朝方晨招手:“你上哪儿去了?”她穿了件桃红色的短袖针织衫,衣领设计得新颖巧妙,堆叠如轻薄的云锦,露出整截雪白匀称的手臂,十分撩人。
方晨不答,只是随口反问:“你喝了多少了?”一边走到旁边坐下去,倒了杯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心中想:应该给张院长打个电话,就算我缺乏权利和立场,也绝对不能让靳伟耽误在这种地方。
周家荣适时地坐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那样冲出去,吓我一跳。而且,我叫你你也没有听见?”
“没什么。”方晨说:“遇到个熟人而已。”
“那个倒酒的服务生?”
“嗯。”
周家荣还想再说话,苏冬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绕过一干或静或动的障碍,笑意盈盈地走到肖莫的面前停下来,低声说:“我敬你。”
“为了什么?”原本靠在沙发里的男人慢慢直起身,面部表情似笑非笑。
苏冬的眼睛犹如水波在晃动:“一定需要什么理由吗?”
“确实不一定。”肖莫拿起杯子,与苏冬轻轻一碰。
苏冬俯过身去,不顾旁人是否看得见,凑到肖莫的耳边,低低的话语顺着他耳后的皮肤划过:“你想追方晨?”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你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
“哦?”肖莫笑了笑,“给我个理由。”
“因为不合适。”
此刻,肖莫看似云淡风轻的表情深陷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在那句话说出来之后,苏冬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的失礼或造次,脸上反倒有种坦荡至无辜的神色,仿佛在说一个再明显不过、无法反驳的事实。
肖莫最终还是笑了:“再问一句,究竟是哪里不合适了?”他从来都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只是这次难得地激发了好奇心。
“我这样多管闲事,希望不会令你觉得讨厌。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再谈感情应该就不止是玩玩而已了。”苏冬没有正面回答,扬了扬眉角,连自嘲的表情都做得格外妩媚迷人。
尽管说得隐晦,但肖莫还是听懂了。
“苏小姐,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没有抱着真心想同方晨交往?”
肖莫仔细审视着苏冬,停了停又说:“不对。看样子,你似乎是认定了我很花心,对每个女人都一样花心。可是苏小姐,我们以前认识吗?”
他接连叫了她两次苏小姐,也不知令苏冬想起了什么,微微垂下视线又喝了口酒,末了才重新抬起眼睛,话题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苏冬说:“你和我都是方晨的朋友,应该不至于这么生份吧,以后直接叫我苏冬就好了。”
说完,她不等肖莫开口,便起身返回方才自己的位置上,拍拍方晨的肩,说:“下午和晚上喝了太多酒,我有点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先回去?”
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即使称不上千杯不醉,但夜生活之于苏冬来讲也应当是再熟悉不过的。12点未到便喊累,更是多年没有的事。
只是方晨恰好也有心事,于是没有太在意。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告辞。
靳伟是在几天之后重返学校的。
也不知道张院长在接到方晨电话后动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将他成功地劝回来。
方晨也没有细问,这总归是件令人欣慰的事,见面再详聊不迟。
她兴致很好地买了一只烤红薯。红薯是刚出炉的,极烫,却带着极其诱人的香味。
方晨低着头,正寻思着是要装进包里带回家吃,还是就这样当街将皮剥了。结果脚下没注意,也不知是绊到了什么东西,陡然向前微一踉跄,还来不及稳往身子,便听见身后传来的马达声。
方晨只觉得胳膊猛地一疼,再一轻,回过神来的时候,挽在手上的皮包早已不知去向。
得手之后的摩托车 ...
11(4
不得不在医院里做了紧急处理,接待方晨的是一位中年男医生,面目严肃,语气还算和蔼:“有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幸好没伤到骨头。”
末了医生又好心地提醒她:“现在世道不太平,抢劫的人特别多,单身外出的女性更是要注意了。”
方晨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由于工作的关系,方晨经常会接触到社会上阴暗混乱的一面,比起飞车抢劫,情节更加恶劣严重的都不在少数,但是亲身遇上这种事倒还真是头一回。
她没打电话回家,这些年对父母养成了习惯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苏冬那边也暂时联系不上。
右肩还在隐隐作痛,活动的范围稍大一点都不行,方晨有点疑心是不是诊断错误了,因为当时撞击的力道那么大,一瞬间简直疼得令人发晕。
拎着药袋走出医院的时候,她心想,其实自己还不算倒霉透顶,好歹包被抢走之后,还能从上衣口袋里找出一些零钱,足够她打车来医院并支付医药费的。
不是周末,况且错过了就诊的高峰期,此时进出医院的人并不算太多。
方晨走到大门口,正打算拦辆出租车,这时候就看见有人大步迎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在原地站定。
对方走到跟前,朝她微一点头:“方小姐,韩先生在车里等你。”
韩睿的手下们很奇怪,似乎对他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呼,并且分场合,分对象。
顺着指点,方晨看见了那几辆一字排开的深黑色轿车,就停在灰白色的大喷泉旁边,明明颜色低调又偏偏显得那样招摇。
中间那辆车的车窗虽然紧闭,方晨却觉得仿佛能够穿透黑暗看到车里的冷肃的男人。
钱军不大耐烦地将目光从车外调回来,忍不住问一句:“哥,要不要我下去催一下?”
