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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晨光

晴空蓝兮(现代)
2009年3月20日深夜。
这一刻,这片美丽的南中国海看起来更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绸布,没有边界,望不到尽头,就这样远远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去,与没有星子的夜色完美地相连,仿佛没有丝毫的缝隙。
也不知是第几轮了,二号搜寻船的马达持续“突突”地响着,划破了原本宁静得近乎诡异的夜。
马达声有规律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船头的探照灯左右摆动,在空中形成一道极强的弧形光束,伴随着从扩音器中传出去的有力的呼喊声,在这片海域上来回了许多遍。
可是,并没有任何回应。
除去船体经过所掀起的白色浪花,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似乎他们才是这里唯一的不速之客,似乎在几个小时之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刚下过一场大雨,湿腻的甲板泛着淡淡的铁锈味,与海风里的腥气还有柴油味混和在一起,闻得久了令人几欲作呕。
特别机动部队的徐天明从船舷的一侧走过来,很快就看见立在灯下的那个女人,她穿着一袭黑裙子,轻薄的裙角在风中猎猎摆动,犹如一片随风欲舞的黑色羽翼,仿佛下一刻就会真的飞起来一般。可是脚步却很稳,在这样的天气里似乎也并不觉得冷,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强烈刺眼的探照灯的余光偶尔落到她的身上,将那一截露在外面的颈脖和肩胛照得莹白如同玉石,幽幽发着光。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她很快回过头,徐天明不由加快步子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才叫她的名字:“方晨……”然后便停下来,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目光倒是很平静,在夜色中隐隐闪烁:“什么意思?”
“我们决定返回头。这一个半小时是最佳搜救时间,可是却连半个影子都没找到,再这样耗下去恐怕也没什么结果,所以船要返航了。”
“至少你们刚才发现了碎片,不是吗?”
“是的。可是,也只有碎片而已。”徐天明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那抹不安,不得不说:“刚才的那场暴雨大大增加了搜索的难度,很多……”顿了顿,他才直视着那双漂亮得令人惊艳的眼睛,继续道:“很多东西都会被冲走,应该也包括他。”尸体两个字,终究还是没办法当着她的面说出口。
方晨愣了愣,其实在这段搜寻的时间里,她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结果,但如今从徐天明的口中说出来,她才发现有点残酷。
船已经调了头,在单调的马达声中朝着对岸码头驶去。
她站在那里,所有的头发都被高高挽在脑后,便愈发显得一张脸孔精致异常,在黑夜的映衬下犹如完美的雕刻塑像。
她静默了良久,才终于动了动被风吹得冰凉的嘴唇,“你觉得他已经死了,对吗?
她的声音本来十分好听,可是此时却带着一丝凉意,徐天明亲眼见证了她由开始的惊惶到此刻的镇定,一时之间竟也摸不准她的情绪,只能出于职业本能地回答:“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可是我不相信。”她摇了摇头,说:“也许真如你说的那样,他被冲走了,可是,我不信他会就这样死掉。”
徐天明沉吟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还要继续找下去?”
“放心。接下来的事我不会再麻烦你,今天你尽到你的职责就已经够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笑一笑,“谢谢你。不过,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让我看到他的尸体,否则我会一直找下去。”
咸湿冰冷的海风从两人中间贯穿而过,那些句子被吹得有些支离破碎,却又分明那么铿锵有力。
徐天明不禁眯起眼睛,仿佛头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面前这个女人。认识她这么些年,终于在今天才发现,她似乎正变得和那个人越来越像,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有了几分莫名的相似。
是因为待在一起久了的缘故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呵,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宇间竟然有种凛冽的、不容质疑的决绝,也像极了那个在黑道上只手便能翻云覆雨的男人。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问:“为什么这样坚持?你想找到他,然后再回到他身边去?……可是,我还以为你并不爱他。”
似乎被他问得愣住了,微一怔忡之后,方晨才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那段修长优美颈脖□在低凉的海风中,乌黑浓密的长发随风扬起来,几乎融入在一片墨色的黑暗中。
她的声音很稳,极好地掩饰了内心里的一抹惊慌与惶恐:“我不爱他,却也并不代表我就希望他死。不是吗?”看完记得:更新书签方便下次看,或者放入书架。
01(1
01这世上的商人有99,是你口中的歼商,但好歹还有1,是好人。
时间倒退回去年年底。
方晨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周家荣的卧室门没关严,电视声从门缝里漏出来,里头分明正播着热闹疯癫的综艺节目。
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没好气地说:“关小点声。”
“你回来了!”床上的男人迅速跳起来,穿着花里胡哨的睡衣睡裤跑过来:“厨房里还有吃的,给你留了一份。”
“不用,我只想睡觉。所以……”她指一指电视,意图不言而喻。
遥控器就抓在周家荣的手上,他将音量调低了两格。
“不行,再小声一点。”
再小?再小就成默剧了吧!
