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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_饶雪漫

_8 饶雪漫 (当代)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身上竟然穿着那套可恶的衣服,躺在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窗帘全部是黑色的,粉红色的顶灯低低地亮着,屋内有两张巨大的双人床,一张是床垫,铺在地上;另一张是铁铸双人床。墙角还站立着一个人模型样的充气娃娃,同样是一副日本学生装打扮,头发乱蓬蓬的。
我一阵反胃。
老徐在我身边坐下,一边摸着自己的发际线,一边笑呵呵的说:“怎么样,你喜欢这里吗?”
“这是哪里?”我虚弱地问。
“一个可爱的好玩的密室,这里隔音很好的,你尽管叫,不会有人听得见。”他俯下身,吻吻我脸说:“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侧脸想要躲开,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左手竟被手铐铐在床头,我扭过脸,不经意看到他放在地上的背包,拉链没拉,里面五颜六色的工具映入我的眼帘。
像被高压电穿体而过一样,我浑身麻得不行,绝望的眼泪在我的眼角打转。
这个男人真是下流。
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被外在的东西迷惑,以为他会温柔待我,真是活该!
我下意识想坐起身来,却发现他的手钳在我腰间,把我锢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喝了酒!
“坦白说,我不想这样对你。”他说,“是你逼我的。你最好顺从一点,不然在这里,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人知道,你信不信?”
“我信。”我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
他满意的笑了。他离我这样近,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老旧的气息。
我想起许久许久以前另一个年轻男子的拥抱。清新,晴朗,干净得好像四月的阳光。这种对比简直要把我的心撕开一个血肉模糊裂缝,令我痛不欲生。就在这时,我的右手不经意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那应该进门时他刚没收的我的手机!
趁着他忘情地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把它偷偷摸了出来,并将其悄悄藏到了那个薄薄的床单下面。
“让我喝点水好吗?最好是温热的,我真的太渴了。”我再次求他。
“好吧,谁叫我心疼你呢。”他说完,终于站起身来去给我弄水喝。顺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看去,我这才发现这个密室是与他的卧室连在一起的,非常隐密,我之前完全就没有发现。
这两分钟将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迫不及待地摸到我的手机,开机,找紫薇的电话,编辑短信“3”,连发三次,再关机。
谢谢以前的“工作经验”,完成这一切,我甚至不需要看手机的。
但愿紫薇没关机,但愿她懂。但愿!
而我接下来最应该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手机刚藏回被单里,老徐就端着水进来了,他看出了我的慌乱,一个箭步上前掀开被单,发现了端倪。
还好,手机已经顺利地关掉了。
“你想给谁打电话?”他按半天没按开,愤怒地把手机扔向了墙角。
“没有,手机早就没电了。”我求他,“放开我吧,痛。”
“现在不是时候。”他摇着头说:“我得确保你是听话的才可以。”
紧接着,他端着那杯水,他俯下身来问我:“要我喂你喝吗?”
我承认,我又犯错了。因为不想他靠近我,我用我自由的右手试图推开他,但我的劲太小了,他的身体只是撞到了身后的铁丝床脚,不过他大概从没想过我会有这样忤逆的举动,所以他的表情来看来相当不爽。
他反手给了我一巴掌,一秒不停地把脸凑到我的脖颈开始猛亲。
我的心里全是花瓣被碾碎之声。
生不如死的感觉大抵如此了吧。
他不停地反复地说着:“龙四,从今晚起,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求求你不要。”我被他弄得好痛,只好放弃了挣扎,两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灯。老徐大约察觉到我的变化,他抬了抬身子,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嘴唇,含糊地说,“乖,你不要害怕。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不会再失去了。”
视野模糊了。有滚烫的水流在眼眶里翻滚着。“不会再失去了。”多久以前,曾有人这样对我说,但他狠狠地愚弄了我最后离开了我。我恨这些虚伪的承诺。我恨男人的丑恶与贪欲。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甚至是自己的尊严与自我。
男人,真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还是我的右手帮了我,我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我挥起来狠狠对着老徐的头砸了上去。
当他从我身上滚落到地板上时,我才恢复了理智。
救我的是他刚扔到床边的另一幅手铐。
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用手捂着头,我听不见他哼哼,只看到他的指尖有少量红色的黏液溢出来。
我不知道我是否杀死了他。
[
(17)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伸长了腿踢了踢老徐,他一动不动。
老徐说得对,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不过,就算我挠幸能逃得出去又怎么样呢,我不是法盲,如果老徐有什么不测,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非常清楚。
不过短短时间,我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绝望像绳子一样将我捆绑,抹杀了我所有的勇气,也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倒回床上,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只见老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扶住他的头,摇摇晃晃地走近我。我不知道他下一步举动是什么,吓得把身体缩起来,连呼吸都不敢。
他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说:“龙四,你是想杀了我吗?”
