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糖纸(1)
作者:饶雪漫 发布时间:2006-07-21 出 处:花衣裳
花糖纸(一)
如果你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那么你的一定要认识象我这样的女生。
------章小引
带毛边的作业本纸,西瓜太郎的匙钥扣,一粒形状像星星的小石头,幼儿园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夹在旧日记里的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糖纸……我半跪在抽屉前,将这些宝贝来来回回地又清理了一遍。
身后传来妈妈的叹息:“小引,你象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
我头也不回地顶嘴:“那你岂不是早已成千年人妖?”
如预料中一样,后脑勺被妈妈打了,不过打得并不重。她总是这样下不了狠心来对我,所以我才敢常常这样和她没大没小。然后她在我床边坐下来,用一种欣喜的口气说道:“小引明天要上高中啦。”
“是啊。”我微笑着说。
“要好好念书啊。”
“是啊。”
“不可以谈恋爱!”
我偷偷地笑,知道这才是妈妈今晚到我房间里来最想说的话。隔壁的毛丫姐是大学生,暑假的时候有一次她忘了带钥匙,就到我家来跟我妈聊天,她对现在的高中生好象了解得不得了的样子,“流产,私奔”等吓人的形容词哗里哗啦地从她的嘴里蹦出来,我都不好意思听,妈妈则用手紧紧地握住沙发的一个角,好象在看恐怖片一样。不过毛丫姐还不算太没有良心,走的时候安慰我妈妈说:“阿姨你应该值得高兴啊,现在象小引这样的乖乖女真的是不多了,完全不用操心的。”
我站起身来,搂住妈妈的肩膀说:“安啦,不要瞎操心。”
“安啦是什么?”妈妈问我。
我哭笑不得地说:“就是安心啦的意思。”
“好好说话要死人啊。”她嗔怪地看我一眼,吩咐我早睡,然后出了我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倒在床上。手心展开,是一枚叠得很笨拙的幸运星。在我的手心里面捏久了,带了些微的潮气,看上去也不再那么晶莹透明。我想起初中毕业的第一个星期天,班主任带着我们到养老院去做义工,我很耐心地教大D叠幸运星,他忽然说:“章小引,你的手指真好看,你为什么不去学弹钢琴?”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想到居然有一个男生刚刚这样认真地盯着我的手指看,我有一种坐也坐不住的心慌。大D和我同桌三年,他姓丁,可我们都叫他大D,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总是斗嘴斗个不歇,他好象从来没有用这种温柔而缓和的语气和我说过话。真是让人不习惯呢。
正胡思乱想,大D将他手里的幸运星递给我说:“看看,是不是这样叠的?”
我一瞄,叠得真是丑,便呼呼地笑起来,将它抢过来一把甩得老远。大D一声尖叫:“老天爷啊,那可是我的处女叠!”这下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个老奶奶笑起来,嘴里一颗牙也没有,可是看上去还是那么阳光灿烂。大D凑到我耳边说:“章小引,你说那个老奶奶吃肯德基的辣鸡翅会是什么样?”
“去死!”我推他老远。
就是这样的一颗幸运星,大D一定想不到,我趁着所有的人不注意又将它悄悄地拾回来放在了我的口袋里。那天出了敬老院时间还早,男生们相约着去游泳,我被几个女生拉着去伊萌家看《蓝色生死恋》。快到公车站的时候,我远远地回头,看到大D,他有些孤单地站在那里,好象很努力地笑了笑,然后又不露痕迹地朝我挥了挥手,我的心里犯起一阵浅浅的伤感,像阴天里的一滩清亮的雨水,好久都蒸发不掉。因为我和大D考到了两所学校念高中,我以后肯定很难见到他了,也就是说,再也没有一个男生会和我天天吵来吵去的了。
不过大D说有,他在给我的留言本中写道:“祝你在高中找个崔永元一样的新同桌,将你喜欢的吵架事业进行到底!”
在大D的心目里,崔永元仿佛是天下最能吵嘴的人。他主持的每一期《实话实说》大D都看,还把姓崔的说的他认为是最精辟的语言抄在本子上,时时用来对付我。后来《实话实说》换了主持人,他整天就象丢了魂似的,还打电话到中央电视台去问崔永元家里的电话,人家当然不会告诉他,他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骂骂咧咧地对我说:“从此不看《实话实说》!”一边说一边还用力敲打着桌面,看样子真是气得不轻。不过在我看来,这正是大D的可爱之处,相比于班上那些装模作样的男生,我倒宁愿和大D做朋友。
是的,朋友。
除了他说“章小引你的手指真是好看”的时候让我有一点点儿想入非非之外,大D给我的感觉总的来说是安全平和的。
开学之前,大D还给我来过电话,其实我们在电话里也就是瞎扯扯,距离让我们或多或少有些疏离,电话里的我们都不如面对面时那么的伶牙俐齿,到了最后竟有些要命的冷场,可是谁也不愿意先挂掉电话。我没话找话地对他说我到了新班级知道了通信地址就给他写信,他愣头愣脑地说:“还写什么信啊,发封E—mail多省事!”
“那你就发吧。”我没好气地说。
“不过还是手写的信更有诚意。”他还算识相,反应很快,让我的不开心打了个转儿就飞得无影无踪。
“好吧。”我笑着说,“再见。”
他也跟我说再见。过了很久,那边才传来“嗒”的一声。
最终还是他先挂了电话。
我背着爸爸在韩国替我买的新书包进了新学校的大门,这些年爸爸动不动就朝韩国跑,让我不知不觉地成为校园里的“哈韩先锋”。新学校果然是“人才济济”,眼光雪亮和跟得上潮流的看来是大有人在,我们守在教室外等着排座次和分发新教材的时候就有男生晃到我面前来说:“喂,你挺象一个韩国小妞的哦。”
我瞄了他一眼不吭声。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说:“你是从哪个学校升上来的?”