可是,谁让他现在寄人篱下呢?他颇为怨念地看了看方晨,不情愿地说:“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你在隔壁未必能听得见。或许你是有强迫症?所以每天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管我电视声音的大小。”
“对,我不但有强迫症,我还神经衰弱,只要一想到隔壁有声音在哇啦乱叫,我就睡不着。”她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拎着包回房去。
啧啧,看来今天又在外面吃苦受气了。
看着她的背影,周家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明天是周末,我叫了肖来吃火锅。”
“随便。”方晨累得连手都不愿抬起来,直接用脚将门带上,砰的一声算是结束了这场谈话。
睡到半夜,方晨醒了过来,因为窗帘的遮光效果太好,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异常清醒。
方晨并非是从恶梦中惊醒,从十九岁那年的某一天开始,她便时常会出现这种睡到一半突然醒来的情况。
也不算是失眠,因为再过一会儿,她自然又会重新沉沉地睡去。
没有办法解释,就连医生也只能摇头。
方晨起身倒了杯水,摸黑走到电脑前。
打开邮箱,十指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她开始写信:
……我今天又醒了,醒之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也许是太久没有做关于你的梦了,其他的内容我都忘记了,就只有你的脸是清晰的。
姐姐,我想你。
记忆中,以前的她从不肯叫陆夕一声姐姐。
邮件发送出去的时候,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为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十分钟之后,方晨回到床上,重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区附近又有新开的楼盘,很早便有施工的声音隐约传过来,单调沉闷持续不断,业主委员会为此投诉抗议了许多次,最终只能以无奈的面孔悻悻收场。
没办法,寸土寸金的今天,精明的开发商恨不得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更何况这样的黄金地段。
方晨拿被子蒙住头,心中实在气恼,又再迷糊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拿过手机时陡然一惊。
手机里原本设了闹钟,竟然在睡梦中将它关掉了,却连一丝印象都没有。
刚刷完牙,老李的电话便如催命般地打进来,劈头就问:“你在哪儿?”
她慌张地说:“在路上,堵车。”
随便洗了把脸,甚至连头发都来不及梳,自然也没化妆,赶着出了门。
临出门之前又看了眼周家荣的卧室,门关得紧紧的,想必还没起床。
方晨赶到现场的时候,老李已经拿了录音笔隔着防盗铁门在做采访。
她走上前去,正好看见被采访的当事人满脸气愤、唾沫横飞地指控:“现在的那些奸商真没一个好东西!这地方我们一家三代住了好几十年了,凭什么他们说拆就拆?让我搬?门都没有!”
那中年妇女见到方晨靠近,稍微停了停,警惕而又狐疑地睨她:“你是什么人?”
“记者。”方晨忙说,又指着老李:“我们是同事,这次专门来这儿就城西开发拆迁问题做采访。请您继续说。”
“哦,你们记者可是社会的喉舌,要替我们小老百姓说说话,声张正义!小姑娘你说,我们一家老小安安稳稳地住了这么些年,我两个女儿都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现在他们居然要把这儿拆掉,推土机都开到家门口来了,这让我们以后怎么办?”杨二凤一看又来了个记者,劲头更足了。
老李说:“开发商不是承诺会有赔偿和补助吗?等以后房子盖好了,你们还是可以……”
“那些都是没影子的事儿!”杨二凤迅速截断老李的话,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什么赔偿安置协议,这些奸商的话我可不信!别说我不信了,就连我家八十九岁的老奶奶都不信!反正我只知道我们一家子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要往哪儿搬?不搬!谁来了也不搬!”
说到激动处,她把手一挥:“你们回去吧,我们没话可说了!”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再也敲不开了。
回报社的路上,老李问方晨:“如果换做你,会怎么办?”
“有赔偿,又能以旧换新,为什么不搬?”方晨抽出纸巾擦了擦沾了一层灰的鞋面,想想又说:“不过做钉子户似乎也挺爽的。断水断电算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拿我没撤!这样一想,会不会也很有气概?”
老李忍不住笑起来:“气概能当饭吃?不过刚才那杨二凤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现在这些开发商还真是奸商,不但赚钱有一套,对付起这种顽固的钉子户来,手段也多着呢。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杨家也会跟着搬出去。”
“老李,你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
“怎么,你还不信?”老李挑起眉毛,好笑地看着方晨:“你跑社会新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类事情接触得还少了?难得还能这么天真,不容易啊。”
“你别讽刺我。”方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只是认为,这世上的商人有99,是你口中的歼商,但好歹还有1,是好人。”
,
01(2
这天方晨下班回到家,见到来吃火锅的肖莫,她就问:“肖总,请问你是好人么?”
周家荣穿着新买的真丝睡袍,趿着棉拖鞋从厨房里出来,微微皱眉:“小方晨,你是不是还没从记者的身份中解放出来?干吗回家了还摆出一副采访的架势?”
她沉下脸:“如果再敢叫我小方晨,明天你就收拾东西搬出去。”
“你确实比我小。”周家荣小声反驳,他转头去找后援:“这女人越来越不讲理了。肖,你说对不对?”
肖莫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姿态闲适,淡笑不语地看着方晨说:“我是好人。”
“可是今天有人说你是奸商。”
“哦?”他挑起漂亮的唇角,饶有兴趣地等着下文。
“我今天采访了一个钉子户,据说你为了开发你的新楼盘,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回想起白天杨二凤对他满脸鄙夷的称呼,方晨就忍不住想笑,“可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还替你说了两句好话。”
“多谢。”肖莫点了点头。
“不客气。”
“你这样信任我,我应该报答你。”
“怎么?想要到时候送我一套房子?”
“嗯,这个提议可以考虑。”他含了支烟在嘴里,烟雾背后的那双眼睛微微眯着,似笑非笑的样子,倒真有点像个奸商。
“你喜欢住几楼?要多大户型?我交待下面给你预留一套。”
结果方晨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家荣已经先跳起来:“什么?肖,你真要送她房子?我和你多少年的交情了,怎么也没见你这样为我着想过?”
“我以为你现在住得很舒坦。”肖莫弹了弹烟灰,笑说,“要不咱俩换换?你搬我那儿去住。”
“好啊。”周家荣立刻答道。
肖莫看向方晨:“怎么样?你同不同意?”