我承认我真的很怕,除了摇头,我说不出一句话。
他靠近我的脸说道:“其实我不会怪你,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就不想活了。我以为你是我活下去的新的希望,但你真的让我失望透了!如果你听话,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钱,多到你这一辈子都用不完!你知不知道,钱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要有意思,谁也别想控制我,只有我能控制别人,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他疯了。卸下平日温文尔雅的伪装,表现出一种无法控制的歇斯底里。
“我懂的。”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你吓到我了。”
“不,你在欺骗我,在玩弄我,你跟她们没什么两样。”他走近我,双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说,“既然这样,今晚就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他一定是失去理智了,下手好重,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除了两腿胡乱踢,我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就在我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会死在这里的时候,密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我听到紫薇在叫我的名字,然后有人冲了进来,他一拳直击老徐的头部,老徐掐在我脖子上的双手立马松开了,“咚”地一声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紫薇看着躺在那里衣衫不整正大口大口喘气的我,狠狠地打了我一下,气愤地大骂:“你这个傻X!”
她一边骂一边没忘记脱掉她的外衣裹住我,然后,她就抱着我哭了。
我想叫她不要哭,但我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先下去,在车上等我。”说话的人是KIMI。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手铐钥匙,利落地替我解了锁。
紫薇扶我起来,我们踉踉呛呛地下了楼。坐到车上,我依然感觉自己透不过气,太阳穴隐隐作痛,像是刚刚被一根铁棒击中了一般,整个头都要坠下来。
“你还好吧?”紫薇上上下下地检查我。
“没事。”我沙哑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紫薇连声说,“对不起龙四对不起。”
明明是我自找的,我自作自受,与她有何干系!
“其实,我早就知道老徐有这种特殊癖好,还有间歇性的精神病。”紫薇说,“这些都是他老婆亲口告诉我的,就是因为受不了他了,所以才想跟他离婚的。但是考虑到很多利益问题,老徐死都不肯,她老婆才来找我们设计他的。我对你隐瞒了这些,就是担心你会害怕,不接这个活。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上次我会那么担心,直接就闯到房间里去!我就是怕出事,那我多对不起你啊!”
原来是这样。
“为了钱,我真是自私透了。”紫薇语无伦次地说,“其实就算没接到你的求救短信,我也知道你出事了,KIMI把那些钱交给我,我又打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了。那么多钱,你要不是卖掉你自己,哪里来那么多钱啊。你妈还呆在医院里,你自己钱都不够用,有了点钱还想着我,都留给我。我却还跟你说那些混帐话,龙四你今天没事就好了,你要有事,我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说完,她呜呜地哭起来。
我无力地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哭下去,她这人就是这样,平时看上去都酷酷的,一动起情来就没完没了。
她紧紧地抱着我,不肯放手。我好痛啊,浑身都痛,哪里都痛。但奇怪的是,我就是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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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KIMI用最轻松的手法搞定了整件事——“拖到浴室冲了冲凉水,找他司机来接他去医院,”而已。
反正没事就好了,详细情形我已不愿多问,怕再一提,刚刚劫后余生酝酿出来的一点勇气又会全部溃散了。
那晚,我和紫薇借住在KIMI家。只因我家停水又停电,连洗个热水澡都做不到。
他家的浴室是黑白色调的,隐约有我久违的薰衣草的香味,我一踏进去,身心就放松开来。
那个澡,我洗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紫薇一直陪着我,替我搓背,哼歌给我听,她哼的歌居然不是乱七八糟那种,而是一首悠婉的民谣:“谁的船歌唱得声悠悠呀,谁家姑娘水边放扁舟,谁的梦中他呀不说话,谁的他呀何处是我家……”
何处是我家?
