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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心与教育》——李镇西教育手记

_5 李镇西(当代)
“哎呀!万同?”她居然惊叫了一声,“你说的就是同娃儿嗦!”
老板扛了一袋面粉过来,重重地放在案桌上,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唉,你不早点说是找万同……”
我似乎绝处逢生:“你们认识万同?”
老太婆好像很奇怪我提这个问题:“这附近几条街的人哪个不晓得同娃儿?”
老板一边和面一边说:“老师,这同娃儿烦人得很哟!年纪不大,却常跟街头那些不三不四的痞子混在一起,经常打架斗殴,染了一身匪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太婆截断老板的话说,“这娃儿也造孽!几岁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他先是跟着他爸,后来他爸又结了婚,后妈对他不好,他就回到妈这儿来。但是他妈也结了婚,后爸不愿认他这个儿,他又只好去找爷爷。不久,他爷爷又死了,于是他又回来找他妈……唉!造孽,造孽!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还没有人管,孤儿一样……”
听到这里,我更急于想找到万同家了,便问老太婆:“他就住在这条街吗?”
“哪儿这条街哟!”她摆了摆手,又给我比划着说,“他住在华西后街。诺,从这儿往前走,一直走完华西下街,然后左拐进一个小巷,走大概一百米,再……唉,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到那一片去问,只要说‘万同’,多半都晓得。”
小小万同在这一带居然如此“家喻户晓”!看来在这之前我还小看了他。虽然他在填家庭住址时,字写得歪歪扭扭,还少写了一个关键的“后”字,害得我家访时几乎走投无路,但此刻,我觉得刚才“华西街”上的几趟来徘徊一点都不冤枉!
果然,凭着万同的“知名度”,我很顺利地扣开了他的家门。
门是虚掩着的,敲了几声没人应,我干脆推开门进去了。里面光线很昏暗,屋内的生活用品破损陈旧,而且摆放凌乱:我疑心自己走进了一家废旧物品收购站。在昏暗的光线里,一中年妇女半躺在床上,未经梳理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这大概就是万同的母亲了,因为她听了我的自我介绍后,便对正在阳台上摆弄汽车模型的万同吼道:
“狗日同娃儿瓜娃子,还不给你们李老师倒杯开水!”
然后,她拢了拢头发,欠起身子向我抱歉:“不好意思,李老师!我前几天把脚杆摔坏了……”她又着急地问我:“同娃儿在外头又摆了啥子摊子哇?”
“没有,没有。”我接过万同端来的水杯,让他坐在我身边,“我是来作一般性家访的。”
“哎呀,同娃儿小学读了六年,从来都没有老师来家访过。我倒是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去学校挨训??都是因为狗日同娃儿不给老子争气!”
说着说着,她向我倒起了一肚子的“苦水”:前夫在外面“乱搞”,两口子经常打架,离婚,另结婚,后来这个男人很讨厌同娃儿,又喜欢赌钱,输了便醉酒,醉了酒便打她,目前,正在闹离婚……
“其实,我不敢和他离,”她很响地擤了一把鼻涕,并熟练地揩在床单上,继续说道,“因为离了后,我就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我是前几年‘农转非’的,没有工作,身体又不好……”
话题转到万同上,她就开始骂“狗日不争气的同娃儿”了:其神态之凶神恶煞,使我怀疑她是否是万同的亲妈;其语言之不堪入耳,让我脸红耳热;同时,生怕坐在一旁的万同跳将起来和她对骂??然而,万同居然神情自若,俨然受辱不惊!
…… ……
出了万同的家,已是万家灯火。仰望夜幕,圆月如轮??我一下子才想起来:
哦,今天是中秋节!
他给自己找了个“帮助人”
我几乎每天都要接到对万同的“举报”??