“不敢委屈了你,只怕我这两室一厅的公寓你连手脚都活动不开吧。”
方晨语毕又转向周家荣,凉凉地道:“如果不是看在你交高额房租的份上,你以为我愿意收留一只雄性动物吗?”
直说得周家荣愣了愣,好半天才讷讷地问肖莫:“是不是我出国太久,国内的女人都已经败金败到如此露骨的地步了吗?”
肖莫哈哈大笑。
待方晨钻进厨房去拿碗筷时,周家荣压低了声音问肖莫:“你该不会真对这女人有兴趣吧?”
“否则你以为我真的这么闲,会来吃你做的火锅?”
“可我看不出她有哪里好。”
“她又有哪里不好么?”肖莫漫不经心地反问。
“关键是,她似乎不是你向来喜欢的那一型。”
肖莫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不过风格倒是难得的统一,全是妩媚又火辣的小妞,偶尔在酒吧里见着,一个个都似派对女王,性格开朗不说,饮酒划拳也是无一不精。
而方晨……在周家荣看来,多半时候都是正统的小白领形象,走路、做事、包括讲话的神态全都正经而严谨,怎么看怎么像是从小就被约束调教得老老实实的女孩子,就连男性朋友都没往公寓里带回过一个。
这样子的方晨与那些女人一比,简直传统得不像话。
所以周家荣很怀疑,肖莫怎么突然就转了口味呢?
几位钉子户的采访被报社刊登出来之后,不出所料地,很快成了大众关注的热点问题。报纸还专门在第四版上辟了一块位置,让来信来电的热心群众们一抒己见。
在茶余饭后,报社的同事偶尔也会互相讨论。
“这两年,拆迁纠纷愈演愈烈啊,不过,最后胜利的一方始终不是老百姓吧。”
“其实就是钱呗……小老百姓们还能图什么呀?只要赔偿协议真能履行到位,也没必要花那精力和工夫与政府或开发商斗智斗勇。”
“嗳,听说现如今那几家钉子户联手合作,红底白字的横幅都拉到楼顶上了,说是要誓死捍卫权利什么的,热闹极了。”
“……”
聊得正起劲时,方晨接到一通电话,挂上电话她就立刻赶去了市立医院。
医院走廊上永远充斥着行色匆忙的护士和家属,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寻到1311号病房,一进门就看见杨二凤坐在病床边,面色愠怒。
那是间公共病房,六张床位挤在一块儿,空间越发显得狭小逼仄。
见到方晨进来,杨二凤立刻站起来:“就你一个人?”
“老李他今天正好有任务在郊区,没办法赶回来。”
“哦,你来也是一样的。”杨二凤指一指病床上的人:“你瞧,我们家老太太被那些人害成什么样儿了!”
快九十岁的老人家此刻正紧闭双眼半卧在床上,右手手腕上覆着绷带纱布,苍老瘦削的脸几乎完全陷进灰白的枕头里,或许是因为疼痛难忍,老人发出微小持续的哼声。
方晨一愣:“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杀千刀的房地产商害的!”
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皱着眉说:“请您讲清楚一些。”
杨二凤咬牙切齿地将事情的经过略微描述了一遍。
因为家中再一次突然断了电,结果正在浴室里的老太太没看清脚下的路,被塑料脸盆绊了一下,幸亏及时扶着洗手台才不至于摔倒,手腕却还是扭伤了。
“你们是记者,这两天的报纸我看过。这次的事情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有责任将这件事报道出去,让大家看看那些房地产商到底有多作孽!”
稍微安抚了一下她激动的情绪,方晨走到外面去给老李打电话,还没拨号,就见肖莫带着几个人从电梯处走了过来。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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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莫又吸了口烟,才好笑地看他:“否则你以为我真的这么闲,会来吃你做的火锅?”
这下周家荣不禁有点郁闷了,多年的老朋友,结果遇到美色当前,也变得这么刻薄。
当然,其实他知道肖莫一向都很刻薄,不过这次因为方晨,竟然连他堂堂大厨的手艺都被贬低了。
所以他说:“可我看不出她有哪里好。”
“她又有哪里不好么?”肖莫漫不经心地反问。
“关键是,她似乎不是你向来喜欢的那一型啊。”
肖莫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不过风格倒是难得的统一,全是妩媚又火辣的小妞,偶尔在酒吧里见着,一个个都似派对女王,性格开朗不说,饮酒划拳也是无一不精。
而方晨……在周家荣看来,多半时候都是正统的白领形象,走路做事包括讲话的神态全都正经而又严谨,怎么看怎么像是从小就被约束□得老老实实的女孩子,就连男性朋友都没往公寓里带回一个来。
这样子的方晨与那些女人一比,简直传统得不像话。
所以他很怀疑,肖莫怎么突然就转了口味呢?
几位钉子户的采访被报社刊登出来之后,不出所料地,很快就成了大众关注的热点问题。最后报纸还专门在第四版上辟了一块位置,好让来信来电的热心群众们一抒己见。
而在茶余饭后,报社的同事偶尔也会互相讨论。
“这种拆迁纠纷近两年倒是愈演愈烈,只是最后胜利的一方始终不是老百姓吧。”
“其实就是钱呗……小老百姓们还能图什么呀?只要赔偿协议真能履行到位,也没必要花那精力和工夫与政府或开发商斗智斗勇啊。”
“嗳,听说现如今那几家钉子户联手合作,红底白字的横幅都拉到楼顶上了,说是要誓死捍卫权利什么的,热闹极了。”
“……”聊得正起劲,结果方晨突然接到一通电话,不得不立刻赶到市立医院去。
医院走廊上永远充斥着行色匆忙的护士和家属,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好不容易寻到1311号病房,一进门就看见杨二凤坐在病床边,面色愠怒。
那是间公共病房,六张床位挤在一块儿,空间越发显得狭□仄,
见到她进来,杨二凤立刻站起来,张望了一下:“咦,就你一个人?”