“这很重要吗?”我说。
“你认为呢?”他油里油气地看着我。
我心里升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我认为你很无聊!”说完,我背着书包走开了。谁知道冤家路窄,进了教室才发现我偏偏和他同桌。他把书包“咚”一声扔进课桌里:“嘿,我叫余俊杰,我们挺有缘份!”
余俊杰?天下还有比这更老土的名字么?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他。
他不满意了,歪着头对我说:“同学,你酷到可以交税。”
我头也不抬地说:“你无聊到可以坐牢。”
前排的女生哈哈地笑起来,她转过头,我看到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以及左眼角下一颗很淡很淡的泪痔。然后我听到她对我的同桌说:“鱼头,这下遇到对手了吧?”
我看了一眼我的新同桌,他果然有一颗硕大的头,看上去很机灵,笑起来一脸坏相。我反正不喜欢这样的男生。
女生把脖子扭过来,朝我打招呼说:“嗨,我叫花蕾,花蕾的花,花蕾的蕾。”
“你好。”我说:“我叫章小引。”
“你不是本校的吧,以前我好像没见过你。”
“花蕾的意思是,”余俊杰插嘴了,“你在这里很容易被欺负。”
“别理他!”花蕾笑着说:“他一直都那么变态的。”
看来,他们以前就是同学。这个班里好象很多同学彼此都很熟络,他们见了谁都张嘴笑笑,或者亲热地打打招呼。只有我显得寂寞,因为我们初中班上考进这所学校人本来就不多,而大多也不分在和我一个班,所以对我来说,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我不喜欢新班级,想念初中班上那种温和友好的气氛,想极了。我在给大D的信中就是以这样的一句话做了开头。
信在课间写,中午的时候寄掉了。贴邮票就差不多贴了五分钟,弄得我一手的浆糊。早就知道贴邮票是有说法的,正的倒的歪的,各有各的意思。我弄了很久还是把它贴得规规矩矩地寄了出去。寄完了才想其实大D根本就不是那种心细如发的男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庸人自扰。
从邮局回到教室,离上课时间还早,教室里人并不多。我走近自己的座位,惊异地发现课桌上竟被涂满了颜料,垂着的书包带也被染上了各种丑陋的色彩。颜料还没有干,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滴到地面上。
所有的人的眼光都看着我。
我把书包抢救出来,默默地端来一盆水开始清洗桌面。我一边用力地擦一边命令自己不许哭不许哭章小引你要是敢哭我恨你一辈子。余俊杰一扭一扭地晃了过来,用一种无限同情的口气说:“开学第一天呐,大家都是新朋友,要不我来替我擦吧?”
有人哈哈地大笑起来。就在那样的哄笑声里,我端起我手里的一盆脏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泼到了余俊杰的身上。
“哇,酷女NO.1!”有男生大叫而击掌。我目光汹汹地盯着余俊杰,盯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你他妈疯了怎么的?”
“你再骂一句脏话试试?”
“就骂你要怎么样?”他湿淋淋地站在那里,完全丢失风度,声音嘶哑而急促。
“谁怕谁?”我把手中的空盆用力地往前一抛,盆子飞到黑板上,又掷回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教室里忽然安静极了。余俊杰狼狈地抹着脸,脏水沿着他额前的发丝轻轻地滴下来。他在喘气,我也在喘气,大家都在等待着一场新的爆发。
我做好了和他打架的准备。我想好了,他要是敢打我,我就用板凳砸他。
就在这时,花蕾走到我面前,把我的胳膊一拉说:“章小引,我们走!”
她的力气挺大,我就这样被她拉着一路奔出了教室。
秋天的校园宽阔而落寞,这里虽算不上是全市最好的中学,但它是有名的漂亮,校园的林荫路老长老长,散发着花草浓郁的芳香。花蕾有些愉快地说:“你看上去文文弱的,没想到这么酷,要知道我和余俊杰同桌了三年,到今天,才总算有你替我出了口恶气。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他以前常常欺负你?”我问。
“是的。”花蕾说:“有一次自习课,他拿小剪刀剪掉了我的小辫,我哭了差不多有一个星期,那是我最心爱的小辫子呵。”
“就这么算了?”我说。
“不然还能怎么样?”花蕾说,“他又没辫子让我剪。”
“那就剪他的手指。”我恶狠狠地说。
“呀。”花蕾吓了一大跳,“原来你这么暴力呀。”
我们一起笑起来。我说:“这种人迟早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成绩好。”花蕾说,“他成绩真不是一般的好,可就是坏,我们以前班上好多同学都被他整过,可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为什么?”我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老师总是偏袒成绩好的同学啦,而且他有一帮死党,七个人,《流星雨》流行那会儿,大家都叫他们F7,好在现在分班给分开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余俊杰不是那么容易被得罪的哦。”花蕾说,“他一肚子的坏水。”
在花蕾尖而轻柔的声音里,我想念大D,想得要命。虽然以前我们总是斗嘴来斗嘴去,可是我们总的来说是相亲相爱的好同学,我上课发烧的时候,还是他自告奋勇送我到医务室。那些日子永远都不会再重来了,我盼了许多的高中生活第一天就是如此的不愉快,我简直不知道以后的每一天到底都会怎么样!
不过我笑着对花蕾说:“没关系的,我什么都不怕。”
“我会和你站在一起。”花蕾朝我伸出手说,“我真喜欢你。”
好象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这么面对面地直白地夸我呢,我忍不住笑了。我的嘴没有花蕾这么甜,但她的真诚让我不容拒绝,于是我伸手和她相握,从她掌心里传来的柔软的温热是我在这所校园里体会到的第一丝温情。
当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余俊杰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干衣服换上了,看来他还真的是有点办法。他吊儿郎当地坐在座位上,仿佛自言自语:“看来有的人忘掉了自己的小辫儿被剪掉一半的事情喽。”
我感觉花蕾的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我捏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大声说:“余俊杰,你还有什么花样尽管使,我章小引不是怕大的。”
余俊杰鼓起掌来。
接着班上很多同学都鼓起掌来,这些真真假假的掌声让我心里烦透了。这就是崭新的日子吗?这就是我以前心心念念都盼望着的高中生活吗?