“李老师,万同一上课就摇我的桌子。”
“李老师,万同把撮箕、扫帚搁在教室门上面,同学一进教室便挨砸。”
“李老师,万同抢我的钢笔,我叫他还我,他就说要放我的血。”
“李老师,万同今天自习课上拿出一张女同学的照片,向我们炫耀说是他的女朋友。”
…… ……
我班第一次试行无人监督考试,全班绝大多数同学经受了考验,就万同一人偷偷翻书作弊。气得我当即上报政教处,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
看来,是得采取措施了!这天,我初步打算下午放学后,把万同留下来,狠狠批评一顿,然后在班上给他指定一名“帮助人”,督促其每天在校遵守纪律。
但是,在去教室的路上,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教育措施可不可以换个角度来实施呢?我决定试试。
走进教室,我对学生们说:“这段时间,一些同学表现很不好,为班上抹了黑。当然,也许这些同学已经感到惭愧了。今天我准备留下一些同学谈谈心。这样吧,凡是觉得自己最近表现不好,而又愿意接受李老师帮助的同学,请举个手。”
几个比较调皮的学生陆陆续续举起了手,我看了看万同,他却没有举手,但他有一只手扶着脑袋,好像欲举又止。
我知道他此刻的心理状态,便有意问大家:“还有没有啊?”
学生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射向万同。万同埋着头,迟疑了一下,终于把手举了起来!
“好,这些同学主动请求李老师的帮助,他们是高尚的!”我对全班学生说道,“让我们用掌声鼓励他们的勇敢!”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说:“李老师将满足每一个举手同学的愿望,尽量帮助他们。今天,我就先留万同同学谈心。”
万同在我办公室温顺地坐下了。此刻,在我的眼中,他不是被我当着全班同学“揪”出来的”后进学生”,而是主动请求我帮助的渴求上进的学生。
我和蔼地问道:“你是不是表现不好啊?”
“就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的不好呢?”我仍然很和蔼地问。
“我上课老坐不住。……还爱欺侮同学,……还,还骂人。还有,还有……”他很认真地边想边回答。
“你是不是进中学才这样的啊?”我又问。
“不是。我小学就一直是这样。”
“你说说,小学时你犯了错误,老师怎么教育你呢?”
“扇耳光!”他不假思索地说道,“还有吃粉笔,还有用透明胶布把嘴贴上,或者把我撵出教室……”
我心里一惊:居然有这样的老师!不过,由此也可看出小学的万同是何等地让老师伤透了心。
我问万同:“那么,你希不希望李老师也这样体罚你呢?”
“当然不希望啦!”
“好,李老师向你保证,无论你今后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也决不会打你,也不会用不文明的语言骂你。”
他抬起了头,很感动地看着我。
“可是??”我话题一转,“为什么从小学到现在,你老是改正不了自己的缺点呢?请继续说实话。”
“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真的。”他眼里闪烁着真诚的苦恼,“有时我上课时提醒自己,一定要管好自己,可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动了起来??我真恨自己!”
无论是课堂上的“声东击西”,还是课间的霸气十足,那个万同无疑是真实的;而这时候,满脸纯真说“我真恨自己”的万同也是真实的。如果教育者否定学生的两重性甚至认为学生的真诚不过是在演戏,那么,教育者不但低估了教育的复杂性,而且还会伤害了学生心灵中渴望做“好人”的道德萌芽。
??我决心尽最大努力扶持万同心灵中这棵弱小的萌芽!
“好吧,我们现在一起来想想办法,怎样才能使你控制住自己?”我说。
万同想了想,说:“李老师,您和我一起上几堂课吧!随时提醒我。”
我笑了,反问道:“那我还备不备课,改不改作业了呢?”