方晨说:“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同事老李?他今天正好有任务在郊区,没办法赶回来。”
“哦,不过你来也是一样的。”杨二凤指一指病床上的人,“你瞧,我们家老太太被那些人害成什么样儿了!”
快九十岁高龄的老人家此刻正紧闭双眼半卧在床上,一张苍老瘦削的脸几乎完全陷进灰白的枕头里,右手手腕上覆着绷带纱布,或许是因为疼痛难忍,嗓子眼里不时发出微小持续的哼声。
方晨一愣,“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杀千刀的房地产商害的!”
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方晨皱着眉说:“请您讲清楚一些。”
于是杨二凤好歹暂缓了口气,却仍旧咬牙切齿,把事情的经过略微描述了一遍。
原来是因为家中再一次突然断了电,结果正在浴室里的老太太没看清脚下的路,被一塑料脸盆绊了一下,幸亏及时扶着洗手台才不至于摔倒,手腕却还是轻度挫伤。
“你们是记者,这两天的报纸我也看了,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再报道出去!要让大家看看那些人到底有多作孽!”
稍微安抚了一下她的激动情绪,方晨走到外面去给老李打电话,可是还没来得及拨号,就见肖莫带着几个人从电梯处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肖莫似乎有些吃惊,可是很快便又明白过来,朝那病房里面看了一眼,只说:“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方晨收起手机,对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然后退到一旁去。
她没想到肖莫这次会为了杨二凤家的事亲自出面,而且动作这么快,带来的几个人也都衣冠楚楚气质斯文,看起来倒像是公司里的中高层员工。
他们进去之后顺手关了门,所以她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只是在外面等了约莫十来分钟,肖莫才率先走出来。
他的神色仪态再自然不过,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朝她微微一笑,“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方晨想了想,说:“那我进去打个招呼。”
杨二凤还站在床边,只是方才的气势显然已经尽数收敛,她冲着方晨笑了一下,嗓门倒还是很大:“实在不好意思啊,麻烦你跑了一趟。”
方晨说:“没事,这是我的工作。”
杨二凤却匆匆打断她:“哎,不管怎么说,我都该感谢你。我家老太太没什么大碍,医生刚也说了,休养几天就会好的。”忽又瞅瞅门外,声音刻意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尴尬:“其实刚才我也是气极了,说的话你也别当真啊。”
方晨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她支吾了一下,才说:“其实就是件小事,但是我看那肖总人挺好的,还安排了待会儿给我们换间病房呢……”
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方晨只得点头:“那你好好照顾老太太吧,单位事情多,我就先回去了啊。”
“哎,你慢走。”杨二凤在后头笑嘻嘻地送了两步,这才折返。
肖莫带来的两辆车一前一后均速驶在宽阔的车道上。
有一阵子,车厢里似乎静谧得不同寻常,所以他突然侧过头问:“在想什么?”
方晨怔了一下,才说:“杨二凤是不是肯搬家了?”
“嗯,基本同意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小问题,可是她却不这么想,甚至在心里有些感叹:“只用了短短十来分钟,你就说服了她?”说服了那个最顽固的钉子户?而她分明记得之前的杨二凤在捍卫自己领土的态度上是多么的坚定。
可是肖莫却笑了笑,愈加轻描淡写道:“多说无益,我只是给了她最想要的,如此而已。”
“钱吗?还是别的附加许诺?既然这么轻松,你或许可以更早一点就将它解决掉。”
“可是只有现在这个时机最好。”修长的身体舒展开来,他姿态放松地靠在宽大的后座里,低头拂了下袖扣,慢悠悠地说,“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应该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不,”方晨却摇摇头,脸上露出了悟的神色,一字一句地断定:“你确实是个奸商,不折不扣的奸商。”
只停了片刻,车厢里便响起清朗的笑声,对于这样的评价他仿佛根本不以为意,只是哈哈大笑,窗外的风景交错变幻,光影衬在那张英俊的脸上,犹如会流动一般地跳跃。
过了一会儿,他收住笑意,转过头说:“你的直率很令人喜欢。”
“谢谢。”
“晚上有没有空?我想约你。”
“做什么?”她停了停,兀自镇定地问。
他却似乎被她问倒了,因为很少碰到会这样反问他的女人,只见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律地点了两下,然后才说:“你一般约会都做些什么?”
谁知她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约会过。”
他几乎不能相信,着实愣了一下才又啼笑皆非:“看来你周围男士们的眼神不够好。”
车子在报社外面缓缓停下,他降下车窗,手肘搭在上面,仿佛仍旧迷惑不解的样子:“你没骗我?”
方晨倒是脸色如常,整了整衣角,说:“如果需要骗人,那也应该说自己情史丰富才比较有面子,不是么?”
“嗯,似乎是这样。”他摸着下巴思索。
“不过我今晚没空。”
“那么改天如何?”
“再说吧。”她朝他微一摆手,“我走了,拜拜。”
直到她一路小跑上了台阶走进大门,肖莫才靠回椅背里兀自笑了笑。
有意思!
他想,或许她确实和他以前交往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不过,显然却更加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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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许潜水.