我沮丧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下午的英语课,余俊杰动不动就举手回答问题,听得出来他口语不错,不过卖弄到了极点,简直让人生厌。可是英语老师却频频点头,一幅满意得要命的样子。我把头低着,在心里不屑地想:你得意什么?用英文吵嘴我都不怕你!
我爸爸和妈妈都是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在以前班上,每次考英语我都是稳考第一,不过我没有兴致和余俊杰争,记得大D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对待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轻视他。
放学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到家了,案板上躺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妈妈手拿菜刀,气宇轩昂地说:“老妈杀鱼给你补补脑!”
“哎。”我有气无力地说倒在沙发上。
“累成这样啦?”妈妈从厨房里把头探出来说,“新班级怎么样呢?老师水平如何啊?”
“还行。”我闪烁其辞,当然不会把不高兴的事告诉我妈,她要是知道了,马上跑到学校去找老师要求给我换同桌都不一定。
花蕾也提醒我说我可以去找老师要求调座位,可是我才不做那样的糗事,好象我怕谁谁谁似的,那也不是我夏小引的作风。
妈妈好象在洗鱼了,水声哗啦啦啦,越过那哗里哗啦的声音她突然大声地说:“对了,刚才大D来过电话了,你还没回家。”
“什么?”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赶快跑到我自己的小房间去回大D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是大D,我闷声闷气地说:“你找我干什么呀?”
“新学校闷啊,”大D拖长声音说,“我差不多一天没说话,所以放学了就拼命跟老同学打电话,嘿嘿嘿。”
“无聊。”口头禅又来了。
“对啊,是无聊啊,”大D照单全收:“你们学校呢?还好?”
“不好。”我说。
“是不是找不到人吵嘴了?”大D在电话那端哈哈大笑说。
“吵嘴是没对手了,不过打架倒是有对手了。”我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你不会跟人家打架了吧?”
“那有什么不可能?”
“我信我信!其实你一直挺暴力的。初一那年我们一起打扫学校后面那个破操场,你一脚踩死一只老鼠,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就知道你暴力啦。”
一天之内有两个人说我暴力,看来我真要好好审视一下我自己了。
“我给你写了信。”我转开话题说。
“都写什么了?”
“你看不就知道了?”
“你到底怎么了?脾气坏坏的哦?”大D敏锐地说,“你肯定有不开心的事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不可控制地就下来了,怕妈妈发现,我一丁点儿也不敢哭出声。但是大D肯定感觉到了,他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对了,听说下个月有王菲的演唱会,你存够钱了没有?”
王菲是我最喜欢的歌手,她的每一首歌我都喜欢,也都会唱,她那颓废而空灵的声音让我异常的着迷,这真是倒霉的一天下来最值得我兴奋的好消息,我抹干眼泪问大D:“消息准确不?骗我要死人啦!”
“那还有假?我舅舅在演出公司你忘了?”
那倒是真的,我还记得,上次萧亚轩和张学友的演唱会大D都替别人弄到票子的。
“替我弄张优惠的票。”我说,“可以看清她和可以拍照的位置。”
“我求求我舅,请他带你进内场。”我听到砰砰响的声音,大D好象在那边拍胸脯:“你放心吧。”
妈妈推开门来探头探脑,“好啦,好啦。”我赶紧跟大D说:“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时候找你!”
说完,我迅速地挂了电话。
妈妈问:“什么事?”
我摊开手说:“要银子。看王菲演唱会。”
“跟你爸要去。”妈妈说,“他同意你去你就去。”
“爸爸不是还在韩国吗?”
“三天后就回来啦?”
“呀!”我跳起来说,“这次这么快就回来?”
“女儿念高中啊。”妈妈说,“他早点回来替你打打气,高一是人生最重要的学习阶段,是上还是下全看这一年了。”
“去年你说过这话了,不过你那时说的是初三,而不是高一。”我提醒她。
“不可能。”妈妈赖得一干二净,她伸出手来摸我的脸,一手的鱼腥味,我扭头躲得老远,她得意地笑着出门了。
我妈的性格挺爽朗的,我外婆就老说我像我妈。我妈还有一个妹妹,也就是我小姨,小姨长得漂亮,念书的时候老有个混混逼我小姨跟她谈恋爱,小姨怎么都甩不掉他,天天急得掉眼泪。我妈揣着一把瑞士军刀去见那混混,五分钟内解决问题,从此小混混遇到我小姨绕着圈走。每每说起此事小姨总是一副对我老妈万分崇拜的样子,而老妈却反而羞羞答答一点也不像那个传说中的女侠。
我想我骨子里就有老妈的那种血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真的是谁也不怕的,那个余俊杰,他要是敢乱来,我就一脚踩死他。
对,踩死他。
象当年踩死那只让所有的女生都吓得魂飞魄散的小老鼠!
花糖纸(2)
作者:饶雪漫 发布时间:2006-07-21 出 处:花衣裳
花糖纸(二)
如果一个人的理想是开一家糖果店,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章小引
我对一切旧的东西感兴趣,最爱收集的是各种各样的糖纸。小时候表妹最喜欢和我玩,因为我每次我都用糖来换她的糖纸,这在她看来是天下最好的交易。
表妹叫安安,念初一。她对我有些乱崇拜,什么事都喜欢问我。比如今天,她就打电话来问我说:“姐姐,粉红色的上衣到底可不可以配淡绿色的裤子?”
“简直乱套!”我说,“你要去唱戏呀!”
“不是啊,”安安苦恼地说,“我是真的觉得很好看,可是我妈不让我穿。”
“那就别穿了,”我说,“你又不是没漂亮衣服。”
“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真是烦,”她像模像样地叹息说,“我恨不得一下子长到二十岁。”
“安安,”我说,“别不开心了,我现在做梦都想回去念初中呢。”
“你在安慰我,”她压根不信,扬扬声音说,“我那天听姨妈讲你要去看王菲的演唱会,你还是那么喜欢王菲呀?”