我的眼泪滴在浴缸里,幸好紫薇没看见。
“龙四。”紫薇在后面抱住我说,“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我说。
我怎么会恨她,只恨我自己够傻,不争气,没用。
“以后我们就好好工作吧,我拍片子,你给我当助理,好不好?KIMI说了,我有独特的气质,我一定会红呢。”
他果真对谁都说一样的话。
但我还是回身,朝她微笑。她把水泼到我脸上,笑嘻嘻。
我是不是应该学她,只需一秒,所有悲伤烦恼都能统统甩到脑后?
洗完澡出来,KIMI也没睡,招呼我们去客厅里喝他特制的可乐姜茶。我穿着他宽大的白色衬衫,黑色睡裤,套着他的大外套,看上去像个小丑。紫薇把那套我一看就想吐的脏衣服用袋子装起来,直接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去。
“喝点这个,”他给我倒上一杯姜茶说,“你一看就冻着了,要小心感冒。”
“谢谢。”我说。
“NO PROBLEM.”他说。
我偶尔也会感激英文的表达方式,如此简单直接,让人不好意思多想。
紫薇倒是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扔掉垃圾回来,她就拍拍双手直接冲进了厨房,嘴里连声喊着饿死了饿死了。没过两分钟她又冲了出来,瞪着KIMI喊:“大海龟,你冰箱里只有鸡蛋?”
KIMI很美式地耸耸肩,摊开双手:“YES!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做煎鸡蛋,那是我最拿手的活儿!”
“算了,我还是去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吃的回来吧。”紫薇说完,拎着包又出了门。
KIMI转头看着我,忽然就笑了。
我不明白他笑什么。
“你这样穿,很FASHION!”他指着我说。
“紫薇找给我的,你家里没有女装吗?”我不好意思地问。
“NO!”他摇头说,“我可是个正经人。”说得可真掷地有声。
我缩在他家的沙发上,手里捧着那杯姜茶。热热的水蒸气扑到脸上,我忍不住凑过去,让它熏一熏我的脸,给我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虽然肩膀上还披着他的大衣,可我还是觉得冷,甚至打了个喷嚏。
声音虽然不大,但他还是听到了。
他转过身,朝我笑了一下:“冷?”接着他走到阳台,一面关窗户一面对我说:“看看我这个露台,如果这里装一架粉红色的秋千,荡出去就像飞一样,你说好不好?”
这句话在我脑袋里快速地回旋,像有什么东西隐晦地藏着,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鸣的声音。
“有安定吗?”我问他。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起身走到音响边,“我放点好音乐给你听听,保证你今晚会有很好的睡眠。”
“你妈妈并不是车祸,是吗?”舒缓的音乐声里,他转过头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需要很多钱给她治病是不是?”
“是的。”我说。
“考虑我的建议。”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
这是什么话。
“龙四。”他坐到我对面认真地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吗?”
我抬眼看他,他毫不避讳地与我对视,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一个从不认识的自己。这几年来不是没有人夸过我的美丽,也不止一个人夸过我的美丽。但我知道,他们都各有企图。
但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大男孩,却第一次让我没办法产生怀疑。
“VERY VERY BEAUTIFUL。”就在他吐出这句英文的时候,门边传来的是紫薇轻快的声音:“只有酸辣粉丝了,都来一碗怎么样?”
“我不吃了。先睡了。”我偷偷给紫薇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就躲回房间去了。
回到客房,不知道是不是KIMI的音乐真的起了作用,我竟然一下子就神奇地进入了深层睡眠,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清晨十点半,而身旁的紫薇还在沉睡。
我起身走到外面,发现KIMI已经醒了,正在厨房里忙碌。
没过多一会儿,就见他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从厨房冲了出来,嘴里小声的喊着:“喂,喂,你过来一下。”
他把餐盘放到桌上,我走近,才看清那是一个荷包蛋。
“你一定饿了。”他说,“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双面煎!”