他也笑了,又说:“这样吧,您在教室后门上掏个小洞,这样可以悄悄地在外边看我的表现。”
“我不想当特务。”我说。
“那您说怎么办?我听您的。”他用期待的眼睛看着我??此刻的万同真是可爱极了!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善良的星星之火正在他心灵深处的燃烧。
“我给你找了两位老师,让这两位老师随时提醒你别违反纪律。”我严肃而诚恳地对他说道,“一位就是你自己??每个人的上进心和意志都是自己最严厉的老师;另一位呢?是你的同学??我打算给你安排一位‘帮助人’,由这位同学随时注意你的表现并提醒你改正。之所以叫‘帮助人’,就是说,这位同学是出于对你的爱护而帮助你进步的。你不是想叫李老师和你一起上课吗?你的‘帮助人’就相当于李老师。”
万同很高兴,连忙问我:“李老师,你快说,我的‘帮助人’是谁?”
看着他那急切的样子,我脑子里又转了个弯:与其由我给他指定“帮助人”,不如让他自己给自己找“帮助人”,这样他在教育过程中的主动性更强,效果可能会更好些。于是,我说:“这个‘帮助人’,由你自己在班上找。条件是:1.你最信任的人;2.他比你表现得好;3.他又坐在你附近。”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就请我的同方同学袁夏,行不行?”
“你自己觉得行就行。”我又告诫他说,“不过,袁夏是个女同学,你可不能欺负她呀!”
“保证不会!”
我又说:“袁夏怎么‘帮助’你呢?她每次上课就要提醒你好好学习,不要违纪;每天下午放学时,在《家校联系本》上向你的妈妈写上你当天在校的表现。”
“啊?”他十分不愿意“帮助人”写《家校联系本》,因为他担心自己表现不好而被家长知道。
我耐心地对他说:“前不久,我七岁的女儿因腿病住进了医院。医生说,为了治好他的腿,必须做‘牵引’,就是把腿固定起来,一动不动。这是很痛苦的。我女儿哭着求医生别做‘牵引’,但为了疗效,医生非这样做不可。一周以后,我女儿腿病大有好转,现在已经出院了。你想想,假如我当初因为心疼女儿而不同意给她的腿做‘牵引’,那么,也许我女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哭呢!”
万同懂了我的意思,说:“写就写嘛。”语气中还是有一点不情愿。
我又说:“其实,你不要把《联系本》想象成《告状本》。你的进步和其他好表现,‘帮助人’也应通过《联系本》向你妈妈汇报。”
万同完全同意了我的意见,爽快地说:“好吧!就从明天开始,我就让袁夏随时监督、帮助我。”
最后我说:“今天,是你自己要求李老师帮助你,又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位‘帮助人’。我相信,从明天起,你一定会有一个新的开端!”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袁夏同学在万同的《家校联系本》上这样写道??
阿姨:
万同请我做他的‘帮助人’,督促他遵守纪律。以后我每天都会给 您汇报万同的在校表现。万同今天大有进步,语文课还主动举手发了一次言,受到李老师表扬。但他地理课表现不太好,用钢笔在前面同学的背上乱画。希望他改正。
《烈火金刚》手抄本的诞生
“帮助人”使万同的纪律明显好转,连续两周班里评比“进步最大的同学”,万同都名列榜首。
不仅仅是纪律有进步,而且他又恢复了对班级事务的热情。为迎接上级检查,学校要求各班美化教室,我便请学生们上街买几幅科学家的肖像来贴在教室墙上。万同非常积极,中午放学后连饭也不回家吃,便骑车直奔新华书店。下午上学时,他气喘吁吁地给我一张斯大林的画像:“李老师,这是我买的科学家挂图。书店只剩这一种了。”
虽然我哭笑不得,但还是在班上表扬了他“关心集体”。
然而,好景不长??
这天,袁夏交给我一张糖纸:“李老师,您看??这是万同上英语课时偷偷贴在我背上的!”