02(1)
02、没有完美的好人,也没有彻底的坏蛋,真正适合生存的是游离于中间地带的一群人。商人肖莫说:“我是个好人。”然后觑准时机,毫不含糊地利用了别人的弱点,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
而苏冬,在数着大把钞票的同时,还能做个善良的妈妈桑,偶尔顾虑一下手底下那些年轻小姑娘们穿不暖的苦处。
方晨总会不禁纳闷,怎么她身边围绕的都是此类人呢?
就如大学毕业后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时候,上司告诉她:“在这个社会里,大家各凭本事各取所需,计谋是必须的,手段是难免的,所以没有明确的黑白之分。没有完美的好人,也没有彻底的坏蛋,真正适合生存的是游离于中间地带的一群人。”
方晨不明白上司为何会与她讲这些,不过她并没有问,上司说,她便认真地听,末了还不忘郑重地道声谢。
同事都喜欢她,愿意和她亲近,许多事情都会拿来与她分享,因为她看起来那么无害柔顺。
方晨一入社会就过得顺风顺水,可是她心底明白,他们喜欢的不是她——至少,不是真正的她。
她当时想,谁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好人?陆夕就是,温柔漂亮而优秀。
与陆夕相比,她就是家里那个彻头彻尾的坏女儿。
不过,自从陆夕走了之后,就无从比较了,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参照物,然后竟也在不知不觉间代替了陆夕的位置。
不知从何时起,她成了父母膝下最值得骄傲和得意的女儿——唯一的孩子。
能够代替陆夕,方晨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很高兴,因为在她看来,这似乎是某种延续。
吃宵夜的时候,苏冬接了个电话,脸色立刻沉下来:“怎么又病了?上礼拜刚病过,难道她是林妹妹投胎转世不成?你告诉她,今晚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上班去,感冒吃药、发烧打针,该干吗干吗,总之不许请假!说什么?牙痛?那也得给我忍着!跟她说,多喝两杯酒就不痛了,再不行就等我回去亲自灌她”
然后她啪的一声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又对方晨讲:“差点忘了,上次去香港给你带了套护肤品,正好等下跟我一起过去拿。”
于是,晚上十点四十七分,方晨随着苏冬一起踏入了城中最大的夜总会“夜都”的大门。
内设的休息区里有人正自对着镜子画眉涂唇,此时见了苏冬都纷纷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冬冬姐!”
她神色冷淡地应了,目光从那一张张妖娆美丽的脸庞上扫过去,最后定格在房间的一角,手指点了点:“你过来。”
方晨循着看过去,只见一张大红色的单人沙发里坐着个女孩子,听到召唤,女孩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等离得近了,方晨才发现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孔:乌黑的长发直直地披在肩头,脸上涂了些粉底,又或许什么都没涂,此刻立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不但脸色苍白,连眼神都是畏畏缩缩的,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初生小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着淡淡的雾气,怯生生地盯着地面一阵乱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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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苏冬看了就来气,心下又不免感叹,顿了一下才语气稍缓:“听说你牙疼?”
“嗯。”那女孩的头又低了一点。
“去买点消炎止疼的药吃。另外好好打扮一下,都半个月了还不会化妆?你这样子,哪个客人会喜欢?”
“客人”两个字似乎让那女孩子微微抖了一下,含糊地应了句什么,方晨没听清,她估计这女孩儿大概还在读书,因为看上去实在太稚嫩,连讲话都细声细气。
方晨的心抖了下,硬是想起了那些古装剧里头被迫进入烟花地的良家少女。她扯了一把苏冬的胳膊,说:“给我的东西呢?我困了,还赶着回家睡觉呢。”
走到里间,方晨才问:“那还是个学生吧?”
苏冬打开抽屉,递了个袋子给她,又给自己点了支烟,淡淡地说:“上个月已经退学了。”
方晨不作声。
苏冬不免瞪去一眼,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她今年21岁,早成年了,况且也是她主动找上我的。就算我这里不要她,她还是会去别的地方。”
方晨说:“我只是想不通,年纪轻轻的,何苦呢。而且看她的样子好像也不大情愿。”所以她想,这样逼着人家做不想做的事,算不算缺德?
苏冬却微微“嗤”了一声:“有谁生来下就能陪酒陪唱的?别说她不习惯了,就连我当初刚接手这档子事的时候,我还不习惯呢,天天睡不安稳,大白天的都能做噩梦,怀疑下辈子会有报应。”
淡淡的烟雾从她美妙的唇边逸开,苏冬神色平静地弹了弹烟灰,目光亦安静如深井:“可是她需要钱,对于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又有哪一行赚钱会比这行来得更快呢?所以她最终还是会适应的,就算不适应,也一定会妥协。”
离开的时候,方晨特地注意了一下,没再看见那个女孩子的踪影。
在外打量,浓浓的夜色之中,“夜都”的整座建筑霓虹流动灯火辉煌,表面上看来实在是光鲜无比派头十足,而这里头也正上演着活色生香的戏码,倒是内外呼应得恰到好处。
回家后,方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过来。
听见外面隐约有响动,她便开了门探身去看,撞见周家荣衣冠不整如幽灵般轻盈地从客厅里飘过。
她出声重重咳了一下,吓得他怔了怔,捂着胸口叫:“大半夜的,吓死人!”
“半夜装鬼的是你吧。”她瞟了眼他那一身雪白的真丝睡袍,心里很有种恶作剧般的快感,然而脸上却仍是一派正经。
周家荣狐疑道:“难道是我的脚步声吵醒你了?”