“嗯。喜欢。”
“都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像念经一样。”她不满地说,“我还是喜欢候湘婷,笑起来甜得可以。”
“好啦好啦,我要做作业去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仓促地挂了电话,对安安不是没有羡慕的,初一那会儿多好啊,什么心事都没有,那时候大D还没学会油嘴滑舌,剃个平头,说普通话的时候老是分不清翘舌和平舌,我整天嘲笑他,但是有了好看的糖纸,他还是巴巴地送到我面前:“章小引你喜欢不喜欢?”
至今我夹在旧日记里的很多不常见的糖纸,都是当年大D替我收集的。
记得我曾经对大D说过我将来的理想是开一家糖果店,他当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问他有什么不妥吗?他翻翻眼睛说这个理想真是离谱,糖果能吃饱吗换了我我不如开汉堡店。”而且,他很有见地地说:“像你这样喜欢糖纸,到时候你店里的糖肯定全是光秃秃的全粘到一块儿,谁会愿意买呢?”
我给他说得笑出来。
其实我是在初三的时候才发现大D这个人有趣的,他在初三的时候仿佛吃了一种什么神药,个儿见风一般的长,让我们班其它的男生羡慕不已,记得有次上体育课,就有几个不服气的男生把他拼命地按在地上,然后脱掉他的鞋检查他是不是穿了“增高鞋垫”什么的。大D突破重围后振臂一呼说:“自然长高,挡也挡不住!”活脱脱一广告明星,笑倒了一操场的人。
课间没事,我跟花蕾在校园里散步,不知不觉地跟她说起大D,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他长得帅不帅?”
“那我倒没注意。”我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大D鬼头鬼脑的样子,他的模样模模糊糊地从记忆里浮出来,怎么抓也抓不清晰,真是怪了。
“那你觉得鱼头帅不帅?”花蕾又问我。
我觉得她挺花痴的,不过我还是回答她:“如果说鱼头帅,那么我觉得天下所有的男生都是帅哥。”
“鱼头不这么想啊,他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帅的帅哥!”花蕾压低声音对我说,“你知道不,鱼头还自己弄过一个写真集呢,有一张连上衣都没穿,真是恶心得要死!”
“呀!”我说,“他怎么给你看那么恶心的东西?”
“不是啦不是啦。”花蕾连忙解释说,“差不多全班都看了的,鱼头这人就喜欢哗众取宠这一套,反正别人注意到他他就开心的。”
“我要去看王菲演唱会了。”不愿多说余俊杰那个家伙,我赶紧转开话题说:“阿菲唱现场一定也挺棒!”
“你爸妈会让你去吗?”花蕾说,“听说票价挺贵的。”
我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我自有办法。!”
“鱼头也喜欢王菲呢。”花蕾又别扭地把话题引了回来,“他暗恋的那个女生长得就挺像王菲的,她叫杜菲菲,在高二(五)班,下次我指给你看。”
“有多像?”我对关于王菲的一切还是很感兴趣的。
“在我看来有八分像,特别是那双眼睛,上次电视台还有人来请她去参加模仿秀呢,她冷冷地对人家说‘我就是我’,COOL到极点!”
“嘿,是挺COOL,下次一定要指给我看哦。”
“瞧你,一说到王菲就眉飞色舞!”花蕾拉拉我说,“快走吧,上课铃就要响了!”
最后一堂课是政治课,我最不喜欢的科目。于是趴在桌上写日记,我有一个上锁的日记本,怕被妈妈看到,只好每天随身带着。日记的扉页上是我最喜欢的阿菲的一首歌的歌词:谁说那盏微弱灯火是萤火虫在闪烁谁约过谁去看这一场忽灭忽明的传说剩下的梦想不断的做上升的气球不断的破别难过别难过没原因有结果……
有一次班里组织郊游,我一路上就哼着这首歌,大D从后面窜上来,手里拿着一根大树枝问:“章小引,你在念什么咒语?”
我气得抢过他的大树枝就对着他一阵乱打,虽说我唱歌不算很好听,但怎么着也不会沦落到念咒的份上吧。后来我曾多次试图培养大D对王菲的兴趣,可是他总是听不懂王菲的歌,连歌名都理解不了,智商和安安一模一样。
回忆总是细致而绵长,我胡乱地写了一些字,日记的一页还没有填满,下课铃就响了。我三下两下地收拾好,拎起书包就往外冲,花蕾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说:“章小引,你干嘛跑这么快呀?刚才我看到杜菲菲了,就是找不到你!”
“让杜菲菲一边去吧,我爸今天回家了,”我加快了步子说,“我都快半年没见到他了,简直归心似箭呢。”
“哎呀,我要是半年看不到我爸,我就开PARTY庆祝!”
“嘿嘿。拥有永远都不知道珍惜啊。”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花蕾好奇地问。
“他在一家外企做事。”我简略地说,“常年都得在国外呆着。”
“真羡慕哦。”花蕾说:“一定很有钱喽,而且还管不着你。”
“可不?”我补充说:“而且还挺帅,比濮存新还帅!”
“濮存新是谁?”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花蕾,不相信她会这么老土,连濮存新都不知道?她却一脸无辜地朝我耸耸肩,见我招手拦的,又尖叫着说:“打车啊,太奢侈了吧?”
我笑笑,告别她,拦了一辆出租走掉了。
我让司机开快些,他扭头看我一眼说:“急什么,和男朋友约会啊?”
“是。”我说。
“嘿,你多大了?”他又看我。
我恶狠狠地说:“再看我我不给车钱!”