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拿起旁边的番茄酱,麻利地在蛋上画了一个笑脸。
“笑一个。”他说着,用两只手拉扯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非常夸张的笑脸。
薰衣草,露台,秋千,带笑脸的荷包蛋!
刹那间,时空错乱,我脑子也错乱了。
“休息得还不错吧,吃完它,然后跟我去试妆。”他说,“今天你会很忙,但忙碌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坏事。”
“我真的不行。”我说。
“不试怎么知道?”他比我还要倔。
“是啊,不试怎么知道?”这回说话的人,竟是紫薇,她靠在门边,酒红色短发乱糟糟的,不住地打着哈欠对我说:“KIMI推荐我上了另一个品牌,我觉得更适合我哦。所以这一个,我就让给你了。”
看来在我昨晚先睡着的短短时间里,他们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很多事情。
“加油吧。”KIMI说,“当务之急,是先送你回家把衣服换上,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去上班吧,我的大麻豆?”
紫薇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我的胳膊问KIMI:“如果我们俩,你必须选一个做你老婆,你选谁?”
他不要脸地说:“那得看你俩谁表现更好。”
我怎么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一直在我脸上大胆地流连。
他如此放肆,但在我身边的紫薇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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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我的好运气,仿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人就是这样,即使有再多的放不下,再多的纠结不安,终究难以抵抗新生活带来的诱惑。像长久生活在雨天里的植物,只要天空一放晴,就会竭尽所能靠向阳光,毫不犹豫。
我在KIMI的办公室里看到第一套样图,他还像我第一次见到时那样,一双长腿搁在桌面上,双手抱臂,嘴巴紧紧地抿着,仿佛很挑剔。
这是我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镜头前的自己。
在最后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前,我看到自己微弱的黑眼圈和有些松弛的眼角,但是眼神炙热,像点燃了一般。
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只敢在别人质疑的目光里低着头,毫无办法地急促喘息。
KIMI低声说:“YOU CAN DO BETTER。”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谢谢你。”他复刻我的话。
这一个多月来,是他亲自操刀,从造型到摄影再到后期,一路鼓励加批评,带着我这个菜鸟呆呆向前冲,最终才做成了这件事。
广告商可谓是相当满意,我很快就拿到了第一笔模特儿费——2万元。
“这就是差距!”紫薇啧啧赞叹说,“我在这行干了好几年了,加起来挣到的钱也没这么多哦。”
“我请吃饭。”我说。
“没那么简单!”她和KIMI异口同声,这些天,这两人看来已经练就相当的默契。
晚饭前我先去医院看妈妈。她气色分外好,恢复得也不错,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做腿步的复健,每周两次。小米扶着她,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好几次让她休息一下,她都不肯。
我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心里是感动的,又觉得鼓掌加油不合适,只好在一边,拿出手机来,给她拍照。
她微微地侧过身,对我做出一个“V”的手势。
就是这么一个手势,惹得我几乎掉泪。
历经磨难,她终于又有了些当初的样子。
我把她的手拿过来,握在自己手里。用拇指轻轻抚摸手腕上那些模糊的伤痕。
她把手收进毛衣袖管里,不给我看。
我再度捞起她的袖管,让那些伤口曝露在阳光下。
“爸爸走了。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怎么舍得不要我?”
她眼里有泪光闪动。
“妈妈傻过。”她亲昵地把脸埋在我脖子上,柔软的新长出来的皮肉贴着我,痒痒的,我想起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抱着我入睡时的情景。刹那间就好像回到了那时候。
感谢岁月静好,尘埃落定之后,我们母女还能依偎在一起。
冬天的阳光穿过健身房大大的玻璃照射进来,我扶她坐下,给她看我这一季最新的广告片的小样。
“哎呀!”她眯起眼睛,看看片子,又看看我,怀疑地问:“这是你吗?”