“嗯,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天?”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周家荣端着水杯往后退了三步,“我只是口渴出来倒杯水喝。我很困,虽然你是房东,但也不能强迫住客牺牲睡眠陪你。”
“说会儿话就不会困了。”方晨又建议:“HBO不是有通宵电影?要不要一起看?”
“不要。”周家荣拒绝得很坚决,拿他那双比女人还漂亮的眼睛瞪瞪她,快步走回自己卧室的时候嘴里还在小声嘀咕:“……这个女人疯起来还真是可怕!”
方晨觉得有点扫兴,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完全睡不着,又坐起身走到电脑前,程序化般地打开邮箱,手指不受控制,连同大脑也不受控制。
明明知道对方已经不可能再接收到任何邮件,但这几年来每个无法安睡的夜晚,她都习惯了在空白文档里写几句话,然后点击,发送。
仿佛只有这样才安心。
她知道这种行为很反常,那个时候还住在学校里,尽管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但仍有那么几次把同寝室的女生给吓到了。
可她又实在控制不住,于是只得求助于心理医生陈泽如。
回想那一年,是她过得又黑暗又光明的一年,在每个月四次按时去向陈泽如报到的同时,又以出色活跃的表现拿到院系里的奖学金,继而,被当地第二大的报社挑去实习,让辅导员及一众同学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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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近几日,C市的气温又有所下降,陈泽如将车开进地库里,车载广播里正播放着天气预报,据说新一股强冷空气正在南移,48小时内C市最低温度将会逼近零度。
她拉拢围巾进了电梯,直接通向自己的办公场所。
一进门就看见奶白色的沙发椅上半躺着一个人,她有些意外,脚步微停了停,才叫:“方晨?”
方晨睁开眼睛,笑说:“好久不见。”
陈泽如永远记得第一次与方晨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稚嫩的女孩子,穿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漂亮的脸孔清澈无瑕,却偏偏有着一双与年龄极不相衬的眼睛,漆黑的瞳眸里仿佛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在当时,国内的心理咨询行业远比不上国外成熟,大多数人讳疾忌医,所以陈泽如才会暗暗心惊,究竟有多大的动力才能驱使一位正在读大学的女学生主动来看心理医生?
方晨虽然是主动寻来的,可是在疗程最初开始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抵触。
对于陈泽如提出的问题,她大多选择不予回应,更多时间只是阖眼躺在椅子上,双手交握在身前,听一段舒缓催眠的曲子,似乎只是为了放松神经才来这里。
她看似并不需要治疗,只不过想找一个她认为舒服的地方睡上一觉。
直到后来陈泽如说:“方晨,你这样子我不但没法帮你,还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职,昂贵的咨询费拿在手里也不安稳。”
方晨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烦心事的根源说出来:“其实我经常梦见我的姐姐。”
“我以前很讨厌她,直到某天半夜听到电话里一个陌生人说,让陆夕的家人前去认尸。从那时起,我就天天梦见她,然后没办法睡觉。多么奇怪,过去我从来不和她谈心,等她不在了,我又忍不住想要把每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拿来和她分享。”
方晨闭上眼睛,声音渐渐沉下去。她叙述得很混乱,完全陷入了一种迷茫又困惑的状态,又或许是从来找不到释放的缺口,如今终于一下子说出来,以至于连条理都没来得及理清。
“我想念她,后悔以前自己的任性,甚至只要一想到曾经那样暗暗嫉妒过她,就会觉得不安心,十分不安心。陈医生,你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就连我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就好像我从一生下来就是现在这样,认真读书,努力和老师同学搞好关系,什么都不用父母操心,是他们眼中的骄傲。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被陆夕附体了?陈医生,你相不相信有鬼神?因为现在这样子,分明就不是我自己……”
在那之后,方晨和陈泽如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直到方晨的心态渐渐开朗,不再来医院,但还是会和陈泽如保持联系。
“怎么?最近又睡不好了?”陈泽如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下来,随性的口吻就如同在对待一个十分熟稔的老朋友。
“我这次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听说你们医院每年都会捐一笔款项给慈恩孤儿院,对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
“慈恩的院长和我也算认识,前阵子去看望她的时候,她希望我能帮忙找个熟悉的心理医生,给那里的小朋友们做些简单的心理指导。”
“所以你就想到我了?这差事我倒是很愿意做,那么就挑个空闲的日子,我们一起先去见见院长。”
慈恩孤儿院座落在市北郊,是由一座荒废掉的民国初期的府邸改建的,经过修葺翻新之后,这栋四层高的小楼便成了那些被遗弃的小孩子的家。
张院长见她们到来很是高兴,热情地拉了陈泽如坐下说话,顺便介绍情况。
方晨先是陪着坐了一会儿,然后便自己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小朋友们都在上课,她熟门熟路地逛了一圈,在小楼后面的空地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晨走过去,轻轻一拍那人的肩膀,对方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待到看清是她,他不由直起腰笑道:“方晨姐,你怎么也来了?”
“靳伟,今天是周六,学校不用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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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名叫靳伟的大男生抬起拿着锤子的胳膊随意擦了一擦额头上的汗,说:“特意请了半天假,上次来的时候听张院长说好多东西坏了,所以我过来帮帮忙。”
方晨俯身捡了个钉子递给他:“快期末考了吧?明年就该高考了,准备考哪所大学,想好了没有?”
“北京吧,我喜欢那里的氛围。”
“有具体目标了?”
“我是学理科的,希望能进清华。”
方晨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只是点点头说:“想来当初刚在这里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有理想和抱负。”
“是吗?”靳伟不由停了手上的动作,腼腆地笑笑,露出脸颊边的一个酒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只是想努力一下,以后能让我姐生活得好一点。”
方晨这才想起来,她问道:“你姐现在好吗?”