他终于闭嘴,安心开起车来。秋风吹起,将一家小店门前的广告牌掀了个底朝天,我想起小时候每天都是爸爸骑自行车送我上学,每个新学期都吹着这样的秋风,爸爸总是急急地把我放在学校门口,说:“上课认真呵。”然后再匆匆地离去。有一次他转身转得急,被一个骑三轮的人“咚”地一声撞到地上,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头和地面撞击的声音,可是他爬起来,别说抱怨那个三轮车夫了,我看他是眉头都来不及皱一下就骑车上班去了。
那天早读课,我一直都想哭,想到他一定被撞得很疼我就一直一直地想哭。
后来爸爸学会开车了,却再也不能送我上学了。再再后来他又被派到国外,想见他都难了。不过常常会梦到他,一模一样的梦,我那时很小很小,他用温暖的大手牵着我,陪我在商场的糖果柜台前流连,与我争执哪种糖纸更好看一些。
我把这个梦说给我妈听,她总是说:“你小时候是那样的啊,家里有点钱,你爸给你买糖就买光了,气死人。”
所以,在我心里,老爸一直都是最疼我的。
我把门铃按得叮叮咚咚,是爸爸来开的门,他已经洗过澡了,还刮了胡子,看上去真是帅极了。他朝我张开双臂,我呼地一下就撞到他怀里,他哈哈笑着说:“我家丫头又长高了,快赶上你老爸了!”
“礼物呢礼物呢?”我张牙舞爪,像童话里贪得无厌的财主。
“我都锁起来了!”身后传来妈妈恶狠狠地声音说:“期中考试排前三名,就给你,不然我送到安安家。”
“你怎么这样?”我说,“那是老爸送我的,你凭什么做主!”
“瞧瞧!”妈妈向爸爸投诉说,“你女儿在家就是这样跟我没大没小的。”
“高中生活怎么样啊?”爸爸笑眯眯地喝下一口茶问我:“老师的水平如何哇?”
跟老妈的口气一模一样。
尽管看到爸爸很高兴,可是我不愿意说关于高中的一切,那些失望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理解的。我拎着书包回到我的小房间,一推开门,惊喜地发现上床上竟全是爸爸带给我的礼物。我尖叫一声扑过去:新衣服新鞋子,最新款的流氓兔,正版的韩国CD,居然有好几袋亮晶晶的糖果,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种。
我一声一声地尖叫表达我的痛快,爸爸靠到门边来:“我看你跟十岁小孩差不多,还高中生呢,丢高中生的脸。”
“知女莫若父。”我跳过去拥抱他,他捏捏我的脸说:“高兴就好。”
越过爸爸的双肩,我好象看到老妈在抹眼泪。我赶紧推开他说:“我要清点我的战利品了,你去陪老妈吧。”
门在我的身后关上,我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湿湿的,大人们多愁善感起来可真是让人受不了。我理解妈妈,爸爸一年在家的时候不会超过一个月,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年才是尽头。不过我也还算听话,很少惹她生气,成绩也算是过得去。爸爸不在家的日子,我和妈妈唯一的一次不愉快就是给爸爸发E—mail,那时候妈妈刚学会上网,是个菜鸟,一封信老是发不好。我把鼠标一把抢过来说我来吧我来吧你真是笨死啦。老妈忽然转过背就哭了起来,其实老妈从来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后来我才明白她一定是想老爸了,老爸不在家,她一定很辛苦。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我也是现在才真正地体会到。
我翻出日记本来,记下一段话:“爸爸今天回家了,我和妈妈都很快乐。不知道大D今天会不会给我打电话,不过他要是不打,我也不会打的。昨天我收到他的回信,他得意洋洋地说他的新同桌长得就象张柏芝,他难道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张柏芝吗?有时想想,大D真的是蛮弱智的,再想自己其实更弱智,怎么会老是想着一个弱智呢?哈哈。”
写完了,细心地锁还放在书包里。虽然妈妈一向很尊重我,从不乱翻我的东西,但我还是很小心,以前我们隔壁班有个女生就是被她妈偷看了日记而自杀了,虽说是自杀未遂,但脸却是丢了。我常常想,日记应该是一个女生最宝贝的东西吧,不然那个女生也绝不会采取这种激烈的手段的。
第二天一早,花蕾咯嘣咯嘣地咬着我带给她吃的糖,看我将糖纸用手指细心地抚平,再夹进数学书里压压好,她呵呵笑着说:“像你这样喜欢糖纸的女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是不是你的初恋跟糖纸什么的有关啊?”
“我还没初恋呢!”我说。
“撒谎。”
“天地良心。”
“暗恋也没有?”她刨根问底。
“哈哈,”我说,“那种弱智的事情我才不做。”
“嘿!”花蕾凑到我耳边:“带你去看小王菲,高二那个,去不去?”
“就这么去?”我说,“够傻,人家理你?”
“安啦!”花蕾说,“你跟着我,我自有办法。”
我总是抵抗不了关于王菲的一切诱惑,中午吃过饭,我就傻傻地跟着花蕾到了高二(五)班的教室门口,花蕾在后门大声喊道:“请问杜菲菲在吗?请问杜菲菲在吗?”
一个女生站起身朝这边走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是蛮象王菲的,我眼睛都差点直了。杜菲菲一看花蕾,眉头一拧说:“怎么又是你?”
这个神情更是和王菲相差无异。
“还是,还是他的信。”花蕾变戏法一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结结巴巴地说:“鱼头说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无聊。”杜菲菲说,“你还给他。”
“你不看看吗?”花蕾可怜巴巴地说,“看一下就可以了。”好象信是她自己写的。
我拉她一把说:“走吧走吧。”
杜菲菲却一把接过那封信说:“给我吧,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我飞速把花蕾拉到楼梯的拐弯处,揍她一拳说:“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要替鱼头做这种事,你脑子进水了呀!”
她一点也不生气,而是嘿嘿笑着说:“你不是想看小王菲么?”
“早知道这样不如不看。”
她见我真生气了,赶紧向我解释说:“是鱼头求我的,我只是想看鱼头出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你到底替他送过多少次情书?”