“讨厌呢。”我难得撒娇地说道。
“小时候你生下来,皱巴巴的。我真是失望透了。”妈妈说,“果然是女大十八变,今天这样子,总算像我的女儿了。”
“挣钱了吧?”她的商业嗅觉一贯灵敏,“合同下次要我看完才能签,小心被别人骗。别以为你妈老了,脑子就不灵光。”
“一定,一定。”我谦卑得很。
“等我出院了,我也再去做生意。以前的人脉还是有的,我要东山再起。”
看来,心理医生真是没白请。有了重生的愿望,才会有重生的勇气。
“你还是别太累了。”我搭着她的肩膀说,“以后我可以养你的。”
“你还要读书!做模特儿这种事,只能干着玩玩,你以为能吃一辈子?”她抬眼看我,那神色已然是曾经的铁娘子模样。看来她是真的好起来了。
我嘻嘻笑,不与她争辩下去。
我已经和学校申请了下学期就回去继续念书,就是无端要低一届,这些事打算等她完全康复以后,再慢慢讲与她听。
她一定会理解。
那天她坚持送我到医院门口,像个孩子一样对我说:“我想早点出院,我想家了。厌倦医院的味道了。”
“下次来,我跟医生商量。”我哄她说,“能早出院,咱们就早出院。”
她鬼头鬼脑地看看外面说:“没人接你吗?”
“哪有!”我说,“我坐公车回去。”
“上次那个男孩,不错的。”她说。
啊,哪个?
“就我睡着了,站床边递你电话那个。”
原来真正狡猾的人是她啊,睡着了还什么都能看见!
(20)
从医院回来,刚漫步走到楼下,一眼便看到浓妆的紫薇托着下巴坐在楼门口等我。
我俩都和公司签了约,公司替我们租了个小房子,但基本上是她一个人住。我搬回了家,只想在我妈回家之前,给家里多增添一点人气。
我掏出一瓶水丢过去,那是我刚在超市买的,还没来得及喝。她轻松抬手,默契满分地稳稳接住。
“上楼坐坐?”我晃晃手里的钥匙。
“唔……”她几口喝光了那瓶水,然后拍拍屁股起身跟我说:“今晚是日本料理吗?”
啊,是啊。
“KIMI说他自己去,位子我订好了,下午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你还有闲着的时候呀?”我真不信。
她跟在我后面晃进了屋,四下看看说:“收拾得还挺干净的。”
“我妈就快出院了。”我说。
“真是值得恭喜呀。”她一屁股坐在我家沙发上,“话说龙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好像什么礼物都没有送过给我哦。”
我想了想,走进我妈房间,没过一会儿,我找到了那枚戒指。
“你不是喜欢吗?送给你。”
“哄我的吧?”她表情夸张地看着我,然后飞快接过,把那枚戒指放在手心里握紧,说:“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在我手上了。”
“后悔你个头。”我在她身边坐下,眯着眼睛看她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的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像是情人送的一样珍惜。
她激动地回头对我说:“你看!正正好。不过,这是你妈的吧,她回头问你要怎么办?”
“告诉她丢了呗。”我说。
“那我就收下了。”她索性把戒指戴着,也不取下来,对着阳光反反复复地看过来看过去,说了一句难得抒情的却也狗屁不通的话:“人生嘛,就是要留下各种各样的纪念才有意义。”
那晚在日本料理店,紫薇吃的不多,却喝了足足七瓶清酒。喝醉了就偎在我身边,像撒娇的孩子一样搂着我的腰,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说,恭喜你龙四,我真替你高兴。
深夜我和KIMI把紫薇从火锅店抬出去的时候,她还哼着一首歌,歌词听不清,大概是“Happy birthday seventeen”之类的。
冷风一吹,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断电的公仔一样,软塌塌地靠在我的身上。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看到对面街上的三个人,是老徐,带着她的老婆和孩子,刚从另一个高档的餐厅走出来。
他女儿大约十七岁的样子吧,胸前挂着一个大大的PSP,双手插袋,宽松的连衣帽扣在头上,只露出紧闭的嘴巴。一副对谁都不甩的九零后的标准模样。
他没有看见我们,而是体贴地替妻女开车门,然后离去。
我不自觉地低下头,KIMI忽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又快速地松开,说:“真冰。”
“是真冷。”我纠正他。
话音刚落,路旁公园的灯“啪”地集体熄灭。街灯一下子显得格外昏暗。
虽是沉默着,我却不得不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这一刻,我的心因为从手心传来那短暂几秒的温度,竟然跳得每分钟超过一百五十下。
幸好夜色昏暗,替我遮掩了这一刻的慌乱。
但嘴角,却还是上扬起了弧度,轻轻笑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地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有什么怨恨。
如果有机会,我倒想感谢老徐。如不是经过那些恐怖的时刻,我也许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真实的一面。也永远没有机会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追逐明亮的日光。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晚,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紫薇。
(21)
在她最初消失的两天,我并没有太当回事。