她并没见过靳伟的姐姐,却总会听到他提起。姐弟俩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几乎是相依为命,因此感情格外亲厚。
靳伟说:“她在师范大学读大三,兼职做家教。不过最近好像有点忙,昨天在电话里说,下了课还要帮老师准备第二天的课件什么的。”
“这算不算能者多劳?”方晨朝他笑笑。
靳伟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的抱怨有这么明显吗?其实只是担心她太累,我知道她现在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以后也少请假,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想办法帮忙解决。你就好好的专心上课,考上清华了也算对得起你姐现在这么辛苦了。”
“方晨姐,哪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我觉得你和我姐挺像的。”
方晨不由失笑,故意逗他:“哦?说说哪里像?”
结果他说:“一样温柔又善解人意。”
这回倒轮到方晨尴尬了,半天才说:“我可没有这么好。”
听见身后有动静,方晨转头,就见张院长陪着陈泽如一路走过来。
“小方,谢谢你。”张院长笑眯眯地说:“陈医生已经答应,每个月抽两天时间过来看望孩子们。”
回去的路上,陈泽如问方晨:“你怎么会和孤儿院的人这么熟?”
“因为在那附近有座教堂,最开始我只是走错路,才会误打误撞地到了孤儿院门口。”
那天恰好是傍晚,一群小朋友被两个阿姨领着,也不知刚从哪里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身上脏兮兮的,可是脸上的笑容却分明那样纯真动人。
“后来只要去教堂,我就会顺道经过去看看他们,一来二去自然就熟悉了。”方晨一手撑着额头,说:“陆夕很喜欢小孩子,我想如果换作是她,一定会对他们更友善。”
陈泽如不禁侧头看她一眼,这是她时隔这么久,再一次提起这个名字。于是,陈忍不住问:“我记得你说过陆夕信基督教?所以你才会时不时跑去教堂?”
“嗯。”
“你现在,还会经常想起她吗?”
方晨停了一下,仿佛在犹豫,然后才说道:“会。最近几乎每隔一两天,半夜就会醒来一次,还是忍不住想给陆夕写信。”她自嘲地扶住额头,“可我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变态,你说是不是?”
陈泽如凝着眉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有快一年的时间你都没来找过我了。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压力大引起的反复?”
“不知道。对了,我前几天见到一个女孩子,很轻易地就让我想起陆夕。”
“为什么?”
“那女孩在夜总会里做事,而据说陆夕以前念书的时候,也在酒吧里打过工。”
“凭一件极细微的小事或者小细节,就能轻而易举地联想到另一个已经去世很久的人,只能说明那个人对你来说太过重要了。”
“是。”方晨想了想,“以前我从不肯承认,其实她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大家都让我以她为榜样,可我那时候偏偏就是要反着来,然后却又忍不住时时刻刻观察她的举动和反应。或许在无意识之中,我就已经拿她当了榜样,只是可笑的后知后觉罢了。”
车正开在回市区的路上,纵然是双向六车道的高架环线,在这个时间点上依旧堵得一塌糊涂。
陈泽如把车停下来,对方晨说:“你不需要心理医生了,你已经越来越擅长于自我剖析。”
方晨歪着头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用消极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想得越清楚,活得越痛苦。”
“确实是。”方晨将头向后靠去,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哀声道:“其实我想放假。”
可是,当然没假可放。工作这么久以来,除了公休假期之外,方晨没有多请过一天的假。
总编说:“我们人手不够,尤其是跑社会新闻的,要24小时随传随到……年轻人嘛,更应该多锻炼锻炼。”
每到这时候方晨就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老呢?
苏冬曾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等哪天真的变老变丑,哭都来不及。尤其是像你这种,前后对比反差太大的,到时候肯定心理落差也巨大。”
苏冬见惯了手下那些年轻女孩子,作息混乱日夜颠倒,再漂亮的一张脸孔也很快就被摧毁掉,她不止一次见过她们卸妆后对着镜子发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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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03、她的视线却不能从他身上拉开,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们是认识的。
晚上,周家荣兴高采烈地对方晨说:“晚上有个芝加哥歌舞秀,要不要过来看?”
“夜总会里?”方晨说,“不去了。上回从那里出来,计程车司机盯着我看了半天,眼神别提多怪异。”
“管他做什么?!况且那个秀安排在地下一层的PUB,很火爆,全市仅此一家。”
正说着,肖莫也打电话来,说他开了车停在方晨家楼下,接她和周家荣去看歌舞秀。
肖莫没有再提起那日邀约的事,而事实上,方晨也几乎将它忘记了。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行三人乘着电梯直达地下酒吧。
推开大门,喧嚣声立刻扑面而来,迷离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让方晨不禁呆了呆。她有点不适应,心想:一定是太久没来这种地方了。
肖莫问她:“想喝点什么?”
“雪碧。”
周家荣在一旁怪叫:“你有没有搞错?到PUB里来喝雪碧,真不嫌丢人。”
今天他穿着印花衬衫和羊毛大衣,直筒裤配亮黑的矮靴,模样风骚得要命,他顺手摸了两张钞票递给服务生:“半打科罗拉。”
歌舞秀还没有正式开演,酒吧里却已经人声鼎沸,热闹的舞曲声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坐了一会儿,在方晨去洗手间时,周家荣凑近肖莫说:“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肖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英俊的脸孔陷在暧昧的灯光里。
周家荣又说:“要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才终于将她请出来。”
“哦?难道你是在给我制造机会?”肖莫怔了一下,唇角挑起来,似笑非笑地问。
“上回你不是说对她有意思么,怎么却迟迟不见你有所行动?”