“三次。”花蕾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哎,算了。”我拍拍她说,“以后这种事别带上我就行了。”
“喂,”她从后面追上来说,“章小引,我这次真的是想让你看看杜菲菲,所以才会答应鱼头的,你可不要有什么误会呀。”
“没有,没有。”我说,“你想哪里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花蕾拍拍胸脯。
我真搞不懂花蕾,那么讨厌鱼头,干嘛又要替他做事,还是那句话,脑子里进水了,要么,就是长了鱼泡,不会普通人的思维了。
我闷头闷脑地进了教室,看到余俊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花蕾,花蕾朝他点点头,他得意起来了,表扬她说:“干得不错。”
又转头问我说:“你也去了?谢谢你哦。”
一股说不出的厌恶从我心里升上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变态,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话。”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变态?你真以为自己张柏芝?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张柏芝吗?哦,有时想想,他真的是蛮变态的,再想自己其实更变态,怎么会老是想着一个变态呢?哈哈哈哈哈……”
鱼头仰天长笑,我的脸在瞬间变了颜色,我迅速地翻出我的书包,谢天谢地,日记本还在,锁也是好好的。可是,可是鱼头说的话怎么会和我日记里写的那么相像呢?
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更是得意了:“哟,密码锁哦,带密码锁的日记哦,要打开不知道难还是不难呢?”
花蕾关心地问我:“章小引,怎么了?”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搞的!”我把日记重新放回书包,关抽屉关得地动山摇。花蕾扁扁嘴,立马趴回桌上哭了起来。
鱼头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老同桌,谁欺负你啦?你放心,谁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你给我闭嘴!”花蕾带着哭腔,头也不抬地骂道。
“好看吧?”鱼头对着一教室的观众说:“从今天起,每天上演一部大戏,还不用花钱。你们说痛快不痛快?”
我转身出了教室。有一瞬间我很想进老师的办公室,我们的班主任也姓章,和我一个姓,她很年轻,三十多岁,听说是这学校里最出色的老师之一。我很喜欢开学的第一天她穿的毛衣,E-sprit的牌子,淡灰色的,挺有味道。她教语文,教鞭举起落下都有独特的风韵,普通话温柔亲切无懈可击,感觉上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但我最终没有去找她,这些事情我想我还是自己解决,鱼头应该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是迟早的事。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找老师,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明白,那是最没种的人才干的事。
上了一下午心不在焉的课,放学的时候,花蕾将我拦在操场上:“章小引,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说你喜欢王菲,我真的只是想让你看看杜菲菲,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绝不会站在鱼头的那一边,你要相信我!”
“没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你在生我的气!”花蕾说,“我都难过了一下午了,请你别在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事不经大脑了。”
我看着眩然欲泣的花蕾,忽然有些看不起她。就算我生气了又怎么样呢?那么在乎别人的感觉干什么呢?就在这个时候,鱼头骑着他崭新的跑车过来了,龙头往我们面前一歪,做出一幅让人恶心的酷样说:“两位小姐还在生我的气啊,讲和怎么样,我带你们去玩冲浪,游乐园的最新项目,心跳一百八,绝对过足瘾。”
花蕾低着头不说话。我冷冷地问他说:“讲和,怎么个讲法?”
“女士优先,你说吧。”他甩甩头,用脚猛踩一下他的车子,车轮咕噜噜一转,他脸上的表情得意非凡。
我不露声色地说:“你有圆规吗?”
他不解地说:“有,做什么?”
“先借我。”
他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从文具盒里掏出圆规,一脸好奇地递到我手里。
我一把接过,俯下身来开始猛戳他的车胎,一下一下,又一下。在他还没有回过味来之前,我把圆规扔到地下,扬长而去。
走了很远以后我回头,看到鱼头一脸无奈地站在那里,和他的车一样变得软而泄气。旁边,是将嘴张成O字型的花蕾。
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不在,桌上有张纸条,一看就是爸爸的笔迹:“晚上叶阿姨请吃饭,你的饭菜在冰箱里,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了,我们十点前回家。”
我没有胃口吃饭,趴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电视打开来,每个台都是无聊而又弱智的节目,于是我又关掉了它。我拿出日记本,左想右想也想不通鱼头是怎么样打开它的,或者它压根就没打开过它,一切不过都是巧合。我想着想着就有些悲从中来,我撕掉了我的日记,一页一页撕成条,再撕成碎片,放到爸爸的烟灰缸里,看它一点一点地再变成灰。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大D。
“章小引,我弄你搞定我舅了。”他说,“他答应带你进后台,你还可以看到王菲化妆呢,说,怎么谢我啊。”
我对着电话,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大D在那边喊起来说:“太夸张了吧,高兴成这样了。”
我继续继续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大D这下慌了:“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喂喂喂!!!”
我挂了电话。
哭过了,好象就好了很多。我抱着腿坐在地板上,看天慢慢地黑下去,远处的云像妈妈最喜欢的那张暗红色的纱巾。我想大D一定是一面做着功课一面在想章小引自从念高中后就变成了一个疯子,哭起来真是要命哩。
就这么想着,电话又响了。
又是大D。
他说:“章小引我在你家楼下。”
“啊?”我说。
“小区门口的电话亭。”他说,“你没事吧,我有点担心。”
“等我。”我放下电话狂奔下楼。天已经完全地黑了,我远远地看到大D亲切而熟悉的身影,斜斜地靠在电话亭的边上。
他好象又长高了许多。
我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走过去。
花糖纸(3)
作者:饶雪漫 发布时间:2006-07-21 出 处:花衣裳
花糖纸(三)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最爱歌词)
------章小引
其实,我和大D那天的见面挺无聊的。
我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犹疑地走近他,他埋着头,用一只船一样的球鞋在地上蹭啊蹭的,那块地给他蹭得光滑而干净,在月光下反射着硬硬的白光。
“你跑来干嘛?”我明知故问。
“你把我吓死了。”他说,“心脏病差一点出来了,干什么哭成那样啊?”
“不高兴说。”
“那就不说吧,你这么晚跑出来,你妈呢?”
“我爸回来了,跟我爸出去应酬了。”
“嘿,你该高兴了,你爸一定给你买了不少糖吧。”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事吗?”
“没有了。”他抬起头来,伸伸脖子:“我该回去了,不早了。”
“再见。”
“再见。”
“喂!”我喊住他,他飞快地回头,“还有事吗?”