紧接着,英语老师也告诉我:“这个万同,上课从来不听讲,这段时间虽然很少影响其他人了,但是,上课他总在搞小动作。”
看着袁夏留下的这张糖纸,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万同学习成绩太差,必然对学习感到痛苦,最后,他的所有兴趣就只能集中在这小小的糖纸上了!换句话说,如果不让他对在学习上产生愉悦感,那么,仅仅靠意志来维持良好的纪律,是不可能持久的。
星期日,我约上万同等一群调皮学生去杜甫草堂游玩,万同高兴得脸上绽出了平时在校园里很难看得到的天真笑容。在湖边,他硬要拉我与他一起划小船,还主动去把船票买了。于是,我和他跳上了晃悠悠的小船。
“万同,你上课为什么老要搞小动作呢?”柳荫小桥下,我一边划船一边和他聊了起来。
“我听不懂。”他回答得很干脆,一点没有我想象的“苦恼”。
“有没有能听懂的课?”
他想象了一下,说:“语文和英语能听懂。”
我感到吃惊:“你真的能听懂英语?”
他点点头:“嗯,反正跟着老师读就是了嘛!”
原来如此??他认为只要跟着读,就算听懂了。
我又问他:“哪些课你最听不懂?”
“数学,还有地理……其他课我都听不懂。”停了一会儿,他又说:“确实听不懂。”
我顿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听不懂课而又必须坐在教室里,而且还不许做其他事,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可万同却日复一日甚至年复一年地在忍受着这种痛苦。
“这样好不好,万同??”我认真地对他说,“我给你一本反映抗日战争的小说《烈火金刚》。以后只要能听懂课,你就认真听;遇到听不懂的时候,你就看《烈火金刚》,好吗?”
“您同意我上课看小说?”万同望着我,好像不相信我的话。
“是的!如果你真的听不懂的话。”
万同竟高兴得跳了起来,小船随之一倾斜,他没立稳的身子眼看就要落水,我一下把他拉住,他才免于“堕落”!
离开杜甫草堂时,万同不住地问我:“李老师,您什么时候把《烈火金刚》给我呢?”
“明天就给你!”看到他愿意读书??哪怕是课外书??的积极性,我也有点兴奋了。
果然,以后好几天,万同在课堂上不再捣蛋了:别人听课,他读小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似乎只是昙花一现,过了不久,学生们又来向我反映万同上课“坐不住”了。
我把万同找来:“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我不想看《烈火金刚》了。因为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万同说。
哦,原来是这样。确实,以万同的语文基础,他看《烈火金刚》这样的“大部头”的确有些困难。于是,我又与他商量:“这样好不好???你抄《烈火金刚》吧!在抄的过程中,如果有不认识的字,你就写在一张纸条上,拿来问我。好吗?”
“好吧!”万同立刻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一本作文本,我工工整整地为他写封面??科目:《烈火金刚》;姓名:万同;教师:李镇西……
这以后,万同不时到办公室来请教生字;我呢,在教他认生字的同时又检查他手抄的《烈火金刚》。他写的字不算好,但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
有的老师知道了,不无担心地对我说:“你让万同抄《烈火金刚》,他怎么能够通过初中毕业考试呢?”
我说:“他不抄《烈火金刚》,也很难初中毕业,而且上课还要去干扰别人,很可能使更多的人不能初中毕业。让他抄抄小说,他脑子里多少可以装些抗日英雄的形象,何况还可以练练字,并多认几个字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听到有人来告万同的“状”,因为他上课有事做了呀??别人在思考几何难题或做物理题的时候,他却正在奋笔疾书,沉浸在半个世纪以前冀中平原的抗日烽火之中……
“未娶媳妇就想不认娘”
“李老师,同娃儿出走了!”电话里,万同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一惊:今天下午放学时,万同还拿了一本新作文本给我写封面。当时,他高高兴兴地告诉我,他第一个作文本的《烈火金刚》已抄完了。怎么一回家就出走了呢?