肖莫握着酒瓶子想,原来某些男人也会像女人一样爱八卦。
“多谢你的好意。最近公司事情多,暂时没空风花雪月。”
两人闲扯了一番,周家荣才突然意识到:“方晨该不会迷路了吧,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肖莫挑了挑眉,从座位上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四周光线幽暗,人群拥挤,男女盥洗室设在酒吧外头,肖莫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方晨,很显眼夺目,她穿着珍珠白色的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挑纤细,有几绺额发松散着落下来,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有种茸茸的质感。
也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微微一动,莫名想起了中学时候开在教室后面的那株亭亭而立的玉兰,又觉得仿佛水晶,因为她的眼角都蕴着微光。
他开口叫了她一声,她却恍若未闻,只是兀自发怔,目光稍稍定格在前方不远处。
长长的走廊,几个男人从那端的尽头一路行来,仿佛众星拱月一般,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修长挺拔,黑色的风衣衣袂微动,五官俊美眸如寒星。
走廊光线不算太好,用的都是偏冷色调的壁灯,一盏一盏排列过去,过道被夹在中间,更像是一条微暗的光河。
可那个男人的面容,在方晨眼中竟是那么的清晰。
他的眉目和轮廓,甚至连微微抿着的唇部线条,都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可是,在她的人生中,从没有见过他。
有着这样长相和这般气势的男人近乎少有,相信只要见过一次便断然不会忘记。所以她很确定,这绝对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可是她的视线却不能从他身上拉开,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们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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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肖莫掏了烟盒出来,抽出一支烟递过去。韩睿伸手接过凑到唇边,下一刻便听见叮的一下,清脆的机械开合声裂开在空气中,身后已经有人立即用手护着火送上前来,他只是侧过身微微低下头,猩红的火光在修长的手指之间明灭忽闪。
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关系不错,他们就站在PUB门口,淡白的烟雾缥缈升起,烟草的气味很快弥散开来。
方晨不动声色地轻轻侧移了一步。
韩睿淡淡地瞥她一眼,问肖莫:“这位小姐怎么称呼?”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随意得近乎漫不经心。
“方晨。”肖莫介绍完又转而对她说,“这是韩睿。”
方晨点了点头,直视过去,“幸会。”
站得这样近,方晨微仰着脸,与韩睿只隔了两三步之遥,连他眉心那两道细微的纹路都看得如此清晰明。
似乎是个不怎么快乐的人,又或许是常常皱着眉,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微浅的竖形细纹。
“方小姐,你好。”韩睿的声音依旧清冷,一双眼睛深沉得如同广袤宁静的夜空,望不见尽头。
方晨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面对着深远甬道,而她正逐渐被吸进去。
好在肖莫这个时候说:“一起进去?”她才偏过头,与韩睿的目光稍稍错开,不知怎的,竟然心下一松。
几天后,方晨同苏冬提起那场着实精彩的歌舞秀,提到了韩睿。
“他是什么人?”
苏冬笑了笑,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说:“你以为我现在待着的那个场子是谁的?”
“是他的?”
“嗯,幕后真正的大老板。不过不常来,平时都由手下弟兄看着,但那也足够了,他就算不露脸,大家也都是要卖他面子的。”
这样的形容令方晨陷入一阵沉思,半天才说:“原来……他是黑社会啊。”
“开这种店的,谁没有一点背景?”苏冬说着,忽然想到件好笑的事,“不过能长成韩睿这样出色的,倒也真不多见就是了。说起来,我那儿就有好几个小姑娘迷他迷得半死,背地里不知道把他讨论了多少遍。”
“这有什么奇怪?我原来的梦想就是嫁给黑社会大哥呢,那种又帅又会耍酷的男人,前呼后拥的,别提多派头了。”
“你那时几岁?”
“十来岁吧,大概是小说看太多了。”
想起这,方晨不禁笑了笑。那是小时候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当时见过的多半只是街头的小混混,小小年纪恐怕连烟草的味道都还没习惯,却偏要在嘴巴里叼支香烟装模作样,讲话也要拿腔捏调,眯着色色的眼睛抖着腿,没坐相更加没站相,似乎就怕别人觉得他们不够流氓。
方晨有个好朋友就和这样的小流氓早恋了,结果被家人发现后,拖回家去一顿毒打,还关了禁闭。所以,方晨整个暑假都在来来回回地帮忙递情书,她心里认定,黑道的感情就像小说上写的一样浪漫和激动。
可是当最后一次把好朋友的信交到那小流氓手里的时候,对方却对她说:“要不,你跟我吧!”
她愣了好半天,才恶狠狠地将那只搭在肩头的手拨开,转身,飞奔着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恰好碰到去学画画的陆夕,陆夕叫住她问:“跑什么?怎么脸这么红?”
“生气!”她头也不回地说。
是真的生气,还有就是觉得失望―小混混就是小混混!
可是好友却不理解。暑假结束后,发现自己的男朋友纠缠自己最好的朋友去了,女孩非常愤怒。任凭方晨如何解释,两个女生看似牢不可破的友情仍是无可避免地破裂了。
03(3)
当时见过的多半只是街头的小混混,小小年纪恐怕连烟草的味道都还没习惯,却偏要在嘴巴里叼支香烟装模作样,讲话也要拿腔捏调,眯着色色的眼睛抖着腿,没坐相更加没站相,似乎就怕别人觉得他们不够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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