“不用。”韩睿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地应他。
钱军也不敢再多话,咧了咧嘴角,有些憋气地转回身去,重新在副驾座上死死地盯住方晨。他心里对这姓方的女人真没有多少好感,即使她长了一副惊艳到足以让人掉眼珠子的外表,可是性格着实不太讨喜。他从没见过哪个女人敢在他们兄弟几个面前大声说话的,就更别提敢用冷言冷语对待韩睿了。
偏偏只有她,从最初独自一人闯进“夜都”要求见韩睿开始,再到后来的种种言行举止,都让钱军觉得这个美女记者简直是胆大包天。
跟在韩睿身边这么些年,钱军自以为对老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可是这一回却完全想不通。他想不通为什么韩睿会看上这个女人,活脱脱就是一朵长满了尖刺的玫瑰,漂亮归漂亮,但也太扎手了。
对此,也曾私下同谢少伟讨论过,没想到谢少伟露出招牌式高深莫测的笑容对他说:“想知道?想知道就去问咱哥呗!”
“要能问我还跟你在这儿废什么话!”钱军揣摩着,“莫非是哥想换换口味了?”
想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照目前状况看来,这朵刺手玫瑰享受到的待遇很特殊,只不过是遭遇了一次小小的街头抢劫,竟然也能惊动大哥亲自来医院接她。
所以,方晨站在医院大门口磨蹭得越久,钱军心里就越不爽快,不禁暗想: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时务?!
终于见方晨跟着司机走过来,钱军立刻开了车门下去,憋了一肚子火,面无表情地说:“大哥等你很久了。”
方晨瞥了钱军一眼,不等旁人动手,径直拉开后排的车门,弯身坐了进去。
自从那天韩睿搬走之后,她的生活重新回归安静和平稳。
有时候,方晨忍不住怀疑,之前遇到韩睿,以及后来发生的所有的一切,怎么都跟幻觉似的?
不过,她倒还不至于真的以为韩睿会就此放过她,所以潜意识里,每天,甚至每个时刻都在暗自等待,等他再一次找上门来。
只是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你今天倒很主动。”
方晨没想到,她上车之后的第一句话竟是韩睿说的。她想:或许我打开车门时干脆利落的姿态让他觉得满意了?
因为肩膀痛,她刻意收敛了呼吸,语气有些平淡:“该来的躲也躲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韩睿不轻不重地反问,这才终于侧过头来瞥她一眼,像是在漫不经心地打量,“怎么这么不小心?”语气太过平静,丝毫不含关心的成份。
她看了看他:“你的本事倒真大,怎么知道我出了事?”想了一下,又问:“难道恰好是你手下干的?”
“我的人不做这种事。”
韩睿将手上正在阅读的报纸折成三叠,放置到一旁,露在最上面的恰好是一则社会新闻,黑体方正的大标题写着——妙龄少女惨遭抢劫奸杀,弃尸公园。
方晨的胸口涌起一阵莫名的不舒服。
韩睿问:“报警没有?”
明知道韩睿在这种事上没必要说谎,但方晨还是忍不住揶揄:“还没来得及。况且,也怕真是你的人干的,报警了岂不是给你惹上麻烦?”
他勾了勾唇角:“多谢你这样替我考虑。”
“不用客气。倘若你有麻烦了,恐怕我的麻烦会更大吧。”
这一回,方晨用眼角余光切切实实地瞟到韩睿似乎是在微笑。
说话间,车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启动,顺着车道驶离医院。
转弯的时候,方晨的身体不经意中带动肩膀倾斜,又是一阵隐约的抽痛。
她不自觉地抿住嘴唇,实在不想在这个人的面前显露出丝毫柔弱的样子来。她想,还是上次比较好,她居高临下,而他躺在床上缝针,看在眼里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虽然那只是一种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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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12、你从来都没吃亏过,而且我看以后也不大可能吃亏。
车子自然没有开去派出所,而是在市中心最宽阔繁华的大道上调了个头,直接开去酒店。
三部车,少说也有六七个人,可是最后坐下来吃东西的却只有方晨和韩睿。
“你的包我会替你找回来。”点菜的时候韩睿说,眼睛还看着酒水单。
方晨倒是一点也不怀疑他有这个能耐。
果然,仅仅十来分钟之后,菜刚上了三道,就有人拎着她的包一路走进来,原样奉还到她的手上。
钱包应该被人翻动过,但是什么东西都没丢。
拿包来的人凑到韩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话,声音虽小,但方晨还是听清了其中的一句:“……已经照规矩办了……”
她不由得一愣,待那人离开后,随口便问:“你拿那两个抢包的人怎么样了?”
韩睿正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喝汤,修长的手指捏住调羹,他的动作极其优雅,像是从小便受到最良好最严格的教育。
他看了看她,说:“知道这个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原本只是猜测,如今这样相当于证实了她的想法,方晨不禁放下筷子:“我只想知道你差人使用了什么样的暴力。打一顿?还是在人家身上戳几个洞?”
“你的正义感用得未免不是地方。你似乎忘了,被抢的人是谁。”
“所以就要以暴制暴?既然受害人是我,那么你在采取动作之前,应当先征求我的意见!”
“看来你是怪我不尊重你。”韩睿抬起眼睛,瞟了她一眼,似乎她的吸引力还不如面前的一盅汤水,略带嘲讽地点头,“那么好吧,如果有下次,我会事先询问你的。”
下次?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在气她。简直就是话不投机!
她不无忿恨地瞪他一眼,索性低下头去,再也懒得同他有任何交淡。
回家的时候,韩睿让车子停在公寓楼下,亲自送方晨进电梯。
“不用这么麻烦。”方晨心里还在介意着吃饭时候的事,神色不免有些冷淡,忍不住拿眼角觑他,“你还怕我再被抢一次不成?”
“那倒不至于。莫非你的运气一向都有这么差?”韩睿似乎在很认真地询问,眉峰微微挑起来,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方晨突然发现,韩睿不说话的时候可以令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凝固住,可是一旦开了金口,又似乎很轻易地便能煽动旁人的情绪,引导对方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去。
就好像现在,他仿佛有意要嘲笑她,存心让她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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