我忙问他母亲:“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八点钟左右。”
我一看表,此刻是九点过四分。放下电话,我马上便赶往万同家。
据他母亲说,下午,她收拾万同的桌子抽屉时,发现了一封信,是万同小学时一位叫司婷婷的女同学写来的。晚饭时,她便问万同怎么回事,并叫万同不要和这位女同学来往。万同当即就大耍脾气,说“你少管”!吃完饭以后,他母亲出去染发,回来便不见万同。但桌上留有一张纸条,说他找司婷婷去了。
我拿起那张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的条子看了起来??
十二年来,你很少关(管)我,你和爸立(离)昏(婚)时,你们两个都不要我,我像古(孤)儿一样。还是司婷婷对我好,我就是要和
他好,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不要你关(管)我们的事。我走了,去我(找)司婷婷。
我又看了看司婷婷的来信,上面写满了从言情小说里抄来的爱情词语,赤裸裸地希望和万同“生不同侵(寝)死同八(穴)”。
万同母亲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司婷婷“小小年纪就是一个骚货,跟她不要×脸的妈一个样”,说她的“同娃儿”如何“媳妇都还没有娶就想不认娘了”,又说她怎么怎么“命苦”……
我劝道:“好了,好了,先找人要紧。??司婷婷住在哪里?”
她含糊其辞的说了好几个地址,最后又补一句“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
但我还是按着这几个“不太清楚”的地址,骑车穿行于大街小巷,直到深夜十一点过,仍一无所获。
当晚,我躺在床上,老想着万同这件事,久久不能入眠。后来迷迷糊糊地在梦中把万同找到了??他在一个建筑工地的砖堆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我刚上完课,办公室的老师告诉我,刚才距本市19公理处的一物资仓库打来电话,说我校初一一个叫“万同”的学生,昨夜游荡到那里,被治安联防队员收留,请学校速去领人。
我随即给万同母亲电话通报了这个情况,然后迅速叫了辆出租车,二十几分钟便赶到那个仓库。
接回万同,他却怎么也不肯回家。已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只好先带他走进一家餐馆。
“你不是说去找司婷婷吗?怎么朝外地跑,而且是一个人呢???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饭桌上,我严肃地问他。
“我没找到司婷婷,又不愿回家,……我便想去乡下找我奶奶。走着走着,……我就找不着路了……”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咽,一边回答我。
“你为什么这么恨你妈呢?”
“听我奶奶说,原来我爸我妈离婚时,他们都不要我。”说着说着,他眼圈有些红了,赶紧埋头扒饭。过一回儿,他又接着说:“现在,她又经常出去或邀约一伙人来搓麻将,常常闹个通宵。有时输了又交不出钱,就被人家打;他挨了打就回来骂我出气……”
听了他的话,我很长时间一言未发。
从餐厅出来,我对他说:“你必须回家。不管怎样,她还是你的母亲,而且,她现在还与你相依为命。昨天,给我打电话时,你妈都哭了??可见他从心里还是很爱你的。这样,我先给你妈打个电话,劝劝她。”
在电话里,我严肃地对万同母亲说:“万同找回来了,但我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次出走。当然,我会继续教育他;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赌钱了??至少不要在家中搓麻将,更不要拿万同出气。”
“我没有拿他出气啊……”她支支吾吾地说,“搓搓麻将又什么关系嘛!”
我继续说:“我无意干涉你的生活方式,但万同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为他争取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我舒缓了一下语气,“我也是真心诚意为你好。”
“好吧,我以后注意点。”她总算答应了我,虽然不是十分情愿。
在送万同回家的路上,我提到司婷婷:“大道理我不多讲。如果你信任李老师的话,咱们另外抽个时间好好聊聊。现在,我只希望你至少做到也必须做到,暂时别和她来往,好吗?”
他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但是,目送着他的身影走进他家的单元楼时,我的心情仍然十分沉重。
说实话,虽然司婷婷向万同表白“爱情”,万同也扬言“就是要和她好”,但我并不认为小小万同真会与那个司婷婷会是“早恋”,更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然而,这事却提醒我:万同是一个精神和感情的双重孤独者!??从小几乎没有什么亲情之爱,读小学起便总是生活在集体舆论的对立面,成绩太差使他很难从中体会到学习的乐趣……干涸的心田,渴望真情的雨露,可是,谁来满足万同作为一个“人”的最起码的精神需要和感情企盼?