“没了。”我说,“有事我会写信的。”
“要不你就现在说吧。”
“现在没事了。”
他看看我,转身走了,走得很快,大步大步的。快出我视野的时候,我发现他开始在跑,我在心里大声地喊大D大D回来回来其实我还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喊不出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不痛快告诉第三者,从小就是这样。幼儿园里被小朋友抓破了脸回家也不讲,硬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第二天再去弄脏那个小朋友的外套以示报复。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从来就是这样的。
我没有办法对大D说出那些事,鱼头的无耻,花蕾的懦弱或是我的暴力,我都没有办法一一向大D开口。可是他来看我,在秋天的夜晚急得一头汗的样子,却让我的心里暖得不可开交。我踩着一地的星光慢慢地走回家,洗了个让人满意的热水澡。下定决心一定要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第二天一早在学校门口遇到章老师,这次她穿大红的毛衣,可是一点也不显得俗气。见了我,她手一挥,喊住我说:“章小引,正找你。”
“有事吗?”我问她。
“有。”她笑了,拉我一下说,“到我办公室去谈?”
我点点头,低着脑袋跟她一前一后地走着,心里想多半是鱼头这家伙恶人先告状了,不过我不怕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管做什么,都属于正当防卫。
这是我第一次进章老师的办公室,她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个小孩子的好几张照片,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见我盯着看,她笑笑说:“我儿子,调皮得要命。”
“很帅。”我由衷地说。
“呵呵,”她笑了,一边抹办公桌一边对我说,“你应该知道我找你为什么。”
“嗯,”我说,“我要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也是逼上梁山。”
“我相信,”她真诚地说,“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这是一个新班级,你和余俊杰一开始就闹得这么水火不相容我有些难办呢。”
“只要他不招惹我,我保证不招惹他。”我承诺。
“要么?”她想了想说,“替你把座位换开?”
“我走他走,我不是怕他。”我强调说,“我坐那里挺好。”
“你们怎么说一样的话?”她又笑了,“我看既然这样座位都不要动了,我看过你们的档案,你和余俊杰成绩相当,在以前的学校表现都不错,英语老师昨天还和我交流,打算让你做英语科代表,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听,心里有些高兴,嘴里却说:“随便。”
“可是我想和她抢呢,我觉得你做我的语文科代表也不错。”
“啊?”我贫嘴说,“老师您别拿我开心。”其实我是很愿意当科代表的,这个职位代表的荣耀在很多时候学习委员都无法企及。
“中考的时候你这两科成绩都是全班第一,而且,我看过你的第一篇周记了,是写听王菲的歌的感——《菲感觉》,对不对?文字很新鲜,我很喜欢。”
“啊?”我又张大嘴,我会对付各种各样的考试作文,不过更喜欢写的还是一些自由散漫的文字,这种写作风格在我的日记和周记里表现得最为突出,这是一种很自我的宣泄,完全没有章法的文字,我没想到会有老师喜欢它。要知道在初中的时候,老师给我的周记的批语常常是“不知所云”呢。
“你考虑一下,看你愿意做谁的科代表,”章老师笑着说,“你自己选择好了,现在去上课吧。第一堂课该开始了。”
“就这样?”我问。
“嗯?”她看我。
“您把我叫来,不打算骂我?”
她哈哈地笑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感激地一笑转身就走,她却忽然喊住我说:“章小引!”
“哎?”
“这身衣服挺好看。”她说,“在哪里买的?”
“我爸在韩国买的。”得到她的表扬我简直得意得不知所措。她朝我挥挥手说,“快去吧,快去,上课铃响了。”
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往教室,第一堂课是数学,老师已经在讲题。她是一个大学才毕业的小姑娘,看上去很瘦弱,不过课讲得不错,很细致,也易懂。见了我责备地说:“进来吧,下次别再迟到。”
我没做解释走进教室,路过花蕾的位子的时候,她身子动了动,好象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冲她笑笑,因为和章老师的谈话,我的心情好得要命,我不打算在下课的时候告诉她,我一点儿也不生她的气,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我坐下来,拉开抽屉放书包,就在这时,我的抽屉里忽然飞出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它们嘶叫着,撞过我的脸颊和手背,再各自撞到天花板和黑板上,全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叫得最厉害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娇小的数学老师,她已经不顾风度地从讲台上跳了下来,紧紧抓住前排的一个男生衣服不放手。
我定神一看,原来是两只黑蝙蝠,不用怀疑,这一定是鱼头放到我桌子里准备吓我一大跳的。我真服了他,居然有办法能弄到这种恶心的东西。
胆大的男生们开始动用手里的书本来驱赶它们,教室里乱作一团,在众人的叫喊声里两只蝙蝠愈发兴奋,快速飞行,左右转弯,飞到哪里激起哪里一阵恐怖的尖叫。
隔壁班也被惊动了,停了课跑到我们窗口来看热闹。
看着这一切,始作俑者鱼头的嘴角竟浮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那些笨手笨脚的男生让我愤怒极了,我跑到教室后面,拿起一把最长的扫帚,跳到课桌上开始和那两只蝙蝠博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勇敢吓住了它们,只一瞬间,两只小东西就都被我从窗口赶了出去,飞得老远去了。
“章小引,好样的!”是花蕾带头在喊,大家都噼呖啪啦地拍掌。我朝大家抱抱拳,宠辱不惊地在位子上坐下来。数学老师重上讲台,气急败坏地说:“到底怎么回事?章小引你的课桌里怎么会飞出两只蝙蝠来?”