她以前偶尔也发发神经,忽然离家出走什么的。几天不见,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不晓得在哪个外贸市场淘来的半个陶罐,一串佛珠,甚至很久前出版的低俗杂志之类的。
“垃圾也能变成黄金。”一说起她这些破烂宝贝,她就两眼放光,像是真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投资一样。
我一直觉得我够了解她。她绝不会离开我,正如我绝不会离开她。我们一起度过人生最难堪和窘迫的一段,彼此之间已不存任何秘密,所以是最佳拍档,黄金组合,从最开始时就是这样。
所以,我没有找她。是因为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就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
直到第三天,微博上开始疯狂转载一张照片,标题是“内地YZM事件,中原集团总裁包养小模特私密照曝光”。
中原集团总裁,就是老徐。
点开的照片上的那个人我再熟悉不过,她穿着那套几乎和我那晚穿的一模一样的水手服,裸露出她背上的蝴蝶骨和纤细的腰肢,笑容微醺,做出诱惑的动作。
在它被和谐之前,这张照片已经被转载了几万次。
等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来不及了,我每天都打她电话,却一直是停机。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回到我能想起来的我们租住过的每个小区找她,全都一无所获。
她像一阵尘烟一般,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霎那消失不见。
直到第七天傍晚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仍不见她的踪影,阴沉的天气,我坐在KIMI车上,脑子里全是想不通的疑问。
比如为什么她要莫名其妙地离开我?
她为什么会拍下那样的照片?
为什么对象好死不死是老徐?
她的离开是早有预谋的,否则怎么会跟我要离别礼物?
如果现在的我有当年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侦查能力,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抓回来,好好赏她一记耳光,把所有问题当面问个清楚。再将她狠狠抱住,再也不让她离开我。
我们是彼此的保护伞,她一个人,离开了我,谁又能给她庇护呢。
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住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三餐吃着最便宜的泡面没有人陪。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手心里,哭了。
这些天来一直陪着我的KIMI看到我这个萎靡不振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由她去好了。”
“你给我闭嘴!”我朝着他吼。
我很怕这时候他过来抱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崩溃。
幸好他没有。只是拧开了收音机。
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唱她对好友的思念:
“Where have you been,
My long lost friend?
Its good to see you again.
Come and sit for a while
Ive missed your smile
Today the past is goodbye.
There is a way to make you stay.
Darling dont turn away
Dont doubt your heart
And keep us apart
Im right where you are.
Stay.”
我的小姐妹紫薇,你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身边。
Can You Stay,for me?
路灯转为红灯,他沉默着将手覆在我的手上。
我轻轻抽开。
他又覆盖上来。
“对不起。”我说。
“THAT ALL。”他说。
“我也要走了。”我说,“在找到紫薇以前。”
他很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走的。我本来是独身主义者。我一直对自己说:如果一辈子非要只和一个女人相守,我也许需要婚姻来帮我做到。但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对自己是:是你,就是你。没有那个必要用任何承诺,因为承诺就在那里。”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誓言。
饶是如此,我还是紧闭嘴巴,不发一言。
现在的我什么誓言也不要,我只是好想紫薇。
我只想念她朋克时期愤怒的造型和满嘴恶毒的脏话。想念她抽烟时吐的一个个鱼泡般的烟圈并得意的扬着眉毛说我学不会。想念她和我打架时用指甲刮伤我的胳膊,又像个傻子一样趴过来说要替我“吸血”,被我嫌恶心一把推开。想念她在我受伤时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曾给过我这么多快乐和回忆,这一些温暖我永远不可能从别处得到。
但是她为何如此自私,说走就走,不给我报偿她的机会?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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