而离开了对学生心灵的尊重,还有什么“教育”可言?
“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哥儿们!”
万同在社会上曾有许多哥儿们:有的是他原来小学的辍学同学,有的是他流浪时的“患难之交”,还有一些是街头斗殴时“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热”而结拜的“师兄师弟”。
刚进初中时,这些小痞子还不时来找他。经我多次教育,万同与他们的往来渐渐稀少。这天,万同放学回家,却被他昔日的“兄弟伙”暴打一顿。
消息是游贤打电话告诉我的。当时,我刚洗了澡,端上一碗稀饭喝。放下电话,我立刻赶往现场??西南民族学院。
原来,这一段时间,这伙人天天都在万同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西南民族学院侧门守候万同,约他去“玩”。万同都以“没时间”推辞了。今天,万同和游贤回家走到这里,他们又围着万同,硬要拉他一起去打台球;万同不肯,这伙人便要他“缴纳管理费”!结果发生摩擦,最后,四、五个人用拳头、木棍把万同“教训”了一顿。游贤吓得直奔电话亭,拨通了我的电话。
我赶到时,万同正在路边蜷成一团蹲着,一些过路群众已经抓住三个十五、六岁的打手。知道我是被打者的班主任后,纷纷向我诉说刚才的惨状:
“这些二流子简直没有人性,把他围住拳打脚踢!”
“我们大家都吼起来了,这一伙人赶紧跑了。我们抓到了其中的三个。”
我把万同扶起来,他的前胸衣服被撕破了,面部流着血,左眼肿得像个桃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说他背上火辣辣的,我撩起他后背的衣服,只见他背上青一块紫一块。
我叫了一辆三轮车,请游贤把万同送回家;然后,在几位热心群众的协助下,将那三个少年歹徒押到了派出所……
万同睡在家里,不能来上学。他被打的消息震动了全班,我决意通过全班同学声援和慰问万同的活动在班上营造一种正气、一种温暖,让万同的心灵感受到来自整个班集体的真诚关怀。
我对学生们说:“也许在不少同学的眼里,万同是个坏学生。是的,他的确有不少社会习气。但是,作为他的同学,我们每一个人都应想一想:我为万同的进步能做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我向学生们介绍了万同的家庭和他令人同情的经历,然后又说:“万同本是真心要与过去一刀两断,可那些社会上的二流子却要来纠缠他;他不依从,便被打成这样!现在,万同面临这严峻的选择:要么回到那个坏人圈子里,从此真正堕落下去;要么回到我们的集体,努力做一个好人。作为他的同学,我们应该给他以向上的勇气,鼓励他不向邪恶屈服,并帮助他勇敢地告别过去,走向正直!??我们班应该是一个充满正气和温暖的集体,生活在这集体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应感受到向上的动力,相反,我们不应该让这个集体的任何一位同学受到冷落,而成为精神上感情上的孤立无援者!”
学生们的心,显然被我的一番话打动了。于是,我郑重发出号召:“请每一位同学都给养伤的万同写几句慰问、鼓励话。今天放学后,我和班干部将代表全班同学去看望万同。”
学生们的纸条很快便交上来了??
“万同,别怕!正义永远和你在一起!”(靳岩松)
“斩断恶习,总是要付出痛苦的代价。有我们,你千万不要后退!”(晏林)
“不要在乎这次挫折,难过的时候,哼哼这首歌:‘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顾晓彤)
“我已经习惯每天给你写《家校联系本》了,你没来上学,我还真不习惯呢!祝你早日养好伤!”(袁夏)
“说实话,我讨厌过你;但你没来,我却老想着你为班上做过的好事!你早点回来吧!”(阚巍)
“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哥儿们!”(帅伟华)
“本来我们要去郊游,但因为你,我们决定推迟日期。??温暖的班集体等着你康复归来!”(司徒敏剑)
…… ……
当我把这一张张纸条交给躺在床上的万同时,他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好想回学校上课啊!”