“谁知道是哪个猪头干的好事!”我故意把鱼头说成猪头,全班哗里哗啦的乱笑。
鱼头恐怕从来都没受过这样的打击,他的脸在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整堂课都耷拉着脑袋。课间的时候,如我所想,他被章老师请进了办公室。
按我早上的经验,我知道温柔美丽的章SIR也不会怎么批评他,但是胜利的喜悦还是让我情不自禁地在脸上挂满了微笑。花蕾朝我吐吐舌头说:“鱼头在升高中前算过一命,说是在新环境会遇到克星,真是准呀。”
“莫瞎说,什么克星不克星的,没有的事。”
“我真没见过连蝙蝠都不怕的女生,要知道我一早来就为你捏着一把汗呢,你进教室你时候我本想告诉你的,可是……”
“你怕?是吗?”原来花蕾目睹了鱼头干这一切,我冷冷地说,“鱼头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也许是被我说中要害,花蕾的眼睛迅速地暗下去,她调转了头,不再与我说话。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游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我知道她以前和鱼头是同桌,同桌间的感情总是很微妙的吧,就象我和大D,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天天吵嘴,可是如果大D做了什么错事,我也一定会在心里原谅他和包容他。
这么一想我又原谅了花蕾,不知不觉地在嘴里喊了她的名字,她有些惊喜地回头,我说:“今天放学陪我去音像店好么?我想去挑王菲演唱会的带子看看,权当热身。”
“好好好。”她连声说,“中山路有家新开的音像店不错,老板是我姐的好朋友,我带你去一定可以打折的。”
正说着鱼头回来了,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我近乎于挑衅地问他说:“哪里找来的那两只小玩艺?是不是到乡下守了一晚才捕到?这么容易就飞走了,真是可惜呢。啧啧啧!”
“要是换成蛇你怕不怕?”他呆头呆脑地问我。
“怕。”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最怕的就是蛇。”
他一拍大腿说:“我表哥当时让我用蛇,说是不咬人只吓人的那种,可是我怕出了人命负不起责!菜!”
我哭笑不得,花蕾在前面笑出声来:“看来你还是坏不到家哦。”
“还有一件事,”鱼头并不理她,而是忽然正色对我说,“我要向你索赔,那是我开学才买的新车,车轮子还没沾灰,车胎就废掉了,我跟我妈都没法交待!”
“你打算要多少?”我问他。
他看了看我,说:“我还没想好,要看你的表现。”
“一个子儿也没有。”我咬着牙说,“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你真以为你狠得过我?”他不甘心,恐吓我说,“我要是使出五成功力,你在这所学校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
“F7吗?”我微笑着说,“我怕怕。”
鱼头转向花蕾:“你这个间谍,还说过些什么?”
“与我无关!”花蕾赶紧转回头,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
放学后和花蕾到音像店逛了一圈,如愿以偿地买到了王菲演唱会的DVD。兴冲冲地回到家,却见爸爸又在收拾行装,我惊讶地说:“怎么这么快就走?”
“到北京出趟差,一个星期就回来。”
“你怎么总是这样忙,你这样老妈会伤心的,”我夸张地说,“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在家里天天掉眼泪,估计是想你呢。”
“是你气的吧,你别赖我头上。”老爸摸摸我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递给我说:“买张前排的位子,把王菲看清楚些。”
我欢呼雀跃:“老爸你真好!”
“年轻时喜欢点东西不容易,”老爸说,“不过你成绩单别难看,不然我扣你一年零花钱,让你连本带息还给我。”
我捏着五百大洋,想着和王菲的近距离接触,热血沸腾,昏头昏脑地说:“期中考一定冲进前八强。”
“那还差不多。”老爸说,“明早我九点的飞机,开车送你上学,再到机场,时间也正好差不多。”
“不用了吧,我坐公车。”我卖乖说。
“反正也要绕道接一个人。”老爸说,“顺便让老爸表现一把么。”
“我就知道了,哼哼,原来我只是一个‘顺便’。”
“小心眼了不是?”老爸恶狠狠地说,“五百块还给我!”
我赶紧溜进了自己的小屋。第一件事就是给大D打电话,“弄到钱了,”我兴奋地说,“你给弄个最靠前的位子,我要看清王菲的眼睫毛才行!”
“不行。”大D严肃地说。
“你搞什么,臭大丁!”我一生气了就喜欢这样骂他。
“有个条件!”他越发严肃起来。
“说!”
“你再发一次神经在电话里痛哭一次给我听听。”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章小引你哭起来的感觉很好呃!”
这个超级变态!我被他气死,握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却小心翼翼起来:“生气了?不会吧?这么开不起玩笑?”
“票买还是不买,不买我再想办法去。”
“买买买。”他连声说,“你放心吧,我二十一号晚上六点半在体育馆门口等你。”
“怎么你也去?”我好像有一点高兴。
“给票给你啦,那种软绵绵的情歌,”他在电话那端捏细嗓子,扭捏作态地说:“我才不要听哦!”
我连再见都懒得说,挂了电话。
挂了,却又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它没有再响,我又觉得自己挺扭捏作态的,怎么也不像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章小引了呢。
那晚我攻书到十一点,我知道成绩的重要性,不想爸爸妈妈对我失望。睡觉前到卫生间刷牙,发现电视开着,妈妈已经靠在爸爸的身上睡着了,身上搭着爸爸的外套。爸爸朝我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我压低声音说:“怎么不让她去床上睡?”
“他等着看一个电视剧的大结局,我等会儿叫醒她。”
我蹑手蹑脚地回房间躺下,忽然觉得我老妈挺幸福的,我想有一天我结婚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有人愿意这样在深夜里守着我,喊醒我起来看一集喜欢的电视剧。我想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大D的脸,这简直把我自己吓坏了。我赶紧戴上Discman的耳机,听萧亚轩的新专辑,有一首歌是英文和中文串起唱的,感觉很棒。女歌手中,除了王菲,我最欣赏的就是她了。
在Elva特别的嗓音里,我顺利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老爸遵守承诺送我上学,我起晚了,在车上啃面包,面包屑弄得一车都是,可是他不责怪我。车到玉都大厦的时候停了,一个女孩朝我老爸直挥手,爸把车停下,她喊了声章总,然后她就拎着个大包跳进了车。
“呵,带这么多东西出差?”
“全是衣服!女生出门什么都不带,衣服化妆品不能少。”女孩坐定了,冲我笑笑说:“章总的女儿?好漂亮!”
“叫叶姐姐。”爸爸吩咐我。