第二天,游贤送来万同写给全班同学的信??
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好:
我爱(挨)打以后,你们很关心我。我飞(非)常感动。我没来上学,做课间抄(操),我班少了一个人就要口(扣)一分。我这里只能说声对不起。我以后决不根(跟)坏人完(玩),一定要好好学习,更加进步。报大(答)李老师,报大(答)同学们!
万同
一周之后,万同回到班上时,迎接他的,是全班同学雷鸣般的掌声……
我替万同回绝了一封“情书”
万同重新上学后,各方面的表现明显比过去好。为了防止那伙人报复他,我组织了班里几个大个子每天护送他回家。
我心里一直还装那封司婷婷的信。现在,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便把万同叫到了办公室。
我从班里同学对他的关心谈起,问他:“你觉得班上同学们怎么样?”
“很好!”他说,“比我小学的班不知好多少倍。”
“为什么?”
“原来小学的时候,我成绩不好,老师经常骂我,有时还打我,同学们也看不起我。”
“那,你小学的班上就一个好朋友也没有吗?”
“不,也有一个,”他迟疑地看了看我,“就是,就是,司,婷婷。”
我心里暗自高兴:这么自然就把谈话引入了主题!
但我表面上却不露声色,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和她好呢?”
“她的成绩也很不好,老师和同学也看不起她。”
“哦!”我理解地点点头,又问:“最近,司婷婷来找过你没有?”
他又犹豫了一下,说:“前几天,她又给我写了一封信来,问我为什么一直不答复她。我还没有回她的信。因为……因为,你对我说过,叫我不要理他。”
我很感动,忍不住解释说:“我真的是为你好。”
“但是,”万同鼓了鼓勇气说,“我还是想回她的信,她也是真心对我好。再说,如果我不回信,她就要不停地给我写信。”
我耐心而温和地对他说:“你的学习不好,她的学习也不好。你们保持这样联系,会使你们的成绩更差的。另外,你们真的还太小,什么都还不懂啊!”
于是,我又给他讲起了我中学时代的一段经历:“我读高中时,班上有一位女同学老爱找我聊天,那时,我们普遍还分男女界限,所以,她每次找我都是有借口的,比如借我的课堂笔记呀,问我数学题呀等等,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每次发了新的作业本,她总是拿来请我为她写封面上的科目、班级、教室、姓名,说是我的字‘好看’,其实,我的字写得并不好。现在想起来,应该承认,当时我对她也是颇有好感的,因为她虽然说不上特别漂亮,但娴静而纯朴,所以不但我每次都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为她认真写,而且我恨不得天天都发新本子!当然,我们决没有真正谈情说爱,但至少我心中的确有过不平静的波澜。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位极细心的老年女老师,姓邵。也许她觉察到了什么,也许她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她找我去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至今我记得当时她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大意是,人生的路很长很长,但要紧的只有那么几步。她说这是一个叫柳青的作家说的。她希望我走好自己的每一步。不久,邵老师退休了,我却把她的话牢牢的印在了我的脑子里。那时,正值‘文革’后期,批邓反右正热火朝天,老师也不好怎么管学生了,所以,班上谈恋爱成风。我却居然不为风气所动,专心致志于学习。毕业后下乡,我仍然喜欢读书。后来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大学。会母校看我的邵老师,她既欣慰又惋惜地对我说,我高中的那个班,考上大学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娓娓诉说着,万同静静聆听着。最后,我把话题拉回来:“我一般不对学生讲我个人的这些事。但是,今天我把你当作朋友,便坦率地说了这么多。不知对你有没有启发。我真诚希望你能对自己负责,也是真正对司婷婷负责,结束你们这种危险的关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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